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日本人之手,也该落到驻华北的日军手中才对,怎么会插翅跑到了长春伪满自然博物馆远藤的手中?
第十章 世纪末寻找(7)
当中田光男查看日本考古学家松崎撰写的《北京原人》一书时,却发现了一条新的线索,即松崎在书中提到了一个叫挪野的日本关东军中将。该书说: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前一周左右,挪野中将曾带领一个日本大尉和其他几名军官前往协和医学院地下室,取走了“北京人”头盖骨。这块头盖骨先是保存在关东军司令部,后来就不知转移到什么地方和什么人的手中去了。该书还说,挪野中将到协和医学院取头盖骨时,中国的科学家裴文中也在现场。而随同挪野去取“北京人”头盖骨的那个大尉,后来受到了关东军的处分,原因不明。
松崎在他书中的这段记载,此前没有任何人涉足,也许算得上一则“独家新闻”。但,松崎说挪野中将拿走“北京人”时裴文中也在场,显然缺乏根据。倒是中田光男从一名研究日本关东军问题的学者那里得知,挪野中将不但确有其人,而且是一个古生物化石的爱好者。因此,如果松崎对挪野与裴文中的记载是个错误,则不必考虑这条线索。若记载属实,那么挪野中将与远藤之间就有可能构成一种链条关系。尽管松崎在书中没有提到挪野与远藤是否相识,但就一般推论,作为古生物爱好者的挪野中将和作为著名古人类学家的远藤相识或是好友,当是可能的。假定挪野中将此前与远藤交往密切,当关东军危机四伏之际,他将“北京人”转交给了远藤保管,也是可能的。
问题是,远藤1948年回到日本后至离开这个世界前,对手中的“北京人”会作怎样的“处理”呢?
就当时日本的情况分析,盟军早已占领并控制了日本的一切。日本在战争期间从别的国家抢夺回去的各种物品,都已受到了盟军的追查并被清退。据一位东京大学的教授后来透露,与“北京人”失踪事件有关的长谷部言人、高井冬二并未远离东京,他俩当时被美国人关了起来,连与二人有关联的铃木尚等著名教授,不仅被盟军清查了办公室,甚至连家也给抄了。这些情况想必远藤是不会不知道的。
那么,当他得知这些险情后,必然要为自己好不容易才从中国带回的“北京人”的命运担心。在焦急、忧虑中,很可能出现两种“处理”方法:一是将其毁掉,来一个查无对证,使自己完全摆脱险境;二是找一个秘密地点隐藏起来,等将来时局有所变化再作打算。
很显然,远藤作为一个著名的古人类学家,无疑会选择后者。
假如这一推理成立,那么,远藤会将“北京人”秘藏在什么地方呢?
当年长春之夜给中田光男留下最深印象的,是远藤亲吻“北京人”头骨这一奇特的细节。也正是通过对这一细节的苦思冥想和反复推敲,中田光男终于做出了如下推论——
按正常的思维方式和当时的处境,远藤若将“北京人”藏于家中或者埼峪大学某处,是不合适也是不可能的。最大的可能是远藤将“北京人”头骨埋藏在了他那12岁即夭折的独子的墓穴之中。因为远藤最疼爱的独子夭折于12岁那年,“北京人”也恰恰是面世12年后丢失。远藤当年在长春之夜又有亲吻“北京猿人”头骨的亲昵举动,可以看作这个亲生儿子和“北京人”在远藤的心里已是难解难分。或者说,远藤已把“北京人”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了。
根据这一大胆推测,中田认为首先急需要做的工作,就是掘开远藤之子的墓穴,惟其如此,方能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于是,他多次直接或间接地找到东北大学的阿部教授以及与远藤有血缘关系的一些亲属,向他们讲明自己的意图,希望在日本有关部门的监督下,秘密掘开远藤之子的墓穴,以对历史作一个公正的了断。
然而,他的这一要求遭到了对方的拒绝。
无奈之下,中田光男又找到了日本众议院议员平沼赳夫,希望通过日本政府官员的影响力,去劝服阿部教授及远藤的其他亲族,支持他那个刨坟掘墓的计划。
作为好友的平沼赳夫对中田的想法表示理解和支持,但对刨坟掘墓一事深感为难。因为在日本要掘一座坟墓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它既牵涉法律问题,同时还必须考虑到社会影响以及死者亲属的感情等问题,一旦真要实施起来,是相当棘手的。所以,平沼赳夫向中田光男授意,让他找机会到中国去一次,将自己所掌握的线索奉献于中国科学界。如果中国科学界认为有价值,可促请中国政府通过外交途径正式向日本政府说明情况,提出掘墓的请求。到那时,日本再以政府的名义和阿部等人商谈,这样,此事或许有望得到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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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世纪末寻找(8)
中田光男听从了这位好友议员平沼赳夫的劝说,作着与中国方面接触的准备。经过一系列筹划与努力,终于同中华日本学会取得了联系。于是,1999年9月17日,中田光男从东京踏上了飞往中国北京的航班。
难以破解的墓穴之谜
来到中国后,中田下榻于北京凯莱大酒店。前来迎接他的,是中华日本学会常务理事、中科院研究员周季华教授。当晚,中田光男便将自己隐藏了53年的有关“北京人”秘密线索和现在的寻找计划与周季华作了详细的交谈,恳切地希望周能与中国有关部门取得联系,促成此事。
多年来致力于中日文化交流事业的周季华听罢对方的一番言谈,心中异常激动。他知道,尽管“北京人”是全人类的财富,但它首先属于中国,作为一个中国学者,能有机会协助有关方面找回“北京人”,自然是件很荣幸的事情。于是,他很快和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业务副所长叶捷取得了联系。
叶捷听后极为重视。翌日晚,便同本所的古人类学家董兴仁一起前往凯莱大酒店,与中田光男进行了会谈。中田除了将自己隐藏了半个多世纪的秘密线索和盘托出外,还希望中国政府通过外交途径与日本政府交涉,从而促成将远藤儿子的墓穴掘开的计划。而后,叶捷和董兴仁就“北京人”的一些具体问题又作了进一步交谈。当叶捷问及对方当年看到的“北京人”是什么形状时,中田从行李包中取出了日本考古学家松崎所著的《北京原人》一书,指着印制在此书封面上的一张完整的古人类头骨图片说,他当年从远藤手中看到的“北京人”化石,与这张图片极为相似。
很显然,《北京原人》一书封面上的图片是一个完整的古人类头骨,而叶捷、董兴仁两位专家知道,中国当年失踪的“北京人”是一块头盖骨,而不是一个完整的头骨,这二者是不可混为一谈的。中田则推测说,远藤得到“北京人”头盖骨后,有可能别出心裁地给它作了修复,从而使之成为了一个完整的头骨。但叶捷和董兴仁仍认为这种推测只是一种合理的想象,缺乏充足的理由和证据,而任何一个科学的论断都必须建立在证据基础上的。最后,双方商定,次日共赴周口店遗址博物馆,让中田的记忆与实物来一番对照,以进一步印证其线索的真伪。
9月19日,中田在周季华的陪同下,同叶捷、董兴仁等专家一起驱车来到周口店。在这座举世闻名的博物馆里,中田光男仔仔细细地看着每一件陈列的化石标本,也小心翼翼地梳理着自己的记忆。当中田的目光与六个静卧于玻璃柜中的“北京人”和“山顶洞人”的头盖骨相遇时,没作任何反应。而当他来到一个头盖骨、下额骨和牙齿等都较完整的头骨面前时,禁不住停下脚步,眼睛蓦然一亮,伸手指着那件头骨说:“对,就是它,我当年在远藤手上看到的那个头骨和这个头骨极其相似!”
“中田先生,您认为您的记忆可靠吗?”身边的叶捷问。
“我相信我的记忆没错!” 中田光男肯定地说道。
叶捷点了点头,将中田重新领回刚才已经看过的六个“北京人“和”“山顶洞人”的玻璃柜前,然后指了指说:“很遗憾,中田先生,我们当年丢失的‘北京人’,就是类似橱窗里躺着的这些头盖骨,而不是你刚才所指的那件完整的头骨!”也就是说,中田当年从远藤手上看到的“北京人”,有可能是假的“北京人”!
中田点点头,饱经风霜的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悲凉:“叶先生,我相信您说的是真的,可我当年看到的的确是一个完整的头骨。对这个差异,我想除了远藤先生后来做了修复外,很难再有别的解释。”
叶捷急忙安慰道:“没关系,中田先生,不管您提供的这条线索最终结果如何,我们都十分感谢您,因为您毕竟又为我们提供了一条新的线索。当然,事情的真相或许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还有待于作进一步的调查和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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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世纪末寻找(9)
中田光男的搜寻工作至此暂告一个段落。
至于中田光男请求中国政府用外交手段和日本政府交涉,以便刨开远腾之子墓穴之事,中国科学界高层表示应持慎重态度。所谓“外交无小事”,这是当年周恩来总理的句话,也是事实所在。一旦通过外交途径交涉,很可能会使问题变得复杂化,反而不如民间渠道更为有利。因为要发掘远藤儿子墓穴,此事非同小可,不管是在中国还是日本,对于死者的墓地,政府都有相应的法律作保护,即使中国通过外交途径与日本政府交涉,也未必如愿。再说,假定交涉成功了,远藤的亲族也同意了,墓穴一旦打开,而里边却没有“北京人”又怎么办?
鉴于上述诸多复杂的原因,中国方面认为,此事应继续调查、考证,切忌贸然行事,等真有把握之时,再作打算也不为迟。当然,如果中田光男自己能说服日本政府和远藤家族,掘开其子的墓穴,那又另当别论了。
作为积极倡导寻找“北京人”的贾兰坡,对中田光男提供的这一线索和中国之行,自然有不同于他人的看法和见地。当我通过周季华教授访问了中田光男,并向贾老就这一问题进行请教时,贾老说,中田光男提到的那位远藤先生,确有其人,而且还接触过。日本侵华期间,远藤曾在中国的土地上主持和参与发掘过一大批古生物与古人类化石,其中最具影响的当数在中苏边界的内蒙古发掘的那几个扎赉诺尔头盖骨化石。这些发掘出来的扎赉诺尔头骨化石,除裴文中从远藤手中要回一个放在新生代研究室研究以外,其它的一直由远藤保管在长春伪满自然博物馆。二战结束后,这批扎赉诺尔头骨下落不明。贾兰坡还透露,在1941年前,远藤多次从长春来北平协和医学院新生代研究室研究周口店发现的古人类化石,并与贾兰坡相识。“北京人”化石失踪前后,也曾来过,此后便销声匿迹了。
根据贾兰坡的说法,既然裴文中能从远藤手中要回一个(南按:当我就此问题请教胡承志时,胡老说,1947年他在新生代研究室看到的是两个扎赉诺尔头骨) 扎赉诺尔头骨,可见远藤与裴文中和贾兰坡等其他中国科学家的确是相识的,甚至有着良好的关系,否则就无法解释裴文中能从他手中要回扎赉诺尔头骨和远藤经常到协和医学院做研究这一事实。从而可进一步推断远藤和挪野中将彼此也可能相识。如果这个事实成立,那么日本考古学家松崎在《北京原人》一书中关于挪野中将前来协和医学院取走了所谓“北京人”头盖骨一事的记载,并非子虚乌有,只不过挪野中将拿走的很可能是扎赉诺尔头骨,而不是“北京人”头盖骨。而远藤发现的扎赉诺尔头骨除送给了裴文中一个(或两个)以外,剩余部分仍保留在长春伪满自然博物馆里。因此,中田光男当年从远藤手中看到的,很可能是经过远藤修复之后的扎赉诺尔人头骨,而不是“北京人”头盖骨。
然而问题是,远藤作为一个颇有名望的古人类学家,自己明明拿的是扎赉诺尔人头骨,为什么非要在中田与女婿面前炫耀自己手中握有“北京人”头盖骨呢?此外,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事实是,据贾兰坡说,远藤本人在“北京人”丢失前夕曾来过协和医学院搞研究,他在这段时间里到底都“研究”了些什么?是否也染指过“北京人”?没有人说得清楚。因此,在事实尚未完全搞清之前,很难排除远藤手中确实握有“北京人”头盖骨的可能。而贾兰坡为此事曾专门找到胡承志进行探讨,并承认,中田当年在远藤家中看到的装有头骨的箱子内塞满了脱脂棉这一细节,与事实吻合,“北京人”化石被业内人士收藏,其可能性不能排除。
作为一名日本的老特工,中田光男对中方的种种反应,似乎早在预料之中。从周口店返回北京后,他并未就此放弃自己的计划,而是又在北京走访了几家相关的单位和个人,一方面就掌握的线索再作探讨,另一方面则是寻求支持他寻找计划的合作伙伴。同时,他还委托周季华与贾兰坡和胡承志二位健在的老人联系,希望能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就一些具体的细节问题进行交谈。遗憾的是,由于贾兰坡当时身体欠佳,面谈没有成功。
第十章 世纪末寻找(10)
尽管如此,81岁的中田光男的到来,还是在北京各界引起了反响。中田本人在离开中国前表示:回国后他还要为此而不断努力,尽量说服日本有关部门和远藤的家族打开墓穴,一旦时机成熟,他将再来中国,与贾兰坡和胡承志等专家会面,直到揭开远腾儿子的墓穴之谜为止。
魂归龙骨山
1999年12月,受中国“保护周口店委员会”的邀请,中田光男前往中国并出现在于人民大会堂召开的“国际古人类学学术研讨会暨纪念北京猿人第一颗头盖骨发现七十周年会议”的开幕式上。上次中田先生来华时,曾受到了中国科学界和新闻媒体的关注,同时还引起了企业家的重视,但遗憾的是,他与贾兰坡和胡承志未能会面。中田此次来华,在邀请方的精心安排下,他的这一愿望终于得以实现。
1999年10月14日上午,92岁的贾兰坡在儿子兼秘书贾贾彧彰的搀扶下,首先来到了新浪网站聊天室,随后,81岁的中田光男和86岁的胡承志先生也很快赶到了现场。三位老人——当年的“冤家对头”、今日的“中日好友”见面后,相互握手,彼此问好。而后,在主持人的主持下,围绕中田所提出的“北京人”线索问题,面对众多在线网友,开始交谈。最后,就中田所见的头骨到底是真“北京人”还是假“北京人”的问题展开了热烈讨论甚至争论。中田光男坚持认为,他当年在远藤手中看到的应该是“北京人”,并据此推测,挪野中将当年到协和医学院拿到“北京人”后,就带到长春,委托当时伪满洲自然博物馆保管,后来就到了远藤手中。而贾兰坡和胡承志则对中田的线索基本给予了否定,认为对方提供的《北京原人》这本书上的图片可能是个模型,绝不是真正的“北京人”,中国发现的“北京人”只有头骨的一部分,没有面骨,也没有那么整齐的牙齿……
不过,贾兰坡最后表示,虽然中田所提供的线索还有待进一步考证,但我们还是要感谢他,毕竟每一条线索都是一个希望。当年与“北京人”一同丢失的尚有一大批古人类化石,而每一件丢失的化石,作为研究不同年代古人类文明发展的佐证,都是无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