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反对,不能为了眼前的肉杀了怀孕的母羊,不能为了这点小利益坏了我们几千年的传统。”满普的一个儿子咆哮着说,在与和平军的战斗中,他的一个兄弟战死,因此即使到现在,他仍然极为仇恨李均。而被忽雷询问的巴达尔,却依旧保持着沉默。
“战神告诉我们,每过千年,人间就会有他的分身转世,他将拯救我们戎人。”纪苏看到情况似乎并不乐观,她也发言道:“千年之前,四海汗把我们戎人的勇敢带到了全神洲,现在我丈夫摘下了我的头盔,就是战神选择的分身。我询问过门中的长老,他们给了我神谕,‘为了追随神的战马,我们必须有所改变’。”
“住口,身为戎人的女儿,你却嫁给一个常人,你已经失去了发言的资格,因为你是戎人中的叛徒!”满普的另一个儿子大声斥责,信奉战神破天的古老宗教破天门在草原之上有着极大的影响,由女子担当的战神侍者作为战神在戎人中的代言人,地位也非比寻常,因此满普之子抓住李均是纪苏丈夫这一点,让戎人首领们考虑纪苏所说神谕的真实性。
“是吗?”一直没作声的巴达尔低低地问了一句自己,过了会儿,他抬起头,说:“说句实话,以前年年我们都要到常人那儿去抢夺粮食才能过冬,即使是这样还有老弱疼饿而死。这两年我们没有牺牲一个勇士,却拥有足够的粮食与茶叶。这一点完全靠和平军与我们达成的协议,而为了达成这个协议,纪苏不得不以战神侍者的身份嫁给常人。我们的富足,可全是这个女子和她的丈夫带来的,指责她是戎人的叛徒,就好象指责你的母亲一样。满普啊,要你的儿子注意一下嘴巴吧。”
满普伸手制止了儿子继续争辩,他脸抽动了一下,说:“那么巴达尔兄长,你的意见是支持忽雷汗与常人的协议?”
“不,我还没有拿定主意。”巴达尔看了用感激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纪苏一眼,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来,“修不修驿道只是表面问题,实际上的问题是我们戎人是继续过几千年来的那种生活,还是改变自己。”
“牧民们歌唱,天上有多少星星,巴达尔就有多少智慧。”忽雷汗点了点头,“巴达尔兄弟,我相信你能够看到什么样的选择对我们有利。”
“戎人的头可以被斩下,戎人的骄傲不能被丢失。”满普也对巴达尔说:“巴达尔兄长,我们戎人千万年来都骄傲的活着,也骄傲的死去,希望你能让我们继续保留我们的骄傲。”
巴达尔脸上浮起了苦笑,他迟迟不作决定,是因为他明白自己的决定一出来,也就意味着穹庐草原上的戎人将会分裂。
在与马济友短暂会晤之后,柳光果然退军。钱涉烨下令追击,却被马济友谏阻。
“陛下圣明,柳光见微臣自雾台城脱身来此,心知战事将迁延日久,故此才退兵。但未败先退,必有埋伏,冒然追击,老贼定会杀个回马枪。如今举国可用之兵大多再此,若是天河城有个闪失,臣恐胜败由此逆转。”
看着眼前执礼虽恭但言语中却满透着自信的马济友,钱涉烨冰冷的笑了。他伸手轻轻拨着自己的紫金腰带,眼光飘忽不定地在马济友身上游移,若是马济友此刻抬眼与他对视,定然会从他的目光中看到让他恐惧的东西。
“大将军之意是柳光老贼全然不把陛下十余万大军放在眼里,而是因只畏你一人才退走的?”
随征的散骑常侍柴子风从钱涉烨眼中看出了些什么,因此大着胆子道。
“你知道什么!”对于这以谄佞闻名的大臣,马济友忍无可忍,当着钱涉烨的面便指斥道:“陛下万金之躯,若不是你这般好事喜功之辈唆使,如何会置于这危险万分的两军阵前。柳光老贼畏的便不是我,难道还会畏惧你这徒有一张嘴皮的奸贼么?”
“你……你……你竟敢当着陛下之面侮辱大臣,你难道想反了不成?陛下……陛下请为微臣做主……呜呜……”柴子风别无所长,原是海平城中一破落户,家中的些许财产被他全花光在赌场之中,倒也使他在赌博这一技艺上每每有奇思妙想,后因机缘凑巧被人荐给了钱涉烨,陪钱涉烨开着各式各样的赌局,因此颇受钱涉烨恩宠。他早知钱涉烨猜忌马济友,如今倚仗钱涉烨的亲近不惜当众嚎淘起来。
“住口!”钱涉烨瞪了他一眼,然后微笑着转向马济友:“济友,老贼深入劫掠,祸乱百姓,若是不战而放他走,百姓问及此事让朕如何交待?济友慎重,那便留在天河城中,朕另遣大将追击,无论胜负都尽早回来就是。”
马济友轻轻皱了一下眉,道:“陛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是柳光真的有备那当如何?”
“无妨无妨,有济友你在此,柳光又能变出多少花样?”钱涉烨呵呵一笑,下令道:“万永春!”
“臣在。”右将军万永春从群臣中走了出来,跪倒在钱涉烨面前。
“朕令你去追赶柳光,你可有这胆量?”钱涉烨瞄了马济友一眼,道。
“臣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区区柳光何惧之有?”万永春头抬也不抬,飞快地道。
“既是如此,你……”说到这时,钱涉烨忽然心中一动,向马济友道:“大将军,你看让他领多少兵马前去追赶的好?”
马济友吸了口气,若是万永春带去的兵马过多,中了柳光埋伏必损失惨重,甚至于天河城也难以保全;若是万永春带去的兵马过少,只怕有去无回全军尽墨。无论如保,他可以肯定的是柳光一定会留有后着的。
“与其让他多带兵马而至不可收拾,不如让他去送死却保留大部分实力。”心知无法劝钱涉烨回心转意,马济友只得如此想,他道:“陛下,既是追袭敌之退军,无须大队人马,令右将军率士卒万人、轻骑两千出战便足够。”
钱涉烨原本就担忧派出去的兵多,若是马济友在这天河城中有所变故恐怕难以控制,如今听了心中一喜,道:“既是如此,济友你麾下轻骑狂风军素有勇名,可以借朕一用否?”
马济友打了个冷颤,此时如果再体会不到钱涉烨猜忌之心,那他便不是马济友了。心中反复盘算,想起这些年来自己为洪国立下的汉马功劳,再偷眼瞧了瞧钱涉烨脸色一如平常,他心中却依旧拿不定主意。
“怎么,济友不舍得么?”钱涉烨哈哈大笑起来,道:“我知狂风军乃济友心中之宝,故意如此戏言。万永春,你点齐随济友来的勤王士卒,朕再自御林军中拨两千轻骑与你,速速去吧。”
听到钱涉烨不再向自己要狂风军,马济友心中稍安,却再也不好劝阻万永春去调自己的士卒。行宫之中随着万永春的出去而沉默起来,过了片刻,钱涉烨道:“好了,朕有些疲乏,众卿都各自去歇息吧。”
万永春再次出现在钱涉烨面前,已是两日之后。此刻的他再没有当日那般英雄气概,而是浑身浴血,头盔早不知何时被人剥了下去,连左耳都被削去了半边。
“陛下,臣罪该万死……”万永春泣不成声地道,“柳光老贼伏下重兵,臣兵力太少,虽力战一夜,却……却……”
“行了,你下去歇息吧。”钱涉烨不耐地道。万永春从他的声音中听到了危险,又重重叩了三个头,喘着气向后退了去。
“没用的东西!”
在万永春消息之后,钱涉烨终于暴发出来,在殿中来回踱着,周围除去几上心腹大臣,便是马济友也不在场。
“陛下,若是我军全力出击,胜负之数必然逆转。”散骑常侍柴子风低声道,自那日被马济友庭斥,他以为奇耻大辱,况且马济友事后与人谈及此事,曾说迟早要劝洪王罢黜他,因此他怀恨在心,无时不想在钱涉烨面前诋毁马济友。
“正是,柳光便是有些许埋伏,又怎能挡住我十余万大军?”钱涉烨重重点头,他为人刚愎,向来是不肯承认错误,有时便是口中勉强承认,心里却极为不快。追击柳光原本是他自己的计策,若是承认这追击之计有误,岂不是要他自承无能,这却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的。因此柴子风只是略加挑唆,他便深以为然:“若不是马济友胆小误事,我全力出击必然生擒那柳光老贼!”
他却不知柳光设下的埋伏原本就是准备对着他全力出击而来,若是他全军追袭,柳光必定杀个回马枪,遣精锐于乱军中斩杀他再夺这天河城,重演那日赤岭一战的形势。但当柳光发觉追袭的部队有限,知道马济友已识破他计谋,因此便假戏真作,真的退回赤岭关。但这段时日里他在钱涉烨与马济友君臣之间种下的不和种子,却已然悄悄萌芽迅速生长。
“莫非大将军有意放那柳光一条生路……”洪王的亲信太监何礼也来火上加油,那一日钱涉烨有了除去马济友之决心,惟有他一人深知。
“诸位贤卿!”钱涉烨终于咬紧了牙,决心再赌上一赌,如今柳光已经退军,马济友的重要性大大降低了。
……
“任迁受重伤了?”
李均大吃一惊,从座椅之中腾地站了起来,双眸瞪得老大,急切地问道:“伤在哪里,危不危险?”
前来传信的和平军水师战士垂下头,道:“伤在左眼,若不是当时任先生正用千里镜在观察战况,只怕……只怕会一箭贯颅。”
李均吸了口气,虽然这个战士没有直说,但李均已经明白任迁伤得极重了。
“立刻请最好的郎中。”李均离开座位,来回踱了几步,向凤九天道。
“统领放宽心,我会将一切安排好。”凤九天点了点头。
那战士见李均示意他继续说,便道:“此次出战我军共与倭贼交战七次,掳得倭贼大船五艘,艨冲舴艋二十余艘,完全焚毁了倭贼用以骚扰神洲的四个良港,杀死杀伤倭贼不计其数。最后一战中与倭酋清田庆喜猝遇,幸得任先生设计以假当真,扰乱了倭贼军心,使倭贼分崩离析……”
“任迁的伤是最后一战中受的么?”李均插了一句,他耳朵在听战况汇报,心里却依旧记挂着任迁的伤势。
“正是,倭酋清田庆喜亲自射的那一箭。”那战士一面说着一面从身后掏出一枝雕翎羽箭,递在李均手中。李均仔细端详这箭,只见上面有“清田庆喜”字样。箭尖上带有倒刺,隐隐还可以看到血迹斑阑。
“这箭击碎千里镜上的琉璃,穿入任先生左目,任先生当时便昏迷不醒。随船的军医说这箭可以刺入了脑中,若不取出便会顺血而进,屠龙都督当机立断,亲手为任先生拔出这箭。任先生的左眼……”
“我知道了,屠龙子云做得好。”李均脑中几乎可以浮现出当时的景象,任迁在血泊中奄奄一息,而军医则对这枝有倒刺的箭束手无策,关键时刻屠龙子云用他那能屠龙之手将箭拔了出来。眼睛正是人体最柔嫩最敏感的部位之一,那一刻的疼痛想必让任迁死去活来。
沉吟了片刻,李均又道:“清田庆喜……我定要用这枝箭取他的性命!”
那传讯的士兵却道:“只怕清田庆喜他活不到见着统领之时了,任先生虚言杀死了他,他部下纷纷散走,事后细作传来消息,说倭贼大酋为争夺清田庆喜大将军之位杀得不亦乐乎,清田庆喜本人却不知所终,传言说屠龙都督在敌船上斩杀的确实是清田庆喜,又有人说船上是清田庆喜的影武士,而他本人逃上岸后被国人众偷袭杀死在山林之中。”
“影武士……国人众?上次任迁对我说过。”李均听了心中并没有觉得轻松,清田庆喜是死是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任迁的伤势。
自他起兵以来,除去在彭远程叛乱中阵殁了肖林苏晌外,和平军高级将领涉险如履平地。但自从去年后李均便发现一直在帮助自己的运气,如今似乎开始有些变化了。先是枫林渡之战中意外败北,方凤仪受了重伤,接着在与柳光之战中几乎折损了凤九天与纪苏,而自己一怒之下又险些迁罪于孟远,到今年不过是征伐区区倭贼,却让任迁伤重欲死。念及此处,一丝阴影掠过李均心头,他的心突然跳了几跳,不觉又想起纪苏来。
“不行了不行了,如今买卖越来越难做!”不等李均排开心中阴影,姜堂大步踏进他的营帐,“砰”一声将大堆的帐簿扔在他身前案几之上。
“怎么,想要我吃了你么?”见到姜堂,李均便想起当年一起屠龙的日子,想起雷魂,不知为何,当他脑中浮出雷魂那阴沉冷漠的面容之时,心中忽然觉得安适下来,因此同姜堂顽笑道。
“哼,吃了我你立刻就饿死,也不想想是谁在替你打理买卖。”姜堂如今却不再畏惧他与屠龙子云的顽笑,白了李均一眼,道:“你倒有心情顽笑,这大好天气你为何不出去劳作?莫非你以为你就可以不做买卖了?”
李均咦了声,姜堂语气如此不善倒是极少见的。他道:“怎么,你在路上丢了钱袋是么?”
“你看看,这是去年我们买卖的进项,这是支出。”姜堂将帐簿翻开,李均一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就觉天旋地转,禁不住抱住头来道:“罢了罢了,有事你便直说了,不要让我去看这些要命的东西吧。”
姜堂报出一大串数字,最后道:“总之去年买卖支出远过于进项,我几年来辛辛苦苦积攒的钱全被你这败家的花了,如今你又要在穹庐草原上修筑什么驿道,我去哪儿给你弄钱?”
李均苦笑了,谈及钱,和平军上下无人有姜堂敏感,虽然在他操持之下和平军军饷后勤从未出过纰漏,但和平军全军谈及姜堂都会变色——要从姜堂那弄出些钱来实在是比同柳光打上一仗还要可怕。
“当初你说进军清桂是笔一本万利的买卖,说清桂富庶遍地金玉,只需占了清桂我便财源滚滚。可恨我为何会上你的当,将钱投进这笔该死的折本买卖中去,如今清桂到手已有半年,不但没见着收益,反而不断又贴进去不少!”姜堂大喊大叫,“这钱不是你赚的你不心痛,你你……你别过来!”
他叫到后来忽然声音转低,原来李均听得他说的实在不象话,拔出了飞链短剑向他的脖子不断笔划。
“你想说什么就快说,为何每次都要我用剑来对着你?”李均板着脸道。
“我们的买卖快没钱了,今年若是遇着灾荒,只怕我们得动用储备了。”姜堂哀叹了几声,“我问了雷魂,他说他观天象,今年慧星冲日,主有水旱之灾,余州这数年工商兴盛,耕稼则渐损,若不能及早筹谋,到时不但军中无食,恐怕百姓也有怨言。”
李均听得一怔,他向来不信神鬼之事,但对雷魂以三教之术观测天象言每得中还是深为赞服,不过,向来只关心工商之利的姜堂却能说出这番道理,却让李均不得不吃惊了。
“你之意是?”李均问道。
“据说常人国君每至春时便会亲自耕田,以为天下之范。”姜堂道:“你哪天买卖比较轻松,也去找块田耕种耕种。”
李均向后靠了靠,目不转睛地又盯了姜堂半晌,道:“只有这一事?”
“哦,还有,你要下令余州清桂的百姓都要勤于农事,我们有一批上好稻种,可以利农,你勒令各地官员督促百姓使用这稻种,这可是一笔大好买卖。”
李均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姜堂拐弯抹角半日,为的是要作稻种生意,这区区稻种能有多少利润,也值得姜堂如此紧张。笑了片刻,李均又想起姜堂是无利不早起之人,他若是如此迫切,那只怕其中还另有隐情。
“这稻种是你从哪弄来的?你怎会有许多稻种足以供余州清桂百姓使用?”
李均的问话令姜堂有些尴尬,他道:“稻种我请越人培植的,去年我曾同你说过在余州试种,结果收成颇为可观,虽然还不足以供全余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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