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锋官宋溪昂首道:“在!”
彭远程指着西门,道:“你听我鼓声为令,自西门猛攻,给你从大谷城新征来的一万人,如果在日落之前攻入城中,你便是狂澜城城主!”
宋溪先是一愣,令他用那一万拼凑起来的新兵去攻城,无异于驱羊吞虎,后来听到日落之前入城便任他为狂澜城城主,心中的欢喜又取代了那错愕。
看到他仍有些迟疑,彭远程笑道:“放心,我会在南城同时攻击,守军见你军多为士卒新兵,必然将主力移至南城来抵抗我,你便可以乘虚而入了!”
宋溪听得大喜,拱手道:“遵令,多谢彭帅!”
等他纵马去后,彭远程微微一笑,对史泽道:“史泽,给你三万精兵,悄悄埋伏在西门,若是宋溪攻入城中,你便为他接应,若是宋溪败退,只时西城守军以为已击溃我军,必会来援南城,你再以这三万精锐攻城,今日夜晚,你我便可以在狂澜城中痛饮庆功了!”
史泽领命而去,彭远程再回头看看自己周围的将士,道:“我军主力尽在此处,若是被宁溪与史泽抢了头功去,诸位与我的脸面,便会丢在这狂澜城下。护旗官,将我帅旗高高升起,要让敌我都知道,我彭远程身先士卒,站在战场最前面!”
片刻之后,深沉的号角声便吹响起来,紧随着这号角之声,彭远程向下一挥手,四十面鼓同时轰鸣,天与地都在这力士们倾力擂出的巨响中颤抖,阳刚之气,立刻溢满战场。
听到南城传来的鼓声,宋溪便也下令击鼓攻城。他将一万士卒分为四部,每部两五千人,自西城左右两边轮番攻城。这万余士卒虽然不是精锐,但在督战官的逼迫之下,倒也呐喊着向前冲去。
迎接他们的是一阵箭雨,似乎守卫西城者,也并非和平军中饱经阵战的主力,在士卒奔至射程之外,发箭的梆子声尚未敲响,零零散散的箭枝便已经射了出来,在距士卒们数十步之外,便无力地垂落下去。
宋溪见了心中大喜,对方见己军多为士卒,迎击者也极可能是临时征募的百姓。既是如此,那彭远程的示弱之计想来极有可能成功。
但他帐下的士卒却不争气,冲入射程之后,见己军之中不时有人中箭伤亡,便调头逃走。第一轮攻击,在连护城河都未接近之下,便草草收场。
“带头逃走者,杀无赦!”这种败逃,也在宋溪意料之中,从未上过战场者,怎能指望他们立刻成为勇士?只有让他们意识到,后退比死亡更可怕之时,他们才会不惧生死,而只有让他们意识到,前进可以为自己带来无比荣耀与利益,他们才会更为凶猛。
五百人的督战队在他令下,挥舞着鬼头刀扑向逃在最前的士卒们,一阵刀光闪过之后,两百余具尸体便横在宋溪面前,这个数量要比被和平军用箭射死的还要多出十倍!
正当退回的士卒惧形于色之时,宋溪又一招手,十个壮士大踏步向前,将五口箱子放在地上,然后再打开了这箱子,顿时间,金银宝光让这些出身于贫苦之家的士卒们眼花缭乱,贪婪之色立刻将那惊惧冲去大半。
“前进者,赏,后退者,杀!”无需更多的言语,宋溪只是用简短的音符发出如是命令,被他的雷霆手段震得几乎失去了判断能力的士卒们立刻调转了头。此刻他们已经无法再保持阵形,但气势上却较之方才以整齐的阵形冲锋之时强了不知多少倍!
“哼哼,役兵之道,便在于赏罚分明。”宋溪冷冷看着这群狼一般的士卒,便刻之前,他们还不过是一群微不足道的羊,现在则是一群凶残的狼了。
士卒们挥舞着简易的木盾,在箭雨中穿行。不时有士卒倒了下去,但身后的战友立刻会补上来。汹涌的人流,如骇浪般扑向城下,直到护城河沟。
狂澜城的护城河沟,乃墨蓉一手设计督造的,宽有十丈,绕着城南与北,两头都直通大海,使得狂澜城几乎城了海中的一座岛城。深则约三丈,河内埋有暗桩旋刃,人欲泅渡几乎是不可能,唯一的办法便是从桥上通过。在南北各三个城门口前,原本有着吊桥,战事一起,和平军便用绞索将吊桥收入城中,而不仅仅是将之收起,令敌军无法轻易过河。
因此,士卒们在背后弓箭手乱箭的掩护之下,纷纷将准备好的长木板架在护城河之上。四千多士卒用弓箭压制住了城头和平军的箭矢,使之难以扼制护城河边填土造桥的工程。
眼看桥将造好,狂澜城头突然降下一阵火雨,利用墨蓉发明的器械,和平军将烧融了的铁汁自城上泼下,正泼在那木板桥头,数十个挤在桥上欲渡过护城河士卒也被铁汁溅着,立刻灼肌销骨,被成一团黑糊,而在他们糊得象焦炭般的脸下,露出白森森的油脂。几个被当头泼着的,当即毙命,还有几个在桥上翻滚,发出微弱的惨吟,但片刻之后,便随着被铁汁销毁的桥一起沉入护城河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这般惨景,让被宋溪的杀戮与奖赏所鼓起的勇气,又全部被成了泡影。士卒们远远退开,生怕被城上泼下的铁汁溅着。其实这铁汁泼出后极难控制,墨蓉费尽心机也只能让其在城脚下十丈之内较为精确,离了这距离,不但泼不着别人,在泼起之时还有可能灼着自己。
但士卒们又畏惧宋溪毒辣的手段,不敢退回本阵,而是在距护城河有一段距离之处树起盾墙,绝大多少士卒都开始弯弓射箭,与城上的两千余名和平军对射起来。从实力上来说,城上两千余人是绝对劣势,但和平军凭借城防之固与器械之利,暂时与彭远程军在西城维持住了对峙之局。宋溪虽然心有不甘,短时间内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一昧驱使士卒去送死,不便于事无补,还有可能激起兵变,这个道理宋溪自然明白。
城西陷入僵持之中,在城南则是另一番景象。彭远程亲自督师之下,帐下将士都份外卖力,而且此处攻城的主力,并非少经阵战的士卒,而是正规的轻步兵与少量铁甲步兵。他们的战斗经验要丰富得多,先是由铁甲步兵组成坚固的盾阵,缓缓向前推进,城上射来的弓箭几乎无法穿破这铁盾组成的屏障。紧随其后,攻城器械在轻步兵护持下,由士卒驱使牲畜拖到了护城河边。
“投石机、巨弩,攻击!”见已经进入了攻击范围,彭远程命令这两种可远远对城上造成沉重伤害的器械首先发难。斗大的石头夹着沉重的风声飞向城上,而长达丈余的巨弩也射出熊熊燃烧着的火弩。
“起网!”城上守将为屠龙子云,他见事不妙,立刻命令道,自城头烽火台上,一层儿臂粗细的铁链网铺撒开来,将城上薄弱处与士兵囤守住都护住,半空中落下的巨石砸下这些铁链组成的“鱼网”之中,发出叮叮当当之声,要么碎裂,要么就缓缓从上面滚下,却无法对这网下的士兵与城墙造成大的伤害,只是砸碎了一些器械。
但火弩就要麻烦得多,不唯其射程要较之投石更远更有穿透力,而且这上面涂着的厚厚油脂在点燃之后,足以引着一切可以引着的东西。虽然在设计城防之时,墨蓉就严令距城墙附近不得有木制建筑,却也无法护住所有士兵。不时有和平军战士被自铁网间隙穿过来的火弩刺透,火焰在他身体内都燃烧不绝。
城下是无法见着城上升起的网的,因此屠龙子云令战士们各就各位,不许喧哗走动,彭远程在城下以为城头的士兵被这阵攻击压制,已经躲进掩体之中,便下令架桥攻城。
这几日围城之时,彭远程便在加紧准备攻城器械,相反狂澜城中,虽然也尽力制造,但大多投石机与弩机都为李均带去世陈国,临时赶造的不仅粗糙,数量上也远不及彭远程准备的多。在第一轮的攻击中,便大多被烧着或砸坏,就连城头准备融化铁汁的那几口大锅,也被砸出了窟窿。
屠龙子云心知紧随而来的,便是彭远程大军的直接攻击了,此刻欲阻止敌人渡过护城河,首先便得清除对方的远程攻击器械,而要做到这点,又必需让敌军中掩护这些器械的铁甲步兵与器械间拉开距离。
因此,他一面严令士兵各居其位,不得大声喧哗随意走动,另一方面组织人整理被墨蓉固定在城头的一些攻击设施,将被破坏的尽快修好,这其中,一种处于烽火台之上的长弩,便被他寄与重望。
果然在浮桥搭好之后,铁甲步兵便踏桥而进,护卫士卒奔到城下,将云梯靠向城头。屠龙子云见时机已到,挥手大喝道:“瞄准,放!”
那由墨蓉特制的,需六个战士才能拉开的劲弩,集中起来瞄准了攻城的投石机与巨弩机。傍随着急促的梆子声响,发出凄厉的破空之鸣,电一般刺透虚空,闪击在彭远程军中的攻城器械之上。这长达丈余的劲弩,深深扎入那攻城器械之中,将其中精巧的机关完全破坏,变成一堆废物。有些控制攻城器械的彭远程士兵,甚至被弩钉在地上,人一时之间还未死去,在血泊中徒劳地挣扎呻吟。
“该死,加紧攻!”彭远程发现失策,并没有令铁甲步兵回撤防守,如果这样,便将好莱坞容易靠上城池的成果拱手送回,也没有命令攻城器械撤回,因为对于体形笨重巨大的攻城器械而言,还未等到完全调转头,已经被敌人破坏了,更何况此时自己后续部队正跟进之中,若是调转器械,反而阻住了后续部队的前进。与其如此,倒不如让这些攻城器械在被完全消灭之前,全力攻击,能对敌人造成更大杀伤便算是捡了便宜。
士卒们挥舞着武器开始攀爬城墙,正这是,墙上突然脱落了些砖块,露出一排碗口大的洞穴,从洞穴中伸出了一枝铁叉,将云梯推倒,爬上一半的士兵从半空中摔了下来,与在下面扶持的同伴撞在一起,紧接着,城上落石滚木一股脑儿泼将下来,守城兵甚至无需探出头来以免为弓箭手射杀,只需躲在城垛之后向城下扔便可。数目庞大的彭远程军在城下挤作一堆,那些滚木落石根本无需瞄准便可砸中敌人。
几乎是眨眼间的功夫,狂澜城脚下便成了人间地狱。缺胳膊少腿的伤兵在脑浆迸裂或血肉模糊的尸体堆中爬出,拖着长长血迹,向来处爬去,但大多都挣扎了一半,便永远失去了生命。少数勉强支撑爬到护城河边,却根本无法渡河而过。他们又辗转爬向浮桥,然而,自城上投掷下的滚木擂石,便已经追上了他们。有意思的是,这些石头中,相当一部分便是彭远程方才命投石机投出的。
彭远程眼见自己军队每时每刻都在受到损伤,而原本以为在远程打击中受重创的和平军,此时露出的力量,却令他吃惊不小。如今看来,想一鼓作气拿下此城,只有寄希望于自己的安排了。
但和平军在南城的军力之强,也证明了他令史泽领三万精兵在西城待机确实有可乘之机,此刻只需他再维持一段时间的攻势,令和平军更加确实他所在之处,便是主攻的方向,如此,史泽的三万精锐突然出现在防守薄弱的西城,和平军西城守军已经在与宋溪的僵持中受到重大消耗,无法抵挡这三万精锐之师的攻击,欲从南城调人来防,那时业已迟了。因此,彭远程并未因为攻城小挫而气馁,而是命令后军加紧跟上。
正这时,他架设的浮桥突然塌了下去,正踏桥而过的士兵纷纷坠入护城河中,在河面上挣扎了几下,便发出尖锐的惨叫。筑城时事先设在水底的长刺、旋刃等机关机了作用,他们越挣扎,死得越快。浮在水面上的人的肢体完好无损,但,水之下则早已血肉模糊烂成一团了。
彭远程被这突然的变化惊呆了,他却不知,墨蓉在筑城之时,早已在有可能被安置浮桥的平坦之处设下机关,凤九天得到城防图之后也意识到这机关可以利用。如若铁汁便足以烧毁浮桥则无需动用,否则便只有将这城防上的小秘密暴露出来了。这一来果然奏效,后军为护城河所阻,无法前进一步,前军五六千人则拥在狂澜城下,无法后退。
眼见留在城下的己军被城上守军轻松地杀戮,彭远程再看自己这边,能掩护城下己军的远程攻击器械已经损伤殆尽,而弓箭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射得过城上居高临下的和平军箭手,那拥在城下的己军进不得进退不得退之下,陷入极为悲惨的任人宰割地步,彭远程心如火焚。这数千军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他引以为精锐的铁甲步兵,那一身装备便是他苦心经营而来,训练出来更是费尽心血,却只有眼睁睁看着他们灭亡。
“降,我们降!”不知是何人大声喊着,这声音一开始被鬼哭狼嚎般的惨呼与叫骂声掩住,但很会便有更多人加入到这个队伍中,城下的彭远程军纷纷抛下武器跪坐于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下,便是最不惧死者,也不想如此丧命。城上的攻击果然逐渐稀疏起来,彭远程冷冷望着这些欲降的自己部下,有幕僚凑上前来,低声道:“如果让他们降过去,只怕会加入敌军之中,不如……”
“住嘴!”彭远程回手给了他一个耳光,心中的愤怒也全发泄在他身上,吼道:“他们陷入绝境之中,我既不能救之,已觉得对他们不住,如何能再杀伤他们?城下的将士们,要降便降吧,我彭远程绝不阻拦!”
他这声音极大,鼓足力发出来,让那些投降的士兵也听到了。颇有些他的嫡系只觉得热泪盈眶,回声道:“请城主放心,为了活命,我等只有降了,但无论如何,我等也不会与城主为敌!”
刹那间,原本不利于彭远程士气的局面,反而被彭远程一个刻意的动作,变成激发彭远程全军同仇敌忾的情形。屠龙子云在城上盯了半晌,忽然叹了声,他内心之中,宁愿将这数千降兵全部斩杀,但如今若是斩杀这些无还手之力的敌人,不唯显得不够英雄,更重要的是,会更激得彭远程部下效死力为这些人报仇。
但若就此收留这些降卒,也显得不合适。城中守军不到两万,这降军便有数千人之众,若是他们进城之后闹起事来,即便被弹压下去,也难免给城中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初战虽然小胜,却让屠龙子云伤了脑筋。
……
“先生是说,要斩杀那个叫郑定国的?”
在次日举行的军事会议上,李均听了魏展所说与程恬谈判的条件,虽然是他,也不由得大吃一惊,郑定国表现出的勇力,实在是一员上将,程恬对他定是爱护有加,若是斩杀了他,程恬如何还肯善罢甘休?
“正是,这郑定国武勇罕有人敌,在程恬帐下为一员骁将,程恬每遇强敌,必以之为先锋。”魏展微笑道,李均的吃惊证明自己的计策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让他颇觉自得。“正是因此,若是统领能于此不利之境,仍斩杀郑定国,程恬畏惧统领勇力,也知我军尚有决死一战的能力,不敢迫我军太甚,此时我再去晓之以利害,即便他不想撤围,他麾下将士也必然破胆,无心恋战了。”
“统领万万不可!”副将潘朗却出言反对,他道:“那郑定国能三合杀了尚怀义,必是一员勇将,即便是统领与蓝将军这等人物,要于千军万马之中斩杀于他,也属不易,况且若能斩杀于他,为何不直接去取下程恬的人头,如此莲法军之围岂不自解?”
“哈哈,潘将军之言差矣,程恬为数十万大军之帅,防卫岂能不周?相反郑定国自恃武勇,遇阵必亲身向前,遭敌定身先士卒,虽然武勇,却不过是一勇之夫,要杀他实在是易如反掌。”魏展反驳道。
“蓝桥,你以为能在几合中取郑定国首绩?”李均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相反是却问蓝桥。蓝桥与郑定国交了一次手,虽然极短,但总比他们在此猜测要准确得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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