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将一切案情都整理清楚之后，李大人下定决心，写了一封奏书在早朝上呈给莫涯，请求捉拿九方梦归案。纵然九方梦是熙国郡主，但不代表她就可以不受到玄国律法的惩处，更何况如今九方梦在熙国仍是被通缉的重犯。
这几天，关于这个小山村的惊天血案已经在整个帝都传得沸沸扬扬，满朝文武无人不知。在李大人把奏书呈上去之后，满朝的文武大臣除了莫煜和莫瑜全都跪下请求莫涯将九方梦交出来，交由三司会审。因为九方梦身在皇宫，若是要抓她必然要莫涯同意放手。
莫涯看着再次因为九方梦而齐心的众臣，他心中明白，这一次和上一次不一样，上一次众臣想要将九方梦赶出玄国，是因为担心九方梦会为玄国招惹麻烦，那些都是未知的，只是一种预测，并不能为九方梦定罪。
而这一次，是九方梦确确实实已经犯下血案，整个玄国都在议论这一桩血案，这已经不是再是他与九方梦之间的私事，而是国事，是万众瞩目之事，整个玄国都在看着他会怎么做，而他必须要做出一个对的决定。因为他是玄帝，他是国之表率，他可以有私情，但不能在国事上有私心，因为他是英主，他是明君。
这个玄国是惠文皇帝莫熠用生命换来的，是他还裕王，还有慕雪瑟一步一步打拼而来的，是他父亲圣武皇帝的期盼。他不能毁掉玄国的清正之风，这是他二十年来拼命维护的东西。
可是九方梦呢？
他知道这一桩惨案是切实存在，这是九方梦心中深埋的罪业，只要他将九方梦交给三法司，九方梦必将被定罪，她必死无疑。
他可以眼睁睁地看她去死么？
他依旧记得那个姑娘遍体鳞伤出现在麓山行宫门口时的模样，孤傲悲愤，直到现在慢慢变得平静从容。他是亲眼看着她一点一点转变，是他亲手引导着她的成长，她身上的每一分变化都带着他的痕迹。
她就是他精心呵护的蓝花楹，他看着她从奄奄一息的小树苗茁壮成长成不会轻易动摇倒下的大树，开出绚烂美丽的蓝紫色花朵。
现在，要让他亲手摧折这棵好不容易长成的蓝花楹，他怎么可能轻易下得了决心！
“皇上，放手吧。”李大人沉声道，他知道莫涯心中的痛苦，若说整个朝廷谁最了解莫涯，非他莫属，他从莫涯还只是无权无事的靖王时就默默地相助于他，一直陪伴莫涯到今日，所以他更清楚莫涯今天的一切，政绩，美名，国泰民安，来得是多么不容易。与这些相比起来，一个九方梦就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皇上，就算是公孙雪在这里，也会劝你放手的！”李大人又道。
莫涯猛地一怔，朝中大臣大多对李大人的话觉得疑惑，但还是有几个旧臣知道“公孙雪”到底是谁，那是南国来的医女，曾助莫涯得到玄国天下的摄政王慕雪瑟。
当年，慕雪瑟说过，他若不德，她必杀他。
莫涯闭了闭眼睛，然后忽然转头问莫煜，“你说朕该怎么做。”
莫煜一惊，他不明白莫涯这一问是因为莫涯心中有所迷茫，还是对他的考验。但是他能够确实这是后者，莫涯一定是看出了他对九方梦的感情，所以才问他，因为他是莫涯选定的下一任君主，莫涯今天所面临的抉择，他也将会面对。
那么他该怎么选呢，他去臆测着莫涯的心思，若是莫涯会希望他怎么选？他想莫涯也许会希望他能够地支持莫涯保下九方梦，又或者莫涯想要放弃九方梦，但是他需要一个同盟，他需要一个重视喜爱九方梦的人做出跟他同样的选择，才能平复他放弃九方梦的愧疚。
但也许，莫涯只是想知道莫煜是怎么选的而已。
莫煜想起九方梦那双充满讥诮与轻蔑的桃花眼，心中大痛，这才是一次真正的公理与情义之间的选择。
他终究还是跪了下去，缓缓道，“皇上，放手吧。”
这一次，他不是为了自身的声望，不是为了讨好群臣，而是这才是身为帝王唯一正确的选择。
一旁的莫瑜一惊，急急道，“皇上，不可以！”
莫涯却是没有理莫瑜，他只是沉默地注视着莫煜，他这是在审视自己为玄国挑选的下一任君主。许久以后，他长叹一声，“朕知道了。”
说罢，他摆了摆手，示意退朝，就转身回了后宫，留下群臣面面相觑，不明白莫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交不交出九方梦。
莫瑜看了莫煜一眼，急地跺了跺脚，就冲出了金殿去找九方梦。他找到九方梦的时候，九方梦正在翰林院和离蔚一起翻阅着古籍查找龙髓的解密之法。
这几天外面满城风雨，九方梦自然不会不知道，她想起十几天前九方蝶对她说已经准备好了一份大礼要送给她，想必就是这个了。只是她不知道九方蝶远在熙国，到底是如何得知林生的事情，还能找到他。只怕九方蝶在玄国有人相助，却不知道那个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帮着九方蝶来对付她。
她看了一眼对面正专心致志地翻看着古籍的离蔚，轻笑道，“离大人，你还真是个有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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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八章 山村血案（三）
离蔚没有抬眼，目光依旧在书页上，随口问，“怎么说。”
“现在外表都在传我是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狂魔，所有人要么惧怕我，要么指责我，要么就想从我嘴里挖出点什么，只有离大人你——”九方梦笑了一声，“你对我什么都不问，什么也不说，你就半点不好奇我这层皮下到底隐藏着一颗什么样的心么？”
“我为什么要问，又为什么要说？”离蔚抬眼看她，微微一笑，“这世界上原本很多事情都不能只看表面，有时候看似幸福完美却是一种脆弱的假象，有时候看似穷凶极恶却隐藏着另一种真实。人性万变，难测难料，我又何必一定要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样的。说到底，我自不变，任你们人心万变也与我无关。”
他拿着那块龙髓在九方梦面前晃了晃道，“我对你的兴趣还不如研究这块龙髓的十分之一。”
“好一个以不变应万变。”九方梦失笑，她还记得她第一天拿着这块莫涯给的龙髓来找离蔚的时候，难道看见离蔚那张永远淡然的脸有了别的表情，离蔚对破解龙髓隐藏的秘密非常感兴趣，但是他却是连九方梦是怎么得到龙髓的都没有多问一句。
就在这时莫瑜冲了进来，拉了九方梦就要走，“你快跟我走！”
“去哪里？”九方梦拉住他。
“别管了，反正马上离开帝都，否则等你进了刑部大牢，想出来就难了！”莫瑜急急道。
“皇上下了决定？”九方梦笑问道，半点都不着急。
“还没有，”莫瑜目光沉沉，“但是他这一次只怕是不会保你了。”
九方梦微笑不语。
“小九，跟我走吧，我们离开帝都，离开玄国。”莫瑜抓紧九方梦的手，“我绝不会让你出任何事的！”
“莫瑜，我不能走。”九方梦却是拉开了莫瑜的手，“我若是走了，世人就会误以为是皇上徇私放走了我，那会让他背上骂名。”
“可是他会将你交出去的，他不会救你的！”莫瑜咬牙道，“小九，你会死。”
“那么为什么我一定会呢，莫瑜。”九方梦问他。
“因为……”莫瑜犹豫着没有说出口。
“因为我有罪，我的手上确实染了血，注定难逃律法的审判。”九方梦看着莫瑜，“所以我不该走，所以皇上将我交出去，我不会怪他，我只会觉得欣慰，因为他做了正确的选择，他是英主，他不该为我犯错，我不会希望他这样做。”
“为什么你们做出所谓的正确的选择总是这么容易？”莫瑜不解，在他心中情义是最不能放下的东西，所以他总是轻易为情义所困。就像这一次他明知道九方梦有罪，可是他还是想要包庇她。
“你也可以。”九方梦笑，“莫瑜，以后你做选择的时候多想一想你的祖父，想一想他会怎么做，他会怎么选，你就会明白。”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祖父那样的人。”莫瑜苦笑。
“但是我们仍要尽力而为。”九方梦回头去看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他们的离蔚道，“离大人，若是我死了请你将东西交给皇上。”
离蔚点点头，九方梦走了出去，莫瑜追上她，“你去哪里？”
“去甘泉宫。”
九方梦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莫瑜一点站在原地。莫瑜看着她渐渐走远的背影，忍不住一拳砸在一旁的一棵银杏树上，黄色的银杏叶纷纷震落，飘飘荡荡落了一地。莫瑜咬牙隐忍，克制着自己追上去将九方梦强行带走的**。
他知道他不会成功，他打不过九方梦，他更知道就算成功了九方梦也会责怪他。他不明白，为什么莫煜，莫涯，九方梦总是可以在面临这样的抉择中，放下感情，选择大义。
虽然他也知道九方梦若是不归案，玄国必然流言四起，攻击莫涯徇私无道，朝廷必然动荡不安，所以将九方梦交出去是最好也是最正确的选择。与玄国的安定相比，九方梦是那样渺小的存在。
可是他就是抉择不了，放不下，斩不断，现在这样克制着自己不去追九方梦，已经是他的极限。
但是他也终于知道了，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多么痛苦，那种痛苦堪比割肉剜心，生生放弃自己最珍爱的东西。看着九方梦的背影在路的尽头消失不见，他心痛得几乎要撕裂一般，他忽然明白也许他一直以来做不出选择也许就是害怕面对这样的痛苦，因为太过难以承受。
“说到底我终究是太过懦弱么？”莫瑜惨笑自问。
***
甘泉宫的书房里，莫涯看着书案上自己刚刚写完的一道圣旨，抓捕熙国灵涵郡主九方梦归案，并知会熙国使臣。圣旨还没有盖上玉玺，玉玺就摆在莫涯的手边，他却是半天都无法拿起。
他知道，一旦这道圣旨下下去，他就等于是做了决定，放弃九方梦，为了公正，也为了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他也不能再插手，朝臣们也不会让他插手，这个案子就等于是个死局，九方梦踏进去再无生还的可能。
可有些时候，有些决定再艰难却也还是得做。
莫涯伸出手，要去拿玉玺，却又再三收回手，始终下不了决心。
书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九方梦走了进来，莫涯没有看她，她也没有行礼，只是走到桌边去看那道圣旨上的内容。
然后，她拉住莫涯的手，放在玉玺上，拿了起来，向着那道圣旨盖了下去，莫涯的手按在玉玺上轻轻颤抖起来。
“小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九方梦却是笑，“皇上，你是英主，是明君，你是我的导师，是我敬重的人，你不该犯错，这才是你该做的决定。”
她轻轻拿开莫涯仍按在玉玺上的手，将玉玺放回原位，然后拿起那道圣旨就要走，莫涯却是一下抓住她的手。他抓得很紧，紧到九方梦感觉到了强烈疼痛，可她却奇怪地觉得这痛苦不是她自己的，而是莫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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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九章 山村血案（四）
“皇上，放手吧。”她说。
莫涯抓得更紧了，却在沉默之后终究是慢慢松了手。
九方梦带着那道圣旨走出了书房，莫涯人头至尾都不忍看她一眼。
第二天，帝都百姓都在议论一件事，熙国的灵犀郡主不仅没有畏罪潜逃，居然还带着皇上的圣旨孤身一人亲自到都察院自首。
九方梦立刻就被收押进刑部大牢，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共同审理，李大人是主审官。
五天后这桩万众瞩目的案子第一天开审，九方梦一身囚衣立于公堂之上，她是熙国郡主，在还未定罪之前，的确不应该向着玄国的官员下跪。
而林生则是跪在她的身旁，林生看了一眼站着的九方梦，忽然就觉得人生是这么不公平，有些人天生贵胄，而有些人却是一出生就饱受饥寒贫穷，就像现在九方梦是犯人，可是她却是站着，而他只能跪着。
他心里忍不住涌起一股怎么都抑制不住的悲愤，这简直就像是一种羞辱。
谁知道，他却听见九方梦对坐在主审官位置上的李大人道，“李大人，我身为被告都没下跪，林生既然是原告他又怎么能跪在我身边呢，还请李大人免他下跪之礼吧。”
李大人点了点头，对林生道，“你起来吧。”
林生站了起来，对着九方梦压低声音冷冷道，“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我那天对你承诺过，给我两年时间，我一定把命给你，你一定等不了么？”九方梦叹息道。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给你两年时间让你继续悠闲的活着，享受着锦衣玉食，一百五十三人啊！你又可曾多给过他们时间？”林生咬牙切齿道，他还记得他是如何一具一具掩埋村民们的尸体，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还在指尖。“是不是在你心中，你的命是命，他们的命就不是命！”
九方梦闭了闭双眼，歉然道，“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道歉，我只要你偿命。”林生冷冷道。
“如你所愿。”九方梦笑了，她环视四周，今天来旁听这个案子审理的只有四个人，莫煜，莫瑜，慕青峰，还有一个是浮生。
浮生抱着胜邪剑站在慕青峰的身旁，他的双眉自从走进来之后就没有松开过。慕青峰也很头疼，他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可是他知道事情的根源并非完全错在九方梦身上，九方梦杀人的当时是没有理智的，她根本完全无法控制，可是杀人就是杀人了，这是没法抵赖的。就算他想救她，也救不了。
“林生，现在你把你看见的事情在公堂上再说一遍。”李大人道。
林生看了九方梦一眼，再次讲述起那天恶梦一般的清晨，他回到小山村时，看见的满村尸体，还有浑身染血的九方梦。他冷声道，“大人，就是这个女人杀掉我们村除了我之外所有的人，若非我前一晚下山为她买药，只怕我也难逃一劫。”
“你说，你看见灵犀郡主的头发全白，双眼血红，然后又在你面前变回原样？”李大人皱着眉头问，想起了二十多天前那场为熙国使臣而设的接风宴上，九方梦那吓人的样子。
“是。”林生回答。
“按照你的述说，你只是看见灵犀郡主浑身是血地站在村民的尸体边，并没有亲眼看见她动手杀人是么？”李大人敏锐地抓住了林生话中的漏洞，若是能有机会，他也想尽力救下九方梦。否则，九方梦若是被判死罪，而莫涯要亲笔为她的斩立决勾朱，那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林生脸色一变，急急道，“我虽然没看见，但肯定是她！一定是她！她的手上都是血，那是村民们的血！”
“灵犀郡主，我问你，你是否承认是你杀掉了林生同村的一百五十三个村民。”李大人转向九方梦沉声问道，他相信九方梦够聪明就一定会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却不正，九方梦平静地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