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彭家家人进了后屋之后,孟远才笑嘻嘻又回到了李均身边。
“如何,你是怎么样对她说的?”他一脸不怀好意的问道。
“什么?什么和什么?”李均故作不知,希望能以此摆脱这个让他尴尬的问题,但显然孟远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在军帐中他们虽然有着上下之分,但平时,李均与孟远,包括与姜堂他们相处时,却没有丝毫上下级之间的界线,在某种意义上,李均更把他们当作自己共同战斗的战友,自己冒险过程中同甘共苦的伙伴。
“没有什么,我只是说拜托她了。”在孟远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目光之下,李均再次屈服,不得不说了真话。孟远报以一声轻轻的唿哨,似乎觉得意犹未尽。
时间缓缓过去,等待的感觉便如北方来的寒流,一阵阵袭来直至将最后一片忍耐的绿叶也吹下。李均虽然不动声色,但他的部下却逐渐有些焦虑不安起来。
终于,纪苏在一个年长的仆人陪同下走了出来,道:“彭夫人让这位老人家来听你的差遣。”
老仆人向李均弯腰施礼,李均慌忙伸手掺住,道:“该是我这后生晚辈给老人家行礼才是,现在要多多有劳老人家,还请老人家见谅。”
老仆满是皱纹的脸微绽开一丝笑容,开始的局促不安少了许多,道:“不敢,不敢,老奴只不过替夫人传几句话,帮不上将军什么忙。”
正这时,赵显匆匆来报:“彭远程兵临余阳城下!”
“来得正好啊。”李均呵呵笑了起来,大步就向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下道:“赵显,你那些放风筝小兄弟遇上了没有?”
“找到了。”赵显面露笑意,这一战中,为了不让彭远程派出的细作发现,李均与和平军主力暗暗埋伏在远处,彭远程的注意力被河边的和平军吸引住,虽然也曾派人四处搜索,但没有搜索得那么远。李均也不敢派人来城附近打探,便提前让赵显找到城中的流浪儿,要他们在彭远程走后便放起那个特大的红风筝,这样被和平军细作看到后再传报李均,从而让李均准切地掌握住彭远程的动向,一举攻克余阳。
“好好地招待他们,然后给他们安置一下,可能的话就送到雷鸣城去。”李均叮嘱完之后便去了余阳城北门。
“你果然没有骗我啊。”彭远程微笑着对苏晌道。
“那是自然,李统领用兵向来神出鬼没,他说拿下余阳城,便一定是拿下了。”苏晌也笑了,指着满城的紫色旗帜,道:“用不了多久,整个余州都将是这紫旗的天下!”
彭远程注视他脸上自豪且兴奋的神色片刻,若有所思地道:“李统领在城中有多少人马?”
苏晌张嘴欲言,但又停住,似笑非笑地道:“彭城主等会儿可以自己去问李统领,象彭城主这样的人物成为战友,全和平军都举双手赞成呢。”
彭远程深深一笑,道:“你现在还不信任我么,其实我已经知道,李统领兵力不会很多,最多不过七千,加上你们也只不过万余人罢了。”
“你如何知道?”苏晌惊诧地问。
“原因很简单,如果李统领有重兵在此,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不可能让他做出乘我不在偷袭余阳之事,而且,若是他兵力雄厚,你也用不着对我保密了。”
苏晌沉默了会儿,缓缓道:“你果然可怕,难怪李统领总是赞你说是余州第一将领。”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实际上已经承认彭远程猜得不假了。
“那又如何,如今我还不是降了吗?”彭远程面无表情地谈起自己投降之事,似乎谈的并不是自己。
“说来也怪,不知你为何以一万五千之众,却要降给我?”苏晌忍不住道,他在李均军中虽然不是最出色的武将,但论及战术布置也是有一套的,否则也不会被提拔为和平军独当一面的大将,但对于李均与彭远程这类人,他仍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彭远程将深幽的目光投向余阳城头,道:“我如果下令攻击,可以轻易杀了你们,但这又如何?余阳失守,大谷城与雷鸣城必然有重兵把守,我无路可走,非降不可。李统领定然知道我的想法,所以才让你们大胆地不作戒备。看来自大谷城之战后,李统领对我研究得很透啊。”
苏晌一时无语,彭远程又道:“真正的智将,是不去打无谓的战争的。李统领深知这一点,所以我只有降了,现在你可信我了吗?”
苏晌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彭远程又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望着他,道:“既然相信了我,就请苏将军去叫守军开门吧,看来李统领不在城楼之上啊。”
苏晌驱马上前,来到城门之下,大声呼道:“开门,开门!”
城上士兵认得他,但却没有开门,只是道:“李统领有令,如果苏将军与彭城主一起来此,请稍等片刻他亲自来迎。”
苏晌回头向彭远程一笑,彭远程也回了一个深深的微笑。他的心中却充满着激流,如果和平军打开城门,他便准备毫不客气地冲进去夺回余阳城。虽然妻儿家人在和平军手中,但对于他来说,妻儿算得了什么,有什么比自己的野心与大业更为重要的?只要将李均击杀在余阳城中,和平军看似庞大的势力便立刻作鸟兽散,那么余州便是他彭远程的了。但看来李均已经有所准备,并没有被胜利冲晕头脑啊。
过了一会儿,城楼之上人影晃动,李均在孟远、纪苏的陪同下,出现在彭远程面前。
“彭城主,自月前见了城主风姿,在下无时不想念城主啊。”李均在城头行了一个礼,微笑着道。
“小将也是无时不刻不想念统领。”彭远程脸上堆满了笑容,从马上跃了下来,行了个大礼,道:“如今彭远程为败军之将,任由统领处置。”
李均哈哈笑了起来,道:“败的是所谓的监军庞武,是昏溃无能的朱家,我怎敢以败将视彭城主?如果彭城主不嫌弃的话,就作我和平军之将,如何?”
彭远城又行了个礼,道:“敢不从命?”
李均微微眯起眼,又道:“对了,尊夫人有几句话托这位老人家带给你,老人家,请说吧。”
彭府的老家人向前走了几步,向下望去,彭远程不动声色地站在城门之下仰望,似乎无动于衷。
“老爷,夫人要我转禀老爷,彭府被数百和平军围住,和平军目前为止尚未动彭府一草一木。”老仆言语中并没有把和平军当自己人,他缓缓道,“夫人说,老爷依自己性子去做事,无需牵挂她和两位公子,无论老爷如何做,她绝不令老爷威名受辱。”
没有想到彭夫人托老仆转达的竟是这几句话,这根本是在鼓励彭远程拒绝投降。孟远看了纪苏一眼,但纪苏脸上也是惊讶,显然她也不知彭夫人对老仆交待了些什么。
和平军将士都有些发怒了,老仆似乎自知转告了这样的话,必然会被杀死一般毫无惧色。只有李均仍旧面露微笑,道:“不仅彭城主,彭城主麾下全军家属,和平军也不敢无礼。彭城主,你看如何?”
彭远程明白李均此举是为了安自己之心,也是为了让自己部下心无斗志。他回顾四军,军中果然传出窃窃私语声,看来投降之举,真的只有假戏真做了。
“小将明白……”彭远程沉重地道,到目前为止,李均在这一战中没有露出丝毫破绽,他似乎败局已定了,无论是斗智,还是攻心,他都输了。现在只有降伏一途,才能保存自己。
“全军退出十里安营扎寨!”在与李均目光相撞片刻之后,彭远程命令。城楼上的年轻统帅,眼睛中闪着机智与坚毅的光芒,在他凝视之下,彭远程觉得自己似乎是在与太阳对视,让他不得不垂下眼。这个人身上的霸气,并不是天生的,而是那种在不断地斗智斗勇中磨练出来的。
“此人真有王者之气吗?”彭远程目送自己的部将退军扎营,心却挂在李均身上。从气质上讲,李均的出身与经历,都决定了他并不具备天生高贵者那种睥睨一切的凌人气势与世家望族培养出的雍容潇酒,他有的仅是身经百战者那种坚忍与一流高手的深沉,虽然年轻让他还显得有些稚气,但在这稚气之内,彭远程却发现了掩饰得更深的东西。
知道李均决不会给自己可乘之机,彭远程不得不令军队扎营于城外,自己孤身进了城中。如今之计,他也只有按照李均的意思去做,才能继续等下去,一直等到那有利时机的来临。
他一回到家中,李均立刻令撤去包围他家的和平军,改由留在城中的彭远程自己部下守卫。没多久彭远程便又来见李均,这次他单膝跪下行了个大礼:“李统领土完整,末将前来听令。”
“快起,快起。”李均双手扶住他,两人还是第一次这样近的面对面在一起。又相互望了会儿,彭远程忽然觉得李均神情中有异。
“彭城主,有一件事我想请教你。”李均的热情忽然完全不见了,他的神色甚至有些森然。
彭远程心中登地一下,不知李均是不是要就此翻脸。他虽然知道李均爱他才能,一心想收他为己用,但却不知李均究竟能容忍他到什么程度,更无法预测李均在大局都定之后会如何待他。
“统领请吩咐,末将知无不言。”
“孙愉与倭奴勾结,是不是彭城主你的主意?”李均的问话重千斤重锤锤在彭远城心中,与毫无人性无恶不作的倭贼暗通款曲,这是神洲各族的大忌,这一条罪状公之于众,象彭远程这样世家望族出身的人,立刻会身败名裂,而只有象孙愉这样无所顾忌的佣兵,才敢于如此。
“此话怎讲?”彭远程不得不为自己辩白,虽然孙愉去寻找倭贼,确实是彭远程暗中指使的结果,但他自信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即使有证据,也非要为自己辩护不可。“孙愉虽然曾在大谷城一度投靠末将,但因为大谷城收入有限,无法长久雇请他们,因此末将很早就打发他走了。”
李无紧紧盯着彭远程的脸,似乎要在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彭远程几乎觉得他那明亮的目光,完全看透了自己内心,他心一动,想要提聚灵力,但很快便感受到旁边的孟远与纪苏身上凝聚的强大灵力,于是他咬牙将灵力散开,作出毫无戒备的样子。
李均沉重如铅的脸上慢慢缓和下来,又微微一笑,道:“刚刚接到狂澜城急报,六千倭贼乘船攻击狂澜城,我军有两千人阵亡,倭贼全军尽墨。领倭贼来的,就是孙愉。”
“孙愉竟敢与倭贼勾结!”彭远程怒形于色,道:“如此奸贼,统领何不杀之?”
李均的目光在他说出话时又闪了一下,然后道:“孙愉已经被和平军水师都督屠龙子云当场格杀了。他能想到去勾结倭贼,证明他不是个笨人。”
彭远程暗暗松口气,死无对证就好。正当他松口气时,李均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彭远程道:“这样未免太便宜他了,统领当鞭其尸枭其首,以为后人敢与倭贼勾结者鉴!”
“不必了。”李均微微叹息了声,沉默了会儿道:“摆布死人之事,留给那些食腐肉者,我们和平军要对付的,只有活着的对手。”
彭远程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虽然恨极孙愉,但李均仍然能在这种冲动的心态之下保有冷静,不去做作贱尸体的无聊之举,证明此人气度心胸,果然是与众不同。他当然不知道,这一点李均是学自陆翔的。若依着李均自幼成为佣兵的本性,才不会理会那么多。
营帐之中陷入了微妙的沉默。大家都不作声,以询问的目光望着李均。
“彭城主加入我军,则余州定矣。”李均终于打破沉默,缓缓道,“剩余的朱家势力,不过是苟延残喘,不会有多大变故了,但为了以最少损失来夺取最大胜利,彭远程。”
“在。”彭远程听他口气,知道是要下达任务了,事实上连李均将要下达的任务他也知晓。
“你统领本部一万五千兵马,前去攻打余江城,如能劝降,那是最好不过了。孟远!”李均给彭远程下了任务之后,便转向孟远。“你统领其余兵马,坐镇余阳城,为彭远程后盾。”
“是!”彭远程与孟远相视一眼,以彭远程为将,领余阳兵与大谷兵攻打余江城,这样和平军本部就无需牺牲,同时又可检测彭远程的忠诚与否。李均根本不担心彭远程又倒戈去帮助朱文海,即使他自己不将家人放在心中,他部下将士家人却在余阳城里,而且余阳既破,余江城便暴露在李均重戟之下,即便是彭远程加入朱家也于事无补了。更何况李均还让孟远坐镇余阳,某种意义上行使监视彭远程的职能。
“你自己呢?”纪苏颇为怀疑地道,军中只有她地位超然,敢于如此真接问李均,她心中对李均的打算极为好奇,让别人为前锋,而自己躲在后方,这似乎不符合李均的性格。
“我要回狂澜城。”李均背过身去,道:“狂澜城与倭贼之战中战死的将士,他们将迁入城中墓园,我一定要赶回去参加这个仪式。”
他嘴中如此说,其实心里还是有话没有说出的,那就是他在担心墨蓉,从狂澜城传来的消息说,墨蓉虽然未曾参加保卫之战,但在筑城中过于耗费心血,已经病倒了。对于这个亦姐亦友的洞越女子,李均有种难以言状的情愫,这半年来虽然不是朝夕相处,但不知为何,离她离得久了,便会想念,而且这种想念,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为强烈。
“我这是为什么?”李均心中想把这种思念只当作是对亲人,对情同姐弟的墨蓉的一种挂记,但他却无法摆脱在这种自我安慰式的解释之外的恐惧。他明白常人与越人的差距,也明白两者结合的困难甚至超过了他打破神洲男尊女卑传达统的困难。即使是向他这样的强者,面对感情上的困惑,也不得不低下头来。他却没有感觉到,另一个异族女子,也正在为他而困惑,这困惑,甚至比他与墨蓉间的情感要更为危险。对于豪爽的戎人来说,纪苏的爱与恨,是同等强烈的。
恋别人者,也为别人所恋。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只有他们身处局中之人才能体会。尽管在雷鸣城中的俞升对此忧心忡忡,尽管在狂澜城中的陈影出于李均与墨蓉差距太大而考虑,暗暗在帮纪苏。但是,身处乱麻之中的三者本人,却缺乏那柄传说中可以斩断情丝的慧剑。
墨蓉生病,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此时。李均与雷魂两个影子在她脑海中交替出现,一会儿是李均神采飞扬的脸,一会儿是雷魂孤傲冷漠的脸,晕迷中,一会儿她喃喃叫着李均的名字,一会儿又轻轻念着雷魂的名字。但无论是谁出现在她梦中,她看到在他的背后,总有个巨大的阴影,这阴影要将她和他们,都吞噬下去。
“劳累过度加上心火过大。”郎中将诊断的结果告诉了匆匆赶来的李均,“好在她体质强,服下几剂药就会没事,经过这几日的休养,问题已经不大了。”
“多谢先生了。”李均用上先生这个尊称,来表达心中对郎中的感激。墨蓉生病,他觉得有如身受一般难过。他修为日深,加上龙之力转化的灵力,早就达到寒暑不侵百病难生的地步了,因此病痛对于他来说是很遥远的往事,但墨蓉的病,却让他无法自制。
“墨姐,你……”不顾嫌疑,他来到墨蓉病榻之前,望着墨蓉明显清瘦的脸,原本准备好了的一肚子话,却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
“没事……没事,你怎么跑回来了?”墨蓉斜靠着枕头,神情倒还是那么爽朗,“可别告诉我是为了来看我的病啊,为这个把前线战事不管回来,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李均注视着她有些苍白的脸,直到墨蓉避开他的目光,脸上浮现出红晕,嗔道:“你怎么这个样子看人家的?”李均才将贪婪的目光从她脸上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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