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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被她这一耳光抽得向他转过脸来，他看清了那张脸，虽然他的记忆已经模糊，但是他还是记得小时候曾经见过这张脸，是他的旁支堂姐，小的时候也曾经抱他在膝头，柔声为他唱歌，用饴糖哄他开心。
可是曾经娇柔可人的少女，如今却成了一个面容凄苦，手粗脚大的中年妇人。
他忍不住想要冲进去阻止她，却听见她拿着匕首一刀毫不犹豫地扎进他堂姐的心口，他听见她说，“我不会让你们这些南家余孽见他的，那为成为我们离家的灾祸，我们离家受人之托养大他们两个，在皇上面前已经是如履薄冰，怎么可能再因你们引起皇上对我们离家的忌惮？”
女人瞪大了眼，张口想说什么，她却是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把心口的匕首扎得更深一点，“你以为你是第一个找到他的人么？这九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南氏余孽找上我们离家，都被我们一一除掉了——”
他只觉得在冰天雪地里，仿佛整个人都被冻僵，他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她的脸，那张脸曾经温柔细心地教过他写字，那张脸曾经在他重病时，微笑地坐于他床边，为他掖被角，那张脸曾经是他生命里最美好的憧憬，却在这一刻，轰然破碎，龟裂出狰狞的纹路。
他觉得自己的心在慢慢冰冷，女人已经被有生气的身体倒在雪地上，心口流出的鲜血浸透了地上的积雪，他看见她一脸木然地用绢帕擦着手中的匕首，对着女人的尸体道，“你不要怪我，为了离家，我不得不杀你，我不能让你们为离家带来灭门之祸。是你们不该来，你们只会毁掉他们，毁掉离家。”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院中的婆子和丫环全都异常沉着地处理着女人的尸体，仿佛司空见惯一般。
他忽然就想笑，也真地笑了，他微笑地看着女人的尸体被拖走，她浓黑的长发在雪地里拖出长长的痕迹。
之后他大病了三天，连她的婚礼都错过了，醒来时，正是她三朝回门的时候，她正坐在他的床边，温柔爱怜地看着他，他的心却是已经在那个雪夜里冻得冷硬，再无动容。
她说，“离蔚，别怪我，我不能嫁给你。”
他笑而不答，只是想她是否曾想过，干脆就让他这样一病不起，永远消失，这样他就不会是离家的麻烦和祸患。
从前离家人待他的种种好处都变了味，他再也无法信任他们，他们毁掉了他对这个世界的信任和期待，他们让他看清了人性隐藏在光鲜亮丽的皮囊之下的丑陋与自私。
离家于他而言，就是一个骗局。
“所以我杀光了他们，”离蔚笑，“她最害怕我和大哥为他们离家引来灭门之祸，那我就成全她的心愿！”
九方梦沉默着，真相往往都是丑陋不堪，这个世界上有时候为了守护一样东西，都必须放弃另一样。就像九方宸和莫涯牺牲她，离家姐姐为了离家也选择了放弃离蔚。可这是非对错又怎么能轻易判定？那是太过错综复杂的东西，无法一言盖之。
“那天夜里，我走进她的房间，要杀她，我以为我会犹豫，会心痛，会不忍下手。”离蔚伸手放在他的心口，“可是我的心却毫无知觉，我的刀锋划破她那美丽的长项时没有半点迟疑。”
“你不是没有知觉，只是痛到极至，所以麻木。”九方梦道，她终于能够有那么一点懂得了离蔚那想要毁掉一切的心，当你发现整个世界都是谎言，发现自己的生活已然破碎，你未必不会走上极端。
但是——
“可是离蔚，无论你曾经遭遇过什么，经历过什么，都不能成为你伤害别人的借口。”九方梦举起手中的宵练剑，剑尖指向离蔚的心口中，“我最不能原谅你的，不是你向我们复仇，而是你杀了离轩，他是你的亲人，所有人都可能对不起你，为独他没有！你辜负了他对你的爱，就如离家姐姐辜负了你一般，你因为离家人而憎恨所有人，并不能证明你的正确，能只证明你终究还是被他们带给你的一切所左右，一个无法自控的人，只会是一个失败者。”
“你要杀我？”离蔚挑眉。
“我会杀你。”九方梦毫不犹豫道。
“可是你的武功并不如我，你杀不了我。”离蔚轻笑。
“我知道，”九方梦看了一眼山洞外渐渐暗下来的天，又看向离蔚，“可是今天是二月十五，你以为我凭什么敢单枪匹马追着你不放，难道我九方梦在你眼中真就这样有勇无谋？因为我知道，我一定能杀你！”
“那么你又知不知道，我早在这山洞里埋满了炸药？”离蔚环视着山洞明晃晃的火把，笑道，“只要我引爆炸药，你也会死在这里。慕雪瑟已经回来了，她可以为你换心解蛊，你还可以活得更久，死在这里，难道不觉得可惜？”
“我从来就没有想要接受过换心，我的命并不值得任何人牺牲性命来救我。”九方梦向着离蔚踏出一步，天色已暗，她的头发开始渐渐变白，“若是与你同归于尽是我的宿命，那我不会逃避。只少我对得起离轩，对得起两国百姓！我九方梦虽死何憾！”
“哈哈哈，好一个大义凛然，真是与那些伪君主一样令人作呕！”离蔚高声大笑，又看向洞口的隐蔽处道，“皇上，你躲在那里听了这么久，难道还不出来么？”
九方梦一惊，猛地回过头去，莫涯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她竟没发现莫涯什么时候跟在他们的身后。
【作者题外话】：一更。。。。。接下来一次性写完结局，我才全都放出来，因该会在半夜，大家明天早上看。。。。。。
☆、第七百七十二章 斜阳会盟（十九）
在莫涯走出来的瞬间，离蔚手中的软鞭猛地抖出，掠过一支火把，带起一道火焰，火焰被长鞭一甩，迅速往洞口飞去。洞口某处的炸药引线被点燃，巨响声在莫涯身后响起，洞口埋下的炸药炸开了洞口的山石，整个山洞唯一的出口瞬间被堵住。
九方梦脸色猛地一变，怒视着离蔚，“离蔚！”
“我离蔚行事，必留后招。”离蔚看着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莫涯，大笑道，“皇帝陛下明知道我这山洞里的炸药是为你而埋的，你却依旧进来了，果然是对九姑娘一片情深。我就知道，只要用九姑娘，就一定能将你引来。”
就算他本以为斜阳城之计万无一失，但他依旧还是在这无名山中留下了后招，为的就是斜阳城若是计败，就在这里了结一切！
莫涯看着头发已经全白的九方梦，他在斜阳城上看见她一路追逐离蔚而去，而“夜”的人和影卫们却都陷在三国兵马混战之中无法脱身，就算明知道这是陷阱，他也还是跟来了。
“离蔚，放她出去，你要的不过是朕的命。”莫涯道。
“我们都出不去了。”离蔚微笑，“我布下此处时，就没有打算要出去，这里就是我们三个人的死！。”
莫涯面色一冷，“朕不相信你没有为自己留后路！”
他明知道这个陷阱是为自己而设下的，他却还是踏进来，因为九方梦在陷阱里，但是他没有想到离蔚会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引他们到这里。
“没有。”离蔚冷笑，“怎么，皇上后悔为了一个蠢女人走上这绝路了么？”
九方梦突然猛冲向离蔚，手中宵练剑带着开山裂石之势，向着离蔚当头劈下，离蔚手中软鞭一横，想再像之前一样以柔克刚化解九方梦这全击一击。可是九方梦这一剑力贯千钧，刚猛无比，他竟是无法完全御去，被逼得连连后退。
他看见，九方梦的那双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片血色，眼中杀意弥漫，整张面孔变得像死人一样惨白可怖。她手中的宵练剑如疾风聚雨一般攻向离蔚，离蔚竟是只余还手之力。纵然他武功再高，也高不过尸蛊发作之后的九方梦。
九方梦在一掌将离蔚打得飞撞上洞壁之后，手中的宵练剑化作一道白虹，一剑刺穿了离蔚的左肩，将他整个人钉在山壁上。离蔚吐出一口鲜血，却是肆意大笑，他的眼神无比疯狂，丝毫没有痛觉一般竟还带着一些快意，他道，“我恨你们，你们毁了我的一切！”
若非慕雪瑟当年选择将他们送到离家，若非莫涯给离家人暗中施压，他就不会亲眼目睹那一切，他的人生信念就不会破碎，他就不会在这十年来被这毁灭之欲所吞噬！
到底是该做一个活在假象之中的傻子，还是成为一个清醒的疯子？这个问题，他想了很多年，始终无解。
他只知道他心中的痛苦无法舒解，于是他萌生出毁灭一切的**。
他右手的软鞭挥出猛地缠住一支洞壁上的火把，抛向山洞一角，莫涯一惊，飞身就去抓火把，离蔚却是用藏在袖子里的左手单手打开火折子，扔在脚下。藏在他脚下的引线瞬间被点燃，冒出火星。
他把一切都算好了，他知道自己是赢不了尸蛊发作后的九方梦，他也知道莫涯一定会想尽方法阻止他点燃炸药。所以他故意让九方梦把自己逼到这处洞壁，再点燃引线，等莫涯抓住那只火把，发现端倪后已经来不及了。
爆炸声响彻整个山洞，山洞剧烈地震动起来，洞顶被炸开的山石纷纷坠落，粉尘沙石弥漫整个山洞。
“哈哈哈哈哈……”离蔚恣意大笑，笑声快意无比，他看着九方梦，“九姑娘，可怜你年纪轻轻，花容月貌却要死在这里，你可后悔，后悔自己生为慕雪瑟的女儿，后悔自己爱上了你爱不起的男人？”
九方梦没有回答，她的眼中毫无情感，只有杀意，她对山洞里的爆炸毫不在意，只是拔出宵练剑一剑刺进离蔚的心口，然后再次拔出，又刺进第三剑。她的所有意识都已经被杀戮所占满，现在的她只凭本能得想杀死眼前这个人，没有理由，只是因为她想而已。
整个山洞都在剧烈地摇晃着，洞壁上的火把都移了位，莫涯惊喜地发现之前被离蔚炸塌的洞口，因为第二次爆炸的震动而落石松动，露出了洞口。
他回头要去叫九方梦，却看见三块巨石向着九方梦和离蔚当头砸下，九方梦却是毫无所觉，依旧一剑一剑猛刺着已经死去的离蔚的尸体。
“小九！”莫涯猛冲过去，一把推开九方梦，自己闪身避开第一块猛砸在离蔚尸体上的巨石，但是第二块巨石下落时却是被另一块巨石砸中，偏了位置向着莫涯猛砸过来，直接将他猛地撞飞挤到墙上。
只听噗哧一声，莫涯感觉到从后腰到前胸一阵巨痛，有什么穿透了他的身体，洞壁上一支移了位的火把从他的左后腰刺穿了他的身体，又从他的右胸膛贯穿而出。火把上的火焰直接被他的血液所熄灭，从他右胸膛穿出的那头的鲛油还在冒着丝丝的烟气。
莫涯靠坐在洞壁上，感觉到这支火把的尾端被卡住了，他若要动，就要把整支火把从身体里拔出，但是那样，他会立刻因为肺部大出血而死去。
洞顶，又是一声响，他抬头，看见数块大石向着他砸下，他笑了笑，闭上了眼睛。却有一道白影猛地扑过来，挡在他的上空，一块大石砸在九方梦的背上，莫涯可以清晰地听见她骨骼的碎裂声。
他眼睁开眼，就看见满头白发的九方梦一口鲜血喷在他的锦袍上，可是她依旧挺直了背脊，替他挡下第二块，第三块落下的大石。
“小九，别管我了，离开这里。”莫涯伸手去摸九方梦的脸，温声道。
九方梦却是一动不动，毫不退让，她仿佛听不懂莫涯在说什么，可是她却依旧倔强地挡在莫涯的上空，用她的背脊替莫涯迎接那洞顶接连不断的落石。一块碗口大的石头砸中了九方梦的头，鲜血从她的发间流出，顺着额头滴在莫涯的眉峰，落入他的眼中和他眼中的泪水混合在了一起，面前九方梦的脸顿时变得一片血红。
又是一块大石轰然砸下，九方梦直接被砸得跪在了莫涯面前，她的口头已是血红一片，肋骨断了几根，可她还是执拗地护着莫涯。
她的脸惨白可怖，她那血红的眼中看不出丝毫的感情，可就因为如此，就因为她理智全无的情况下却也还是奋不顾身的护着他，才让他更加动容。
莫涯的眼泪混着九方梦的血液划出眼眶，他伸出双手，终于在这乱石烟尘中抱紧了九方梦。
***
斜阳城下的杀戮在夜里终止，所有犬戎兵都被斩于城外，蒋经义也将岱钦斩杀，这一场三国之战终于结束。
城里派出了大批人马寻找九方梦，莫涯，还有离蔚，整整一夜，都没有找到他们。
清晨，当第一抹晨曦降临斜阳城的时候，守在城楼上的所有人都看见远处有一人抱着另一个人，脚步蹒跚地一步一步向着斜阳城走来。
莫涯抱着因为身受重伤而陷入昏迷的九方梦慢慢在晨晖中走来，他的伤势极重，体力耗尽，所以走得极慢，但他依旧强撑走到了斜阳城下。
斜阳城的城门被人打开，所有人都从城里涌了出来，莫涯再也支撑不住，脚下一软，单膝跪在地上，但是他的双手依旧死死地抱紧了怀里的九方梦，城门口的所有人都愕然地看着他们。
有一人缓缓走到了他的面前，他抬起头看她，“雪瑟，把我的心给她。”他看了一眼怀里的九方梦，九方梦的头发正慢慢从白色变回黑色，她在他的怀里睡得非常安详，“我问过染墨，我虽然身中剧毒，本已命不久已，但是毒只入了六腑，未入五脏，我的心，可以用。”
“不行。”慕雪瑟摇头，“也许我能替你解毒。”
莫涯惨笑了一下，他移开九方梦的身体，露出了那穿透他身体的火把棍子，慕雪瑟吃了一惊，那被穿透的位置正是肺部，一旦拔掉，莫涯就会大出血而死，而且还不知道有没有其它的脏器受损，她纵然华佗再世也是救不了他的。
“我注定要死，”莫涯伸手轻轻擦干净九方梦脸上的尘土，“我注定要死，但是她还很年轻，这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他又抬头，眼神充满恳求，“雪瑟，答应我。”
慕雪瑟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手，眼前这狼狈不堪的男人，是她一手推上玄国皇位的帝王。她曾说过，他若不德，她必杀他。
但是莫涯不仅做到了，而且做得比玄熙两国历代任何一位皇帝都要好，他终究成了一代英主，没有辜负她和莫熠的期望。
只是她没有想到，再见面，就会是决别。
“好，我答应你。”慕雪瑟轻声道。
【作者题外话】：好吧，我估计看完这一章很多人会想打死我，莫涯的结局其实早在我构思第二部的时候就订下了，但是因为很多作者都说读者看网络小说是为了开开心心，不想被虐，写悲文会被读者永黑。所以我犹豫纠结了很久，是不是应该来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但是最后我还是决定遵从本心，因为于我而言莫涯的形象到了这里才算是满完，我很爱这个人物，从另一部中的无意中构思，到第二部对他的塑造，我都很偏心他，我很爱这个角色，虽然我让他死了。。。
☆、第七百七十三章 尾声
九方梦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十天之后了。
慕雪瑟正坐在她的床边，沉默地看着她，九方梦在睁眼的那一刻，就感觉到一种难以抑制的悲伤，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莫涯死了，他把心给了你。”慕雪瑟叹息道，“他是爱你的。”
虽然他从来不曾说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