她这么一想,心绪沉稳下来,抬头一看却发现肴然斋的管事听到消息赶了过来。管事肥胖的身躯跑得满身大汗,他笑着插到小晋和荷香中间:“二位莫争,莫争,两位看上咱们肴然斋的花灯,自然是咱们肴然斋的幸事,万莫伤了和气。”
若因肴然斋的花灯生了事,一旦被迁怒,肴然斋也就到头了。
这天子脚下,他们谁也惹不起,所幸这管事也是个能干人,假意并没看到两位下人身后的主子,只当是小晋和荷香之争,堆着笑侃侃而谈:“既是花灯,自然是以猜谜来判定归属,两位既然同时看中,不如由小的来做个仲裁,你们双方各自写下谜底交给小的,倒看谁猜中了,诸位意下如何?”
林六姑娘一拉方竹君的袖子,方竹君便点了点头,荷香得令忙道:“好”。
小晋转过头,一双倔强的眼睛直盯着凌云,凌云叹了口气,也道:“好。”
管事忙从身后的铺子里借来桌椅纸墨,凌云和方竹君俱是拿笔一挥而就,管事接过双方谜底一看,为了难:“两位都猜中了,正是个‘湖’字。”
林六姑娘眉头一下就竖了起来:“那你待要如何?”
管事故做苦恼的模样,过了一会道:“不如两位来赛灯谜罢?两位各出一个谜予对方猜,俱猜中了或俱未猜中便再来一轮,单难住了对方为赢。胜者除了得到这盏灯笼,我肴然斋往下一年每日都会白送八色点心到府上去,如何?”这掌柜真是个聪明人,竟打起转祸为福,借此为肴然斋扬名的主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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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池吃了一碗辣丸子,拿帕子一擦嘴道:“辣得痛快!”
辣椒早在数年前便从海外传入了成国,一些寒湿之地已然习惯了做菜时放些辣子,但平城勋贵中并不喜此物。
薛池来这般久,还是头一回吃上辣,这让嗜辣的她吃得通身舒畅。
挑担摆摊的老头儿呵呵的笑,接过青书递过来的几个铜板,拿出了一个小罐道:“难得小娘子爱吃,小老儿种了许多,便做了些辣酱,送一罐给小娘子。”这小老儿心中算盘打得山响,这辣椒顶不得饭吃,吃了它以后反倒要多吃几碗饭才是,他早后悔种了这劳什子,做成了酱来,此番灯市上又无多少人吃得惯,只这小娘子让他多加几勺,倒不如送一罐给她,瞧她手面不小,必不会白送了去。
薛池果然大喜:“老人家有多少,尽卖予我。”忙叫青书掏钱。
这小老儿共带了五罐,只要十个铜钱一罐,俱让青书收了。一桩生意双方皆以为占了便宜,皆大欢喜。
叠翠只能提醒道:“姑娘,和曹家姑娘约好的时辰快到了,可不能再挨了。”
薛池摸了摸腹部笑道:“好,就是方才闻到香味馋了嘴,咱们走。”
薛池转身一抬头,不由怔在当场。
只见街道两旁俱是花灯璀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正有一人信步走来,行走间举手投足俱是风范。他身形高大,略有些偏瘦,身穿着银白色敞袖道袍,腰间束着玄色绣金腰带,鸦青的长发高束,两条编着玉珠的发绳长垂在肩上,面上覆盖着张银色面具,面具孔洞中露出双乌沉的双目来。
薛池只觉得像是有个镜头将周遭之人俱虚化了,满街的光华都聚焦在他一身,只让人遗憾看不到他的面容。
薛池心中叹了口气:真是帅得一塌糊涂,也不知那张脸是加分还是减分。
正出神的望着对方步步走近,就见那人身后突然伸出只手来,指尖夹着个物件,一把抓住这人悬在腰上的荷包,腕上巧劲一使,指间之物就割断了挂绳取了荷包去。
薛池一下醒过神来,瞪大了眼伸手一指道:“有贼!有贼!”
那男子置若罔闻,竟是纹丝不动!
反是窃贼被薛池一语叫破,转身就跑。
急死薛池这个太监了,拔腿就去追,只是人群太绸密,她没跑得两步就与三个人相撞了,抬眼一看,这窃贼一下就钻进了人群,也不知转入了那条暗巷,须臾就不见人影。
薛池听到身后着急的喊叫声,只得回转身来,那男子亦是转过身来,乌沉沉的一双眼睛正看着她。
薛池瞪了他一眼,下意识就道:“真笨!”但旋即又反应过来自己狗拿耗子了,又尴尬的咳了一声:“抱歉……”
就见这男子一声不出。薛池虽觉古怪,到底不好再说什么,等重紫等人赶到她身边,便冲这男子略一颔首,转身欲走。
谁知走了几步,就听青书道:“你跟着我家姑娘作甚?”
薛池回头一看,这男子先前明明是与她是反相的,此时果然负手跟着她身后走来了。
薛池看他步履从容,实在觉得这不是个坏人,便站住了抬手止住青书。
她想了想,试探道:“……你身上可还有银钱?”
这男子微微的摇了摇头。
薛池便招了招手让重紫拿钱袋来,一边又问道:“相见既是有缘,我便慷慨解囊一次罢。嗯……你可是平城人氏?”
见这男子点头,薛池本想他就是本地人氏,给他一百个大钱雇车回家多远都到了,但看他一身锦衣,像个发光体似的,又觉得一百个大钱污辱了他一般。只得道:“那给你一两银子便是,雇车回家尽够了,尚可在灯市上玩乐一番。”
重紫便依言拿出个小银锞子来给薛池,薛池递了过去:“拿着吧。”
这男子略偏着头看着这个小银锞子,似乎不知为何就到了被施舍的地步了。
薛池道:“拿着嘛。灯市才将将开始,你就此归家岂不是憾事,还是再游玩一圈吧。”
男子抬起头来看她,见她笑意盈盈,一双眼明亮得远胜花灯,面上还有方才急跑后残留的一抹红粉,鹅黄的裙子衬得她像花一般娇嫩,就这样俏生生的朝他伸着手,他竟无法拒绝,伸出手掌去,那个小巧的银锞子便带着她的体温落在他的掌心中。
薛池见他专注的盯着掌心的银锞子,到了此时竟然都一声不发,寻常人起码会道声谢吧?
她不由试探道:“……你是不是?”她抬手指了指咽喉。
男子抬头看她,并不说话。
薛池便自以为猜中了真相——这么好看一哑巴,真是天妒红颜啊!
她遗憾道:“也不知你姓名,罢了,就此别过。”
谁知那男子伸手在腰间一个锦囊内取出一物,朝她伸出手来。
薛池疑惑的伸出手去接,他拿着此物往薛池掌心一按,薛池这才看清是一方小印。她将手举到眼前,印上残留的红色印泥在她掌心依稀印出了两个来,她不确定的道:“……时……谨?”
第44章 灯谜
时谨微一颔首,极致优雅的一个弧度,发带上的玉珠轻轻一动,在他肩上的绣纹上蹭出轻微的响声。
薛池觉得他简直装B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但是……还真是在他面前粗鲁不起来。
真是非常想揭开他的面具看一看。灯市上戴面具的人并不是没有,这原本也是一项传统,佩戴造型凶恶的鬼脸面具驱邪。
但七夕节的少男少女们都像孔雀在憋着劲开屏,怎么舍得戴面具?
也只有一些想隐藏身份的人戴着面具了。
薛池没有意识到她就这么问出口了:“不闷吗?取下来吧。”
说话间已经是将手举至半空,然而时谨却是从容的退后了半步,表达出拒绝之意。
薛池一愣,简直想砍手:手太快的毛病改不了哇!
只好尴尬道:“好罢,那,再会……”
说着攥紧了拳,只觉手心烫烫的,方才那一印就像某种古怪的仪式,在两个陌生人之间种下了亲昵。薛池生竟是生平第一次觉得心怦怦的跳得比往日又急又响,她略有些僵硬的转过身去走开。
走了几步,重紫便在旁边拉她的袖子,薛池疑惑的一看,重紫朝着后边使了个眼色,薛池回头一看,就见时谨负着手,仍是不远不近的走在她身后。
这一瞬间薛池是略有些高兴的,她侧着头看着时谨,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他看着就是钱多人呆贼速来,爱跟就让他跟着好了,自己带的人多,略照应一二,也免得他又吃了亏。
因此转过身去继续走,只当没看见,只是脸上露出笑意来。
等到了寄仙楼下,曹七姑在二楼窗口挥着帕子向她示意。
薛池也招了招手,又回头一看,只见人来人往中已然不见了时谨的身影,她微微一怔,又笑开了,拎着裙子上二楼去。
曹七姑恼了她:“表姐来得迟了!”
薛池拿了几串手串出来:“一路来看得人眼花缭乱的,不觉就耽搁了,我在个小摊上看这几串彩石手串也算好看,咱们姐妹都戴个新鲜。”
曹七姑、曹八姑接过一看,嘻嘻的笑,顺手戴在腕上:“且饶你这一遭”。
几人喝了杯茶水,略歇了歇脚,便一同结伴去逛。
曹七姑道:“表姐,你一路来可曾猜中了灯谜?”
薛池摇头道:“不曾,那些猜来猜去的,我看着眼晕。”
曹八姑将手中三块竹牌一旋展开:“赶明儿送了灯笼到我家,我分你一盏好了。都是我瞧中了灯笼,又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猜中了,挂在廊下定是好看极了。”
要说曹家,精美的琉璃八面灯笼也有,稀罕的走马灯也有,不过总比不得各商家年年钻研,花样百出来得新鲜。
几人说笑着一齐往前去,先将余下的半条街逛了,到了时辰再去看灯王赛。
薛池随着她们往前走,却也不自禁的偶尔往四周打量,自是一无所获。
却不知街边另一家酒肆二楼临窗的位置上,正有人用指头掂了酒盅,抵在唇边却并不饮用。他侧着头,静静的看着她的身影,桌角正是放着张银色的面具。
几人走了一路,就见一处众人并不走动,只团团围着,堵了一半的道路。
曹八姑道:“定是有热闹看了!”
身边婆子拦也拦不住她,曹七姑和薛池无奈,只得随她往里凑去。
所幸几人都有仆妇护着,并没与人挨蹭到,顺利的挤到里头去,就听曹七姑咦了一声:“怎么是她们?”
薛池闻言定睛一看,却只认得个凌云和小晋,当下唬了一跳,立即竖起了耳朵仔细听,又打量琢磨起来。
就见凌云侧立在一边,双手端在腰间,神情自若。
另一边的一名□□却是沉着张脸。
身边一名少女示威的瞪向凌云。
两人身后另有几名衣着华丽的年轻妇人正低声的交头结耳。
小晋一手交了张纸予对面的婢女道:“打一物。”,一手又自这婢女手中接过张纸来。两人目光一触,也是斗鸡眼一般互瞪着。
薛池虽不明所以,却也猜到只怕是有些纠葛。
小晋转身将纸奉到凌云面前,凌云上下一扫便道:“画时圆,写时方,有它暖,没它凉……是个‘日’字,林少夫人,我说的可对?”
被称作林少夫人的,正是方竹君,闻言不由抿紧了嘴。她与凌云赛灯谜十数个回合,她出的谜面每每被凌云一眼之下便说出谜底,而自己则是绞尽脑汁才险险猜出谜底。
她从先前的自信满满,渐渐的心慌起来,怕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
此时听得凌云又猜中了,自是面色越发难看。
肴然斋的胖管事堆着笑道:“不知这可猜中了?”
方竹君还没说话,围观中人听到这谜底,反之一印证,都反应过来:“正是个‘日’字!”
方竹君迫不得已点了点头。接过婢女奉上的纸张一看,不免面露疑惑之色,将纸翻了个面去看,“咦”了一声,又将纸翻了回来。
林六姑娘跟着一道仔细看过,立即面露喜色,一把抢过纸张,得意洋洋的对众人展示道:“你们瞧,不过空纸一张!”
又对凌云道:“你这是认输了?想不出谜面来了?白耽搁我们这许多时候,趁早领了银子还能得些便宜,非得自找没脸!”
方竹君面色也平缓下来,甚至微微翘起了嘴角,心中一松,暗道自己这些年上有婆母姑嫂要伺候,下有子侄要调理,早无闲心钻研这些,不免生疏了。不过,说到底凌云也只是个花架子罢了。
众人一看,这纸面上确实一字未写,便都以为这凌云是认输了,倒也并不奇怪,双方你来我往十数个回合,心思枯竭也属正常。
林六姑娘满面喜意,拉住嫂嫂方竹君的袖子:“偏劳嫂嫂啦!”又横了凌云一眼:“不自量力!”
凌云抿紧了唇,面露犹豫之色。
林六姑娘性急,即令婢女荷香上前去取竹牌。
小晋满脸的惊讶,他出于对凌云的盲目崇拜,方才是看也没看就将纸递了过去,此时不免愣在当场。
荷香一声得令,便要去取竹牌。此时小晋呆愣着并未再张手拦她,她却偏上前一步将小晋推了个仰倒,小晋一时不察,头竟磕到了一旁的桌案上,咚的一声就肿起个青包来。
凌云一怔,忙上前了几步:“小晋……”
小晋扶着桌站起,摸了摸额头道:“无事,无事。”
凌云心中一酸,小晋自小在家中便受尽后娘折磨,卖到倾月坊做杂役后亦是每是常受打骂,只这两年在她身边才算好了。可也已是不将寻常皮肉痛楚放在眼中,任受什么伤也是这句“无事”。
荷香却无半点怯意,反倒洋洋得意道:“好狗不挡路!”瞥了小晋一眼,便自上前几步站到灯笼下,伸出了手去。
凌云转脸一看,方竹君和林六姑娘皆是一脸理所当然,不由心中升出一股薄怒来,扬声道:“慢着,还未猜出谜底,为何便急着取灯笼?”
方竹君一怔,皱起眉看着她。
林六姑娘却是露出一脸的不可思议,指着她道:“你莫不是疯了?一张白纸教人猜?”
小晋一愣之下面露喜色,也顾不得额上的大包,忙扑到桌案边去看:“是不是拿错了纸?”
凌云却神色冷淡道:“不错,就是一张白纸教人猜。”
林六姑娘恼道:“岂有这样的谜面!我看你是存心捣乱,方才不与你计较也就罢了,再胡说便对你不客气了!”
话音一落,身边跟随的几个粗壮仆妇便去挽袖子。
唬得肴然斋的胖管事忙来唱和:“休要动怒,休要动怒!”
薛池在一边看得心中恼怒,哼了一声道:“技不如人,还要嚣张!”
曹七姑忙拉了她一下子:“你掺和什么?”又低声道:“我听人说已经赛了十数个回合了,凌云姑娘也算有些墨水,此际输了也不算丢脸。”
薛池怪异的看她一眼道:“我是说另一方技不如人。”
曹七姑微瞪了眼睛:“就知道瞎说!这是云阳伯林家的六姑娘和三少夫人方氏,林六姑娘不提,方氏可是素有才名!”
薛池嘿嘿的笑:“那方氏这回可丢脸了。”
曹八姑听了都忍不住在她手上拧了一下子:“表姐眼神不好?没看着那一张白纸呢?”
薛池呵呵一笑,她是不会猜灯谜,但这一张白纸的谜题,她还真见过,只是此时不好说出来罢了,免得显得自己一下聪慧一下蠢笨不正常。
几人小声说话间,凌云心中那点犹豫已经去了,淡然道:“谜面我已出了,若是林少夫人服输,我便解说一二。”
方竹君面色一沉:“我看你是故弄玄虚。”
凌云微微一笑:“如此,不如打个赌……就赌林少夫人头上那朵霞光玉容花,可好?”
林六姑娘没注意到方竹君难看的面色,似被凌云给激怒了,呵斥道:“你竟敢肖想我嫂嫂的爱物!是了,也只你这等卑贱之人才会觊觎他人之物!”一句话反倒说得方竹君面色发白了。
同来几名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