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安王都要走了,”刀藏锋说到此,叹了口气,“皇帝身边是留不住什么身边人了,你之前说他眼里只有他自己和他的天下,这是他牺牲旁的一切得来的天下,越是牺牲得多,他越是放不下……”
她是这般说过,而他当时不认同,恼她胡说,又不敢让她闭嘴,就干脆堵了她的嘴。
于她想过来,他堵她嘴那段,还有几许甜蜜。
但他不信她的,太多了。
她也知道他不会信,人生这么长,每一段有每一段的想法,不经历,怎么可能有彻身感悟?他不信她是正常的。
但她懂,她信,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没超过她的时候,她就得给他们当好主心骨了。
坚持自己的看法不容易,不被他影响更不容易,但她知道在他懂了之后,他们的日子就容易得多了。
“他会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刀藏锋皱着眉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又再抬头,看向有着花容月貌的她:“我想在家和你,和迈峻他们多呆一会。我想一辈子都和你一个人在一起,一生只有迈峻一子,和雅水一女,我不想要更多的了,我只想要现在有的,等他们长大了,各自成家了,我就和你白头到老。”
他并不想成为皇帝那样的人。
拥有那么多,最后,可能最爱他的,和他最爱的女人要被深藏宫中,不能日夜相拥相慰。而他最爱的女人为他生的儿女,末了,在他眼里也比不过这江山社稷。
连至亲的兄弟,可能到他们最后死的那时,他们也相隔万重山千重水,连死都不可能让他们再见一面——他并不想,活到最后,他们最对不起的,却是他们最爱的人。
林大娘闻言,低头把下巴搁在了他的头上,伸手拦了他的眼睛,没让他看着镜中已经双眼含泪的自己,等她情绪稳定了一些下来后,她道:“时也,势也,命也,大将军,这些话我都跟你说过几次,其实你也是信的,是罢?”
“但是,”她跟自己,也跟他说:“我也一直觉得这些话里的意思,未免太消沉了。但我同时也觉得,如果一个人一生有一个信念,那为之付出生命与一切,只要他觉得愿意心甘,那就行了,别人说好说坏,又如何?可是,换到我们身上,你现在但愿的,其实是我几十年后都想但愿的,我想把我和迈峻雅水放在你的最前面,我和他们都想被你珍惜,被你护在掌心疼爱,你要是爱我们,把我们看得重之又重,你都不知道,我们会有多开心。”
她不想被牺牲,尤其不想被最爱的人,用最不得已的理由去牺牲。
而这一切,如果他现在就懂了,在他这么年轻的时候,他就切身懂了这个道理,她真的太感慨了。
为此,她甚至会因此感激皇帝做的坏榜样。
刀藏锋这时拉下了她的手,看到了她眼角流下的泪,他静静地看着她垂着眼睑那默默掉泪的脸,把她的手拉到了身前,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我答应你了。”刀藏锋反过身,背着镜子,把她抱到了腿上坐着,拭着她脸上的泪,很是认真地与她道:“我知道你的志向并不仅仅在相夫教子之上。你前晚跟我说,你冲不破这篱笼,如果没有人会帮你,没有人会护着你,没有人会在所有人都指责你的时候,给你一个安全的地方让你喘气,你什么都不能,你说只有我才能让你无后顾之忧跟随你先生……”
“你说只有我能的时候,其实那一会我很高兴,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刀藏锋亲了亲她泛红的眼角,跟她说:“我不同意,并不是我护不住你,我愿意为大壬冲锋陷阵,我也愿意为你同样如此,我只是不喜欢,你踏出了这个门,那种不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感觉。”
他只是非常不喜欢那种失去的感觉而已。
但如果,这是她想做的,他可以为她忍受。
第221章
刀藏锋吃完早膳要进宫,小胖子问他:“你又要走啊?”
刀藏锋蹲下身,拍了下他的头,点了下脑袋。
“那你等会。”小胖子说着就蹬蹬跑进了屋,把他的小布袋和小木剑拿上了,连果子都装了两个,爹爹一个他一个,跑了出来就踮起脚尖要牵他爹的手。
“走呗,走呗……”他捞不着大手,急了,催他。
刀藏锋忍不住抱了他起来。
“爹一个人去,晚上回来。”
“你带上我,胖乖。”胖乖的,不会闹。
“你要在家帮爹看妹妹,还要和祖祖习武,忘了?”
小将军被说得一愣,回头就朝母亲看去。
“算了,你放你爹走吧,亲他一个。”
小胖子亲了他爹一个。
“爹。”
“嗯。”
“胖想你,念你。”小将军对他爹发动了甜言蜜语攻势。
他这套对他见多识广的母亲不管用,但对他父亲管用得很,时刀藏锋这脚步都挪不动了,等乌骨过来接过了儿子,他这才头也不回飞一般地去了,生怕再不走就不想走了。
小胖子急着叫了几声爹,唤不回人,委屈地抱着义祖的头,转过头跟母亲说:“坏爹!”
坏娘一听,乐了:“那正好,跟我绝配。别歪叽叽了,赶紧给咱们家的水缸挑水去!”
小胖子顿时回过神来了,紧张地看向了他义祖。
他义祖朝他母亲吹胡子瞪眼睛之后,还是抱着他挑水去了。
小胖子路上不死心,“祖祖,我亲亲你,咱们今儿不挑了呗,不挑了行啵?”
不行。
遂小胖子扛着小水桶,再次觉得自己是个没有亲人的孩子。
——
刀藏锋这晚傍晚就回了,原因是皇帝又病了,当场昏倒,遂他就回了。
这天还下着雪,天够冷的,林大娘听了摇摇头,“他这老透支下去,要是没个人管管,也是……”
也是没几天活了。
皇帝再如何,也是年过五旬的人了,身体往下坡路走,他再英明神武,精神再旺盛,意志力再强,没节制地浪费精力,只会提前耗干性命。
“安王进宫了。”
“嗯,让他们自己烦去,藏锋哥哥,咱们去江南的人什么时候回来?”林大娘没等到林府的消息,希望府中专业的探子能给她带来家里那边的消息。
“最快也得十日后了。”
“那再等等。”林大娘心里思忖着有点不对劲,皇帝的人去了江南,家里那边不给她递消息,怕是不应该。
她跟怀桂的消息一直递得勤。
这厢宫里,皇帝醒来,咽着安王喂给他的药,一碗毕,等宫人拿碗退下来了,他跟安王道:“都收拾好了?”
“都收拾好了。”
“你也可以不用走了,朕,朕现在懒得管那刀府了。”
安王塞了一瓣新鲜的甜果进了他嘴里,“哥哥,得靠你一个人撑着了。”
没他,还有皇侄他们。
他哥哥对他还有万分不忍,可皇侄们却不可能了。
这是非地他起了去意,就真不想呆了。
皇帝一辈子要强,就是躺在床上,也不想跟弟弟承认自己的虚弱,哀求他留下来陪他,他便笑着道:“那行,哥哥一个人撑着。”
安王也笑了起来,弹了下他的额头,“你还是老爱说言不由衷的话。”
“呵。”
“你去看过皇嫂没有?”
“看过两次。”
“怎么样?”
“不说话。”皇帝叹了口气,“最近不得空,就没去了。”
“你要是不喜欢德妃,不想这后宫再有主,你就往宫里找找,找个能主持大局的,这宫里这么多人,总能找到个照顾你一二的。”
皇帝闭眼摇了下头,“德妃稳重,无人能及。”
这段时日他生病,也是她带着人一直在照顾他,只是他不听她的罢了。
“那你知道好,怎么就……”安王说着,顿了下来,“心里的坎过不了?”
“你皇嫂以前最喜静静坐在一边看我做事,我要是病了,也是她衣不解带陪着我,都这么过来二十年了。”换个人,真是差着那么点。
“那你这是想让她回来?”
“想过,”皇帝没掩饰,笑了笑,道:“但是不可能了。”
他想,她不愿意,也没办法。
“也好,”皇帝累极,心也如此,“她觉得现在的日子才是轻闲,那就由着她过去吧,她忙了这么多年,歇歇也好。”
“您心里有数就好。”安王见他脑袋清楚得很,也不多说了。
“小安。”
“嗯?”
“是不是不是哥哥病了,你就要等到走的那天,才来见我?还是说,你今日一去,就要走了?”
“哪能,”安王被他说得笑了起来,“还能呆上三五个月,不过,至多三五个月啊,你狡猾狡猾的,别套我的话,我来之前可是跟王妃下了军令状的,要是被你说得留下了,她就带着儿女们走,不带上我了,你就忍心见我这么可怜了?”
皇帝被他逗得笑了起来。
“这才是笑……”安王又给他塞了瓣吃的,“哥,人要往前看,过去的就让过去吧,别老惦记着以前惩罚自己,你看看我就知道了,非记着母后的那些事情,连王妃都被我带累得走了好几次鬼门关,如果不是运气好,我们一家都没了,你哪还能看到我侍候你的这天啊?”
“嗯。”皇帝也知道自己得解开心魔了,他还想多活个二十年,而不是就此倒下,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不能浪费。
“嗯……”皇帝沉声应着,把嘴里的甜果咽下,抬头问他:“那你说,你们走了,过个几年回来看朕啊?一年还是两年?还是三五年?三五年有点久了吧?”
安王“噗”地一声笑出来,把送到他嘴边的甜果回头一转,塞进了自个儿嘴,乐道:“想得美,你就自个儿瞎想乐着吧。”
还三五年有点久了,三五年能回来一趟,那都是他吃饱了撑的太闲找事做。
皇帝看他乐不可支的样子,也翘起了嘴角,静静地笑了起来。
如此就好,已是最好。
——
皇帝这次休了三天朝,就又上朝了。
林大娘一听,真心觉得这皇帝老爷对他岗位的热爱也太深了,连命都可以放在一边,实在不是这种她冒个尖尖头,就给自己找无数条后路的胆小鬼胆敢能比的。
不过,没两天,大将军回来说皇帝惜命得多了,上朝之后要回去歇一个时辰再办国事,午间也会歇一会,其后留人顶多留到傍晚,大部份的人都会在傍晚那会被放回去。
大将军就是一个被接连两天都被放回来的人,皇帝是把他叫到跟前了,但冷着他,不跟他怎么说话,也不对他委以重任——看来在宇堂先生没来之前,皇帝是不打算用他了。
刀藏锋也不着急,而且他二叔那边已经上朝了,每天都来皇帝面前转一圈。
朝臣看到他,也不可能真当他不存在,都知道他是被九皇子带进宫的,有跟九皇子亲近的就把他当同党之人了,就颠颠地过来跟他套近乎。
他也就呆了不到半个月不到,身边人就多了起来了。
连杨文德这些后起之秀,也是一得闲,时不时要跟大将军说说话,请教请教一些事情。
皇帝看着他这位大将军又觉得深深刺眼了起来,恨不得宰了他的脑袋。
太子再看刀大将军,笑容也没以前那么真切了。
这厢,林大娘总算收到了林府的消息,收到后,她又是喜,又是哭笑不得——怀桂成亲了,说是先生逼着他娶的,先生说他不娶他就不来京了,而且他们那浑不吝的老先生把皇帝的两波人马都关了起来,现在林府关了一群御前侍卫,怀桂觉得压力有点大。
但林大娘着实是喜,喜的是怀桂成亲的对象是他喜欢的。
他的小娘子是益州益家的嫡次女。益家是益州的老世族,益家本就是他们家的祖先第一个带着人马过去开辟的,是益州的第一任知州,哪怕放到现在,益家在益州也是人尽皆知。
林府这种是由拿钱买地而起的人家是大大的高攀人家了!
而她的弟弟对娶了她很是欣喜,在信里还不无调侃地道:小娘子之前见我,与我言道嫂子得我如此如意郎君,想必天天都是欢天喜地的了吧,前日,她成了那欢天喜地的嫂子,我问她感觉如何,她至今还没跟我说话,我回头再问问去……
林大娘把信看到这处后,喷笑出口。
小丫在旁也偷着看,看到此次,也是笑啐了一声:“尽是跟你学的,嘴上就没个正经的时候!”
第222章
怀桂这亲事成的太仓促了些,从定亲到下聘不过短短七日,还是那益州父女在怅州做客,他们老先生就做主把人抬进来了。
人是怀桂中意的,礼也给足了,人家家主益老爷也是答应了的,但这说亲结亲的日子实在是太短了,对那益州小娘子还是有些亏欠的,怀桂信中说小娘子不甚在意这个,是个谦和温婉随性大方的,让姐姐放心,他会与她一道好好持家,为林府开枝散叶的。
先生那边也是决定上京了,林大娘算了算时间,按信中怀桂所说,他们将随益老爷去益州一趟,先生和师母在替他做主拜该过益州益家补礼完成后,就从那边上京了,大概一个月左右就能到京。
益州在怅州之后,日夜奔忙赶去也是需半月时间左右,可能赶不上先生启程来京的时间了,但林大娘还是尽快给亲家那边准备了一会薄礼,让家中暗将用最快的脚程送过去。
她还在问过大将军后,拿了一块免死金牌放在里面。
林大娘虽说没见过那个弟媳,她们相隔数千里,这辈子也许也见不了几次,但怀桂是她唯一的弟弟,她的母亲和姨母的晚年也是需要这位小姑娘照顾的,对她好点也是应该的。
她这边这份礼,是送给益家的,弟弟那边又准备了一份,着她这边的人手送到怅州去。
但暗将按大将军的吩咐,带着人日夜兼程,在宇堂南容带着夫人弟子即将要奔赴京城之际,还是赶到了益州,送上了京城刀府大将军夫人对弟弟婚事的添礼。
“夫人说,这上头的一份是送给益家亲家的,送给小娘子的见面礼等物,已经送到怅州那边去了。”来人朝林怀桂着报后,又朝宇堂南容道:“先生,我家将军吩咐,由我等护送您上京之事。”
宇堂南容听了点头,“你们赶紧去跟那些侍卫聊聊,谈谈心,老夫还想跟岳家大人喝两天酒再上京,让他们别催命似地天天催我,烦死我了,再烦我我就不去了,那京城有什么好去的。”
那将领笑着点头,“是,末将定会跟他们好好谈谈。”
“有没有给我的东西啊?”看他带着人要撤,宇堂连忙叫做了他。
那将领一想,摇了头。
“哼。”宇堂哼了一声,等人一走,跟义子抱怨,“你姐姐那个人,势力得很,觉得我上京之事跑不脱了,好话都不说两句。”
怀桂哭笑不得,叫他来看姐姐给的东西。
宇堂见那小小的几盒东西,不是千金之物,就是千金难买之物,他抚了抚须,道:“既然是给你岳家的,就拿去给他吧。”
“是。”
怀桂抱了东西去见岳父,益家老爷是现今益州的家主,他与宇堂南容是有老交情的忘年之交,而且,是他巴着宇堂结交的交情。
但他好好带次女去拜访他,宇堂却逼了他次女跟他义子成亲,这女婿虽说他还满意,但亲成得这般仓促,还是有些对不起女儿和夫人的。
其后,林家带着聘礼来随他回益州来拜见家里的老夫人和他夫人,在家住了这些日子,对怀桂这个女婿,老夫人和他夫人都满意,这口气算才是平了。
因怀桂讨人喜欢,次女也是每天粉脸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