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藏锋背着他二叔去了,事已至此,他们叔侄已经尽全力逼了皇上一回了,皇上想怎么对他们刀府就怎么对吧。
大将军说完那句话,背着人打开门就去了。
狂风带着雪吹了地来,落在了地上,稍纵即逝,化成了水,一点雪花的样子也看不到了。
没人敢出声。
即便是太子想开口留人,也在大将军那句哀莫大于心死的话后,喉咙鼓动,说不出话来。
就如此罢。
就如此罢,皇帝对不住他们,就是要对不住他们,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可这样真的好吗?太子因此却无端莫名心生恐惧来,他一脸恐惧回头,看向他的父皇。
此时,皇帝看着那不断吹进来的大风,和那在外面的银光中很快就消失了的大将军,他冷着脸,一言不发。
第204章
皇帝再回去坐着,底下的大臣们也不知道对他的离开又回来心里到底有个什么样的数,但都在杯酒言欢,没有失态的。
这一次宫宴,喝酒的少,喝水的多,谈话言笑的也多,说的都是这一年来所发生的事,共同携作完成的事情。
这就是皇帝想要的朝廷。
但皇帝心里很清楚,他不能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踏错了这一步,可能他努力了半生的朝廷,也得亲自葬送在自己的手里。
必须找个法子,把大将军牵在朝廷上,绑着他,这大将军现在还不能出事。
这大将军要是出事了,他这个当皇上的失去的不仅仅只是臣心,可能还有不安稳的边境,动摇的军心。
大将军是把声望让出来给他这个君主,可他们心里也彼此明白,大将军可是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的。
江南这次赈灾的大小军士手中握的是大将军给他们讨来的饷银,其中封赏的银子就是每人一百两,每人都有!军中所有将官都知道,彪骑大将军在水患过后给他的奏折里,一大半都是在道军士为国为君的奋战,牺牲。
哪怕这一百两是他这个皇帝赏给他们的,可军士只当是大将军为他们讨来的,因为朝廷的大小功仗当中,赏银从未多到这个数目,并且,到位的有这么快。
这个时候,他可以折大将军的声望,也可以把人关在府里,但不能让这人就这么死了,也不能让这位将军封将归于民间,他还是用这个人。
皇帝看向了太子。
也许,娶刀梓儿是条路,是条让大将军再次臣服于他的路。
这厢,皇帝为了保皇后,连太子都搭上了,那厢,林大娘还在与皇后娘娘斗法。
林大娘这个人,这辈子真正狠起来是在她胖爹过逝后,那时候她太小了,又是女子,族人是真的很想从他们府里狠咬下一大块肉来,但她还是铁了心恶狠狠地回敬了过去。
她要是铁了心,可没什么拦得住她的。
皇后被她含针带刺激怒后,她收了笑,眨着眼,故作天真无辜地看着皇后,“娘娘,您怎么生气了?”
皇后动了动痒得想扇她耳光的手,但就在她动时,她身后的宫人笑眯眯地喊了她一句:“娘娘,吉时到了,该赐恩了。”
皇后回过头,冷冷地瞥了张顺德的大徒弟张小暎一眼。
皇上派了他过来,说是给她一个能干的人用用,敢情,这能干的人能干在这个地方啊?
“林氏,”她看了人一眼,咬牙忍了,但回头还是对林氏冷冷道:“宋夫人说的对,你这嘴啊,不吉利,还是别说话了的好。”
要是再说,谁也保不住她的命了。
林大娘一听缩了下肩膀,当下就差点躲到宜三娘背后。
饶是如此,大家也是看在了眼里,也是朝身上露出了杀气的皇后看去,来回打量,寻思着这在外面出尽了风头的大将军夫人,怎么就这么不识相,讨皇后的厌?
不管如何,后面林大娘就没再出声了,安王妃虽然没出声,但皇后再与她说话,她应得很是冷淡,仅仅是轻声虚应了一声,敷衍得谁都看得出来。
首位的人盯着她们,也是各怀心思,各有所思,这宫宴到末了,热场子的那些个夫人们心里都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勉强说说笑笑讨皇后欢心了。
这宫宴一散,各府夫人走得比来时快得多了。
大年三十守岁,历来都是皇帝与皇后一起过的,人一走,皇后快快回家装扮了一番,去了皇帝的盘龙殿。
皇帝这时候已经听人说了皇后在她主持的命妇宫宴上的表现了,皇后朝他请了安,他看着皇后那张脸,半晌没出声。
“皇上?”皇后本只浅福了一腰,当是行礼,见他不让她起,眉头也是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随即她苦笑出声,轻叹了口气,低下了头,鼻头有些酸楚。
是她老了吧?
丑了,就该如此了。
“坐吧。”皇帝的头疼一晚未散,这时候更是,但他并不想用药,太医说了,那些个止疼的药能不用就不用吧,用多了,脑子就钝了。
“娘娘啊。”
“皇上。”
皇后一听,抬起了头,脸上有点笑。
“你就那么不喜欢林大娘子,不喜欢刀府啊。”
“皇上,”以前,皇后是不想说这些的,懒得多说,也不屑于说。她对皇上的心意,岂是几言几语能说尽的,但这时候不比以前,皇上对她颇有几分误解,她又老了,他对她也不如以前了,现在,到了她该说的时候了,“皇上,不是我不喜欢林大娘子,不喜欢刀府,只是,您也不见得有多喜欢,您不喜欢的,您看妾身何曾喜欢过?”
他想让人死的,碍着他的,她什么时候让人活着过?
他不好铲除的,她便帮他铲除。
他总有管不到,想不到的地方,他觉得她这次对刀府的赶尽杀绝错了,但她不觉得,等她把刀府牢牢握到手了,皇上就知道她的用心良苦了。
她一切都是为了他。
皇上不知道,她不怪他,他太忙了,为了这个江山,他忙白了发,一年到头来,什么时候能睡过一顿饱觉?她心疼他呀。
想及此,皇上那些不理解她的委屈皇后顿时也释然了不少,她朝皇帝嫣然一笑,“皇上,我知道,您觉得我这次事情办得不妥,之前也没听您的把人撤回来,我知道错了,下次绝不,在此,妾身跟您道歉,您看在妾身一心为您的份上,就谅解我一二吧。”
她说着起身,走到他面前,扶着他的膝盖,深深地蹲了下去。
但是,出乎她意料,皇帝并没有扶她,手更是连动一下都未曾动,他只是眼睛随着她的头往下眨了一下,看向了她。
“皇上。”
“皇后。”皇帝笑了一下。
就在刚才,刚刚一个多时辰前,他还为了皇后,伤透了刀府主事人的心。刚才面前的两个大臣,一个前可上阵杀敌,后可保家的能臣;一个事必亲躬,上任后把府衙当家住的能吏,还有那也还算尽心尽力听他话的三州总督,这刀府去年上任的几位爷,可都是爷,还真为他做了不少事。
可为了她,他还是折辱了他们,以及他们背后的刀府满门族人,军卒。
可皇后是怎么说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皇帝哭不出,只能笑了。
他笑意吟吟地看着皇后娘娘,看着他曾经以为死了,都会随他一同入棺,生死追随的皇后,一刹那,百感交集。
人呐,真是不能说大话。
“皇上?”
“皇后啊,朕想跟你说个事。”
“您说。”皇后没被扶起与他同坐,差点皱眉,但好在她早喜怒不形于色了,生生顿住了脸,没让自己的不悦与不喜露于颜面。
“朕想把刀梓儿说与太子,你看如何?”
“您说的是什么糊涂话?”皇后当场就站了起来,冷然看向皇帝。
“朕,糊涂?”皇帝玩味地笑了。
“皇上,”皇后很快就知道她震怒之下失言了,深吸了口气,没让自己跟皇帝再吵起来,她压着自己的那股气,跟皇帝尽可能地讲理道:“皇上,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只会更助长刀府的气馅,那到时候您怎么压他们气灭他们家的门?刀梓儿成为了太子妃,刀府能不防我?到时候要是让她生下了皇孙,我们皇家的血脉岂不是乱了?”
皇后想的可真多。
这一下,就把皇孙的事都想到了。
好一个都是为他。
那他刚才失了他大壬最得力,最能大的大将的心,是为了谁?
是了,是为他,按皇后的意思,都是为了他。
“那就是,不能了?”
“当然不能,您不也是这么想的吗?还是说……”皇后看向了站在门边,一直被她忽视的太子,冷冷地道:“太子,你又向你父皇乱说了?”
“你身为太子,”皇后真对她这个不受教,不像她,更不像他父亲的儿子感到深深的失望,“要有太子的样,要不为了一己之私,置朝廷,更置你父皇与不顾,为臣,为儿都失职。”
太子闻言,苦笑连连,当是真是苦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在母亲那浓得化不开的责难之下,他跪了下去。
“母后……”母后啊母后,您可知道,为了您,父皇与我都要难死了,刀梓儿本不是非娶不可,这下是非娶不可了,您都不知道为的是谁,儿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见太子跪下,皇后摇摇头,朝皇帝看去,当下脸色缓和了不少,“太子还是听劝的,您好好跟他说说就行了。”
皇帝笑看着她,他脸是笑的,但眼中有泪。
这就是他的皇后,他的同路人。
“来,到朕身边来坐。”皇帝朝她招了招手,笑着道。
总算等到了……
皇后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做对了,不禁有些欢喜地走了过去,搭上他伸着的手,“多谢皇上。”
“皇后。”
“是,皇上。”
“咱们好久没有好好地,心平气和地说过话了是吧?”
皇后点点头,又道:“您有您的道理,妾身不怪你。”
没有什么好怪的,皇上有皇上要说的话,要做的事,他得有他的立场,哪怕说的话刺疼了她的心也不要紧,她会原谅他的。
他不容易,再没有比她明白这个不过。
“刀梓儿,不娶,也行。”皇帝说着都笑了,他摸着皇后枯瘦的手,拍了拍,“听你的。”
“皇上。”皇后看着他,眼睛也有了几许温柔。
多谢他还能听她的。
她知道,他对她总是有那么几分与别人不同的疼爱的。
她跟他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
而她也会为他做尽别的人永远都无法做到,甚至连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皇后,朕刚才做了一件蠢事。”
“皇上?”皇后不解。
“朕刚才跟刀大将军说,让他有什么委屈,都给朕咽下去,朕是这天下的君主,你是这天下的皇后,还能有他们让你受委屈的事?哈,怎么可能,要不朕这皇帝不当,让他当算了……”皇帝笑着说。
“是。”皇后点头,但点完头,察觉到不对,道:“这是您要跟我说的?”
要说的蠢事?
“嗯。”
“这怎么是蠢事?”
“蠢就蠢在于,”皇帝耐心地跟她道:“我刚为了你,得罪了我朝最能干的大将,让刀氏一门满府的忠心离我而去,而你……”
他握了握手中凉得发寒的手,看着她那咬着牙在发抖的脸,淡笑着接着道:“而你,却把我的对你的一片心意,毁于殆尽。娘娘,我还记得当初,我,那个时候我还不是朕,我还记得当初说,愿你助我,成就天下。可我刚刚为了你,冒着天下被毁的风险,想把你伸手祸乱臣子家的事压下去,你却跟我说,你不愿,而我糊涂。”
“朕是糊涂啊……”皇帝自称回了朕,微笑地看着年少时候陪他走过来的女子,再次笑道:“是糊涂。”
不糊涂,怎么之前会觉得她比刀府的满门忠心还可贵呢?
第205章
这厢不管帝后起了什么龌龊,林大娘坐在她三姐姐的马车里,舒舒服服地躺着,差点翘起二郎腿来。
宜三娘敲了她一记。
林大娘摸头,道:“三姐姐,你不懂。”
不懂她布下了一个怎样美妙的局。
“我没什么不懂的,不懂的是你怎么还乐得起来。”
“大年三十嘛,新的一年。”
宜三娘因她的话倒是笑起来了,笑罢,也是有几许唏嘘。
人呐,谁没个低沉低落的时候,难得这小娘子能不把难事当事,该笑就笑,该乐就乐,不苛责,也不埋怨,在她身边,确实是能轻许几分。
经事多了,才明白这份心态有多难能可贵。
安王和刀藏锋在宫门前接了她们,刀大将军一把人扶下来,他就朝林大娘笑道:“这几天里抽个时间来府里一趟,一家人吃顿饭。”
“是,三姐夫。”林大娘朝他一福。
安王朝她点点头,上马车去了。
马车还没动,林大娘就听他在马车里跟她三姐姐说:“你那个小娘子,干啥坏事了?眼睛都冒贼光了。”
林大娘一听,赶紧拦眼睛。
同时,她手臂被大将军一拉,两夫妻目送着安王府的马车驶离了西门。
刀藏锋送了她上轿,林大娘不知道他在皇上那所受之事,更不知他在这等有大半个时辰去了,被他送上轿之时,还拉着他的手多说了一句:“回家再跟你说话。”
今儿她可没白来!
但进了家门,大将军在回院路上简略地跟她说了二叔的事,林大娘听完,一路上就只顾着想事,没顾上说话了。
走了一会,刀藏锋已在暗将的嘴里知道今夜府中无事,林大娘也听到了,朝他道:“我们先去二婶那看看。”
他们过去的时候,藏忻和藏忻媳妇都在。
二夫人在睡着,闵遥给她开了安神的药,她睡了过去,但睡得并不安稳,身体时不时就剧烈抽搐,藏忻媳妇必须时时带着人给她按住身体按摩舒通,要不然,她很容易因发癫狂而死。
女儿花是不能再用了,这苦二夫人必须亲自熬过去,才能再活几年。
“刚才爹送回来,闵遥兄就过来给他开了药,亲自煎的送服,我爹刚吃下睡下,大哥,大嫂,你们也忙一天了,回去吧,没事,这边有我们。”藏忻跟他们说着,先前本带着几分爽利的青年这时眉眼之间多了几分沉稳,反倒添了两分成熟,像个男人了。
“好,有事叫我们。”林大娘开了口。
“是。”
“我去看你娘一眼就走。”
藏忻退到了一边,藏忻媳妇领着她进去了,林大娘进去看了一眼面色黄黑的二夫人,握了她的手一下就松开了。
她说看一眼就是看一眼,看完转身就走。
藏忻媳妇跟在她身后,林大娘在踏出门前顿了下足,回头跟小媳妇说:“有什么要问我,来我院里。”
“知道了,大嫂。”
“藏忻媳妇。”
“诶。”
“我这次也生了个小娘子,我很喜欢,你们大哥也非常喜欢。刀府罢,历来男多女少,你看看我们梓儿娘子,你就知道,大将军是有多敬爱他这个妹妹了。且不说她,单说我们,只要我们刀府在,有我们在,家底就不会穿,小娘子长大了哪怕像我们这样平常,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求着求娶。你知道吗?当岳母娘其实是件很风光的事,你看你们大哥,站咱们面前咱们都怕,可他在我母亲,见之前还得看看他那麻爪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才敢见,生怕岳母娘不喜他。”
林大娘说得藏忻媳妇笑了起来。
“小娘子也是宝,就如我们也是宝一样。”林大娘见她笑了,摸了摸她的头发,“你珍惜她,她心里再明白不过了,日后也会对我们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