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战中,李均火烧宁望,击溃了童佩领着的陈国官兵,也为自己扫平了攻回余州的最后障碍,此战过后,柳光知道李均已经看穿他的心思,便不会再轻易尝试侵袭了,他那“柳树当柴,升火作饭”的口号,也挑明了他将与柳光决一雌雄的决心。
但如今对李均而言,最重要的还是先回到被叛乱的战火烧得千疮百孔的余州,因此,和平军出人意料地没有在余烬未熄的宁望城停留,这座城池已经成了一座废城,日后再进入陈国之时,这座城便不能阻碍和平军。
想到这儿,李均便颇觉好笑,魏展与程恬相互约定中,答应李均自己不再攻入莲法宗的领地,但双方都明白,这一点是不可能会被遵守的。李均自己不攻,让战士来攻就是,战士攻下了的,便是和平军领地而非莲法宗地盘了。
对于李均而言,目前最伤脑筋的便是如何打回余州。他此时不知江润群等已经被戎人切断了归路,大军在银虎城下坐以待毙,还只道江润群尚在会昌城中。
“禀统领,细作进了会昌城,已经从城内传出了消息!”
李均微微一呆,虽然他领全军急速兼程赶来,目的便是在会昌城得到他回军的消息之前突然兵临城下,但在他看来,会昌城的江润群应不会如此大意,让细作轻易混进去又传出消息。
“讲。”
“江润群得知莲法宗夺了宁望,自以为高枕无忧,便出兵去围攻银虎城了,因此城防松泄,并且,城中百姓痛恨他反叛作乱,大多都希望李统领能够回军攻下会昌。”
李均淡然一笑,人作孽不可活,江润群无才无德,自然会众叛亲离死路一条。但探马下面的消息就让他心情沉重起来。
“当初尚怀义将军运粮,全军并非丧于郑定国之手,而是中了江润群的圈套,两千弟兄尽数被江润群害死,唯有他一人孤身逃出。”
李均冷冷哼了声,尚怀义定是想去向自己示警,却不料半途中又被夺取了宁望的郑定国杀死,郑定国已经被自己刺于马下,那么该轮到江润群了。
“还有一事,城中百姓传说,肖林统领……”那探马知道肖林与李均的关系,提到这个名字时,不由偷眼望向李均。
李均心中“登”的一下,意识到不好,急切地问道:“肖林统领如何了?”
“肖林统领弃了余江与余平城,全军攻打余阳想夺取彭远程之城,但不幸在落月坡中伏牺牲了……”
李均伸手抓住探马的前襟,双唇发颤,问道:“此话……此话当真?”
“城中百姓说肖林统领的首绩便彭远程传令各城以示其威,也曾被送到这会昌城,故此不会错了。”那探马神色间也有些黯然,这个消息对于和平军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孟远在身后拉住了李均的手,李均觉指五指乏力,将那探马的衣襟松了开来。孟远向探马使了个眼色,探马悄悄退了下去。
“兄弟,不要太难过了,死者死矣。”孟远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劝李均,当初陆翔死时,自己同李均也曾伤心欲绝过,李均还以为自那之后便不会再将心中之事表露给别人看,但肖林的死,却又给了他沉重一击。
“放心,我没事……”李均脸色有些苍白,肖林为何要弃城而出,攻打余阳,他心中极为明白,定然是为了牵制住彭远程,不让他迅速攻击雷鸣城与狂澜城,如此看来,肖林的死,很大程度是为了自己的战略需要,他踏上那条攻打余阳的道路之时,便是知道自己走上的是一条绝路吧。
“攻城,如果城中军士百姓敢于阻拦,就给我屠城!”心中的激怒,让李均咬牙切齿地下达了这个命令,孟远呆了一下,见他此刻神情,便默默出了营寨,传令全军备战去了。
当和平军突然出现在会昌城下之时,城中立刻大乱,是战是降双方争执不下,代理城主是江润群的妻弟,他命令坚守,但负责城防的将官却提出不同意见,城中兵力不足五千,如何能防住数万和平军的冲击?
“你们受城主重恩,此时便是报达的时侯,如果守住城池,城主必有厚赏!”江润群的妻弟大喊,如果会昌城失去,江润群也就意味着完蛋,那以他也就失去了狐假虎威的对象了。
“若是守不住又当如何?”武官尖锐地问道。
“守不住便被屠城!”门外传来一声,一个三十余岁的将领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微笑看着众人。
“方将军,你如可来了,你一定要保住这城啊!”江润群妻弟先是一愕,旋即如获至宝,满脸堆起笑意,起身迎接这新来的将领。那武官见了他,也赶忙躬身施礼,但嘴巴上却不再说什么,似乎对这方将军极为尊重。
这方将军凤眉紫髯,双目如电,他冲江润群妻弟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我方凤仪是这会昌人,如何能坐视会昌被人屠城?”
“怎么,李均说要屠这会昌城?”
“正是,我方才在城头看了一会,士兵送上这箭书。”方凤仪将手中一张布帛交给了那武将,然后毫不客气来到这厅前上座,稳稳坐了下去。
“城中士卒百姓,若是有胆敢反抗,或是开门迎接过于迟缓者,屠尽全城……”那武官看着看着,禁不住念出声来,面现惊容道:“李均其人,颇为爱民,如何会发此檄文?”
方凤仪伸手夺过江润群妻弟身前的茶杯,一口饮尽里面的茶水,哈哈笑道:“他是被气极了,想必他已经得知肖林等人的死讯,也得知尚怀义那两千运粮军是被江润群烧杀的。”
听到他提及江润群名字,口气中丝毫没了敬意,江润群妻弟脸现惊容,道:“方……方将军你是何意?”
“我是何意?”方凤仪双目一张,紫髯倒竖,道:“当初我便劝说江润群不要起兵谋叛,江润群不听倒还罢了,还将我困在家中怕我报信。我多年来因为你这等小人当道,所以才闭门称病不出,事关会昌安危才来谏上一句,却被你这等裙带小人所辱,你说我有何意?”
江润群妻弟惊得一下子栽倒在座位之中,方凤仪不再理他,问那武官道:“张虎,你是随我献城还是砍我首绩向江润群效忠?”
那武官张虎单膝跪下,喜道:“小将自然是追随方将军,谁人不知这会昌城能有今日,靠的不是江润群这世袭的败家子弟,而是靠方将军这等英雄豪杰!”
“如此甚好,你令人将这个小人绑住,我已经派人去李均军前了,江润群宅院也为我令人困住。”说到这里,方凤仪向兀自在发抖不止的江润群妻弟道:“江润群不得人心,我只是一句话,全部将士便依言行事了,你就认命吧!”
武官张虎悄悄抹去额头的汗水,原来方凤仪已经将城中控制住了才进来问自己是否愿降,如果自己口中略有犹豫,只怕被取下首绩的便是自己。他踢了江润群妻弟一脚,道:“你这个废物,快起来!”
得知会昌城不流血献城,孟远长长吁了口气,在李均传下那疯狂的屠杀命令之后,他与魏展悄悄商量,将李均的命令稍作了修正,让城中有时间去权衡。饶是如此,他仍旧担心,若是城中负隅顽抗,李均真的下令屠城的话,那么和平军的凶名便要传遍天下了。孟远虽然在战场上对对手毫不容情,但让他驱兵去屠杀百姓,他便认为这没有什么乐趣可言。想到在恶风岭一战中屠杀莲法军时那惨状,事情过了数月他都有一种恶心的感觉。
李均骑在那匹夺来的啸月飞雪之上,终于进了会昌城,也终于回到了余州。
“城中降将求见统领。”卫士来到他身前低声道。
“不见,令他们都回到营中,喧哗者斩,随意走动者斩,图谋不诡者,斩尽全家!”李均余怒未消,他心中甚为郁闷,巴不得大战一场以发泄一下,但会昌城却不流血献了城,他心中对于这献城者反而没有什么好感。
“不妥,不妥,统领不愿见他们,就由我来代统领见他们吧。”魏展摇头道,李均的激愤他也见在眼中,若是换了以往,他便直言相谏了,但自从在薛谦那儿直言相谏却几乎送了性命之后,他便知道即便是主君如李均般有容人之量,在气头上也不愿意听一些逆耳之言。
李均望了他一眼,脸上勉强浮出一丝笑意,道:“让魏先生辛苦了,我心中郁闷,确实不宜见他们,否则一怒之下反而会坏事。还请先生多多替我留心,若有什么要事,再与我商量也不迟。”
魏展与孟远心中一喜,李均终于镇静下来,这样他们便无需担心李均再会因冲动而做下不利于大局之事。李均进了营寨之中,此时便有人来问,如何处理江润群家小之事。
“杀。”李均这个杀字脱口而出,但随即改了口,道:“江润群家小先留着,他的死党则一个不要留,胆敢与他勾结背叛,便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不到一顿饭功夫,会昌城上便高高悬起了数十颗头颅,象来倚势欺人的江润群妻弟自然也并列其中。百姓看了则是喜忧参半,喜的这多是此为非做歹之辈,忧的是李均大规模报复,那城中百姓岂不是也要跟着遭殃?况且有关李均不肯见献城的将官的消息,也风一般传遍全城,第一步是这些江润群的死党,第二步会不会便轮到这些献城者?
李均默默坐在营帐之中,回忆着与肖林在一起时的往事。自己九岁时被家破人亡,跟着救了自己的肖林这伙佣兵在神洲中南部几个国家流浪,肖林手把手地交自己如何在乱世之中生存,肖林也责打过自己,但如今想起来,那些日子是如此难忘,自己还一直以为九到十六岁之间那七年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但肖林的死,却让那些如烟如露的旧事一一涌上心头。
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听声音似乎是魏展来了,看来又有麻烦。李均眉头一皱,因为自己身为这支队伍的主上,所以连一个人回忆一下过去,怀念一下逝者的时间都不能有么?
“统领。”那脚步声在帐外停了下来,魏展低声问道。
李均心中微一松,魏展的礼节让他想起平日里这人是非常恃才傲慢的,今日自己看来确实是表现不太正常,连他都不敢大大咧咧往帐中闯了。
“统领?”魏展再次问道。
“魏先生,你进来吧。”
魏展掀起帐幕进了营中,道:“统领,献城的人中,有一人统领还是见见的好。”
“为何要见他?”李均奇道。
“此人我见他时,他不太作声,但其余献城者都唯他马首是瞻,我问他献城要的是什么封赏,他却冷笑。”
“哦,他怎么说的?”李均给引起了好奇心,问道。
“他说他是为会昌百姓不受屠戮而献城,而非为了个人封赏才做此事,我们也太小看他了。如果硬要给他们什么封赏,不如把这封赏给会昌的百姓。”
“这人倒挺有趣,他叫什么名字?”
“方凤仪。我还向城中人打听过,此人乃会昌城的名将,但受江润群嫉妒,除非危机关头否则很少听从他的计策,从他谈吐来看,此人有将才,我恐统领一时激愤而失去一难得之将,故此前来请统领见他。”
李均象身后的椅子一靠,双眸盯着帐幕片刻,终于站起身来,道:“有劳先生了,既然先生说此人值得一见,那我便去见他吧。”
两人来到方凤仪所在的营帐之中,李均掀帘进去,只见一人手背在身后,背对着门口,听得他的声音,方才转过身来。
“方将军?”李均一拱手,招呼道。
方凤仪行了个军礼,道:“末将方凤仪,终于得见统领尊颜了。”
李均脸上浮出苦笑,这个人虽然是武将,言语中却有着不亚于文人的犀利,虽然短短一句话,却既有渴望见李均一面,又有隐隐责怪李均不肯见他的意思。
“乍闻噩耗,心中郁闷,因此失礼,还要请方将军多多原谅。”李均再次拱手,算是赔了个礼,此时他心中,已经从肖林死的打击中慢慢回复过来,毕竟比之于陆翔的死,肖林阵亡给他的冲击还不算太大。
“要见统领,是想问统领一事。”双方坐下之后,方凤仪面容一整,道:“李统领是欲攻打另外的叛城,还是要最快的速度回到狂澜城?”
李均与魏展对望了一眼,这个军势部署作为军机而言,原本不能轻易说出的。但李均道:“我要夺回大谷、余阳二城,以断叛军归路,据我所知,他们全在狂澜城与银虎城一线,只需夺了这两城,他们便不战而溃了。”
方凤仪霍然站起,道:“兵贵神速,统领回余州的消息如今尚未传开,请统领给我一军,我愿为统领夺下孙庆的平邑城,以打通通往大谷地的去路!”
李均道:“方将军以何办法可以打下平邑?”
“很简单,平邑地守将有认识方某者,知道我是江润群帐下之将,我只作接江润群密令领军支援,他必然开城迎接,此时我再抢关夺城,虽不敢说兵不血刃,但以如今平邑的防力,我以本部的五千人便足矣。”
李均听了大喜,道:“如此就有劳方将军了,事不宜迟,方将军以为何时可以动身?”
“现在便可以!”方凤仪目光炯炯,盯着李均脸上,那紫髯之侧却噙起了一丝笑意,“只是,李统领是否信得过方某人呢?”
战局进展之速,远超过李均自己想象,在战火中疲惫了的余州百姓,对于挑起内乱的江润群之流并无丝毫好感,因此闻说李均打了回来便纷纷献城投降,而方凤仪诳开了平邑城的大门之后,李均便与在大谷城的戎人联系上,得到了彭远程已经兵败远遁的消息。
“令各处关隘道口严加盘查,休得让彭远程逃走了!”李均按捺住对彭远程的愤怒,下达了这个命令。虽然说彭远程武艺高强,但好汉架不住人多,只需发现他,他便无法逃走。
此时在银虎城下进退无据的四家城主已经寝食不安起来,他们虽然明白大势已去,不过畏于李均处罚,无一人愿意降者。但总是囤在银虎城下,既无粮草又无兵源,军心思散,再得知自己的城池已经易手,更是不知如何是好。他们的部下却不愿与他们一起完蛋,串通起来将这四个城主绑了送进银虎城,乞求司马辉在李均面前多多美言,以恕他们助叛之罪。
李均终于在离开近五个月后,回到了雷鸣地。雷鸣城原本是余州最富庶的城池,但经过数次战火之后,大多数人家已迁至狂澜城中,少部分留在此处者,又为彭远程强征从军,整座城中十不余一。一些街巷已是杂草丛生狐兔往来,李均牵着马步行经过这街道,再看看周围的荒凉颓败,心中也是一片怆然。
“我究竟给这余州百姓带了什么来?”他心中暗想,“我以和平为军号,本意是要为百姓带来和平,但我到余州以来,为何战事不唯不少,反而更多?以往在陆帅帐下,除了那最后一战,军中将领极少有阵亡的,我这短短数月间,重要将领便战殁了肖林、苏晌和尚怀义,其余偏将副将也有二十余位,我给这些忠心耿耿的部将们带来了什么?”
仿佛也感觉到了他的黯然,进入雷鸣城的和平军都鸦鹊无声。李均领着全军来到苏晌战死的街道之中,单膝跪了下来,将一标酒默默洒在这曾饱饮两千和平军战士及苏晌鲜血的土地之上。
虽然是春日,但这数万和平军将士分明感到了冬日的余寒未退,不少战士兄弟或好友在这里化为异乡枯骨,一念及此,他们便默默流下泪来,这一日,浸透了这块沾染着血迹的土地的,除去奠祭逝者的美酒,尚有这群勇士的热泪。
“李均,肖统领的首绩……我将他收好了,等你来见最后一面。”纪苏闻说李均来到雷鸣城,也早就在城里迎接,得知和平军的损失之后,她心情也颇为沉重,在她内心深处,早已经将和平军看成了自己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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