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啊……”想及,林宝善唏嘘地叫了女儿一声。
上一刻还是小坏蛋,这一刻就是儿了,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林大娘应了一声,看着她这老狐狸的爹。
她是每长大一岁,就对她这个看起来无比肥胖,还很憨蠢的胖爹越发佩服。像罗家,门下儿孙无数,罗家老爷有众多亲生儿子可用,带着人把守着几方田土,才撑起了罗家那么大一个家。她爹呢?她爹就一个人,一个人守着林家的上十万亩田地。而且当初,她祖父交予胖爹的祖田不过不到十万亩,在这些年间,她爹在怅州各大地主的虎视眈眈之下还扩充了五万亩,近祖产的一半田产来。
就一个人,在没儿没女的压力下,在族人都逼他认别人的儿子为子的情况下,他一个人撑到了有儿有女,林家尽在他掌下的如今。
在林大娘眼里,这样的胖爹,特别的男人,很有本事。
但有本事的男人,可都不是好惹的,林大娘也时时对她这胖爹保持着警戒之心,生怕一不小心,亲生女儿也要被亲老爹给算计了。
看女儿一听他叫她,大眼睛微眯了起来,十足十的像只小狐狸,就差没弓背了,林老爷也是好笑,捏了下手里的小巴掌,跟她道:“新知州来了,我是要去见见礼,打声招呼的。”
“我今晚就开始拟礼单,过两天就拿来给你过目。”家里准备礼单,回礼等不算小的家事,也已从母亲那转手到她这了,林大娘当这是胖爹要训练她,一直很努力用心完成。
“嗯,不止这个,你这次也要随我去。”
“娘也要去?”
“不是这个,你娘自然也要去,你也要去跟我见见知州,多呆一会的那种见,可懂?”
懂是懂,但不太懂为何,林大娘有点不解,猜,“他跟京城那边那家有关系么?”
是刀家的亲戚要来怅州为官了?
林老爷见她如此猜测,摇头,“不是,爹也不知道他是何门何派,你做好与我同去的准备就是,衣裳穿得端庄些。”
林大娘颔首,还是有点不解。
这只是个开始,林宝善心里为女儿想的事情颇多,但还没到跟她说的时候,他暂不提这些,又道:“你三保叔来过了。”
林大娘闻言呵呵笑,不着痕迹从大胖手里抽出自己的小巴掌,又挪了挪屁股,坐得远了些。
林老爷和颜悦色,“有什么要跟爹爹说的呀?”
林大娘摇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她是没什么要跟他说的,假如他跟她没什么说的的话。
林老爷笑眯眯地看着从床中间,快坐到了床尾的女儿,光笑着看她,就是不说话。
林大娘被他看得汗毛倒竖,半天,见老胖爹一脸笑弥佛地看着她,她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诶呀,别看人家了……”林大娘拦了自个儿眼睛,“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管它的,先认错,再被这样看下去,晚上梦里都要害怕被爹揍了。
她胖爹一巴掌下来,能打死她这样的两个半。
“九哥是个值得救的,良心很好的,也很有志气的,走的时候还托林福哥跟我说,让我别动罗大,说不要脏了我的手,他日后回来自会收拾了他。”
“哦,也就是说,你还要动罗大啊?”
“呸呸呸……”一不小心就说了实话的林大娘呸了自己三声,移开眼睛,看着还笑眯眯的老胖爹无奈地道:“我就那么一说,我一个小孩,还是女孩子,能动得了谁啊?”
“女孩子啊……”林老爷意味深长。
他不用说多的,林大娘被他拉长的四个字说得脸都红了,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蛋,“我这不是当时为了骗他走得安心些,才说的嘛。”
“那就是你骗罗九的?”
“老爹……”被老胖爹追问不休,恼羞成怒的林大娘站了起来,“你再问我就要走了。”
“那忤作的事……”
“老爹,”林大娘跑上前,“你还是打我一顿吧。”
别问了。
这些事可以做,但要是说出来,林大娘也觉得自己挺不像个女孩子的。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再世为人,她现在心狠手辣起来,很是没障碍。
可能死过一次的人,都有点横。
林老爷被她逗得笑了起来,捏了下她的小脸蛋,“让你招呼都不跟我打一个。”
“打了你就不许我帮的啦……”林大娘被亲爹捏着脸蛋含糊地道。
确也是。
林老爷捏着脸蛋不松手,“那以后还敢不敢?”
“疼,疼,疼,爹,疼,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林大娘认错。
林宝善知道她认错是很快,但转过背就能忘得一干二净。下次她想怎么做还是怎么做,胆子肥得很。
但他也着实喜欢这样的女儿,像他,不畏任何艰难阻碍,勇往无前。
当年他被毒害,不少大夫说他命不久矣,但他还是从床上站了起来;不少大夫、甚至御医说他膝下无子,而他现在,有一儿一女。
他要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就不可能活到如今,还活成了现在这等模样。
但心里认同女儿的胆大包天是一回事,嘴里怎么说她,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林宝善也不想把女儿纵得无法无天,嘴里还是痛骂道:“下次再擅自作主,罚你抄女德一百遍。”
林大娘被捏得眼泪汪汪,“吃,吃到了。”
知道了,下次肯定不用自己家的人,不让他知道了。尤其不会让爱打小报告的三保叔知道。
——
胖爹把林大娘的脸捏得肿得半天高,跟刚蒸出来的馒头似的,还是那种染了色的红馒头。
去接小胖子下课的路上,林大娘拿着丫鬟从地窖里掏出来的冰块做成的冰袋挨着脸蛋,满心的郁结。
快到林府前院,家里的家丁就多了起来。
如果林府后院是女人的天下,那前院就是男人的。林府前后院分明,男女之分特别明显,以前林老爷是不许林大娘轻易进出前院的,还是几个月前他倒下,让林大娘当家后,他这才允许林大娘去前院找管事处理家事,以及接送在前院上下课的林怀桂。
林府前院是个很不同的地方,林府养有的一百多护院就住在前院,光武练场就有两大个,时时尘土飞扬,阳刚气十足。
对于林府这个以前不常见的大娘子,护院们是很好奇的。但这几月见多了下来,尤其在她手中还领了两次打赏之后,护院们对这个对他们很亲切的大娘子也觉得有些亲近了起来。不再像过去一样,觉得林府的大娘子可能是个风大点就可能被吹走,说话大声点就可能把她吓死的千金弱娘子了。
林大娘苦着一张脸过来,来回走动的护院们都有点傻了,派了他们当中最瘦小的那个护院过来问高壮的大鹅,“大娘子怎地了?”
“没事,被老爷打了一顿,把脸打肿了,敷敷冰袋明天就好了。”大鹅大咧咧地道,没把这当回事。
上次老爷教训大娘子,让大娘子一夜绣出八朵牡丹来,大娘子一夜两只手被针刺成了血馒头,半个月都没法拿筷吃饭,吃饭都得她们喂,那才叫惨。
不是打肿的,是捏肿的,你们老爷要是用的是打的,那他力大无穷的大巴掌一下来,你们就要没有娘子了……
林大娘幽怨地看了大鹅一眼,不过懒得修正她了。
“那快快回去休息啊。”
“要接小公子下堂呢。”
“是了。”
也知道他们姐弟情深,林府就一个小公子这宝贝疙瘩,护院也理解。
这次护院们都知道林大娘被老爷打了,脸肿得老高,在底下还叹道,“到底不是儿子。”
要是儿子,哪舍得下这么大的狠手。
这厢林大娘往小胖子一个人上课的小学堂走去,她也不是特地出来让全府都知道她被她爹打了的,而是接小胖子上下课是她的事情,就此她还得听宇堂先生小半个时辰的“训话”。
胖爹本来是打算让宇堂先生也当她的先生的,但宇堂先生不愿意啊,胖爹跟他硬磨死磨,连每年我给你添十个美妾的话都放出来了,宇堂先生也不愿意——不过在胖爹的威胁下,真要给宇堂先生送十个美妾的行动下,宇堂先生还是在小范围内就范了,答应每次趁小胖子上下课的间隙,给她讲加起来不超过半时辰的课。
林大娘听说宇堂先生有个妒妻,把自己眼睛哭瞎了都不许宇堂先生纳妾的那种妒妻。不过她只听闻过其盛名,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位夫人。宇堂先生从不请人入他家做客。
不过自他搬入怅州,他那位夫人就从来没出过门,林大娘听她娘说,她都只见过那位夫人戴纱帽的样子,真正长什么样,一概不知。
如果不是她娘见过人,知道宇堂先生有这么一个夫人,林大娘都觉得像宇堂先生那样长了一种克妻脸的男人,是不可能娶得到女子当妻子的。
一进小学堂,还没到门口,林大娘就见六亲不认克妻脸站在门口的廊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来晚了。”
林大娘赶紧把冰袋往丫鬟怀里扔,“你说了今天让我晚点来的。”
“我要走了,”很不想给林府大娘子讲课,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留下来给她讲课的宇堂先生面无表情地说完,拿过他的书包就要走,“我夫人在家等我用饭。”
林大娘怀疑这是有仇女症的先生不愿意给她讲课的借口。
要是换个人,她也不愿意多噜嗦一句就让他走。但这个先生是她胖爹重利找来的,除了人长得磕碜了一点,为人讨人厌了一点,但确实出口成章,学富五车,他一天只给她讲半个时辰的课,就能把一本书给她讲得透透的。
要是换她自己去看,看两个月,都未必能看懂,更别说方方面面都看透了。
“你来晚了,我要走了。”宇堂先生才不管她,说罢,两脚一踮,轻步跃至假山,从另一头走了。
说起来,他还文武双全,林老爷当年请他,是带着林家上百的护院去请的。
他两脚一飞就走了,剩下低下头的林大娘目瞪口呆。
她低下头的眼前,脸也肿成了馒头的林怀桂正站在她的面前,一看到姐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他抱着姐姐的腿大哭不止,“姐姐,姐姐,娘子姐姐……”
“咋,咋的了?”林大娘飞快把他抱了起来,抱到跟前,看着超大馒头小胖子弟弟,被吓得魂飞魄散,舌头都打结了。
第10章
大小两只馒头面对面,眼对眼,小胖子大馒头一看大瘦子小馒头也跟他一样,抱着娘子姐姐的脖子更是悲从中来,哀嚎:“娘子姐姐……”
娘子姐姐没他那般洒脱,想哭就哭,她欲哭无泪,扁着嘴问他,“你咋的了嘛。”
哭有啥用嘛。
跟着小胖子的贴身小书童林钱多在后面哆哆嗦嗦回了话:“宇堂,宇堂先生捏的。”
捏的?
娘子姐姐抱着小胖子弟弟,抱了一小下就撑不住了,把他半扛在肩上往廊下走了走,走到了有椅子的地方坐下,把胖嘟嘟放在腿上,扯出手绢给他擦眼泪,并道:“莫哭啦,丑死啦。”
小胖子本不爱哭,一听丑,改哭为抽泣,呜呜摇头,“怀桂不哭,怀桂不丑,怀桂回去陪爹爹。”
他倒时时刻刻记得他们那个老胖爹,林大娘听着心里也是有点小心酸。
老胖爹之前夜夜痛不欲生也能管住嘴不吃肉,他是为林家,为她,更是为小胖弟。
小胖子太可人疼了。
“怎么捏他了?”林大娘问林钱多。
林钱多回:“本来只捏了一下的,捏了一下,又捏,又捏了一下……”
林钱多学着宇堂先生捏小公子了的手势,学了一下,又一下,最后只剩他的手不断地在捏了。
林大娘看得眼睛直抽不已。
这是觉得她弟弟的小嫩脸好捏是罢?
这厢,林大娘看着小胖子肿得半天高的小胖脸,不由咽了咽口水……
看起来确实很好捏的样子。
说起来,林大娘跟宇堂先生两个人一直看不对眼,一个是觉得一个先生长那么丑,还挑剔成狂,看见个女子扭头就走,有病;一个是觉得一个女流之辈,跟人说话不低头就算了,还敢看着人的眼睛说话,没规矩,不像个女孩子,讨人厌,有病。
两人打头一次见面,一个近四旬的男人,一个仅七岁,在小的差点踩着大的那个的脚后,两人差点不顾男女之别,长后辈之分,在林家后堂大打出手。
而两人所做之事,也是五十步笑百步,林大娘逼小胖子学步,拿棍子在小胖子后面抽小屁股,抽断棍子都面不改色;宇堂这位为人师表,为了小弟子不丢他这天纵奇才的名声,一天不逼人学够十个字,都能把小胖子手板心抽肿了。
两位都是拔苗助长的好人才。
但林大娘占据了血缘优势,小胖子信服她,依赖她,打得再狠也不知道恨姐姐,睡一觉起来更是忘光光,这时见娘子姐姐看着他咽口水,他还心疼上人家了,小心翼翼地摸着姐姐的脸吹了吹,“姐姐不疼,痛痛飞,怀桂吹吹不疼了,回爹爹处就吃饭了。”
林大娘觉得被小胖子碰到的脸都烫了,还是要点脸的姐姐干笑了两声,“好,姐姐就带你回去。”
说归是这般说,走了几步,小胖子不愿意走路了,馒头姐姐对着他就又凶神恶煞了起来,“信不信我抽你?”
愧疚所带来的温情,还没维持住半盏茶功夫呢。
女人,哪怕再小的女人,也是善变。
——
林家的小胖子也是个奇葩,许也是物以类聚,林家除了大管家林守义外,就只有他跟他爹爹是个胖子了,父子俩最大的区别只是一个是老胖子,一个是小胖子之分罢了,遂他最爱的人不是老给他肉吃的的亲娘,也不是浑身香香的母亲,更不是揍完他屁股还有脸牵他小手的亲姐姐,而是他的亲爹林宝善。
他是一定要跟林宝善叫两顿饭的,一顿早膳,一顿晚膳都少不了,哪怕就他爹看着他吃。
当然,他人小,还不明白他经常把他老爹爹馋得恨不得咬舌喝自己的血解解馋。
对这个小儿子,林宝善是又爱又恨,所幸爱比恨多多了,晚膳他喝着清水粥,有喝跟没喝一样地看着小儿子吃着香喷喷的肉粥,还要假装自己的粥很好喝的样子,林老爷也是心里苦得没法说了。
但他又不可能赶林怀桂。前段时日,完全承了他冷血无情一面的大女儿为了逼他站起来,都不许他见儿子,还威胁他如果不老老实实针灸,吃周半仙那屎一样的药,就只给小胖儿子每天只吃一顿饭,而且那顿饭只管一碗稀粥……
等能再见到小胖儿子,林宝善都不敢死了,也不太敢变着法让下人背着女儿偷点什么给他吃了,真的好怕他死了,他那没良心的大女儿说得出就干得出。
俩父子吃上了,见老胖爹笑得满脸横肉都皱了起来,林大娘在门边看看,也就走了。
她承认,小胖子就是老胖爹的命根子。对此,她就是作为一个穿过来以为自己是独生女好几个年头的人,哪怕她前世也算是死在了父母的重男轻女之下,她对这个以后会继承林家家业的弟弟也嫉妒不起来……
她胖爹在小胖子出生半月后,给她私下置了五千亩的田产。去年给她订亲回来,头一件事,就是交给了她一份东北黑土地三万亩的地契,说那里离她以后嫁的地方近,她每年就是仅靠吃租,都能凌驾于京城一半的高贵千金娘子之上。
现在,她老胖爹已经开始给她说他那些只置于私地里的暗产了。也跟她明说了,只要她能掌握他给她的那些烫手的东西,以后这些都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