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近万人马甚至全身为厚实的铁甲包裹,往常保护他们的铁甲,如今却成了让他们送命的根源。
“杀啊!”四面八方传来了和平军喊杀声,屠龙子云手中握着柄剑又出现在吕建忠视野之中,想来那柄剑应是铜剑,而那些杀回来的和平军将士手中,只怕都是些木棒竹枪之类的武器吧。不知为何,吕建忠心里浮起一丝苦笑,这支岚国的精锐骑兵,以往战无不胜的铁骑,竟然完败在木棒竹枪之下。他奋力解开自己身上的衣甲,转身想逃走,但沉重的身躯却让他步履维艰。
“敌将倒也有些手段,我们虽是有所准备,却不曾想假败变成了真败。”
当战场之中杀声渐歇,和平军开始打扫战场之时,屠龙子云喘着粗气对任迁道。
任迁微微闭上了眼,他对岚国军队的战斗力与敌将的指挥能力也很惊诧,听得屠龙子云说那被伏击的经过,本来是假装溃败将敌军诱来的和平军,倒是真的在敌军骑兵冲击之下大败而还。虽然最终还是获胜,但这一路上足足损伤了万余和平军,这不能不说是定下此计者的失误。
当任迁将眼睛睁开时,却发觉天空中零星落下的不再是冻雨,而是雪花了。雪花渐渐覆盖着被血染红了的大地,气温此时降了许多,这些雪竟然没有融化,而是堆积起来。
“今日是雪掩血,明日会不会血染雪?”任迁觉得有些疲惫,全然没有大胜之后的喜悦之情。
“这个柳光,每次都会挑时间啊。”
李均一面摇头,一面将手中的密报递给魏展。
魏展飞快地看了看,脸上也露出苦笑来:“我军靠挟击之势夺取柳宁,靠水师跳跃攻击擒获李构,柳光灭洪国手法与我如出一辙啊。”
“苏国灭国了,洪国也灭国了。”石全看了那密报之后,脸上现出凝重的神色,“下面一个将会是谁?”
“柳光大举向洪国与苏国边境调兵,想来是要乘我军尚与苏国残余争斗之际来分一柄羹。若是有隙可乘,一举将我军吞灭也未必可知。”李均皱住眉头,“北有岚国伍威的三十万大军,西有柳光的二十万精锐,两位以为当如何是好?”
“是否斩且取消原来计策?”三人沉默良久之后,石全缓缓问道:“那计策虽然出人意料,但此刻先稳住眼前才是长久之策吧?”
魏展却不曾作声,李均则回过身去看苏国山川图,石全之言虽是稳妥之策,但想起此前辛苦的准备,李均无法立刻作出决定来。
纪苏在李均身侧,默默看着地图,她心中也不赞成石全之说,若是李均先前的计策成功,戎人将演出自四海汗以来最大胆的一场战事。看了半晌,纪苏忽然道:“柳光老贼想捡便宜,我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置其人之身?”
李均眼前一亮,道:“不错,柳光老贼陈兵苏国边境,我们便陈兵于陈国边境,他夺了苏国西部,无非是些深山老林,若是失了陈国,则根基动摇。这么简单的想法,我们倒没想到,纪苏妹子,看来还是你最聪明,哈哈哈……”
纪苏脸上一红,李均言语中半真半假,倒有大半是开她玩笑,这计策李均三人怎会不曾想到,只不过患得患失之际,让他们不敢说出罢了。
“让凤九天集兵于会昌,让孟远自枫林渡南下,若是柳光老贼胆敢攻来,他们便可放手攻打陈国。”魏展道,“但仅此恐怕尚不够,柳光北征,陈国岂会毫无防备,更何况若是柳光攻入苏国,与岚国伍威合兵攻打我军,我军只怕凶多吉少。”
“嗯……”李均微微颔首,但就此放弃原先的计策,实在是可惜,若是丧失了此次良机,以后再想施展这一计策,只怕难如登天了。
“这样,董成兄,你领五万人西进,若是柳光真的打来,你便死守这汝阳城。”来回踱了几步,李均明白自己必须作出选择,他伸手指着苏国西北距洪国边境尚有数百里的一座城池道,“此城如今尚在苏国余孽手中,董兄尽快将之夺取,至于汝阳以西的苏国领土,柳光要占暂且就让他占去,日后腾出手来再夺回不迟!”
“可是如此,岚国的三十万大军又当如何?”石全与魏展同时问道,此刻李均手中能迅速调用的,不过是五万和平军五万清桂军与尚在卢家堡坚守的五万水师,这几日李均不立即发兵北上,便是为了补足此前伤亡的将士。区区十五万,对抗岚国三十万大军已是捉襟见肘,若是董成再将清桂军调走,与伍威的较量将更为艰难。
“比起柳光,伍威还算好对付。”李均微微一笑,“只需坚守过这个冬天,不愁我军不获胜。”
“还有,李构与吴恕要如何处置?”石全又问道。屠人子云已遣人将李构与吴恕押解回来,但李均却一直不曾去见他们。
“魏先生之意呢?”李均没有回答,脸上浮现出冷酷的神色来。
“此二人着实难以处置。”魏展苦笑了笑,“吴恕见机不妙,竟然遣家丁擒了李构来献降,也不知李构如何会信任他,只带着些许护卫便逃走。如今若是杀了吴恕,以后来降者只怕心寒,如果不杀吴恕,军中将士与百姓恐怕心中不服。”
“既是如此,那便由我决断了。”李均瞄了魏展一眼,魏展并非没有担当的人,但这件事情确实让他难以献计,无论如何,李均在名义上总是李构的臣子,甚至还有些亲戚关系。他顿了顿,道:“吴恕罪大恶极,便是倾四洋七江之水,也无法将他的黑心漂白,赏忠罚奸,乃古之惯例,他擒获李构不过是小功,所作所为却是大过,功不抵过,将他绑赴菜市场,凌迟处死。吴恕之妻熊氏,不能劝夫向善,贪妒狠毒不在吴恕之下,将她绞死于狱中。”
“李构昏聩刚愎,于外不能容功臣名将,于内重用奸人弄臣,故此有失国之祸,这些年来血腥干戈,皆是由此而起。念在他为一国君王,早年也颇有政绩于民,我免他一死,幽禁终身。”
石全与魏展对望一眼,李均没有将吴恕全家灭绝,没有将李构立即杀死,其中所体现出来的政治手腕,颇让二人心折。他们却不知,李均连死仇钟彪尚且放过,再饶过一两个仇人家属又有何惧。
……
“如此军容,难怪吕建忠阵殁。”
望着眼前的和平军军阵,伍威如是感慨,当他得知自己心腹爱将中计身亡,三万骑兵全军尽墨之时,他第一个反应不是吃惊,不是心痛,而是一种激动。李均没有死守卢家堡,而是前进到鹿野与他野战,这在他意料之中。如今李均新占了苏国大半领土,民心军心尚不稳固,自己拥重兵来讨伐,他只有先胜自己一仗,才能稳住军心民心,以换取持久作战之机。
当年用计让陆翔被杀,对于伍威来说既是骄傲,又是遗憾。骄傲的是自己将这驰名天下的名将变成了历史,遗憾的是自己不曾在战阵之前打败他。这些年来李均名声渐响,让伍威不能不想起当初一夜冰城的旧事,但直到得知吕建忠败亡时,伍威才确信,李均已经胜过当年陆翔了。
身为一代名将,不仅需要自己有超越凡人的洞察力与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心理,也需要一批能征善战的部下。
如今,李均的大部队便呈现在他眼前。站在高处向远方望去,和平军的营寨间旌旗招展,壁垒森严,刁斗号角声时而传来。营寨之前,便是和平军布下的军阵,大约有万余步骑列成方阵,阵形并不是很严实,但却露出巍然如山的气势,这样布阵,即便是遇上骑兵突袭,也有足够空间收缩反击。自将士们抬起的脸上,散发出自信与勇毅的神情,证明这是支久经沙场屡战屡胜的精锐。在飘雪的冬日里,除去在风中飘摇的战旗与将士身上的披风,无论是人还是马都肃然而立,可见这是支纪律严整赏罚分明的队伍。伍威暗暗赞叹,但旋即目光停留在和平军中军之处,和平军的中军人数最为密集,将士也是得强悍,但在伍威这般名将眼中,却可以看出,与其余部队相比,这里的和平军将士稍弱。
“应是新进收编的苏国官兵吧。”伍威暗自想,将这战力较弱的部队布在中军,李均也太小瞧自己的眼力了,难道说李均在其后还有什么布置不成?
回头看了看自己部下,伍威微微一笑,敌军固然强大,自己也不弱于他,无论李均还有什么诡计,自己的安排都足以保证今日将大获全胜。在自己身边的数万兵马追随他多年,决不会逊色于对手。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变成讥讽:“兵虽不弱,奈何太少。李均啊李均,如今就看看你是否真的如同陆翔一般诡计多端吧。”
伍威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到敌军军阵之上,绝大多数骑兵都被李均布在队伍的两翼,令伍威有些不解的是,李均并未将铁甲骑兵与轻骑兵平均分配,而是将铁甲骑兵放在左方,轻骑兵布置在队伍右方。
“为何会如此布阵?莫非想用这两支骑兵自迂回攻击我两侧?”伍威暗暗想,但又否定了这种想法,看军势,和平军兵力比他少了足足有两三万,不太可能会分兵迂回,而且即便是迂回,以他帐下将士之力,也应能在此之前突破敌阵。正当此时,和平军的阵脚忽然开始移动了。
双方几乎同时击鼓。双方军队缓缓向对方靠近,没有冲杀,没有呐喊,甚至没有战马的嘶鸣。除了整齐的脚步声与沉重的鼓点声,战场中几乎没有其他声音。
就象两只互相逼近的猛兽,在到达对方攻击范围之前,两军都停了下来,鼓声也微歇。双方都在为即将开始的血战积蓄力量,投石机上的巨石已经放置好,弩车上尖锐的巨弩也在皑皑的雪地里闪着冰冷的寒光。双方的长弓手都将箭扣在弦上,高高瞄准着半空——他们这般射程的弓手,根本无需瞄准,要做的只是向密集的敌人头上射出箭矢便可以。
雪不知何时开始变大,一开始不过绒毛般的雪花,如今变得梨花一般,伍威吸了口气,将目光投向苍茫的穹宇。天空灰白得几乎有些透明,而卷着雪花的风则在这战阵之上咆哮翻滚,似乎是在催促这即将到来的血腥之戏迅速开始。
“杀呀——”
也不知是何方先发出这怒喊,或者是双方同时喊出,那一刻间,伍威耳中被这十数万人同时的高呼震得嗡嗡作响。他将目光投向战场,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团黑灰色的麻点。
就象是数百万只麻雀同时飞起,又象是亿万颗星辰迎头落下,原本灰色的天幕在一瞬间为矢石所遮挡,战场上似乎为暗夜所笼罩,而在这死亡之阴影下的,却是冲互冲锋的两军将士。
远程攻击的投石车、弩车只有在双方接战之前才效,若是两军白刃相交,为防误伤己军便无法再攻击了。故此,负责投石车弩车的双方将士铆足了劲,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发射出最多的石块与巨弩,给敌军造成最大的损失。但两军开始冲锋之时相距已是不远,不过是片刻间,漫天乱飞的石块与巨弩都消失不见,战场之上豁然开朗,但两军战士却无心观察这个,他们已经在一片怒吼与哀鸣声中冲击到了一起。
“竟然用偃月之阵。”两军交接之时,伍威双眉皱了起来,看似混乱的相互冲杀中,和平军阵形分明发生了他意料之外的变化,中军向前突了出来,而两翼的左军右军则在稍后,整个和平军第一线变成了一个凸出来的缺月。伍威立刻否定了方才和平军会迂回的想法,用偃月阵作两翼迂回,所迂回的距离要稍过雁行阵的一倍,看来李均之所以将骑兵放在两翼,实际目的还是在掩饰他将用偃月阵死守反击之意。岚国军队的冲击在一堵墙般的大盾之上被向两侧划开,血肉横飞之间,和平军在岚国军队内挤出一个缺口。
“嗯,原来如此。”伍威微撇了下嘴,对方自知兵力不足,不敢展开与己军交战,便用这偃月之阵集中兵力。既是如此,那李均应是在后军指挥了。
“击鼓传令,以锥阵切入敌军之中,突破敌军。”伍威下令道。
鼓声变动了鼓点的节奏,岚国中军中的旗帜也开始规则地摆动。若非久经沙场在最惨烈的搏斗中仍然能保有一丝冷静的战士,决不能在这生死瞬间也能注意到己方统帅发出的信号,而伍威帐下的岚国将士,正是这种精锐中的精锐。在一线将领的带领下,岚军开始聚拢,强力的冲击在和平军最顶端切出一道血肉的伤痕,原本由身着紫色战甲的和平军战士组成的缺月之尖,被身着蓝色战袍的岚国从中分开,在岚国铁甲步兵沉稳有力的冲击之下,被布在第一线的和平军果然难以抵挡,开始向后收缩起来。
伍威双眼眨也不眨,死死盯着战阵之中。当先冲在最前的,正是他帐下四员爱将高万金、汤玉顺、戴洋、朱春来。这四人原本与吕建忠一起并称作威门五虎,他们一起指挥一线将军冲杀,伍威甚为放心。
“轮到我了吗?”一个低沉的声音似乎是自言自语,在这千军万马厮杀声中仍清楚地传到了伍威耳中,不用看,伍威便知是胡海龙。他与另一位一直默不作声毫无表情的许龙飞有“狂冷双龙”之称,这两个人眼见同僚杀得痛快,只怕也有些心痒难熬吧。
但战斗才刚刚开始。这狂冷双龙之勇,更在威门五虎之上,不到关键时侯,他二人是不会轻易出战的。想起自己帐下这些锐不可当的勇将,伍威心中一阵骄傲,当初陆翔帐下并称双英的李均与孟远,如今只有李均一人,怎能挡得住这四虎双龙?
“李均呵李均,这些年来听闻你也收纳了不少勇将谋臣,如今就来看看,是你十年之间招徕的将领勇猛,还是我这些心腹爱将出色吧!”
高万金双眼通红,将手中的大刀猛然轮起,刀刃在雪光下闪出冰冷阴寒的杀意,不待眼前的和平军士兵避开他的锋芒,大刀已经霹雳般斩下,那和平军士兵横着兵刃想格挡,却抵不住高万金天生神力,兵刃被震得脱手落地,自顶门至胯下,被斩成了两截。血液夹着被斩成碎片的内腑肠子,自分成两半的身躯中淌了出来,原本被践踏得成了黑色的雪地,贪婪地吸食着这还是热的鲜血,发出滋滋的声音。
高万金毫不停留,战马踏过尸体的同时,他的刀掠过一个和平军战士的脖子,那个鲜血喷出老高的和平军战士尸体尚不曾倒下,迎着高万金,一员和平军将领出现了。
“和平军千夫长倪颂,来将通名!”那将领见着高万金勇猛却毫无惧声,大喝着挥动长枪便奔高万金而来。高万金缩身避开他长枪发出的罡气,嘴角翘了翘:“高万金。”
“什么?”那唤作倪颂的和平军将领听得他低声说了句什么,禁不住喝问道。高万金双目一瞪,大刀同他暴雷般的声音同时落了下来:“高万金!”
倪顺被震得在马上晃了晃,好不容易格开这一刀,只觉双臂欲折。心中大惊之下,他本能地伏在马颈之上想避开高万金,但一股湿热的液体洒落在他手之上。他抬眼一看,自己爱马的马首已经不知飞向何处,如今完全是借着冲力向前奔行。倪顺心中一颤,刚想自马身上滚落下来,带着沉重的呼啸声,刀罡已经斩破了他的背甲。
仅两个回和便斩杀和平军千夫长级的大将,高万金仍不罢休,大刀再舞了起来,将背着倪顺“倪”字将旗的护旗将也斩了下来。这将旗一倒,随在倪顺之后的倪顺部下心中惶然,而远在后军之中的李均也微咬了一下牙,这不足一柱香的功夫,便有一员千夫长阵殁了么?
又过了片刻,那一处的和平军之间的距离已经被压缩至极限,如此虽然加大了敌方的突破难度,但也使得己军难以施展手脚。李均眼看着敌方中有数将冲杀入己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与他们交手的己方将士大多数和之内便被斩杀,心中也不由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