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首答了她之前问的话,看着她生气勃勃的脸朝她淡道:“好了,进屋更衣。”
林大娘都傻眼了,她活了两辈子,就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男人。
什么叫冲喜完了,就活过来了?
那以后的要死的人,冲个喜就得了,哪用得着去死,找大夫治?
看到她看着他不动,模样痴痴,刀藏锋的冰眼难得的柔和了些下来,他克制了一下,但还是没忍住,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红肿的嘴唇,他轻声说:“去吧,没事,有我。”
一切有他,他不会让家里的那些人为难,侮辱她的。
第36章
“娘子,娘子。”小丫在门前廊下压着声音着急地喊。
林大娘抬头看了看天色,是快来不及了。
她回头再治他。
林大娘往回就跑,跑到一半,心想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她回过头挥舞着拳头,凶神恶煞地朝他道:“你等着!”
你给我等着,看她回头怎么收拾他!
她又回过了头往回快跑而去,浓浓的黑色长发在清晨的轻风中飞扬了起来。
乌骨没骗他,她美极,最北最高山上的冰雪,草原跑得再快的骏马,沙漠绿洲夕阳,南夷的森林,都比不过她。
她消失在了门边,刀藏锋收回了身,抽回了剑,往门边走去。
他的院里住了他的人,他该安排个能传话的人了。
她那边的丫鬟如何?
看起来都挺能跑的,刚才她们窜进门的脚步虎虎生风,不比他旗下的小将差上太多。
刀将军这边寻思着日后的安排,林大娘已经跑进了屋。
好在,当新妇要穿的衣裳,要戴的首饰早都备妥了,她只要让丫鬟们往她身上堆就是。
“你还跑。”小丫随着她进门,手中已经忙起来了,拿过了首饰盒子,埋怨道,“不疼吗?”
“疼啊,”林大娘是真疼,“但我还能哭不成?这才头一天呢。”
刀藏锋不是个死的,那就说明她当不成寡妇。
当不成寡妇,那就是她得在刀家呆着呢,就刀家这样,说它水深火热都是轻的。
林大娘不糊涂。
她心里明白着,这小将军装死,可能是为了迎娶她。
刀家第一次推迟婚约,是她守丧三年后,那次是因为他在打一场非常险恶的仗,刀家推迟婚约,无可厚非。
第二次,在她的十八岁,那次就妙了。那时这小将军已经拿下了沙漠之国的柏国,让其成为了附属国,虽离数万里,但年年都得向大壬进贡。刀家因此在朝廷再复往日荣光,已经退到了朝廷上的刀大爷那可是风光无两。而就在这个时候,刀小郎在信中说他必会在今年夏日回京,秋天娶她,但没等到秋天,刀家再次推迟刀小郎与她成婚的信就来了,说他打仗忙,忙不过来。
林大娘当时看到信就冷笑,对着家人就一个字:“查。”
一查,果然有猫腻。那时刀家起来了,权势不缺,更不缺巴结他们家的人,皇上的打赏也够厚重,刀大爷打算对他们林家用过就丢,想退她的婚,娶郡王的女儿。
要是那时候,他们不是推迟婚约,而是退,只要刀府还了他们欠他们林家的,他们林府钱多但势薄,她会认,斗不过她就装孙子,一个多余的字也不会说。而她本人心甘情愿给刀小郎的那些,她可以一个子都不要。
但他们没退,应该说是刀大爷没退,他拖着她的婚约跟敏郡王谈条件,想拿儿子从人家身上削下一层皮再退。
如果不是这小将军得讯,途中插了一手,他们也就谈妥了。
林大娘知道这小将军为了娶她,宁愿跟其父对峙,不惜犯上之后,她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她喜欢他不忘恩负义,但对他娶她,也不那么期待了。
刀家有那么一个当家的家主,实在是祸不是福。
但林大娘也知道,京城哪有什么干干净净的人家,哪怕平民百姓家中,也不缺争斗龌龊,再则他们林府也不能主动退婚,一退前期所有投入都没了,等于林府在京近十年的布防,她转移到东北的财产,林府两代人为这个婚约所做的所有努力,殆半失尽。这婚,她主动退是退不起,所以她也就忍了。
一直忍到现在,忍到一个人想娶她,必须装病。
她怎么可能对这刀府有好感。
怎么可能把那个刀大爷当父亲。
怎么可能对那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刀老太爷尊重得起来。
这刀家欠林家的,可不止一点两点。
这日子,还长得很呢。
这厢,大小两只鹅给林大娘换好外衣,小丫过来给林大娘梳头。哪怕是喜日子不能叹气,小丫也忍不住低声轻叹道:“这家人呐,姑爷啊,也不好说。”
“至少,会为娶我不择手段。”林大娘闭着眼假寐,淡淡道。
“娘子,你含块冰。”大鹅把冰盒拿来,取了块冰让娘子含着消肿。
林大娘含入,一晌之间,屋里都没人说话了。
“娘子,好了。”小丫手脚极快。
林大娘也站了起来,朝镜中的自己看了两眼。
她父母给她的这身皮相,不说国色天香,但在江南闺秀当中,也算打眼的了,就是现在……
林大娘凑近镜子,看了看自己还红肿的唇,把冰块吐了出来。
在这时代,这初婚之后嘴唇肿成这样也是有点惊世骇俗了。
但说实话,她不在乎。
在这刀府中,她敢说,除了刀小郎,就没一个人是欢迎她的。
刀大爷应该是讨厌她坏了她的好事,刀二爷刀三爷更是不可能喜欢他们所厌恶的侄子娶的媳妇,至于刀老太爷,那个心偏得没边的老狐狸,只会作壁上观,看着他们斗。
在这府中,她唯—,仅一的后盾,就只有他。
他喜爱她,也不在乎表现出来,她为什么要羞耻?
她就该让他们都看清楚,她在刀府现在是什么都没有,但他们家那个打了多年胜仗,把刀府再次推到高锋的人,是她的丈夫,并且,他喜爱她。
“娘子?”
林大娘直起了身,再次满意地打量了下镜中的自己。
“见面礼都备好了?”
“都在外面箱中,我们家人守着,我们刚才来的时候,大素小雅已经带着人准备起来了,姑爷那边,昨夜也派了人手帮我们看着。”就这点,小丫对这个姑爷还是有点满意的。
刀府看起来都不平静,谁知道下面会有什么不干净的,林福哥守着嫁妆一夜未睡,她跟两鹅大素小素何尝闭过眼,连救命的药都备齐了。
娘子当她东西备那么齐全,可不知她连半仙给的救命药都揣在身上了。
他们都如此,想来在府外的小主人怕也是彻夜未眠。
这场婚事成的简单,但底下太惊心动魄了。小丫也知道她们娘子也不能表现得有任何萎靡,当主子的都颓了,下人只会更胆颤心惊。
“行了。”林大娘转身往外走。
刚转身出门,就见大素小雅领着一大群丫鬟进来了。
“娘子。”一群丫鬟跟林大娘见礼,手是捧着各种是见面礼的盒子。
林府备了多的,每个丫鬟手上都捧着大小各异的三个。
大素小雅快步上了阶台,一上,大素一福身就走到林大娘身边,快快轻言,“是姑爷的人放我们进来的,外面还有大夫人的身边人,婆子一个,丫鬟四个。”
想了想,她又快快补道,“丫鬟皆美貌,异常。”
异常美貌。
大素小雅平时很不爱说话,这时见大素把话说得快飞起来了,林大娘都不禁多看了她这个老丫鬟一眼。
这刀府是多吓人,才把她老实寡言的丫鬟吓成了这个样子。
也不能怪小鹅刚才一开口,眼睛里都是泪了。
——
刀藏锋是领着两个将士来迎她的,他进了院门来,站在门边一点就停下来等她。
林大娘朝他走去,见他身上穿的是她去年给他送去的衣裳。
衣裳还有点新。
但因为是秋冬衣,她去年秋天着人送过去的,衣裳有点厚,她在黑金里面扯了一层绸子做内衬,是两层,现在是夏末,北方的天气还是很干热的,她走近一看,果然见他额头鼻子上已经全是汗了。
可能这一年,他又长高了很多,她特意做长了一点衣裳还有点短,现下长衫下面还吊着一点点,没盖住他那双布面鞋,虽然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无可否认,他是个粗人。但现在这个粗人一身汗,穿着这身她给他做的不合时宜的衣裳,林大娘鼻头一时之间都有点发酸。
她走近,看他看着她一动不动,她抽出手帕给他拭着汗水,淡道:“给你做了新的。”
说着她笑了起来,“时间来不及了,就不换了。”
刀藏锋看着她的笑,也点头,“嗯,不换了。”
“回家来再换。”林大娘把她的手往他伸去,仅一伸,就被他满是汗水,炙热无比的大手握住了。
“好,回家来再换。”刀藏锋紧紧握住了她的小手,带着她往外走。
林大娘跟着他,侧头看着他绷得紧紧的,略显冷酷的脸,不自禁地又笑了起来。
粗是粗了点,但还行。
还是听她话的。
她随他出了门去,但只刚出了院门,她就看到了刀府的人——应该就是大素刚才跟她所说的大夫人身边的一个婆子,和异常美貌的四个丫鬟。
果然异常美貌,林大娘一看就笑了。
这不是他们江南那边专门出产供人买卖的瘦马?
其中一个她都曾经见过。
他们江南有家小娘子,就是卖出这四个丫鬟当中的一个的那家小娘子就曾经跟她说过这种话,说这些人都不能称为人,连奴都不如,只能称为富贵人家摆放在家里的物件,还是见特定的人,炫耀显摆,或转手送人情才能摆出来的那种。
这都能成为一个将门世家的当家夫人身边的丫鬟,果然刀家乱成一锅坏粥不是没有原因的。
第37章
牵着她手的人目不斜视,带着她一直往前走。
林大娘也就带着笑跟着他,看到那匹她曾见过的瘦马,如小鹿一般羞怯胆怯皆有的眼睛在看到她人后,眼睛突然瞪大,惊慌地低下了头,她嘴角的笑意加深了。
看来这位,也是认识她的。
怅州是壬朝最富有的地方,怅州瘦马,也是出了名的好。
大雅说异常美貌,一点也没说错。
且这些女子岂止是异常美貌,更是异常风情。
她们从三四岁开始,就被专人从一堆贫穷人家当中精挑细选了出来,一举一动都是为讨好男人打造而有,她们很懂男人,更懂怎么让男人把她们占为己有。
刀家好手笔,一派就是四匹。
她可没带什么值得勾引的男人进来的,能值得勾引的,也就她身边的这一位了。
她刚进门,这才第一天呢,就派了四匹瘦马过来,林大娘都差点要冷笑出声。
这刀大夫人,也真是了不得。
当年她可是派了家里的大夫,千里迢迢带着良药过来救她的命的。
救命之恩她也没指着人家会报,但她进门第一天,这大夫人就派了四匹瘦马来打她的脸,她还真是想见一见这位听说还颇有点本事的大夫人了。
这厢,刀藏锋侧头,看到了他的人脸上一脸的似笑非笑,她嘴角微翘,眼里满是讥讽……
他捏紧了手中的小手,见她抬起头便朝他笑,那笑容里,他能看得见几分真意。
就几分而已,但也够了。
是他委屈她了。
“一切有我。”看着她不见丝毫阴霾的笑脸,他忍不住低声道。
林大娘闻着怔了一怔,随即,她的笑容更大更深了。
这一次,她是真笑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看着他,轻点了点头。
其实她没怕,这有什么好怕的,谁活一生都要见点妖魔鬼怪,但他这么说,她是真的欣喜。
她欣喜于她这几年对他日异深加的真心以待,没被辜负。
——
刀家嫡长公子,当今从一品将军骠骑大将军刀藏锋,牵着其新婚娘子步入刀家世代见贵客贵宾、迎正堂夫人见亲礼的正堂的一路上,除了他旗下刀家军军士,别的刀家人、无论主仆都木木呆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长公子已十年不在府中,回来的那两次所呆不久,呆了几日就走了,但就那几日,凡是见过他的仆人皆被他身上气势所骇,见一眼,皆心惊肉跳好几天。
前十年他就是在府中,见大人下人等也是面无表情,冷得下人私下猜测他根本不会笑。再归家来,这位在战场博杀十年的小将军已长大成人,面对这个就是走路都带着杀气的小将军,他们皆战战兢兢,不敢多看。
但这时,见一个垂死之人面无病容,且竟然会缓步带着他的新婚娘子轻移,还拉着她的手,一堆人都看傻了眼。
他们看着这两个人,林大娘也是把他们的行为表情一一纳入了眼中。
路上人颇多,看起来刀府人也不少。
他们走过,沿路朝他们行礼的下人皆惊慌失措,林大娘看了也没觉得奇怪。心想这也是应该的,她要是见到一个病得需要冲喜的人,第二日没事人走大街上,她也会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瞎了。
而且,她这小郎君也是好得太彻底了,那冷冷睥睨天下的气势足得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压根一点事也没有,看起来他一点掩饰也不想再做了。
比起他,她这个被他折磨过的看起来反倒像个病人一点。
仆人们对他们的表现惊慌多于其它的一切,林大娘反而挺满意的——没见她后面领着一堆捧着礼盒的丫鬟呀,就冲这刀府上下主子还要卖孙子儿子死命揩油的穷酸劲,她就没觉得这府里有几个正常人。
当然了,作为头一个买了小郎君,差点还折了的买主,林大娘也不觉得她在这刀府当中会表现得有多正常了。
反正入乡随俗,他们怎么来,她就怎么迎。
这一路走去,瞎了在到处找眼睛的人不少,林大娘也是淡定得很,就是握着她手的人一手手的汗,又潮又热的,还紧握着她不放,她从他手中脱了好几次手都没脱成功,她挺嫌弃的。
这还真是个粗人,不讲卫生,也不懂得尊重别人的意愿,这要是换到她那个时空,身为他的另一半,得写多少咆哮体才能表达出郁闷憋屈的心情。
就在一路路到处瞎了眼在找眼睛的注视当中,林大娘被他牵宠物一样地牵进了刀家大堂——她这时候也还是淡定得很,因为刀家大堂地方是大,但太破旧了,地上铺的,房梁用的,实在都是太旧了。
看的出来,迎新妇也没有让他们家把家里拾掇得好看点。
皇上赏给他们家的那些金银财宝,看起来也是喂狗了。
尽管如此,林大娘也还是带着淡淡浅笑,笑不露齿地半垂着头,跟着还是牵着她手不放的刀小将军进了大堂。
这大堂这时已经坐了不少人,气氛还相当微妙,就像遗体告别会那样地肃穆庄重。
这气氛,要是这时候谁弹一个哀思调出来,林大娘都要以为这是小将军跟她的追悼会。
“孙儿携新妇,见过祖父……”刀藏锋牵着他的人到了祖父面前,方才放开她的手,两手一揖,禀道。
“孙媳林氏见过祖父。”林大娘垂眼,敛了笑,也深福了一道礼。
“来了,这就好……”刀老太爷笑呵呵的,见孙媳妇不抬头,也不抬腰地福在那,他抚了抚长须,顿了一会,见本来也垂着半眼的孙子突然抬眼看向他,他心中微沉了沉,又抚了一下须,方才道:“奉茶罢。”
他也不拖他们。
不过,这孙子的心,也太外向了。
这几年里仗打多了,心也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