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与李均这般水准的名将,也有长处与短处不成?
李均与柳光二人可以等待,但事情的变化却由不得二人等待。
苏国中兴二十年,陈国武德一年十二月十七日,雪。
柳光比李均要早上半日收到自苏国枫林渡传来的消息,见了那信上“枫林已得,饮马桂河,斩除贼寇,便在来年”十六个字,柳光捋须大笑:“霍匡果然不负我,此战胜负已定了!”
伤已半愈的韩冲动了动唇,却吞下了到嘴边的话语。柳光睨了他一眼,拍了拍他肩:“你不同啊,你无需与霍匡去争功夺名。”
韩冲深深埋下头去,他对于柳光重用霍匡原有些不满,以为独当一面者应是自己才对,但柳光这轻轻一拍,便让他心中一慰。柳光令道:“细作,与平邑城中我们的人联系上,看看李均的反应如何。如果我料不差,他将有所动作了!”
李均在一日之后方获得枫林渡失守的消息,孟远的来信者深深自责,却不能平息李均心中的愤怒。“我早说过,他与旁人不同,一举一动当为诸将表率才是,他竟敢如此冒险!”他在心中怒吼,双眸中怒火盎然。
“李均!”
脸色仍有些苍白的纪苏从他那眼中看到一丝凶狠,担忧地道。李均怔了怔,目光停在纪苏苍白得让他心中一疼的脸上。若不是为了自己,纪苏如何会这般,若不是为了自己,孟远又为何会冒险?他心中也知,自己寄厚望于他处,因此不得不冒险吧。
“李均……”纪苏伸出自己的手,李均紧紧握住,这只在战场上让陈国勇将望而生畏的手如今却如此柔软温润。李均将另一只手也合在她的柔荑之上,旁边的将士默默退出了营帐,将这里留给了二人。
“纪苏妹子。”李均凝视着纪苏,将早就应说却一直未说的话说了出来:“苦了你了。”
“没有什么。”纪苏低低垂下眼睑,但又抬起头,脸上浮出一酡红晕,迎着李均的目光。
“不仅是为你,也是为了我们戎人,为了常人百姓。”她声音轻柔,象草原之上百灵鸟般,又象春风拂过草原,“李均,我,还有墨蓉姐姐,还有其他的人,都是因此而追随你的。孟远也应是如此。”
“是……”李均只觉得自己在她那清澈的目光之中颤粟,方才心中生出的对孟远的恨意,让他自惭不已。自己为何会恨孟远?自己忘了正是他将自己从死亡线中救出么?自己忘了在陆帅帐下还是陆帅身后,始终与自己并肩而战的就是他么?难道自己答应过魏展决不屠戮功臣的诺言这么快就要被推翻么?
“你说过的,只需你的行事对百姓有利,那便是最大的仁义。”纪苏缓缓道,“不要忘了,是否仁义,不是你们常人中腐儒嘴中的那些大道理,也不是你个人的喜好憎恨,而是是否与百姓有利。”她顿了顿,又微微一笑:“这是我代墨蓉姐姐说你的。”
一股前所未有的激情忽然间让李均全身血都澎湃起来,他用力将纪苏揽了过来,左臂紧紧揽住她腰肢,似乎要将她刚健婀娜的腰肢折断。
纪苏的心怦怦直跳,两个人来从来没有如此接近过,她可以听到李均的心跳,同她自己的心跳一样,怦,怦,怦!这让她觉得心慌意乱,让她觉得自己想说的话都已经丢到了九霄云外,让她觉得全身发软,只有偎依在眼前人儿怀里。
“纪苏妹子……”李均目光炯炯,让纪苏不由得垂下了眼帘,微微闭住双眸,将自己心中的不安与激动掩藏了起来。
“我差点失去她了,我差点失去她了……”李均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然后,他将火热的唇印在了纪苏那轻颤的双唇之上,纪苏感觉到他灼热的气息,惊恐地睁开了眼,但又羞涩地闭了上去。
这一吻也不知是多久,纪苏终于挣开李均的怀抱,大口大口喘息着。她不敢再看李均,只是将目光垂在地面上,李均似乎也被自己的妄为所惊住,自己竟然吻了一个女子,而且是在中军大帐之中吻了一个女子!
两人沉默着,直到两人的气息逐渐平静下来。李均盯着纪苏,盯在她仍微微张开的双唇,他再次将纪苏揽了过来,狠狠向那烈火般的红唇吻了下去。
“唔……”纪苏轻轻哼了声,这次,她没有丝毫挣扎,两个人沉醉在情感交融的激动之中。帐外焦急不安的魏展不停的打转,也任面色从容的凤九天露出微微的笑意,和平军士兵们则相互作着鬼脸,雷魂则面色更为苍白,目光几乎冻结。但这一切,与帐内紧紧相拥的二人没有任何关系,现在,此时,整个世界,便只有他们了。
当魏展终于忍不住要大叫起来时,大帐帘幕一动,李均拥着纪苏走了出来,纪苏挣扎想甩开李均的胳膊,却没有成功。迎着众人带着笑意的目光,红霞再次爬上了她的脸。
“如若顺利的话,年后我将与纪苏小姐成亲。”
李均第一句话便让包括纪苏在内的所有人几乎惊死,这个有恐女症者,竟然终于要成亲了么?方才那帐幕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短暂的呆立之后,纪苏终于从李均怀中挣脱,她不敢看众人,谁都不敢看,只是跺着脚,“你……你……”了半日,然后便转身跑开,只抛下一句“谁要与你成亲了”。
众人都大笑了起来,李均也笑了。他目光在这一刻转得炽热起来,他道:“为了我的新娘,我要打一场胜仗,为了参加我的婚礼,拜托诸位活着回来。出发,袭击柳光营寨!”
“什么!”凤九天与魏展都惊呼出声,魏展向前跨了一步,刚要劝谏,凤九天便拉住了他。二人看着李均那脸庞,都不禁轻轻摇了摇头。
李均翻身上了啸月飞霜,回头瞧了二人一眼,哈哈笑道:“放心,二位先生放心,我还未晕头转向。柳光此刻,正挖好了陷阱在等我,我要做的,不过是在他陷阱口处舞蹈一回罢了。甘平蓝桥!”
“在!”
“你二人领铁甲步兵与铁甲骑兵,保护玄机车,正面向柳光营寨进攻,攻到营前三千步处,不得再向前,在那里以玄机车为屏,就地筑寨!”
“是!”
“魏展、杨振飞、张勇!”
“在!”
“你三人领五千轻骑自北门出发,自小道急行,绕至敌寨之后,去夺回会昌,以断柳光退路。张勇,会昌城外各乡村百姓应还是支持我们吧,请他们也出战,平时寓兵于农,此刻便是用他们之时了!”
“夺回会昌城!”张勇大喜,方凤仪虽未随李均回来,但张勇心中对于弃舍会昌仍觉懊恼,他那兴奋之色落入李均眼中,李均哈哈一笑:“切记,攻城之中,多用内应之力,这要看魏先生的了。柳光溃逃之时,放过他前军中军,从侧后追他后军,佯攻便可,不需死战!”
“得令!”
“凤九天、袁有行!”
凤九天扬眉看着李均,高大的啸月飞霜之上,李均意气风发,谈笑自若,全然没有开始露出的浮躁与愤怒。凤九天心中一松,知道他终于镇静下来了。
李均静静看了凤九天一会儿,并没有责怪凤九天。他只是微微一笑:“是否仁义,只有一个判别标准,那便是是否有利于百姓。若是有利于百姓,无论如何行事,我们都问心无愧。凤先生,你与袁有行立刻调动平邑城下属诸乡百姓民兵,令他们从四面为我军造声势,我要让柳光大吃一惊!”
凤九天深深向李均施了一礼,他知道,李均已原谅了他算计纪苏之事。他昂起首来,深深吸了口气。
“唔,雷魂兄。”李均此刻又转到静静立在那儿,冷然无一言的雷魂,“能否请雷魂兄再辛苦一趟,回狂澜城与墨蓉姐姐一言,就说我回去之后,便要娶她!”
“啊!”众将士几乎绝倒,李均不做则已,一做便惊人。李均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等雷魂回话,一夹马腹,吼道:“其余诸将,走!”
“走!”伴随着这吼声,李均将以胜利作为自己成亲的纪念的消息,便传遍了全军。
“终于等到这一日了!”一个和平军战士大笑起来,但旋即又皱起眉头:“我看不太好。”
“什么不太好?”旁边一战士奇道,“我看是大大的好,回狂澜城后,我也要成亲!”
“唔,我是说,柳光的头作成亲礼物不太好!”先前那战士豪情满怀,仰首笑道:“这个狗头用来做夜壶,会让新娘不高兴的!”
“呸!”众军士齐呸了声,然后都大笑起来:“新娘不用我们用,去取下柳光的头颅做夜壶啊!”
喜讯与李均的豪情,将和平军的士气从一再受挫之中振作起来,十万和平军以要搬山填海之气势,如潮水般涌向柳光营寨,为其前锋者,便是数十辆钢铁玄机车。
……
“果然来了!”
细作以最快的速度将消息传回了柳光处,虽然不曾探得李均的具体部署,但却将已传遍全军的李均将成亲之事告知了柳光。柳光也大笑起来:“想以胜利庆祝自己成婚吗?那个越人女子不知如何,至于这戎人女子,既然千是难得的美人,我便不客气地接收了。”
笑容徒敛,他又道:“传令全军,依计行事,不得擅动,此战,便要将李均这小儿永远消灭!”
“奇了,贼军看似气势汹汹,为何在我军阵前停此不前?”当玄机车依李均之策在距陈国官兵营寨前停住之时,柳光眯起眼,微微一怔。
“不可让他们在此筑寨,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鼾睡?”当看到和平军将士将那玄机车一字排开,用木栅栏将玄机车连了起来时,柳光当机立断:“他既不来,去引他们来!”
一队陈国铁甲步兵以整齐的方阵向两军之前推了过来。玄机车上匣弩与法师的威力,柳光早已了解,但铁甲步兵以重盾厚甲护身,应当可以接近那玄机车吧。
果然,自玄机车上连珠发射的匣弩给铁甲步兵造成的损失并不大,偶尔有个别士受伤倒地,立刻便有战士填上他的空白。当铁甲步兵行到玄机车前约三百步时,本阵之中黄旗展了几展,一通鼓声旋即响起,铁甲步兵阵形忽地一变,原本密不透风的方阵之间露出一列一列的空隙,每列空隙中很快便有铁甲骑兵突了出来,以无坚不摧的气势冲了上去。
“好阵法!”李均冷冷一笑,似赞似嘲,对方不愧为正规军,但和平军也不是弱者。他回头道:“攻击!”
迎着铁甲骑兵而出的,不是玄机车上的弩或车中法师施放的法术,而是藏于车后的投石机抛射出的巨石。巨石如流星雨般纷纷划破长空,夹在雪花之中砸入铁甲骑兵阵里,那能抗住匣弩攻击的铁甲,却无法在斗大的岩石前保护里面的战士。哀鸣如潮水般涌了起来,沉重的坠马声与岩石砸在铁甲之上的叮当声合在一处。
“正等着这个!”柳光双眸隐在那一丝缝隙之中,挥手道:“放!”
铁甲骑兵与铁甲步兵之后,无数弩机将长有丈余的巨弩射上天空,瞄准的方位,正是和平军投石机所在之处。巨弩挟着呜咽声,破空而下,穿透了投石机机车,破坏了其中的机关,也将不少和平军战士钉死在地上。
“反击!”双方金鼓声里,短兵相交之前的远程会战首先拉开。天空中几乎看不见雪花了,能看见的只有密如骤雨的巨弩、投石与箭矢。正这时,陈国官兵的铁甲骑兵已经冲到和平军玄机机前。
“杀!”一支加长的长枪从一个从玄机车后露出头来的和平军战士喉间穿过,长枪的主人,陈国的铁甲骑兵一拌手,抽回长枪,对准玄机车前用来查看情形的长缝刺了进去,叮一声,似乎刺中了什么,就这时,和平军阵中传来了三短一长的号角声。
“终于轮到我了!”蓝桥自玄机车后跃了出来,随同他们跃出的,还有六百余身材短小的和平军士卒。他们仅身着皮甲,动作轻捷,突出之后就地滚动,穿入铁甲骑兵队伍之中。铁甲骑兵所使之枪过长,无法收回使用,而且重甲在身让他们不易弯下腰来。和平军战士便就地而滚,手中雁翎刀对准马身上铁甲无法防护的马脚砍了过去。马一脚受伤便无法站立,纷纷倒在地上,马上铁甲骑兵也坠了下来,由于自身盔甲太重,他们无法再站起,只有任手继而来的和平军战士剥开他们的头盔,将之一一杀死。
“差不多了,退!”柳光见和平军战士已经与铁甲步兵混在一起,己方也露出了颓势,下令鸣金。
“敌军是真的溃退,我们快追吧!”周围将士跃跃欲试,向李均请求道。
“退的只是敌军一小部分,柳光不过是要诱我过去罢了,当初陆帅最擅此道,同陆帅比,柳光还差得太远!”李均心中冷冷道,他一挥手:“鸣金,退回本阵!”
正在追袭的和平军听得鸣金之声,老大不情愿地退了回来。柳光一扬眉,李均为何不乘势掩杀?他眸中又是利芒闪过,下令道:“铁甲兵散开,掷矛手,向后退的贼军掷矛!”
五百掷矛手破阵而出,每人身后都有一人为他们执着数十枝长矛。每一轮都是五百根长矛急掷而出,而且精准无比。这掷矛手原是西广俄洲的一支兵种,柳光在兵手中见过,便于陈国数十万军中挑出了臂力极强者组成这小规模部队,但杀伤力之强,并不逊于大队弓手。
“啊!”李均也禁不住吃了一惊,若是数十支掷矛同时向他袭来,他也没有把握自己能否躲过去。掷矛较普通长矛要重,在这五百军士惊人的臂力之下,一支矛甚至可以穿透三个和平军战士。李均眼见闻令退回的己军损失惨重,便将目光投向玄机车。
“若是凭玄机车的铁甲,这掷矛手便无法发挥作用。”他心中暗想,“但柳光拼了命要将玄机车诱出,我如何能上他的当?”
“哼,终究是龟缩不出啊。”柳光眼见李均任自己投矛手在玄机车射程之外逞威屠杀,就是不肯派出玄机车,心中也觉棘手。“再向他施加些压力,若是无计可施,他便只有派玄机车出来了。”他心中暗想。
“这些家伙就交给你们吧!”李均忽然展颜,向身后一夷人道。
“没有问题,我们早手痒了!”那夷人从背上摘下一大弓,轻轻一拨弓弦:“他们如何能比过我们夷人弓手!我们夷人的夷字,不就是一执弓的人么?”
柳光眯着的眼睛几乎成了一条线,目光神光却亮得几乎要闪出火光。在这种情况下,若是李均仍不驱使玄机车前行,自己又当如何?
“果然来了!”当在羌人铁甲步兵掩护之下,夷人长弓手露出他们闪着暗银色金属光泽的长箭之时,柳光一拍手。自己拥有掷矛手这与特别兵种,李均如何不会也挑选精锐战士组成他的特别兵种?将自己的精锐浪费在这种相互消耗之上,岂是智将所为?
当第一个掷矛手被夷人精准的长弓射中倒地时,其余掷矛手已经退入了由盾牌组成的长城之后。
“没办法啊……”柳光苦笑一下,那李均看来是识破自己的计策了,他明知自己设下一饵,诱他来袭。他也真的来袭,但自己却只有看着他不断去触碰鱼饵,却就是不肯吞下。事实上自己利用的饵,反倒成为了他的饵……
“主公,我看敌阵虽然严实,但两翼防护并不如正面周密,那玄机车也只停在正面,主公何不以轻骑绕袭李均左翼,将之扰乱之后再正面强攻?无论如何,也不可让李均在我营寨之前立营!”
“唔,也好,可以一试。”柳光沉吟了会儿,采纳了刘铮之策,下令道一支骑兵自侧翼进袭,但同时,正面的进逼却并未减轻。
“侧方敌轻骑突袭我阵!”一将喘息着奔来报道,李均偏首望运,左侧有一支敌军骑兵如利箭般冲了过来。
“迎击,侧翼作战,我们不可输与他们!”李均一声令下,立即有一队和平军战士迎了上去,陈国骑兵冲进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