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了,为避开敌军搜索,屠龙都督深入大洋之中,中途遇上大风,略略耽搁了几日,如今距卢家堡已不远了。”
自溪州来的快使带了一个好消息,这让李均吁了口气,在他原来计划中,能否一举扫除后患,关键便在屠龙子云。以他对苏国的了解,他深知战况不利之下,苏国君臣定然会外逃,而决不会与国共存亡。若是给他们逃至北方或者逃入海中,随着严冬的来临,再要打起来必定拖延时日,再加上随时可能来的岚国伍威,必然会让和平军在这个冬天里很难过。
“你来时,鲁原到了溪州么?”问完屠龙子云,李均又问第二件事,十余日前他在张郡养伤之时,曾派出鲁原为使者去了穹庐草原,他身上肩负下均下一部战略的重任,故此李均特意问了一句。
“见着了,鲁先生在溪州不曾停留,已经去了星座之城。”
“嗯,好,你辛苦了。”李均令人安置好使者后,转过脸又看魏展:“先生以为时机到了么?”
“不可再拖了。”魏展点头道,“再拖若是吴恕奸贼发觉了屠龙子云的水师,提前脱身逃走,那么我们便前功尽弃了。”
“哈哈,吴恕便是再奸滑,也想不到我不突进是因为想在柳州活擒他!”李均大笑,双目中射出夺人心魄的光芒来,自陆翔死去到如今已经近十年,这漫长的时间里几乎什么样的危险与艰难他都经历了。如今终于到了与敌清算之时,便是李均也无法控制住自己。
“令董成在三日内攻克长宁镇。”李均开始下令,董成在击破湛阳之后,乘胜将犹豫不决的项口敌军击溃,大军顺江而下,速度反倒比李均快上许多。沿途州郡兵力都被调走,守备空虚,只能望风而降,因此,在一日前,董成便已抵达距柳州城西不足八十里的凉水镇。
柳州城周围分布着二十余个镇子,在河网密集的柳河入海处,几乎镇镇都通船。大的战船虽然无法靠近,但用小船则可以迅速在各镇之间调动物资,比起三步一小桥十里一长桥的陆路而言,反倒来得快些。
近来战事激烈,附近的百姓有钱的便逃进城中,以为有着坚固城墙的城里会安全些,却不曾想过城本身便是攻击的目标。家境一般的则逃到乡下,希望避过战火之后再返回。惟有家境贫寒者与舍得不离开家园的固执老人,紧闭着门窗,悄悄听着外边那怕是一只鸟儿发出的细微声音。
一支小部队细碎的脚步声,慢慢打破了凉水镇的宁静。一户房屋低矮的人家中传来婴儿的哭声,但旋即哭声便消失了,显然是家中的大人捂住了婴儿的嘴。脚步声在这家门口停了下来,一个声音道:“开门,开门!”紧接着,乒乒乓乓站被敲得震天响。
“谁呀?”屋里一个老婆婆用颤抖的声音问。
“官兵,来问事的!”敲门者虽然粗鲁,却倒并不蛮横,也知道此刻屋里人定然忐忑不安。
门缝里一只眼睛闪了闪,片刻后,门拴被拉开,一个老婆婆弯着脸站在门口:“军爷,有话您就尽管问。”
“这附近可以逆匪经过?”
“回军爷,虽然镇里人家大多跑了,但逆匪还不曾来过这里。”老婆婆布满皱纹的脸上可以看出明显的畏惧,但说话却顺畅了许多。
“那你可曾听到什么有关逆贼动静的消息么?”
“回军爷,男人能打仗的都打仗去了,不能打的也逃走了,老婆子哪能听到什么逆贼的动静。”
“死老婆子。”那军人咒骂了句,却也无心与老太婆计较,他回头道:“兄弟们怎么说?”
“这个穷镇子,逆贼不见得会来打吧。”一个苏国官兵嘟囔声,“这些日子逆贼忙着攻城分粮,哪有闲心来理会这样的穷镇子?”
“球!你小子懂个屁。”另一个老兵则道,“这凉水镇可是战略重镇,若是柳州顶不住了,咱们就只有三条退路,一是这凉水镇向西北逃,二是卢家堡向北,三就是出海。我敢说逆贼不打则已,一打这凉水镇首当其冲!”
“得,就你这老兵油子懂,那王上怎么不让你当个将军。”那的轻的官兵觉得失了面子,脸红脖子粗地道。
“都他妈的别扯淡了!”敲门的官兵吼了一嗓子,他作为这支斥侯的小队长,对自己部下士气低落毫无办法。他又道:“就这样向将军回报,还是接着搜查?”
众军士纷纷道:“回报得了,看这鬼地方也不象有逆贼的样子。”
小队长自己心中倒有十成不愿继续搜索,此时象他们这样的小队官兵最容易成为打击对象,甚至急于迎接和平军的百姓也能悄悄将他们埋在此处。
官兵得知镇中安全,纷纷涌入镇里,经过一日急行军,他们也都累了,况且如今天气渐冷,人人都想能找个暖和的屋子升火取暖,但当他们进入镇中心是,变故发生了。
自四面民居之中,小队小队的和平军战士空然现出身来,也不知数量有多少。官兵一面惊怒地叫骂,一面挥舞兵刃抵挡,且战且退。可这白水镇街巷蜿蜒曲折,由大大小小数十座小桥连接在一起,再加上不时有小队的和平军自左右突出,官兵人数虽然不少,却很快被分割开来。
一队官兵在员独目副将的带领下,跳进齐膝深的一条小渠,而从两侧居民院中,冷箭有如毒蛇的目光般,一个接着一个穿入露出空档的官兵身上。那副将早扔了马上长兵刃,只提着柄重剑,一面拨打着箭矢,一面怒吼道:“将军有令,就地结阵作战,将军有令,就地结阵作战!”
他们一面喊,一面顺着那水渠前行,那副将甚是勇猛,当一员和平军将领冲到他面前时,他眼眨也不眨便一剑砍出。和平军将领横刀便格,但臂力明显不如对手,刀被震得荡开,那副将双臂一摆,剑再次砍出,两人兵刃二次相交,和平军将领的刀脱手飞出,不待他逃走,那副将第三剑已经刺出,自他胸中贯入。
那副将踹开尸体,继续前行,大呼道:“将军有令,就地结阵作战,溃逃者斩!”他所到之处,和平军虽布下赤龙阵却也无法阻挡他,连着斩杀了四员前来挑战的和平军将领之后,他的部队数量迅数增加,从和平军的分割之中冲出一条路来。
由于巷战之中无法看清敌我军情,被猝然袭击者极易溃散,官兵原本已无斗志,但在这副将勇悍地带领之下,却渐渐在这一处逆转了过来,他们连番冲杀,终于接近到凉水镇的边缘,眼见着就能从这被鲜血染成红色的水镇中脱身了。
那副将暗暗松口气,他假传将令,拉出这许多人来,终于护着自己逃出生天。他一个人固然勇猛,但在这混战之中个人的勇猛只能激励士气,却不足以倚恃,因此才将这许多将士聚在一起。正当他当先绕过最后一家院子时,他的心忽然一沉。
眼前,数百个和平军弓箭手或蹲或立,弩矢尽数对准这路口处,那副将反应甚快,在和平军弩箭齐发的同时一个翻滚,也不提醒身后的将士,便藏到了院墙之后。紧随着他的十余人则没有那么幸运,被这乱箭射得周身有如猬刺。
“往回走!”那副将咒骂了声,又领着这百余官兵杀了回来。他冲得半途,眼见身边聚的士兵又多了近一倍,心中越发着急,若是人数多了,在这复杂的地形中难以指挥,只怕反而会惹来麻烦。
“钟大人,你看,许将军!”心中正在想着主意,身旁一小卒忽然嚷道,只见前方这支苏国官兵的统帅许达在小队卫士拥簇下,且战且行,正在向这边靠过来。这钟姓副将暗暗叫苦,本来人多便不易脱身,再加上主将这个敌人必欲得之而心甘的目标,自己今日只怕要战死于此了。
“钟彪,快过来与我会合!”许达也见着他,扬声高呼道,钟彪心中骂娘,却不得不领着部下向那边杀了过去。和平军将士抵不住这两边夹击,渐渐退开,让他们集在一起。
“向东杀出去!”许达下令道,钟彪心中不愿,便在混战者渐渐与许达拉开距离,待许达转过一条巷口之后,他忽地一转身,反向而行了。
“大人,为何往回走?”一士兵问道。此刻杀声渐歇,这条街道有如涂了红漆般,到处都是尸体。钟彪一指地上的一具尸体道:“跟着他走,迟早会这样,大伙分开来突破更容易些。”
“正是,逆贼见了许将军那等高官,必定蜂拥而至。”一士兵理会道,“我随钟将军杀了半日,身上连皮都没破上一块,钟将军乃大福之人,我跟钟将军走!”
他周围大多是他收拢得来的部下,纷纷声言要随他走。钟彪听得双眸发光,心道:“当初李均不过千余人能纵横天下,如今我有这百余人,即便不能象李均一般称霸一方,起码也可成一番事业。如今苏国崩溃已是难免,正是大丈夫举事之时,死在此处一文不值,若是夺了那三五座城池,我便是称孤道寡又有何不可!”
野心一起,他便有意将这百余人带走。这一路上仅遇上零星的战斗,当行到镇西侧之时,他再看周围,那百余将士只折损了十余人而已。
此次他小心得多,在出镇之前派了个机灵的士兵先去观望,那士兵只伸出了个头立刻便又缩了回来,脸色大变道:“不好,逆贼!”
钟彪听得面如土色,看来和平军早将弓箭手埋伏在镇子的各处出口,自己无论如何是逃不出去了。方才升起的野心,让他不甘心就此战死,他必须活下去,而且是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
“先回头,再想法。”呆在和平军眼皮底下不是办法,相反倒是镇中更安全些,随便散入居民家中,和平军搜索起来便不那么容易。他如此打算,众军士此刻也只有随他奔走,虽然个个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也顾不得许多。
“钟彪,你在这,太好了,护我杀出去!”没行多远,迎面又遇上了主将许达,此刻许达身边数百人仅剩余十多个,他向东冲杀不久身边兵士便死的死逃的逃,仅余这十余个亲兵了,而和平军尚在紧紧追赶,因此见了钟彪禁不住喜出望外。
钟彪心中一动,如今四面皆被和平军封锁,要想逃出生天,只有行非常手段了。他低声向四周士兵道:“你们真愿追随我?”
身边十余个士兵听得真切,都低声应是。钟彪道:“那便随我行事。”
当许达匆匆来到钟彪身边,钟彪向他行了一礼,忽然将手中的刀架在他脖子上,狞声道:“你这无能匹夫,还想来连累众将士么?”
许达见变生腋肘,根本不及反应,愕然道:“是我,你疯了不成?”
“老子就知是你,你这无能匹夫!”钟彪吼道,“老子再三劝说不要进镇,你却不将老子的话当回事,老子在你手下做了十年副将,你总是以老子出身不正不肯提拔,如今却要来连累老子和这一干好容易逃得性命的弟兄么?”
“既……既是如此,你我各奔东西就是……”见到百余将士脸上都露出不满的神情,许达面如土色,“我不连累诸位弟兄。”
“哼,如今说这个已晚了,你既有心不连累众弟兄,那就再请你帮众弟兄一次。”钟彪看了看周围,扬声道:“我等将这匹夫献给和平军,以换取我等性命,众兄弟以为如何?”
这些已经伤疲不堪的官兵哪个敢反对,便是许达的亲兵也无一人敢出声。钟彪精神一振,也不等许达骂出声来,用剑柄将他击昏了过去。
……
凉水镇的巷战具有重大意义,不仅因为切断了苏国朝庭的一条退路,更因为在这一战中,首次有官兵将领临阵哗变投降了和平军。张放献计,请李均重赏钟彪,便将之大肆宣扬,数日内,柳州左右率部投降者甚众。已经有三百年历史的苏国,终于土崩瓦解。
“回去告诉昏君奸相,我此次来,不惟为陆帅复仇,更是为天下百姓吊民伐罪!”
当苏王李构亲派的使者来见李均时,不待他发言,李均便掷出这一句话。
“请统领暂惜雷霆之怒,容下官一言。”那使者并不畏惧,从容道:“统领,陆帅冤屈,陛下已然明了悔过,昨日陛下下诏追赠陆帅镇国公,在正殿亲领群臣祭奠。陛下虽是天命之子,圣聪非凡,却也难免为小人迷误,统领上念皇天厚土,下念黎庶百姓,何不承陆帅之遗志,禀先贤之忠节,弃干戈,修文德,既可逞报国安邦之志,又可为后世子孙领万代之荣华。统领弃此流芳百世而不为,难道非要做那叛国逆天遗臭万年之事么?”
听得这番言语,魏展禁不住直摇头,此时此刻,使者还讲究什么文辞华美,不过是徒误时间而已。果然,李均哈哈一笑:“这位大人,你我道不同不相与谋,你的道理在我看来不值一文,来人,将他赶出去!”
那使者本来准备了一肚子话语要说,希望可以凭自己辩才说服李均,但却根本没有施展的机会,便被赶出和平军营寨。但在他垂头丧气离开不足半日,苏国朝庭的第二位使者又到了。
“不见,就说我不见。”李均根本懒得理他,下令道。
“那使者大笑说没料到统领在两军阵前尚无所畏惧,却怕了他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呵呵,若是我会中他这等激将之法,也就不会领着大兵来到这柳州城下了。”李均回头看了看魏展,“先生以为呢?”
“统领其实还是想听听此人能说出什么的吧?”魏展也微微一笑,“否则直接赶他走人便是。”
“还是先生知我啊。”李均耸耸肩,“让他进来吧。”
石全却道:“且慢,他要进来可以,先得搜身。”
李均摇头道:“既是见他,就不必怕他,嗯,若是石兄不放心,便让纪苏妹子随我一起见他,如何?”
见李均见那使者的兴致颇高,石全也不好过于阻拦,虽然李均伤势并未痊愈,但有纪苏在身侧,应不会怕任何人刺杀吧。
使者很快被带入营帐中,说是使者,连同他的随从倒有五六人之多。李均颇有兴趣地打量着这群人,即便是刺客,对方似乎也不应如此大张旗鼓地行事,那么看来使者确实是想以言辞来打动自己了。但这几个随从身材来看,他们似乎应是女子,难道说这使者想用美女来打动自己么?
“下官见过余国公。”那使者第一句话便将李均吓了一大跳,他被柳光以陈国国君的名义封了个余伯,而这使者却以“余国公”之名称呼他,但旋即他便明白,苏国已经封了他个国公了。
“病急乱投医了……”李均冷冷一笑,若是自己逼得再急一些李构就会答应交出吴恕来吧。
“此次陛下遣下官来,是有几事告知国公大人。一是吴恕已被免职收监,听侯国公发落;二是陛下遣人寻访国公家人,却发现国公原是献宗陛下之后,当今陛下堂侄,因此陛下非常想见国公大人。”
“哦?”李均一怔,这使者说话干脆,简明扼要却又正中重点,所说之事又使得自己禁不住想探听个究竟,单以辩才而言,绝不在鲁原之下。
“且不论吴恕被收监是真还是假,说那国君是我堂叔,你有何证据?”想起当初以尸体掩护住自己救了自己一条性命的堂兄李坦,李均心中倒信了八成,但他仍质问道。
“这里有份大苏王族世系谱,可证明国公大人身份。”使者将一个卷轴交给卫士,那卫士再转呈至李均手中,李均瞧了瞧,上面倒确实有他祖父、父亲及自己的名字,但他只瞥了一眼,便将之扔到了地上,厌恶地道:“即便如此,我也与这苏国王室没有半点干系!”
雷魂的脸突然掠过他脑海,雷魂本是苏国王室,甚至曾贵为王子,关于他的事情陆翔生前曾约略提起,他因厌恶这王族血统而放弃了继承之权,流浪四方成了三教之圣,他心中对于自己身上这肮脏且腐朽的血统定然也充满着憎恶吧。
“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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