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自己的将领如同卫士般守护着这身材高挑却瘦弱的男子身侧,心中都暗自猜测,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雷魂上了城头,向下望去,城下的彭远程军正在热火朝天地掘土填沟,而城上的和平军却无法阻止。雷魂凝视了片刻,脸上露出冷冷的笑意。
城下彭远程没来由地觉得心神一阵烦乱,填沟进度倒还让他满意,只需大半日的功夫,他便可将玄机楼推至城下开始攻城了,但为何此时心中却有不吉之感?他仰望高高的城池,这城池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宛若一座银城,城高十丈,虽然不算太高,但那筑城的石砖却都厚重结实,普通的攻城器械,根本对于这城没有作用。
“那个儒士是个法师吗?”彭远程忽然心中一动,他发现了雷魂在城上向下望来,两人目光一对,一阵冰冷的寒意从雷魂目光中传了过来,即便是彭远程,也觉心底暗暗发冷。
“邪门,这个人很邪门。”彭远程驱去心头的不快,伸手摘下弓,控弦如满月,飞矢如流星,凌厉的杀意在那箭矢之前,便已冲向雷魂的心房。
雷魂却丝毫没有理会这箭矢,彭远程所在之处,距他有三百步之遥,但这箭在一眨眼间便到了,身侧的屠龙子云一横伏龙盾,叮一声响,那箭在伏龙盾上折成了两截。
“就是这些个东西让你们伤脑筋吧。”雷魂一呶嘴,对于屠龙子云的救护,他似乎觉得理所当然,全然没有要致谢的意思。屠龙子云点头道:“是啊,火又不能用火,弓箭又无法穿透,城中又没有了投石机,确实让我们一筹莫展。”
凤九天也随了上来,他多次听说这雷魂神通广大,心中也将信将疑,想知道雷魂是否有办法可以解决这难题。雷魂脸色却极为平静,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什么,只是将手中那绿色的杖向城下指了指。
“怎么?”凤九天好奇地探首出去,见他手指之处,是那护城河。由于敌军往河中倾倒大量的泥土石块,原本清澈的水都显得混浊了。
“火攻不成,那便用水吧。”雷魂淡淡地道。
屠龙子云不由愕然,对于这木制的玄机楼而言,最致命的便是火,除非是巨浪涛天,否则水对于其是无任何伤害的。
倒是凤九天明白过来,大喜道:“不错,以水攻敌,真是妙计,这木楼以轮行使,若是走在泥泞之中,必然寸步难行,只需将这城下岸边浇透水,任彭远程如何驱使,这木楼便也成一堆不能移动的废物。”
片刻后凤九天脸上喜色更浓,这个困扰他心中的难题终于有了解法,而且比他预想的解法尚要高妙。他大声令道:“去将城中的水龙全都征来,还有码头中船上的水龙,一律给我调至城下。再将城中的大锅都调来,给我在城下升火煮水!”
雷魂听了他的话微微一笑,然后对屠龙子云道:“城头之事,暂时无需你担忧,领我找个地方歇歇,我倦了。”
屠龙子云心中倒颇想知道凤九天如何用雷魂之谋来解决问题,但见雷魂目光坚决,他无法拒绝,便领着雷魂离开了城池。过了约有一个时辰,凤九天所调的器械都聚在城下,这狂澜城设计之时便以五十万户为目标,故此有不少防火救火的器械,其中向高楼起火处喷水的水龙,足有二十余具,凤九天将这水龙架在城上敌军攻击不到的所在,令士兵升火将水煮沸,然后再倒入水龙的水囊之中,那水囊为皮革所制,原本耐不得热,但此时凤九天也不管那么多,令向城外喷水。
这水龙射程足有数十步之遥,而且居高临下,喷口出冒着浓浓的水汽,将沸水喷过了护城河,直喷在那玄机楼之上。玄机楼内藏有士兵,被这热水一浇,如油灌顶,个个都烫得直跳,但那二十余具水龙一齐喷出沸水,片刻之间距城最近的那些玄机楼都被喷透,楼中雾气腾腾,人几乎如同在蒸笼之中。沸水直接烫着的士兵更是焦头烂额,无法再在楼里支持,纷纷弃楼而走。那些借着楼的掩护,送土填沟的士兵也多有被烫伤者。
喷了一会儿,热水跟不上了凤九天便以冷水充数,将那城下喷得湿透,玄机楼的木轮也深陷于泥泞之中,进退不得自由。城上士兵见了哈哈大笑,而城下彭远程气得破口大骂,眼见他大功将成,却被这诡计弄得一无所获。
“只有那个妖人,方能想出这种妖异的主意。”不知是直觉或是另有原因,彭远程认定,这个主意是方才与他对视了一眼的雷魂所想。
而此时雷魂却也陷入了他所不愿遇上的情景,屠龙子云带他去的地方,是魔法太法在狂澜城的分院,自雷鸣城撤来的魔法太学师生们,便安顿于此。
太学学监楚青风早早就站在门前,见了屠龙子云与雷魂,他深深施了一礼,道:“晨闻喜鹊登枝,今日必有贵客,楚青风见过二位。”
以他身为仙长级道教法师的身份,原本不该施如此大礼,但他精通易理,推算出来者身份非同寻常,最重要的是,此人对于已经日将式微的法术而言,是一个能否重兴的关键人物。于是,以疲倦为借口离开城头的雷魂,仍旧寻不着向屠龙子云单独问话的时机,而必需面对楚青风及魔法太学一批师徒们毕恭毕敬的问侯。
以他的性格,原本大可以将楚青风等赶走,然后直截了当问屠龙子云别后墨蓉的事情,但虽然他在心中制止自己对墨蓉的情感,可言行中凡与墨蓉有关者,便不由自主地显得不自在。人往往如此,越是想不在乎一个人,那么心中便越会关注他,越会为他表现得不自然。在感情方面,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回避感情的雷魂,与因为自幼缺乏与女性接触而不知所措的李均,具有异曲同工的笨拙。
彭远程眼见自己看似无懈可击的器械与计划,在一瞬间便成了泡影,心头怒火翻腾,若非他已经吸取了在两军阵前失言的教训,只怕立刻会忍不住下令强攻的。
“无防,我观凤九天用这水龙喷水之策,无非是见到我军玄机楼漏水而为之,只需在玄机楼顶蒙上牛皮,便无需担心沸水烫伤士兵。至于泥泞,可让士兵以木板垫地,如此,则玄机楼又可行动自如。”史泽也不甘心自己精心设计出的器械失效,灵机一动又找到了新的办法。
彭远程听了大喜,依言重整队伍再次攻城,如此速度上便慢了许多,一日内要想填平壕沟,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当夜彭远程令士兵养足精神,准备来日破城。但他自己刚睡下,便又听得哨兵来报:“城上又有异动。”
“定然又是想借我们之手,来杀了我们被俘的将士。”彭远程心中愤恨,自己昨夜上了当,今夜要是再上当岂非白痴?但转念一想,凤九天不太可能连续两次使用同一计策,莫非这之后,仍有诈?
“调集三千弓箭手,隐伏在城寨之外,若是来人下了城准备渡河,便给我乱箭射死!传令全军,小心戒备,尤其是玄机楼,一定要多派守卫。”彭远程命令道。如果来者是己军被擒的俘虏,和平军绝对不会让他们架桥过河的,若是准备架桥过河,那便是和平军以为自己麻痹大意,意欲偷袭。小心撑得万年船,自己要不给和平军可乘之机,任那凤九天诡计多端,也无法熬过明日的攻城。
那些人影从墙上下来了片刻,见彭远程军没有动静,果然又被缒了回去,但片刻之后,又缒了下来,如此反复,弄得监视的三千弓箭手莫名其妙,不知和平军究竟做何打算,彭远程后来干脆也不睡了,在寨门前仔细打量,望着望着心中一动,暗道:“莫非凤九天这举动根本没有任何用意,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得安生,在次日里无力攻城?”
思前想后,他仍觉无法理解,等到天色渐明,他这才发现,挂在城头的,仍救是那日被射死的那群自己手下。和平军将他们的尸体上下拖动,仅用百余人,便扰得他全军不得安生。如若和平军大张旗鼓,彭远程便会明白对方用意,但偏偏和平军默不作声,悄悄行事,让彭远程不得不慎重对待。
次日晨,天公作美,一改多日的郁闷,起了微微的海风,彭远程振作起精神,亲自立于战阵之前。海风中传来了异样的气息,除了死尸身上的腥臭味,尚有浓浓的檀香味。彭远程不由得冷笑起来,莫非凤九天也知今日攻城城池必破,因此连夜烧香求神,乞求神明的保佑?
“攻击!”彭远程大声命令道,经过昨日的努力,这壕沟已经快要填平了,最多只需半日,他便可以看到上百座玄机楼靠上城墙,楼顶的木门打开,数万精兵都时冲上城楼的壮观景象,到那时,城头的万余和平军守军根本无力抵挡,清除了这和平军最重要的据点,自己便可让那四家联军攻取银虎城,而自己亲自督师西进,将得知消息后准备回军的李均拒于余州之外。只要柳光配合得好,便可以让李均葬身于陈国,终身不能再踏进余州一步。
心中虽然想得完美,但他却不敢大意,昨晚凤九天骚扰一夜的用意,他至今仍未想清楚。随着进攻的开始,城上和平军也如昨日般用沸水迎战,但在牛皮顶上,沸水都由两边流了下去,对楼中的军士全无伤害,地面虽然泥泞,垫上木板后玄机楼仍可活动自如,眼见没有什么办法能阻止河沟一点点被填平,城上的叫喝声也小了,最后连那沸水都不喷射出来。
眼见终于将这给己军造成极大麻烦的壕沟填出了数条大道,彭远程军军心大振,在他一声令下,两万精兵进入了玄机楼中,玄机楼也由一字阵开始变化,摆出了从几条填出的道路攻城的架势。这两万精兵乃彭远程自大谷城、余阳城中的老兵中挑选出来,是彭远程军中的主力,无论是在狙击肖林还是攻打雷鸣城时,都立下了赫赫战功。彭远程见时机已到,便令他们为攻击主力,也有毕其功于一役,一举击溃和平军的打算。
彭远程哈哈一笑,道:“史泽,你果然足智多谋,依你之计,狂澜城已是我囊中之物了!”
史泽也笑了起来,他注视着玄机楼开始经过被填平的壕沟,靠近那城墙,正这时,一股浓浓的气味,随着海风传了过来。
彭远程仔细嗅了嗅,觉得这气味中除了那浓烈的檀香外,似乎还夹着一种奇怪的味道,他眯着眼想了一会儿,忽然大吼道:“快撤,快撤,中计了!”
但不等他吼声传到城上,那城头本已不再喷水的水龙,开始猛烈地喷出乌黑的液体来,强烈的油臭味再也无法掩饰住,倾刻间狂澜城如同浸泡在油中一般。不等在玄机楼中的士兵醒悟过来,城头开始向玄机楼射出火箭。
玄机楼上原本浇有水,只是火箭是无法点燃的,但在那二十具水龙喷射之下,如今玄机楼上下多多少少沾上了黑油,尤其是玄机楼顶的牛皮,被黑油一浸遇火便着,倾刻间,狂澜城下烈焰冲天,百余座玄机楼,有大半被火点燃,即便没有被火箭射中的,也被旁边的玄机楼点着,更有甚者,那二十余具水龙,仍在不停地喷出引燃这地狱烈焰般毒火的黑油。
玄机楼中的士兵们简直就是呆在一具火棺材里一般,疯狂嚎笑起来,为了争夺逃出去之路,相互之间兵刃相向,但那烈火一起便势不可当,不等他们挤出去,被已经被火焰点燃烧杀。被火焰烧着者惊恐地抱住身旁的人,大喊道:“救我!救我!”却不料将自己身上的火也引上了别人之身。少数侥幸从玄机楼中逃了出来的士兵,在地上翻滚着扑灭身上的火,但还未等他们起身,便发现自己已经无所倚恃地暴露在和平军弓箭之下。在他们耳中如催魂夺命的死神嚎叫般的梆子声响起,箭如豪雨般密集而下,为了挣命的士兵拼尽全力在这豪雨中躲避,但夷人箭手那精准无比的目光与利箭,同时锁中了他们的要害。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原本大喜的彭远程与史泽,陷入了极端的恐惧与惊怒之中,眼看到手的胜利果实,在一瞬间便灰飞烟灭,甚至还赔尽去了两万精锐将士,这对于彭远程来说,正是致命一击。此时此刻,他们全然明白,城内连夜以拖动死尸的声音为掩护,盖住了向城头运送黑油的声音,再以点燃的檀香发出的浓烈香味,遮住了黑油发出的异味,他们自以为得计之时,正是扑向凤九天设下的致命陷阱之际。
“啊……哈哈哈……”彭远程心神俱受到沉重打击,一时间,他发出如哭泣般可怖的笑声,指着那火海道:“看看……看看……着火了……我的狂澜城,我的余州……着火了……”
史泽也心神大乱,拨转马头便狂奔起来,彭远程的马无需吩咐,也回头奔逃,彭远程军早就气沮,之所以能勉强不崩溃,无非是有督战队在后。如今见到主帅逃走,那督战队首先便败了下去,唯恐落于后面也会陷入狂澜城下的地狱火海。宋溪的勇气此时发挥了作用,他快马赶了过来,斜地里插到彭远程马前,大声叫唤“彭帅,彭帅!”
此刻彭远程心神已散,只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根本听不到他的呼声,宋溪不得已伸手拉住了他的马缰绳,那马受惊人立而起,将彭远程从马上抛落了下来。
本来以彭远程智力武勇,都不致于如此狼狈,但对于人来说,最大的打击莫过于企盼已久的梦想,就在要实现之际化为泡影。即便是彭远程这般人物,也被这一击打得暂时失了神。从马上跌落下来让他心神一震,反而清醒过来。
“彭帅,我军尚有绝对优势的兵力,何故如此!”宋溪劝慰道,“如今城中兵不过两万,我军仍有六七万人,为何反而要逃走?你看城中无人赶出来追赶,也可见那凤九天不过一时侥幸罢了。”
彭远程心神稍定,闻言回顾左右,果然仍有万余士兵紧紧追随于他,但绝大多数将士都如无头的苍蝇般乱窜。他自知自己失态才导致如此,因此仰天长笑,声震四野:“哈哈哈哈,我一时大意,让贼子算计了一回,但我军人多势众,况且尚有大谷、余阳与雷鸣三城的支援,而贼子一座孤城,兵微将少,有何可惧?”
听了他这宛如自言自语的大喝,周围的士兵心神大安,彭远程向宋溪颔首道:“宋溪,你为军法官,有胆敢逃走者,大声喧哗者,无故惊扰者,皆杀无赦!”
宋溪大声道:“得令!”纵马向四周巡去,他的亲随跟在身旁,将几个兀自逃窜的士兵斩杀后,彭远程军已经安定下来。但此时士兵只是暂时安定罢了,只要稍有风吹草动,他们仍旧会狂奔逃命。
彭远程心知如此,因此再次仰天大笑。旁边一将见他神态之间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惊惶,笑声中充满了喜意,只道他心神又开始不清了,小心翼翼地道:“彭帅何故发笑?”
……
彭远程望了那将官一眼,他等的便是有人问他。他回顾狂澜城,只是这片刻,他全军已经奔走了里许,狂澜城前的火光,已经在远远的身后了。于是他道:“我笑我自己,一时大意竟然会败在凤九天这完全不懂兵法之人手中。”
“啊?”那将官大惑不解,却不敢问。凤九天若是丝毫不懂兵法,如何能与彭远程在这狂澜城下对峙近十日,又如何能屡屡挫败彭远程的企图?
“若是凤九天深明兵法,此刻只需两千铁骑,便可将我军全部冲乱,令我军不得重整,狂澜城之围,岂不立解?”彭远程脸上浮出轻蔑之色,“若是我用兵,必然令骑兵突袭而来,乘我军士气不振军容不整之际突击,此时我军虽稍安,但将不见兵兵不见将,无法有效抵挡,必然大败无疑!”
他的“疑”字刚落,狂澜城方向突然鼓声大振,马蹄如雷,屠龙子云一马当先,身后是三千铁骑,如疾风般掠了过来,马蹄扬起的灰尘,几乎盖过了狂澜城下那烈焰浓烟。
“彭远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