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一弹指。当年之事距今近六年了,如今终于到了了断之时。王显竖起手中长枪,董成其人他也很了解,对这样的对手用计是没有什么作用的,自己兵力既是占绝对优势,便要在对手找到应付办法之前充分利用这优势,“兵贵神速”便在于此!
“杀!”
随着他一声怒喝,苏国二十万军中鼓声震天,左右两支轻骑当先突出,象是奔牛的两支犄角直刺董成军。
董成军中仅有万余和平军,其余多为这段时间招募而来的苏国官兵及各路佣军,总数不足五万人。清桂原本是苏国腹地,无甚险关危城可守,因此这次迎击,董成选择了野战之法。
突击极为成功,两支轻骑迅速切入董成军中,将董成军分割开来。董成脸色有些苍白,忽然下令道:“退!”
“退?”他周围的将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军甫一交锋,虽然敌军轻骑突入己阵,但胜负尚未定论,董成自己甚至还未有与敌人交手,便要言退!
“李均统领走时,许下我全权,不退者斩!”董成冷冷迎着四周充满怀疑的目光,当先拨转了马头。
“禀大帅,敌军抵挡不住我军突击,已经开始溃退!”
探马将王显已经看到了的战况回报而来,王显只是微一点头,敌军一触即溃,这让他想起当年在无敌军之事,无敌军中不就也有一支极善败逃的(1诱敌部队么?李均深得陆(2翔兵法真传,他一手训(3练出的和平军中有这样一支(4溃逃得如真的一样的部队,那也是不足为奇。
“传我令去,不得贪功追击,只要夺得贼军营寨便可,小心检查营寨中的水与土下。”王显道,只要自己保持住这兵力上的优势,便是让敌军逃走也无妨,反正自己的目的并非多杀伤敌人,而只是夺回失去的土地。
溃逃的董成军在奔逃了三十里后的另一处营寨中终于重整,全军上下无一不垂头丧气。和平军自建军以来,便从未打过如此窝囊的败仗,偶尔受挫也是在力战不能之后才退却,象这样自己几乎没受多少损失便退军,对于习惯于用敌人的鲜血来庆祝自己的胜利的和平军而言,是一种他们难以承受的滋味。
“整军再战!”董成此刻脸色已经恢复正常,见苏国官兵并未追击,他下令道。
听得要再战,将士们精神略略一振,原以为董成是想拱手将和平军夺来的土地还给苏国,既是要再战,那看来是错怪他了。
“敌军重整了?”王显怔了一怔,若是董成此来是诱自己入圈套,那么便应一溃千里,但敌军略一溃退便重整旗鼓,这让他觉得不解。
“进逼!”他下令道,决意以不变应万变,无论董成有何诡计,只需步步为营,不给他可乘之机,迟早会将他赶出苏国领土。
然而,双方又是一触即分,董成在苏国官兵突入阵中之时再次下令退走。此次王显仍旧不肯追击,直至听说董成又重整部队前来挑战。
如此三番五次,董成部下除去和平军万人外,其余几乎逃散殆尽,不少人干脆带着武器投到王显处。
“你们说董成确实没有任何埋伏?”
听了这些投诚者的话语,王显禁不住再次问道,没有任何准备,这般胡扰蛮缠,一点都不向董成的作战风格。
“确实没有准备,大帅不信可以问其余人。那董成自李均走后便一直忙于兴修水利,有人说官兵会来进剿他便搪塞说已经上表朝庭请罪,全然没有将精力用于备战之上,哪有什么埋伏!”投诚者显然面色气愤,似乎对于董成这般作战仍觉无法理解。
“莫非董成根本就是无计可施而在此施缓兵之计?不可能,他便是施缓兵之计,也无人能来援他。”王显拧着眉,在肚子里盘算半日,终于道:“再看看吧。”
“果然不再出战了。”
在连接挑战数次王显都不再出战后,董成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他确实施的是缓兵之计,他等的并非援军,而是自己的安排全部到位罢了。
“众位定然奇怪我为何两日里未发一箭便退了一百五十里。”他环视周围的将士,几乎都是和平军,便是他自云阳带来的亲信,也只余莫子都一人尚在身侧了。
“还请将军明示。”回应他的也唯有莫子都一人,其余和平军将领都冷冷看着他,似乎要看他如何为自己辩解。
“李均统领以我为清桂留守,诸位心中定是不服,因此我对敌大患,不在于敌军众多,而在于我军人心不齐。”董成淡淡地道,“如今还请诸位无论如何与我同心一次的好,我要水淹王显!”
……
“这个婆娘真是凶悍!”一员副将几乎是目瞪口呆地望着山坡之下交战的双方,他几乎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勇悍的女子。
纪苏出阵向柳光挑战,如今已经连斩了三员陈国大将,甚至领着她那五百戎人轻骑突入柳光大军左翼,在阵中左冲右突,迫得柳光不得不令左翼稍退,以避其锋。她回军不久,便又出来挑战,而陈国那些有名的骁将却个个面色如土。
“果然是员勇将,只可惜是个女子,天生便有缺憾。”柳光捋须微笑,在己方中能保持镇静的,唯有他一人了。
“怎么?诸位竟然都怕了一位女子么?”他似乎是才发现周围将领面如死灰,笑容里略带嘲意:“我尚不知诸位原来个个惧内,这倒是件稀罕事。”众将都颇觉羞愧,无论那戎人女子如何勇猛,再强也不过是个女子罢了。庞震也笑道:“这戎人女子凶蛮无比,虽然有一付好身材,但我料那面具之下容貌定然狰狞可怖。”刘铮却道:“不然,我倒听说此女国色天香,是一绝代尤物。想那李均所见也不少,若此女容貌寻常,怎能入李均之眼?”
柳光脸上笑意更深,这时刻两个谋士深知其心,让他颇觉快慰。军阵之上原本不应提及女子,以防怠慢了士气军心,但此时敌军一女将所向无敌,谈一谈女子反倒有利于己军了。
“如此凶蛮的女子,想来于闺房之中别有情趣。”他微眯上眼,似乎陷入暇想之中,捻须道:“若是此女容貌出众,我倒颇有意将之收入金屋,以娱晚年,诸位以为如何?”
“哈哈哈哈……”众将哄然而笑,先前的沮丧瞬间便无影无踪,一将道:“不可,此女如此凶蛮,怎能令其近主公万金之躯,还是赐给小将吧。”“还未擒住她,你便与我争起来了。”柳光侧眼瞧他,见是自己部下中叫崔绍林的勇将,不由微微一笑:“好,若是你能擒住她,老夫便忍痛割爱,将她赐与你了!”他言语之中气势逼人,正在两军阵前耀武扬威的纪苏,似乎已经是他囊中之物一般。
“得令!”那将一拱手,驱马便要出战,柳光笑道:“绍林,你可小心,莫要偷鸡不着蚀把米啊。”崔绍林眼中精光四射,哈哈大笑道:“主公放心,方才我还有些惧她,如今想到擒回来后便可以好好摆布她,嘿嘿,主公就请看吧!”众将都是一阵大笑,这崔绍林好色心之大在柳光部下是人尽皆知的,柳光宠爱的歌姬倒有三个被他要走,只要许下他美女,他似乎便能厉害一倍。
崔绍林驱马下了山坡,手中双锏交击一下,发出刺耳的声音,似乎是在提醒纪苏来者非同一般。但纪苏不等他发话,马刀激起罡气劈头便斩了过来。
柳光见纪苏刀法凌厉,崔绍林在一片白芒芒的刀光之中只有招架之力而无还手之功。不由哑然失笑:“绍林无力对付这戎女,若是强抢回去,只怕闺中有难了。”“主公,绍林为主公帐下勇将,向来忠心不二,不可使之有失,还请主公设计救之。”刘铮皱起眉头道。
“唔,这倒简单。”柳光回头道,“凤九天不守坚城而来迎战,定是畏我围城之后断他粮道,他为人谨慎,若是见我军一支骑兵斜里离开,必怀疑我有奇谋而召回戎女。如此既可救绍林,又不失他颜面。”“主公请让末将前去!”知道他有意分兵惑敌,韩冲拱手道。
“好,我准你见机行事,若是凤九天不动,你便绕自他背后突击他后阵,若是他动,你可自行判断对策。”柳光道,“不过,切记要与我中军保持一致。”韩冲去了不久,和平军阵中果然传来鸣金之声,纪苏冷冷一哼,迫开崔绍林后道:“下次再杀你!”“冲!”见和平军在纪苏退回本阵之前便已现溃势,柳光先是一怔,心念电转间便明白了凤九天的心意,他唇角边漾起一丝奇异的笑意,将手中黄旗展了两展。
“既是你有意送个大礼,我也却之不恭了!”柳光将目光投向正在迅速回退的和平军中军,凤字大旗虽然仍在空中狂舞,但却已没有了两军初接时那般气势迫人了。
分统九军的九路将领看到中军树起的旗号,如九道激流般自阵营中激荡而出。若是凤九天此刻能定下心来观看,定然会为这完美的九龙出水之势而惊叹。这九龙由奔行冲锋的轻骑为先导,以重骑为两翼,以轻甲步兵为心腹,冲得极为迅捷,但阵形却较长时间保持了不变,即便是骑兵纵马奔腾之下,仍不会轻易拉开前后军间的距离,让敌人抓住间隙。
九支部队并非齐头并进,而是三先六后,最快的三支迅速插入正在拔阵撤退的和平军背后,毫不犹豫地突了进去,突入之后他们不似其他部队那般两侧散开将和平军分割,而是一直向前穿插,目标直指和平军中军。
稍后于这三支较快者的另三支陈国官兵利用前锋突击后的混乱,也迅速插入到和平军之中,刚经过第一轮突击已经被分开的和平军惊魂未定,这三支部队便接踵而来,让正在结阵自保的和平军又不得不再次散开。
最后三支部队则以手持短刀的轻甲步兵主,在双方混作一团相互拥挤之际,他们手中的短刀恰恰能展其所长,给予落后的和平军毁灭性打击的,也正是他们如蚕食桑叶般的攻势。
乱军之中,纪苏与她那五百戎人骑兵反而被陈国官兵超过,他们的归路被已经撕开了和平军战阵的敌军切断。纪苏踩蹬而起放眼望去,只不过是片刻之间,四周便尽是如蚁如蝗的陈国官兵。经过这三年的休整训练,数载之前尚不堪一击的陈国官兵竟精锐如此!虽然这早在凤九天意料之中,但纪苏见了也不由得心中一阵狂跳,强烈的恐惧感也如冷水淋头般浸过她。
“杀!”耳边已听不见除去喊杀声之外的声音,虽然和平军勉强结成赤龙阵分散御敌,但柳光这九龙出水之阵似乎是针对善于局部作战的赤龙阵而来,将和平军挤在一起,再利用自己的速度与数量上的优势迫得和平军赤龙阵不断收缩,最终缩到无法发挥威力之时,和平军便只有任敌宰割了。
“如若纪苏有个三长两短,只怕李均不会放过你。”凤九天所乘战马急速奔走,败军乱哄哄之声里,他仍听到雷魂那阴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苦笑了下,原本是诈败,却不料假戏真做,变成真败了。
“不愧是柳光,用兵疾疾如风。”他于百忙中回首望去,原为前军的和平军如今已经淹没在陈国官兵的海洋之中,而且有三支敌军如利矢般尾随着自己冲杀过来,护卫着自己的和平军眼看便要被他们追及了。
“五百步……”凤九天又向前望去,心中默默算着。急奔之中五百步距离不过是一瞬间之事,但凤九天却觉得这一瞬间足有百年那么长。身后喊杀声越来越接近,他甚至不敢再回头去看。
迅速挺进的陈国官兵一瞬间便冲入了和平军营帐之中,而营帐的主人和平军一部份被截住包围,另一部份则被赶出了营帐。陈国军队仍不再休,尾随着溃退出了营帐的凤九天便追了过来。
在高地之上看着自己的部下轻易便将敌军分开,柳光脸上却失去了笑容。
以和平军之能,凤九天之智,纪苏之勇,为何会败得如此迅速?柳光心念电转,又是一挥手中黄旗。
刺耳的鸣金之声在他手尚未落便响了起来,正追击凤九天的陈国官兵几乎在鸣金声传到的同时便止住脚步,这让倾力狂奔中的凤九天悄悄松了口气,柳光用兵果然令行禁止,军纪肃然。
“最厉害之处便是你的弱点。”凤九天心中刚缓了过来,便浮起一丝冷笑。如今战场之上和平军已经被分割成两块,纪苏及少数部队为陈国官兵所围,而凤九天与和平军主力则在溃退之中,将原先的战场直至和平军营寨处若大的空间,全部让与了陈国官兵。那九支依次突击的陈国官兵闻得鸣金之声后便开始收拢。
柳光放眼望去,忽然神情大变,自己的部队并未能纠缠住和平军,双方除去围着纪苏缠斗之外,主力却泾渭分明。鸣金声响后自己的部队便停止追击,而和平军在向前继续奔了百余步后也停了下来!
“不好!”虽然无法说清楚到底不好在何处,但柳光仍旧大喝道:“快收兵!”他左右的传令兵闻言又开始敲击金锣,但出他们意料的,他们竟然没有听见金锣之声!
他们听见的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紧接着便觉天晕地暗,整个战场之中似乎是掀起了一阵狂飙,原本晴朗的天空倾刻间被烟尘所笼罩,十步之内飞沙走石让人睁不开眼,军中的旗帜都给吹得东倒西歪。
紧接着天空中下起沙石之雨,碎石沙尘夹着狂风披头盖脑砸了过来,中间还带着大滴大滴的水珠。但这水珠却是殷红色的,甚至可以感觉到其中温度。柳光禁不住以手护住眼睛,身旁侍卫慌忙为他撑开华盖,但在狂风之下华盖却被掀翻。
第一声巨响之后,又是连绵不绝的一连串爆炸声。原来和平军阵营的所在,现在柳光九支精锐集中的地方,有如四处开花般爆个不停,似乎大地之神震怒了,要在此显示一下她的力量,又象漫天的冰雹击在平静的湖水时激起的浪花,黑色或暗黄色的烟雾随着爆炸腾空而起,直上九霄。
“叭”一声,一块软绵绵的东西落在柳光手上,柳光将手一抖,脸上神情惨然,这是一块人的内脏。那九支突击之军是他这数年来精心训练出的精锐,而今看来,已经全部毁于自己的大意了。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琉璜硝石之味,柳光已经了然凤九天的诡计了,他在平军立阵之处事先埋下大量炸药,然后以纪苏之勇诱自己全军突击,待己军夺了他营阵之后便引发炸药。虽然自己出于慎重并未将所有兵力都投入进去,但方才那一炸,数以万计的精锐便化为这满天的血肉,己军士气在这一刹那之后便降至极点。
“心思果然深沉,而且还极为胆大。”心中虽然如刀割一般,但柳光却不得不佩服凤九天的大胆。炸药点燃不是一时半时之功,他必是在自己军队突击之后才点然引信,若是他跑得慢一些,那么和平军也必然在暴炸中化为齑粉。但他偏偏算准了时机,大爆炸中即便有和平军也同样粉身碎骨,那也是极零星的个别。
巨大的声响与随之而来的异变,让陈国官兵都惊恐地放下了武器,甚至有不少人吓得跌坐在地上。原本是和平军立阵之处,如今只余一个仍在冒着青烟巨大土坑,这土坑之大,足以让一支部队在其中操练。而原本应在这里的数万陈国精锐,却只余少数在边缘处者尚可看到尸体,其他的连尸体都看不见,化作了方才空中的血雨。
战场之中混作一团,双方都被大爆炸所惊,人人皆哑然,但战马却吓得嘶鸣狂奔,难以控制。
纪苏也震愕地立于战阵之中,虽然她心中有所准备,这炸药原本是越人开山炸石所用之物,墨蓉对此极为熟悉,纪苏来时也曾听她说起此物威力,但那巨大的爆炸仍让她惊骇。战场上所有人都停住手,愕然望着那爆炸的遗迹,忘了厮杀,忘了敌人。
“呜……”突然有人捂住嘴痛哭失声起来。那大爆炸让人真正意识到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