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芊芊看着何郁刚要张口,就见对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高叫道:“白浛!”
高大的斯文男人健步走过去,一把攥住了何郁的手腕,熟门熟路的把起脉来,一刻之后清俊的眉间顿时有了深深的折痕。
“何郁,你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白浛轻轻把她的手腕放回被窝,开口的声音还是依然的清越,却有了成熟男人的气息,听起来多了一份醇厚。
“你这个时候来干什么?”何郁觉得脑袋越发胀痛了,她抚摸着眉心问道,语气并不好,内心完全没有重逢的喜悦,有的只是无尽的疲倦与烦忧。
“我来拯救你,也拯救自己。”白浛没有在乎她的语气,只是认真地捧起她的脸,正视对方原本清澈剔透现在去布满血丝的眼睛。
“拯救?你当你自己是救世主?你能做的了什么?你指望我一个快变成疯子的人还会容忍你任性的在我的世界里来来去去?你给我出去,别以为我会一直让着你,我现在没那个心情,不想挨骂就出去。”何郁顿时亢奋了起来,连珠炮似得冲着白浛发泄自己的情绪。
她不想让自己的这个样子出现在任何人的面前,别说是他,就连柯予严,她也怕极了他的出现,她也知道这几天柯予严一直再找她。
“相信我,你会需要的。何郁,不管你恨不恨我,我都要带你走。”白浛似是叹了一口气,慢悠悠道,“接下来的一切交给我,你只要安心养病,我会带你去德国,然后再也不会离开,一直陪着你。”
半个月后——
作为德国知名的繁华商业区,广场上无论什么时候都积满了涌动的人群,站在人群稠密的十字路口,何郁有些失神的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到处都是陌生而又奇异的异国面孔,让她稍微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可以不用再怕被别人发现。
她蹲在喷泉花园的一个墙角,看着几朵快要凋零的郁金香,默默的想,如果史密斯医生知道她在这里,一定会大叫着把自己抓回去,他说何郁现在是危险分子,不能出现在人群密集的地方,万一不小心发起疯来,说不定做出一些反社会的事情来。
何郁想到自己这样的人居然还会有这样的潜质的一天,就止不住的冷声大笑,笑到最后连眼泪都出来了,不过说这话的那会,倒是没有人没人怀疑他的话,因为那时候何郁正被几个护工按在床上,而史密斯医生捂着自己被她挠的受伤的半边脸,给她的病情做最后的诊断总结。
之后他就一直限定何郁的外出,何郁在不受控制之下又发了几次大火,把一个女护工的手指头给撞骨折了,别墅里工作的人都对何郁开始敬而远之。但这些于她而言已经变得不再重要,她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自己“自怜自艾”的命运上。
奇迹之所以成为奇迹,就是因为概率太小,自然不可能出现在何郁这种天生自带霉运的人头上,但是这种事发生之后,这还真说不好是她自己倒霉些,还是她的亲人更倒霉一些。
史密斯说每个人心中都关着一个邪魔,它会在人们放松守备的时候突然跑出来,所以我们在偶尔会做出一些冲动的事情,但正常人有着起码的理智,有对正确事物的认知,所以他们有控制“它”的能力。
他还说她身体里的是一种慢性药,能让人不知不觉陷入自己疯狂的欲望之中,那是一个让人察觉不到的缓慢过程。何郁冷笑,这与她上一世的情形何其相符,难道上一世自己也是中了这一招?
她猛地一愣,为什么不会呢?就算自己上一世钻了牛角尖,但是也不会做出那么多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过激的行为,把爷爷和柯予严越推越远,完全离心,众叛亲离。
史密斯说这些的时候,何郁整个人都在发抖,她越想越可怕,细思极恐是什么意思,她算是充分的感受到了。
“何,你听我说,你要控制自己的理智,时刻保证自己的冷静,不要做什么影响你情绪的事情,工作学习先就不要想了,你需要在这里疗养,过量药物的作用会慢慢显现,邪神也会慢慢反扑,你不适合再呆在外面,那会伤害到——我的天啊——何,你要冷静!”
原来是何郁自己狠狠的咬断了大拇指的指甲,献血瞬时直流。
史密斯管叫它“邪神”,何郁却觉得用的很恰当,就像玄幻小说里的一样,她的身体里住着一个邪神,那是邪恶黑暗的见不得光的存在,但没人知道什么时候它会破体而出,吞噬自己的意识,让她彻底的沦为一个疯子。
她能打败它吗?不!何郁没有一点信心,不止上一世的自己毫无反抗之力,就在前不久她还打断了一个医护人员的鼻梁。
其实天知道何郁当时在想什么,突然间觉得异常的愤怒,满怀恨意,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已经是狼藉一片了,她的记忆是不完整的,每天过得都是断断续续的。
何郁不想进什么疗养院疯人院了,在里面呆个三年五年,就算治好了,出来后自己又能做什么呢?那样的人生对自己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莫不如趁着还能清醒,给自己的这辈子收个尾。冤有头债有主,何郁想,自己得找机会回去手刃仇人,以防他们一直存在于世,祸害他人。
“何郁,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就当何郁陷入思绪之中时,她的背后突然想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个声音自从来了这里就每天不厌其烦的叮嘱的自己。
“白浛,你怎么找到我的?是不是派人跟踪我,你把追踪器藏在哪了?”何郁回神之后十分愤怒,这才发现自己把郁金香周围的草都连根拔起了,看起来一片狼藉。
她拍了拍手,站起来就要挣扎着脱掉自己的衣服,先是外套,一边脱还一边激动的念叨。何郁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不正常,但是她控制不了自己。
“乖,是我错了。”白浛走近一把抱住她,紧紧的制住她的双手,直接捂进怀里,然后用难得温柔的声线说道,“我错了,我担心你,下一次绝对不这样的。”
何郁几乎从来没听过他这样的声音,顿时愣神。白浛趁机抓住她的手,继续引导:“我们先回家吧,回去之后,你要打要骂我都听你的。”
“说的好想你吃过亏似的,我什么时候打骂过你?”何郁想到了从前,有些不满的抬头。
白浛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语气放的更轻:“是,都是我一直欺负你,所以我们回去之后让你都还回来,我绝对不反抗。”
chapter 106 转变
九月的晚上,天气已经微微渐凉,何郁渐渐在思绪中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街道,有了霓虹灯的点缀,这个城市在夜幕中盛放的越加妖娆,她无谓笑了一下,花了两个小时,慢慢的往回走,终于在晚上10点之前,回了别墅。
手机铃声想起,何郁盯着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沉默的坐回沙发上,静静的闭上眼睛,电话每响一声,胸腹中某种情绪似乎就能得到片刻的满足。她知道柯予严一定再拼命的找她,却又没有惊动自己家人,否则爷爷他们在通话中早就会透露了。
她虽然是疯了,可是还没傻。白浛是怎么做到妥善安排国内一切的,虽然不清楚具体措施,但自己也能想到他对柯予严说了些什么,她知道这样会让柯予严受伤,但是自己已经没有精力去应付任何事情了,这样也好过自己这个样子出现在他面前。他那样聪慧的人,必然会很快知道自己这样是因何而起,那样的打击不是何郁想看到的。
铃音响了很久,一声声,一遍遍,像是洗涤心灵的某种祭礼,在寻找慰藉,何郁忍了半天,还是不愿意看他着急,终究是拿起手机接了起来。
“予严哥。”我轻声道。
电话对面舒了口气,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疲惫:“小郁,你不该这样,先回家吧,我会好好听你的解释,不管你怎么选择我都听。”
何郁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眼泪差点滴落下来,她想说我再也回不去了,多少次醒来都以为自己还在家里没有离开,但事实总是在提醒我,自己再没有回到你身边的资格。何郁多希望这是一个梦,一觉醒来,自己还在那个租了多年的公寓里,等着柯予严来敲门。
她暗自揉了揉发酸的鼻子,控制着声音说道:“予严哥,我只是想到外面散散心,我没法面对你,虽然我不知道白浛和你说了什么,但是确实是我对不住你,我现在,还离不开他。”
电话对面的人静了一会儿,才用粗粝暗哑的声音道,“小郁,我怎么会怪你呢。你知道吗,辉子都和我说了,你居然拿自己的存款——我什么都不知道,自然现在也没有资格对你要求什么。”他声音不稳的顿了一下,说,“只是我很担心你,我之前最后一次见你时,你状态有很大的异样,我只是想看到你好好的站在我面前,亲口告诉我你选择了白浛,放弃婚约。”
“抱歉,予严哥,走的时候没有和你说一声。”何郁低头紧紧的握住衣角,想从中汲取一点力量她慢慢的组织,“我和白浛现在很好,你也知道我我运气一向很好……遇到了很多的好人,他们都愿意帮助我,出来才知道外面天高海阔,有很多让我忍不住驻足的美景……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准备好了,我一定回去看你,一定。”
电话对面的人深深叹了口气,嗓音低沉的道:“小郁,我该拿你怎么办……告诉我,需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回……”
“予严哥,你完全不用担心,也不用太在意我。我近期不会回去,我还没玩儿够呢,也没做好准备,你给我点时间。对不起我要睡了。”何郁忍不住打断柯予严,随后颤抖着挂了电话。
再说下去,她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回去,或许还会忍不住找柯予严哭诉自己最近经历的一切,明明前一刻还是个强大的战士,对上柯予严她就会变得软弱无比,受不得丁点的委屈。
何不就这样结束,自己还是那个为了朋友全心全意付出的挚友,永远不会让柯予严看见一个疯掉了的自己,永远不给自己伤害他的机会,否则以自己目前的精神状态,完全有可能重蹈前世的覆辙。
她只顾着自己的哀伤,却没有注意到背后的阴影里,白浛正幽幽的望着她的背影,眼神晦暗不定。
但何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开启一段新的人生。
别墅位于汉诺威最北的一个郊区,那里风景秀美,毗邻海岸和公园,是个十分适合度假的地方。
只不过再好的风景,也抵不过恶劣的天气,天上的乌云压的很沉,明明刚过中午,天已经阴的的吓人,车外下起了雨,乌云在空中弥漫开,天空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黑色的车子孤零零的开在宽阔的大路上,像是驶往地狱的入口。
史密斯来找何郁的时候,何郁刚回到房间换衣服,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他一副气急的样子。然后对着她大呼小叫道:“何,你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吗?你太疯狂了,竟然不听我的劝告跑回去,你如果连死都不怕,我是治不好你的。”
何郁脱掉有些淋湿的外套,闻言转过头,看着他道:“史密斯,没有人是不怕死的,但是人活着总有些更重要的东西。”
“你所谓更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我以为你是要和自己的恋人去告别。”
何郁有些发冷,她把衣服扔到沙发上,沉声道:“你想要我和我吵架吗?”
“好。”史密斯妥协的举起手,“你看,果然,你变得更加暴躁了。”
何郁吐了一口气,疲累的坐在沙发上,“这不是迟早的事吗?我现在不想说这个,我想好好休息一下,很累。”
“如果你连和人正常交流都不愿意,会让我很为难。”
何郁抬头看着史密斯,极力的压制胸腔中往上翻涌的火气,改用中文一字一句的道:“我说我很累!”
他并没有因为何郁不配合的态度妥协,蓝色的眼眸中异常严肃的看着她:“抑制剂药你吃了多少?你今天……不,你昨天吃过是吗?所以你虽然生气却能控制住怒气!天呐,你告诉我你一共吃了多少?”
何郁坐在沙发上,双手暴躁的缠着头发乱绕,说:“等明天我什么都会和你说,现在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这里不是监狱!”
“你说的没错,这确实不是,但是何,我说过不能超过三次,那样不仅会病情加重,你还需要隔离戒毒,把剩下的药给我,我要看看是否要对你采取特殊措施。”
何郁从口袋里掏出白色的塑料小药瓶扔给他。
“onlyone?”史密斯惊叫道:“天哪,我要通知白来管管你,这样下去你不仅治不好病,还会患上毒瘾的。”
何郁躺在沙发上,只觉得他的声音仿佛高分贝的噪音一般,让自己头疼的要死,这哪里是治病,这是催命:“丢了一粒,我只吃了三粒。”史密斯当初说不能超过三粒,但却怕她不受控制的外出会对周遭的人造成什么伤害,还是多给了她两粒,何郁当时分开放的,身上只带了三粒,回来的路上丢了一粒。
“你确定是?三粒,没骗我?”
“没有。”何郁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无力的说道。她再三的向他保证自己只吃了三次,三粒!然后后来史密斯说了些什么何郁就不知道了,她只觉得自己身心俱疲,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看见熟悉的输液瓶,何郁才知道自己不是睡着了,而是晕了过去,史密斯再见我的时候,神色有些奇怪,但也没说什么其他的,只叫她好好休息。
但好好休息只是一种希望,不久之后,何郁再次发病,打伤了医护人员,连带自己也受了些伤,用史密斯的话讲,药物反噬的很严重。
于是何郁常吃的药物又多了几种,这也迫使她食欲愈发的下降,甚至常常呕吐。但她宁可不吃饭,也会遵医嘱吃药,至少药物能让自己保持清醒,可以去思考一些东西,不会把自己变得那么无力。
白浛对她的照顾更加无微不至了,别墅里又多加了几个护工兼保镖,而且都是中国人,他每天也会看着何郁的三餐,想尽办法让她多吃点,何郁却越来越恹恹。
两天后,何郁坐在史密斯的诊疗室里,房间布置的很舒适,软绵绵的躺椅,舒缓的音乐,柔和的光线让人身心都能得到放松。白浛坐在后面的椅子上,柔软的看着何郁。
史密斯冷不丁的开口:“咱们今天来聊一聊你的予严哥。”
何郁顿时皱起眉:“我说过别提他,这和他没有关系。看来无论从哪方面看,你都不像是个专业的心理医师。”
史密斯扶了扶眼镜,并没有动怒:“你说的没错,我主攻方向的是药理学,我之所以身兼数职,也是你的功劳,白说你总是走神,非常的不配合,他请来的专业心理师没办法对你进行心理治疗。”
何郁抬头看着他道:“我想这并不能怪我,我虽然听得懂英文,但英语不是我的母语,我要集中注意力才能听懂对方说什么,这样很累。”
何郁现在很容易累,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但他们并不体谅自己,说的最多还是要她自己克服,都是废话居多。如果她自己能克服,何必到这里来受这份罪!
这次的治疗结束之后,史密斯给了何郁一个本子,让她写日记,她把本子随身带着,几乎每做完一件事儿就记上,因为她开始不知道下一秒自己会“跑”到哪里。
每天都会记录自己的日常,但何郁还是发现日记的日期是串联不上的,日子总是过得断断续续。
吃午餐的时候,何郁会想自己什么时候吃的早餐?然后翻出小本子一看果然是没有。
晒太阳的时候,她会突然发现白浛就在自己身旁坐着,从最初的震惊不安到后来的见怪不怪,她想这不是情况好转,而是自己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白浛一直摒弃别的事情,陪在她身边,这一点,她很感激。他们常常会聊聊天,说些上学时候的事情,熟悉的面孔还那些断了联系的朋友,能让自己坚定一些,把何郁从那些虚幻的过往中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