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威道:“都回营中,除去警哨外都回营中,不回营者,就地格杀!”
岚军开始回营帐中去,但当那闪电带来的光芒再次消失,立刻又有格杀声与惨叫声响起。一个岚将听得自己身将响起惨叫声,伸出矛便向那声音传来处附近探刺,长矛刺入一具软软的身躯,他心中一喜,大叫道:“杀了一个,杀了……”不待他叫出第二遍,一枝长剑自下而上刺穿了他的小腹。
这一次伍威却再无法控制住全军,岚军军营中杀成一片,当电光闪起时众军士偶尔还住手,到得后来,众人发觉只要还有别人站着,自己便有生命危险之时,便是电光闪起明明看到对手是自己的袍泽,他们也极力杀过去。
如此乱成一团足有一个时辰,伍威也不知和平军施的是何种诡计,在这样的夜里竟然也能分辨出敌我来。国内甫有大难,军中又乱作一团,让他禁不住跌足叹息。若非他呆在帐中,只怕也不得不卷入这混乱之中了。
这里头杀得正酣,忽地营帐外杀声大作,似乎有千军万马冲了过来。营中剩余的岚军总算有了明确的敌人,也不待伍威指挥,便破寨而出,迎向来军。黑暗中两军杀作一团,电光下他们隐隐见着对方与自己一般着岚军服饰,但服饰之上尽是泥水,因此都将对方当作假冒者。自四更天,他们一直杀到天色渐亮,这才发觉不对,都住了手。
伍威在营寨大门处木然而立,冷冷看着这群不知所措的部下们。他如今心头大亮,李均见他分兵退军,知他两军间会相互照应,故此派出精兵强将乘着天色隐入己军之中,用某种他所不知的方式区别敌我,将他营中挑得无法控制,同时又去将自己前面一军诱来,让对方以为己军营寨中混入大量和平军,从而自相残杀起来。这一夜里己军内斗损失之重,便不亚于那一日绿野之战。此次与李均的第一战与最后一战,都以自己大败告终,甚至于连都城金伦也落入李均之中,自己常以为陆翔死后天下再无对手,却被李均玩闹于股掌之间……想得这里,他忍不住哇地一下,吐出一口鲜血,栽倒在泥水之中。
“大帅!”身旁将士慌忙来扶,正这时,四周响起了催魂夺魄的号角,雨都似乎为和平军的阵势所慑而不再落下,如林的兵刃闪出的寒光灿若群星,威严的军阵缓缓逼了过来,和平军将士脸上都是肃穆与振奋的神色。
又疲又慌的岚军毫无斗志,伍威昏迷已生死不知,他们更无人指挥。几乎是漫无方向地,他们向四周逃走,但和平军的刀丛与枪林却让他们无从躲避。
李均看着这屠杀,脸上掠过冷冷的笑意,他知道自己此次彻底将伍威打倒了,自此以后,伍威若能与自己再次对战,必定会畏首畏尾放不开手脚来。昨夜里他令自万军中选出的敢死勇士潜入敌军中,以口中竹哨发出的声音来区分敌我,待得偷袭了几次得手后他们便伏在地上装死,乘机偷袭周围的敌军。这一策果然有效,便是伍威也无法控制己军了。同时李均又遣人去袭击伍威前一军,将之诱了过来。一开始伍威营外的杀声,根本就是李均找了百余个大嗓门大喊一气就溜走。但赶来的前军以为里面是和平军,而里面杀红眼了的伍威军则以为外边是和平军,双方又混战在一起,让李均的计谋终于完成。
“伍威已经到极限了。”李均眼见自己的部队追亡逐北,却提不起加入战局的兴趣来,他拨回马头,不再看向战场。自己有多久不曾亲自在战阵之上厮杀了?一开始每每见了武艺高强的敌将,总有与之一较高下的冲动,如今则极少有这种冲动了,难道说自己真的已经不愿再战了么?
“禀统领,加急军情!”
他正沉思间,有快使奔来,将一封油纸包的书信呈上来。旁边有将士过来撑起雨伞,李均见了那信,脸上禁不住抽动了几下,险些破口大骂出来。
魏展凑过头去一看,也变色咂舌,愤愤不已。原来这信是方凤仪传来的,他们虽攻入金伦,杀了岚国国王,却不料柳光似乎早料到李均会有此招,悄悄将原呈于苏陈两国边境的大军北移,乘机也攻入岚国。失去君王,主力又在苏国与和平军缠战的岚国残余势力根本无法抵挡,柳光已长驱直入,若不是他不急于与和平军决胜负,而是忙于抢占城池人口,只怕已打到金伦城下了。方凤仪信中还言他擅作主张,已从金伦退回穹庐草原,请李均定夺。
“凤仪退得好,若不退,只怕会全军没于柳光之手。”石全点头道,惟有他见了这等消息却仍不动声色。李均正欲答话,战阵中忽然一将赶来道:“统领,伍威逃了!”
“且放他走吧,留着他回去与柳光决生死。”李均叹了口气,自己算计许久,才有这龙飞之策,却被柳光轻易夺了一半胜果。伍威决非柳光对手,他回去之后也只能给柳光造些麻烦而已,但若是在此将之全灭,既让柳光省了事,又让和平军损了将士。不若放他回去,自己紧随其后进入岚国,反正岚国重心在西部,伍威回国之后的头等大事,定是回金伦以求夺回被柳光占去的疆土。
风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李均望着眼前浸泡着血水的大地,长长叹了口气。和平军,和平军,自己为这支部队取这个名字,只盼能有一日为神洲带来太平,可这大地却因此饱饮这许多鲜血,而且将继续饮下去。十年征战,十年血火,换来的都不过是第一步而已。
“统领……凤先生来信了。”
似乎是赶在一起了,凤九天的信件也同时自余州传来。李均捏住那信件,想要撕开,又轻轻放下,凤九天说的是什么,他心中大致有数,事实上这两三个月来,凤九天几乎隔上些时日便会来一封信,这封信里说得依旧不过是劝己自立罢了。自己要称王么?要继承这腐败的国君之位么?要让自己的子孙后代中,无论有无功绩有无能德者,永远在这个孤家寡人的寂寞位子上担忧么?要让数百年后的某一天,某个人将自己的紫色龙旗踏在泥地里发出不屑的哼声么?虽然那日里他赠钟彪“破臣侯”之名,但如今却又有些迟疑起来。
“统领,还是看看吧,我看署名之上,还有苏白的名字。”
石全也猜知这信中的大致内容,他出言相劝道。李均终于撕开了信,信中写道:
“愚属凤九天、苏白顿首:统领回信已见,统领之意已明。上古者先民生食菜蔬,茹毛饮血,有圣人出,钻木为火,自此百姓乃熟食矣;中古者先民夏则卧于林荫之中,冬则蜷于洞穴之内,虫食兽吞,无以自保,有圣人出,折木为巢,自此百姓乃安居矣;近古之时百姓寒暑相侵,多所夭折,有圣人出,遍尝万草,治之为药,自此百姓乃长寿矣。此三圣者,皆心忧万民,故万民称之为皇。百姓熟食、安居、长寿,乃有国家,国家初立,有五兽为害四方,有贤者出,教民弓矢,自此民不畏兽;其后五十年,天降雷火,草木枯焦,百兽绝迹,有贤者出,教民舟辑,自此民可渔矣;后又五十年,河泽干竭,鱼虾遁形,有贤者出,教民耕稼,自此民无忧于食矣;再后五十年,人口渐多,纷争便起,有贤者出,象形为字,教化万民,自此礼乐道德乃生矣;后又五十年,天地崩塌,洪水滔天,有贤者出,掘沟为河,开洼为湖,自此民乐无疆矣。此五贤者,皆有功于民,救民水火,故民立之为帝。统领既无意称王,可称皇帝,上可追思先世圣贤勋绩,下可启后代子孙功业,统领亦可以此自勉。皇帝乃有功于民者民立之,故皇帝传袭无论嫡庶长幼,可由万民于统领后世子孙中有德有功者择而立之。如今前苏亡国,柳宁归我,伍威鼠贼,料不难制,大事已定,若不赏则不明,不赐则不智。不明不智将士离心,我恐土崩瓦解便在明朝矣。敬请统领念及万民苍生福祉,登此劳碌之位,如此则天下和平,指日可待矣。若是统领欲弃百姓而不就皇帝之位,九天与白则请辞矣。”
李均苦笑了笑,不再看下去,自己辞不称王,凤九天与苏白便引经据典,做出这个“皇帝”的称呼,虽然换了个名字,只怕是换汤不换药。但他二人提出帝位传承不以嫡庶长幼,但以贤愚功过,这倒是一好策。不过,如今自己或者尚可任此策,他日自己年老之后,是否仍能从之?到自己死去之后,后世子孙中,是否会有为夺这皇帝之位而骨肉相残者?
一切都先走一步算得一步了。如果再拒绝凤九天等,他们只怕真的会辞官远去。日后的烦恼,且待日后去解决,便是眼前,还有伍威的残余,还有那极善夺食的柳光,还有那虎踞淮国的凌琦,自己的征战,还仅仅是开始。要打败柳光与凌琦,仅靠战场上的对决显然是无望的了,这二人心思智虑,都为自己劲敌,要胜他们,不仅要自己在战场上不弱于他们,更要自己的国家不弱于他们的国家。即便是打败了他们,征服了他们的土地,自己还有一个强敌,自己的权势,若是不能打败这权势的诱惑,总有一日自己与李构、吴恕不会有两样。未来,还长着呢。
李均缓缓将信递给魏展,道:“我应允了,这就回柳宁,就这‘皇帝’之位。”
身边诸将虽然尚不明白这皇帝是何意,但都明白李均已允诺自立,禁不住兴奋得对望起来。便是魏展与石全,也忍不住相互击掌。
“万岁!”
不知是何人当先喊了起来,战胜的和平军将士,他们虽不知李均已决定了一件改变神洲未来的大事,但也都跟着欢呼起来,他们的欢呼,是送给这场胜利的,是送给战场上阵亡的将士与生存的勇士的,是送给那永无止尽的未来的……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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