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鸾织一默,如今钟贵妃可真会挑事。明明是淑嫔与楚昭仪的事情,非要往自己身上扯。
钟贵妃的目光便落在了林鸾织身上,忽然便笑得亲切起来:“本宫前几日倦怠,尚未贺喜妹妹晋封昭仪。正巧新近得了两匹红芳云锦,就赠一匹给妹妹,以贺乔迁之喜。”
林鸾织闻言,蓦地心惊一时竟答不上话来。
红芳云锦是江南特贡的丝制品。之所以取名红芳,不仅仅因为色泽如艳红娇花,更因为质地轻软,手感极其细腻,那红色的丝绫上织着白色的樱花,穿在身上仿佛红云白雪,不能移目。
但红芳云锦极其珍贵,每年只出两匹,因原先自己尤其喜爱,顾杞城只管往自己宫里送。
可自己到底是知分寸的,上头还有罗皇后。
从前以往,都是两个人各得一匹。
☆、得罪皇帝
如今钟贵妃居然把红芳云锦赐给自己,明摆着不是生事吗?
果然就见罗皇后微微变了脸色,半凉不暖地笑道:“果然妹妹还是最疼爱林昭仪,就连本宫看林昭仪也是越来越顺眼。也难怪,后宫这么些年还从来没有人能得皇上另眼相待呢。妹妹,你说是不是?”
不是罗皇后存心要膈应钟贵妃,也不是她心疼那一匹红芳云锦。她只诩后宫之中除了顾杞城,自己应该算是最了解钟贵妃的人。
可是这快一年下来,在钟贵妃落水之后,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清了。
钟贵妃显然与罗皇后是不对盘,故意软软一笑,道:“后宫雨露均沾才是正理。若是皇上只宠爱本宫一人,只怕你们都要造反了吧。”
“娘娘说笑了。只是红芳云锦太过贵重,嫔妾不能收。”林鸾织这会不得不站起来,屈了一礼。
红芳云锦可算是地位的象征,这些年除了自己和罗皇后从未赏赐过给别人。自己和罗皇后也是心照不宣。一个做了夏服,一个配着冬袄。
本以为是互看不对眼,可是经过前几次,林鸾织心里明白,罗皇后到底还是念着旧情的。
那个曾经视自己如亲生妹妹的嫣姐姐并没有离得很远。
明白了这一点,对罗皇后的怨恨自然少了很多。更何况钟贵妃不可能不明白红芳云锦的珍贵性。
她不再按照自己曾经的模式安排,只能说明她不想再受制于自己。
这红芳云锦要不得,因为不知道居心在哪里。
钟贵妃略略展眉,余光淡淡扫了一眼罗皇后,再开口竟有些口无遮拦:“林昭仪担心什么呢?虽说往年都是本宫和皇后各得一匹,但如今你盛宠在渥,完全受得起。皇后娘娘也不会这么小气吧?”
虽然明面上皇上对自己似乎疼爱有加,可是自己也历过□□,到底还是感觉到有些不一样。自己不是正主,不可能学会一模一样。
现在的林鸾织又是个不容忽视的主,若想要独宠,若想要做稳贵妃位子,那么只有一条路可行。
这红芳云锦,一定要林鸾织收下才行。
罗皇后心下疑团堆积,但面上始终不显,只是轻笑道:“不过是匹云锦,有什么大碍。本宫正要送你瑶池清花双凤纹鎏金步摇,林昭仪你就一并收下吧。”
皇后都这么说了,自己再推脱,便显得有些矫情。
林鸾织只好谢恩。
回了关睢宫,闻喜和新桐围着红芳云锦赞口不绝。
林鸾织却有些焉焉。在后宫这么多年,早已厌倦了勾心斗角。如今灵魂互换成了别人,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做自己。
顾杞城不可能只属于自己一人,这个认知早就明白。
她只要他心里有她,能念着她,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对自己疼爱都无所谓。
明白罗皇后的真心以后,和她的恩怨纠葛随着时间推移迟早会化解的。
其它的妃嫔自己还没放在心上呢。
偌大的后宫,如今唯一的敌人恐怕就是当初的自己了。
钟贵妃。
杀之不得,害之不得,因为那都是自己。
新桐向来聪慧,见林鸾织神情颓然,便替她上了盏茶:“主子有心事?可是新搬到关睢宫不适应?”
林鸾织看着比春堂不知道要大几倍的关睢宫,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闻喜手中的红芳云锦上:“也算不得吧,不过是命中注定。把这云锦收起来,再也不要拿出来。”
闻喜便有些不解,问道:“主子,这么好看的布料,做成披风甚是好看,收起来多可惜啊。”
如今闻喜是越来越看不懂自家主子了。犹记得刚来伺候主子的时候,上头赏赐了几匹寻常的布匹,主子都高兴地不得了。
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再怎么珍贵的东西,主子似乎都看不上眼。
唉,不想了,反正想不明白的东西多的去了。
“有什么好可惜的,总比惹祸强。新桐,我有些饿了,去做些好吃的东西来。”林鸾织心思不在这上头,淡淡吩咐道。
新桐便问:“主子想吃什么,奴婢这就去准备。”
林鸾织拧眉一想,正要说话,不想有个人进来打断了。
“不要用想了,好吃的全在我这里的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殿中回响起来特别明快。
林鸾织定睛一看,居然是秦恩彩。
“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如今你还有心思往我这里跑呀?”一看见秦恩彩那张讨喜的脸,林鸾织的心情一下好了大半。
秦恩彩被林鸾织一打趣,立刻红了脸,放下食盒嗔怪地笑道:“林姐姐说的都是什么话呀?亏我还好心做了很多的吃食带给你呢。”
秦恩彩的厨艺很不错,虽贵为千金小姐,却对厨艺情有独钟。
自己最喜她做的翠玉豆糕。
如今对她不用再防备,林鸾织自己动手打开食盒,拿了块翠玉豆糕尝了起来:“如今听说钟大人对你爱护有加,晗雪公主一气之下已经回去了。我猜着你肯定和钟大人情投意和,许久不来我这了。”
秦恩彩兴高采烈地参观起关睢宫,边走边说道:“皇后姐姐不许我常常入宫,前些日子又听说你险些出事。后来又是换地方忙的紧,我便也不好过来打扰。”
林鸾织陪着她走,咽下翠玉豆糕后,凝眉清淡一笑,慢悠悠的说道:“若是怕打扰我倒是无碍。若是有心避着我,大抵我还是会有些难过的。”
秦恩彩忽然就停下了脚步,许是被猜中,她有些心虚地看向林鸾织,脸又红了起来:“林姐姐,你不要难过。我只是,我只是。其实,其实,毕竟钟贵妃是钟霆哥哥的妹妹,我只是怕她不高兴。”
林鸾织其实很能理解秦恩彩的心思,到底贪念她的纯真无邪,有些落寞地说道:“当初你若不粘着我,我才不会有失落感呢。”
“别,你别这样,”秦恩彩便有些慌了起来,忙挽住她的胳膊,“虽说钟霆哥哥如今对我还不错,但他最关心的还是贵妃娘娘。可不知为何他许久都见不到贵妃娘娘,很是担心。”
林鸾织的心底便有股酸酸涩涩的溪流汩汩而出,钟贵妃要躲着钟霆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见他。
自己想见,不能见。
秦恩彩见林鸾织神情有异,只以为她不高兴,忙拉着她往回走,转移话题道:“我新做了藕粉桂花糕,都忘记告诉你了。你快尝尝,很好吃的。”
望着白黄相间的藕粉桂花糕,林鸾织脑门儿一跳,忽然计上心来,问道:“你会做枣泥山药糕吗?”
秦恩彩点点头,道:“做是会做,就是不知道你想吃什么样的。”
林鸾织悠然一笑,慢声细语地说道:“你可以试着做这个,兴许钟大人会喜欢。”
“真的吗?”秦恩彩已经喜上眉梢,也不及细思,“你快与我说说,我晚点就回去做。”
两人一处便是一个下午,留着秦恩彩用过晚膳,方散。
林鸾织沐浴过后,披衣坐在灯下,翻阅着《积雪斋》。
但显然此刻又不是读诗的好时节。
因为她居然忘记里面赫然还夹着一封信,一封画着“花雀”的信。
信上仍是那句话:“来生来世,你愿否?”
如今已然知道叶寒枝就是宋归珣,可是明明可以诘问,自己却已经没有那个资格。
叶寒枝是宋归珣,她却已经不是钟芮曦了,这笔糊涂帐到底应该怎么算。
纵有来生来世,前路难回,如何可愿。
微微叹息,烧了信,正要上床歇息,顾杞城来了。
顾杞城一进门,便见林鸾织从床上起身,他的目光落在还摊在床边的《积雪斋》上,然后若无其事地看着她,眉头微皱:“屋子什么味?怪怪的,可是烧了什么东西?”
林鸾织刚好穿上鞋子,忍不住心底发笑,这敢情是狗鼻子?自己都开窗好一会了,居然还能闻到。
起身伺候他净衣,林鸾织忍不住打趣道:“我估摸着刚刚应该是宫里其他妃子焦心的味道。皇上都往我这里来,其他姐妹自然不乐意了。”
“怎么?”顾杞城心气便有些不顺,“朕来了你倒不乐意?还把朕往外推?”
林鸾织自然有她的顾虑,自从侍寝之后,顾杞城连着几晚都在关睢宫,其他妃子早有微词,自己曾经身处贵妃之位,自然知道平衡的重要性。
于是,林鸾织将顾杞城解下来的龙袍挂起来之后,温和地细声道:“我自然是欢喜的,只是在皇上的立场,还是得雨露均沾。”
顾杞城一下子便冷了笑:“朕爱去哪就去哪,轮得到别人说三道四吗?要雨露均沾是吗?那朕如你所愿好了。”
林鸾织没想到顾杞城会翻脸,急忙解释道:“皇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顾杞城正在气头上,似乎想到什么,本已站起身欲走,突然停住,看向林鸾织的眼神,冰冷又愤怒,仿佛要将人凌迟一般:“还是说你的心里其实根本就没有朕?南北两大美男可都对你特别的很啊。”
☆、木偶诬陷
如同冰天雪地被人浇了盆冰水,林鸾织一时讷讷竟说不出话来。
不过是从江山社稷出发,顺口提了这么一句,没想到顾杞城会误会至此。
心底隐藏的倔劲,在不被信任的催发下,悉数爆发。
林鸾织已然忘记自己已经不再是钟芮曦,已然忘记好不容易才换回顾杞城的怜爱,她将手中的绣帕一摔,冷声道:“皇上既然如此认为,我无话可说。”
顾杞城只觉得血一下子全往脑子里冲,猛地抓起《积雪斋》狠狠地掷在地上,同样冷声冷气道:“见日里看什么书,越发不像话。”
说完抓起龙袍,夺门而出。
林鸾织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风入南窗,寒意逼人,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已经入冬,明明是不一样的冬天。
可是自己和顾杞城仿佛永远隔着山隔着水。
无论她是林鸾织还是钟芮曦,无论是宋归珣还是裴池初,顾杞城的心里始终有道梗。
这条路上,明明情意铺地,不离不弃作伴,为何偏偏走得如此艰难。
门在身后“砰“地关上的那一刻,顾杞城就后悔了。
好不容易重新找到了钟芮曦,好不容易能够和美相处,偏偏被自己搞砸了。
面对再也换不回来的事实,他的确心里是有气的,虽说有七八分能够接受,但到底还有两三份是抵触的。
这些都还不是最要紧的,慢慢随着时间,迟早可以化解。
最重要的是,在知道林鸾织就是钟芮曦之后,他忽然很在意她的心里最在乎的人是谁。
瞧她上次的样子,分明是知道叶寒枝就是宋归珣。死而复生的人,林鸾织到底当他是表哥还是有情意的转变?
裴池初,作为兄弟,虽然不该怀疑,可是在他把她当成真的林鸾织的时候,她会不会也被美男吸引。
想到这,顾杞城如剑一般的眉目紧紧凝着在一起,他果然还是不自信啊。
只要是与钟芮曦有关的,他就会慌乱手脚。
只要是与钟芮曦相关的,作为一国之君,也会方寸大乱。
顾杞城自个儿摇了摇头,忍不住失笑出声。
果然,只有钟芮曦才能让人如此。
也罢,曾经的贵妃娘娘又开始操心起江山社稷来,自己的确也得配合不是。
这样想着,原先的气,便消了大半。
不管如何,这辈子都注定要和钟芮曦不死不休。
不对,是林鸾织。
到了第二天,林鸾织得罪皇帝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后宫的各个角落。
要知道除了钟贵妃以外,顾杞城从来就没有对哪个妃子如此特别过。
尤其是在林鸾织搬到关睢宫之后,各路的眼睛莫不是都盯得紧紧的。
顾杞城穿着中衣,手里拿着龙袍,怒气冲冲地离开关睢宫,便成了后宫大清早最热闹的谈资。
林鸾织心里也是有气的,最讨厌顾杞城的不信任。虽说顾杞城说要赐死宋归珣另有原因,但多少还是怕自己对表哥生有情愫。
被怀疑,尤其是爱里被怀疑,谁都会不高兴。
但麻烦还是最会见风使舵,在林鸾织稍微处于下风的时候,姗姗而来。
钟贵妃忽然病倒,毫无征兆地直喊心口疼。
御医都束手无策,便有人说起这种症状像极了巫毒。
这一次钟贵妃生病,不知为何顾杞城没有像以往那样慌张,只是传旨让杜荀鹤早日回宫。
私底下宫中便有流言,只道一向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要失宠了。
于是,关睢宫反而异常热闹起来。
到底是罗皇后没忍住,亲自带着人各宫各殿搜查起来。
到达关睢宫的时候,天色已黑。
林鸾织自许清白,加上对罗皇后的成见日益减少,便配合搜宫。
但结果让人难以置信。
罗皇后睁大眼睛看着托盘里的一个布偶,颤颤巍巍地抓起来,犹似不信,反复核对上面的生辰八字,终是咬牙道:“本宫原以为你不是这样的人。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林鸾织整个人已经呆若木鸡,她甚至说不出什么话来。
先不说布偶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宫中,单是做布偶的料子已叫她百口莫辩。
因为正是红芳云锦。
整个后宫有红芳云锦的只有长禧宫和关睢宫。
长禧宫那位正疼得死去活来,谁都不可能怀疑是钟贵妃自己作茧。
那么剩下的便只有关睢宫了。
这一步棋不得不说极妙,损人一千,自损八百,她果然是越来越有长进。
当真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处掉自己吗?
林鸾织的心里仿佛被针扎一般,缓了缓气,再看向罗皇后的眼神里带着一丝酸楚:“嫔妾若说不是,皇后娘娘会相信吗?”
她的眼神清透纯澈,这般看着,如同有万般委屈。
罗皇后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若干看前,钟芮曦也曾经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委屈哀怨地问自己:“如果早知顾杞城是你夫君,我一定不会爱上他,你会相信吗?”
当年的自己,被妒意冲昏了头,岂会相信。年岁越久,越容易想起往事。纵是承认当年自己也有错,可是如今不知为何反而与现在的钟贵妃越行越远。
因为,越来越陌生。
“罢了,去请皇上。”罗皇后闭上眼睛,无奈地摇摇头,事关钟贵妃和林鸾织,能不插手还是少插手。
虽说顾杞城恼了林鸾织,谁知过几天会不会又如漆似胶。
君王心,她早已不期待太多。
顾杞城很快便赶过来了,听完来龙去脉以后,眉头紧皱,沉声问林鸾织:“你有何话说?”
那天顾杞城怒气冲冲而走的时候,林鸾织也有反省过。雨露均沾的确是后宫平衡之术,但说不说出来却是两回事。
换成自己,恐怕也是要生气的。
于是,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