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回来的时候,就见他家小娘子手拿着笔,就着军营的分布图上画着图让他的点将们给她建房。
他看着大白纸上跃然纸上的粮仓,不禁多看了几眼她握笔的手。
他只见过她作过一次画,但他只看了两眼,她就收笔了。
他回来了,她就要忙着准备晚膳的事了。
她说作画是打发时间的事,没他重要。
他现在再看看她画的东西,再想想她说的话,嘴里跟塞满糖了似的。
见他回来了,林大娘赶紧把她的构思跟大将军说了一遍,等把事情说完,人都退下去了,她问:“皇上那边现在又是怎么个说法?”
“今天跟朝臣们提了一嘴,他请出了皇庙当中的老主持出来说这是天象征示,皇上要是不重视天意,必会遭重谴。”
皇帝这是自己找了个人来咒自己?
也是狠。
“那大臣们怎么说?”
“没有人怎么说,现在的朝廷,至少有一半的人都是皇上的自己人,皇上想办点事还是办得成的,且朝廷这次进了不少青年才俊,都是受皇上器重才得已进朝的,这些人都是站在他这边的。”
那是。
被皇帝赏识器重,这关头不支持皇帝,那也只有被撸下去的命了。
“安王那边怎么样?”刀藏锋又问。
“多的没问,我也没想问,这是他们王府的事,由他们王府自己去解决吧,我只是想帮着三姐姐把这一段扛过来,”林大娘看着他说:“等她好了,我就不去王府了,与王府走得近了,对我们家不好。”
刀藏锋摸了下她的脸,“不是你该想的事。”
林大娘笑看着他,没说话。
不是她该想的事吗?
大将军这句话,也是觉得自己话说大了,出事了,替他一起扛的人是她。
“去看看儿子,我去跟小丫吩咐几句话。”林大娘把他撵走了,但走得最快的却是她,她说完人就转过身,带着她的人很快消失在了门口。
刀藏锋看着她的背影很久都没有说话。
小娘子可能不知道,这样的她,太光彩夺人了。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她会被人窥觎。
——
没两天,京城林府的人去了怅州,东北的那边的人则除了东掌柜一家来北,其它的则都留下给了皇帝的人治地。
林大娘因此自己亲自出马,跟皇帝派去东北保收的户部侍郎上了谈判桌,为她的人争取最大的利益。
户部侍郎东来郎被她狠狠削了层皮下来,知道了那些人拿的银子是应当的,按刀大将军夫人的话来说,那就是物有所值,他们干了十分的活,只拿了一分的钱,连这一分都不给他们,还想要他们卖命?那是想得美!
大将军夫人还说,你们拿了皇上的俸银,能一日十二个时辰心心念念的都是为的皇上解决事情,就是没皇上也把所有的事都担了,出事了就是头一个出来担责的不?
侍郎大人不敢夸下海口说能,但大将军夫人铿锵说她的管事们能!
侍郎大人无话可说,但不敢答应她的要求,有点狼狈地回了皇帝面前,跟皇帝说话之前张了好几下嘴,才把话说出来。
林家之前给打理田土的掌柜不仅是有工钱,还有分红,给的钱太可观了,这简直不是在请管事,而是请了几百个大臣在给她管理田事之事,他拿的俸禄都及不上人家。
皇帝听说大将军夫人那套说辞,听了也是笑了,挑眉问东来郎,“朕也想问问,你们拿了我的银子,私底下还时不时收些孝敬办事钱,拿的也不少了,能跟大将军夫人所说的一样,能有事帮朕就解决了,出事了就能走出来担责的不?”
东来顺是皇帝的人,闻言苦笑,“您怎么也拿这话来挤兑微臣了呢?”
这能是一样的事么!
“其实是差不多的,你回去好好想想。”皇帝知道他话的意思,但也懒得多说了,只道:“答应她罢,这样的主子,难得了,朕都没她这样为你们着想。”
第166章
侍郎那边应了她的话,林大娘也是松了口气,又唆使大将军去把契约定下来,盖上户部的大印,一式三份,户部一份,她这一份,东北留下的大管事手中一份。
东来顺拿她简直头疼,但来说话的是大将军,大将军看着他,悠悠地道:“既然你们没打算赖帐,还怕写个凭据不成。”
东来顺哑口无言,觉得这两夫妻也是绝配,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开口说话就让人心口生疼。
“我写,成吗?”侍郎大人心里苦得很。
写完盖了他这边的小印,大将军还不满意,“主印呢?”
“大将军,尚书的大印,怎么能在我这?”东来顺看着他就觉得心累。
大将军瞥他一眼,拿过他的凭折,朝他点头,“跟我来。”
他带着东来顺去尚书那去盖大印去了。
盖好他就潇潇洒洒地背手走了,尚书指着他的背影,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回头他偶遇兵部尚书,问他:“你大侄子在府里是不是也时时踩在你的头上,让你有苦难言?”
倒没有,就是不太爱跟我说话,而且说起话来,那一脸的打量好像是在估量我是不是成器了似的——刀二爷没法好好说那种感觉,只是朝户部尚书一脸同乐地点了下头。
他那侄子,很难让他们这些大人心平气顺,但也不得不服,他是个能干之人。
这厢刀藏锋把林大娘手中那些与她手下京中产业的联系接了过来,帮她跑起了腿来了,以前他从不管这种事,林大娘还挺惊讶的。
大将军还给她送信,帮她去看看码头,还帮林府的码头清了清旁边的地痞流氓,真真是让她惊讶。
晚上她逼问大将军怎么这么殷勤了,大将军本来绷着酷脸不说话,末了见她不给他摸,他挫败地道:“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有孕之身?”
林大娘一听就愣了,回过神来就哑然失笑,“没忘。”
不过,忙起来是真忘了,没把自己当孕妇看。
她又赶紧把他的手拉了回来,探进衣裳内贴着她的肚子,跟他说,“我真是个有福气的人!”
大将军还记着刚才被她甩手之仇,这下手是贴着她的肚子没动,但眼睛看着床顶,人冷冷地不说话,直到大娘子凑过头去,在他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笑了起来,他这才忍不住地也弯起了嘴角。
这厢他们两人脸对脸,眼对眼,彼此的眼中,都有对方最好的样子。
——
北方三月立春后的雪渐渐停了,但这时的京中粮价居高不下,京中百姓已经闻到了朝中紧张的味道,越发抢购起了粮食等物起来,这粮价越发高涨,顺天府出动了告示,还敲锣打鼓沿街通报了几个抬高粮价的人,这才把这股风压了下来。
但京中粮店还是无粮可卖。
但好在没过多久,顺天府又出告示,每户可按花红册上记的人数,可每月每人从安记粮行购买十斤米粮。
安记米行是安王开的。
安王的粮是皇帝给的。
这米行的粮价比正月京城中的粮价差不多,比已经抬起来的高价要好多了,这要是能确保来源,京城也就能稳下去了。
这是个积攒声望也积德的事,林大娘一听也是松了口气,安王出来做事了就好,他的病情现在好多了,有个事情在手,有着一家在后,他肯定会想活得长长久久,这对她三姐姐来说,是件幸事。
但粮行还没开张,这天安王府来认请他们夫妻俩过府一趟,大将军没在府里,他去帮皇帝练兵去了,但林大娘刚进安王府,就看到大将军也快马到了。
怎么突然请他们夫妻了?两人对望一眼,刀藏锋拉着她走了进去。
安王见的他们,他跟他们俩说:“本来今日是不应该请你们过来的,但今日是小儿们的头七……”
林大娘一听,飞快就掩住了嘴,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头七?
她怎么不知道这事?
三姐姐没有告诉她。
“三姐姐呢?”她哽咽道。
“在孩子们房间坐着,等他们回来看她一眼,世子们也在,本王等会也过去见他们……”安王请他们夫妻入座,“请你们过来,是打算跟孩子们说一声,亲友们知道他们走了,让他们在地底下安心地等我们下去找他们就是。”
孩子们太小就走了,也为着他们两个孱弱的妹妹着想,不能为他们办丧事,他们只能悄悄地走了。
“我去找三姐姐。”
“好,喝过这杯水酒,就一起过去。”安王给她的空杯子意思性地倒了一杯酒,当是满酒了,这才给刀大将军的杯子倒满,也给自己的倒满,朝他们夫妻举杯,“多谢二位过来为我三儿华福,四儿存厚,五儿曲歌饯行,我先干为敬。”
他一口而尽,刀藏锋看了他一眼,也一干而尽。
林大娘把空杯子倒进了嘴里,咽进了满嘴的苦涩,泪流满面。
安王带了他们夫妻俩去了他们的内苑,宜三娘一身素衣,看到他们俩,她朝林大娘招了招手。
小世子们一身白衣,朝她磕头,“玉姨,您来了。”
林大娘抱起他们,一手拉了一个,站到宜三娘面前,这时她已泣不成声,“姐姐。”
“没事,多谢你和大将军来看我们。”宜三娘微微笑着,“我和安王是看着他们走的,他们走的很平静,也答应了我们等我们下去了,会再叫我们父王母妃,和我们在一起……”
她站了起来,抱了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娘子,拍着她的背,“他们走了也不受罪了,之前一直拖着他们不让他们走,大夫应该也跟你们说了,其实他们活着很辛苦,就因为我们不想让他们走,他们就得天天咽着苦药陪着我们,你都不知道,我说娘亲放你们去玩了,他们都是笑的,像真听了懂一样。”
“姐姐。”
“唉,”宜三娘抬头,闭上了泪眼,轻拍着她的背,“就让他们走吧,回头我们去找他们就是。”
“大将军……”
“是。”走过来的刀藏锋朝她拱了下手,接过了她手中自家的小娘子。
“多谢你们来走这一趟。”
“应该的。”
“带她回吧。”
“失礼了。”
刀藏锋带走了伤心欲绝的妻子。
这厢,安王抱着在他怀里闭着眼睛无法说话的王妃,看着世子们轻声地陪着刚刚醒来的妹妹们玩耍,他低头,看着三娘道:“就此一次,这辈子,我就只让你疼这一次了。”
宜三娘没有说话,眼里的泪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
——
安王府的三个小公子走了,整个京城,只有几个人知道。
安王第二天晚上去了宫中,跟皇帝说了昨夜头七的事,“是回来看过来了,他们哥哥们说,他们还亲了他们的脸,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是吗?”没过三月,头发就全然灰白了的皇帝笑了笑,让他过来与他一同坐。
安王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你恨朕吗?”他问安王。
“唉……”安王长长地叹了口气,“恨什么啊。我这辈子活得挺糊涂的。我以前看到你受苦,心里难受,就想着谁也别欺负我哥哥才好,那时候我为你做什么都心甘情愿,为你喝碗毒药算什么?”
“朕……”
“哥啊,”安王回头,打断了他的话,“母后已经断了我的念想了,你就别了,别说那些我不想听的话来刺我的心。”
他不需要他皇兄的对不起。
“小安。”
“哥。”安王拍了下他的肩,“我陪你再走一段,等孩子们再大点,身体都好了,我要带他们娘和他们走,你到时候也别拦我们,行吗?”
“小安啊……”
“哥,行吗?”
皇帝捂着眼睛,“你这不是恨朕,那是什么?”
他难道真的只能成为一个孤家寡人,身边哪个亲人都在他身边活不下吗?
“哥……”安王看着他满身疲惫的兄长,无奈地叹了一口轻笑了起来,“就让我走吧,留在京里,我怕我们哪天再反目,那到时候,我是要真活不下去了。”
“安王。”
“哥。”
皇帝抽他的腿,“你这是在挖朕的心啊!你字字都像把刀子一样砍在朕的心上,让朕疼啊你知不知道。”
“哥,”安王叫他,也低下头去,跟他凑在一块,他像小时候一样地亲昵地叫着他哥哥,“哥,我长大了,我还有孩子了,我有我的家了,我要去过我想去过的日子了,你不是应该为我开心吗?”
“朕要的是……”
“哥,而且我先不走,我还没把你给我的粮换成银子,那可是好大的一笔银子。”安王朝他挤眼睛,笑着说:“我还没陪你走过一段呢,等这天灾过了,我朝子民对你大呼万岁的时候,那才是我的归时。”
皇帝别过脸,忍耐着心口的剧痛,一言不发。
安王不再说话了,他静静地陪他皇兄坐着,直到他皇兄靠着他的肩头睡了过去。
他偏头,看着他已见苍老的兄长,微微笑了起来。
他还是无比敬爱他的兄长,就是因着还敬爱,他们应该要分离了。
再留下去,他怕他最敬最爱的兄长也没了。只要他们兄弟俩还同在这座紫禁城里,母后就是已经死了也不会放过他们的。这是他们身为皇家人世世代代都要背负的诅咒,他们总能把最好的感情,变成最残忍的相杀。
第167章
这一年的三月,林大娘与她丈夫的生辰都在本月,去年大将军在打仗,她在怀孕,哪怕去年那个生日都是两人年满二十岁的整岁生辰,但谁也没庆祝。
今年又是这年景,但林大娘还是带着胖儿子悄悄给刀大将军置办了一个一家四口的小宴——她把肚子里的那个也算上了。
她给大将军送了一套的礼物,从银子到衣物,到兵书宝剑,还有每个月行房指南,大将军收到把行房指南翻个不停,连她亲手做的长寿面也不吃了,看着册子默默算时间。
看到中间有隔太长的,就默默地把册子这页放到她面前,指给她看,还给她拿笔。
林大娘哭笑不得,“不能太勤了。”
有得吃就不错了。
大将军也不说话,就是拿着眼睛沉默地看着她。
林大娘看着眼前这个沉默又带点委屈看着她不放的年轻人,心想这位年轻人还真是长了张好脸……
行,长了好脸的人都伟大!
她只好在中间又添了一天,但还是警告他:“要轻点!”
这一放肆起来,他手下就没轻没重的,她皮肤又敏感,每天早上起来看着自己被家暴过的惨样都要怀疑人生。
大将军点头,保证道:“会小心。”
一定会小心的。
林大娘看他乖乖的样子,也是好笑。
也就这时候,在她面前,他才有点年轻人的样子,她也难免放纵了他点。
皇帝压榨他,底下人靠他活,满府的人都指着他这一家之主帮他们挺着立着,他没有当年轻人的机会,他也就只能在她面做做他自己了。
大将军早她几日过生日,他过完,林大娘去了趟安王府回来伤心欲绝,这日早上她一睁开眼,看到了床边一大群鲜艳绽开的花后,她看着吓了好大的一跳。
房里没人,她连忙站了起来。
她肚子有点月份了,最近早上睡得沉,大将军也不去上朝,她也无需早起,就放任了自己点,但没想这一早醒来,就出了这么“大”事。
于她,实在是个大惊喜。
北方去年的冬天太冷了,直到现在天气才稍微好点,但也没个春天的样,她让丫鬟们精心细养着的花花草草都冻死了一半,现在见到这么多已经开了的花,鲜鲜嫩嫩的叶子和花朵看得让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