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雾虽仍不放心,但既然王檀不担心,她也不好再说。
再过了一会,里面的争吵终于停止。周世珑先从里面走出来,她的眼睛有些红红的,脸上仿佛还闪着没有干透的水迹,她应该是哭过了。
她从撩起帘子从里面走出来,见到王檀,像是用袖子胡乱的擦了一把脸,然后才走过来对王檀屈了屈膝,道:“嫂嫂。”
王檀也不问她在里面和周世瑛谈得怎么样,只笑着问她道:“嫂嫂这里做了莲子羹做夜宵,你要不要一起用一碗。”
周世珑道:“不用了,嫂嫂。”接着听到里屋传来的脚步声,便又对王檀道:“我先回去了。”
王檀也不留她,刚刚吵完架,她应该想一个人静一静,便道:“那好,以后有空就来嫂子这里说话。”说着又吩咐莲雾打上灯笼送她回去。
周世珑刚走。周世瑛则气冲冲的从里屋走了出来,一坐到榻上,便气哼哼的道:“真是气死我了,她竟过来跟我说她要进宫,还说什么不要让我挡住她的前程。宫里能有什么前程,脑子都糊涂了……”
王檀坐到他旁边,也不说话,只一下一下的帮他顺着气。
周世瑛则又继续道:“珑姐儿向来不是贪慕虚荣的性子,只怕又是父亲不知跟她说了什么话,令她生出要进宫的念头……”
周世瑛还想继续抱怨,外面香橼突然进来道:“少奶奶,少爷,桑姨娘想要见一见少爷,问少爷有没有空去一趟她院子。”
周世瑛今日倒是多人找,来完一个又接着一个。
周世瑛想了想,站起来对王檀道:“等一下你自己吃完夜宵先睡吧,我去看一看姨娘。”
王檀道好,然后送了他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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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周世珑自从景澜院里回了自己的院子之后,便自己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
她的丫鬟丹钗见着,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道:“小姐,你要不要吃点夜宵。”
周世珑摇了摇头,道:“不用了。”
丹钗叹了一口气,站在周世珑的旁边陪了一会。但面上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周世珑见着了,开口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丹钗是自小服侍周世珑长大的丫鬟,周世珑不受宠,她身边许多丫鬟并不愿意在一个没有前途的主子身边耗费光阴,所以都寻了门路离开了,没有寻到门路离开的,服侍她也并不怎么尽心。唯有一个丹钗一直忠心耿耿的留在她身边服侍。
周世珑对她有时候不止是普通的主仆情谊,周世珑对她亲近,有些话逾越的话也只有她敢说。
丹钗道:“小姐,宫里虽然看起来荣华富贵,但我觉得并不是什么好地方,您何必一定要进去呢。”这世上能做成陈皇贵太妃的毕竟是少数,多的还是枯等白头的妃妾。
周世珑道:“皇上要提拔周家,家里总是要送一个姑娘入宫的。”
丹钗道:“不是还有二小姐吗,我看二小姐是非常欢喜进宫的。”白氏常带着周世珊进宫的事并未瞒着府里人,下人中多的是心思灵透的,一猜便能猜得着。
周世珑道:“我不信她。”
周 世珊是个只重自己利益的人,她连自己的母亲和弟弟都未必有多少的真心。父亲是为了气姨娘才宠爱白氏的,周世珊看得一清二楚,但她却从不曾告诉白氏,由着她 山下蹦跶跟二哥作对,她不会不知道白氏这样做没有好处。但她就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不过是怕告诉了白氏真相,违背了父亲,会让父亲对她厌弃而已。何况她 还是个有野心的人。
她若进宫,未得宠要依靠继远侯府时,她会帮着二哥和父亲。等她得宠了,她和继远侯府之间她占上风时,她只会要求整个继远侯府来辅佐她,而不是她帮携继远侯府。倘若她再生下儿子,她会拉着继远侯府陷入皇权之争。
何况她在想,若是她如了父亲和姨娘的意进宫,他们是不是会多看重她一眼。
这一边周世珑在想自己进宫的事,而另一边,周世瑛和桑姨娘同样在谈论周世珑进宫的事。
馥香院里,周世瑛从椅子上站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桑姨娘,开口道:“姨娘你在说什么?”听到继远侯说出这样的话他虽不能原谅但还可以理解,毕竟他是男人,会更加看重侯府前程。但姨娘却是珑姐儿的生母,她实在想象不到一个母亲怎么可以做得这么狠心。
周世瑛开口质问道:“这世上哪有这样狠心的母亲,珑姐儿一出生,你就任由着白氏将她抱走。这些年你对她不闻不问,如今你却还能说出让她进宫的话来,你是不是一个当娘的。”
桑 姨娘扭开头,并不敢直视儿子的眼睛,过了好一会才道:“你这是在怨我。当初白氏主动请缨要抚养珑姐儿,你父亲亲自发话,我一个做姨娘的又能如何。若说这些 年对她不闻不问,难道我去关心她对她有好处么,我多与她亲近一分,白氏便要多厌恶她一份,受苦的会是她。这个你小时候不是亲手实践过了吗。进宫是皇上的意 思,难道是我主动想要送她进去那个地方的。为人臣子,哪里能违背皇上的意思。”
周世瑛道:“其他的我们先不说,就说当年珑姐儿被抱走的事,姨娘难道真的是没有办法吗?”
桑姨娘盯着几案上的一个青花瓶,半响没有说话。
周世瑛看着她继续道:“你明明知道父亲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来逼你服软,你只要向父亲低个头,父亲便会让你继续养着珑姐儿。你将所有的傲气都用在与父亲赌气上了,何曾真的替珑姐儿打算过。”
周世瑛说完这几句话便离开了馥香院。
桑姨娘对着这空荡荡的屋子,好一会儿之后,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当年怀第二个孩子时,是她和继远侯感情最好的时候。因为瑛哥儿被抱走,所以她无比期待着这个孩子降临。从知道怀他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在做小衣服,男的女的都有,做了那么多,她就等着孩子出生以后能穿上她亲手做的衣服。
但最终这个孩子还是没有保住,她那时候恨继远侯恨得要死,恨他害死了她的孩子。恨他恨得心痛,恨得绝望。
再后面她听到十堂姐告诉她,姨母一家被下罪了,姨父自杀,姨母殉死,表哥被发配千里,而动手的是继远侯。
她只觉得那些话像是噩梦一样,让她自责得恨不得自己就此死去。
从小到大,她无父母疼爱,族人依靠不得,是姨母和表哥给了她温暖。可是他们却因为她或死或被发配。她不明白前一刻还说会喜爱她一辈子的男人,怎么转眼之间就能这样来伤她的心,他还不如直接拿把刀将她杀死。
她觉得自己整颗心都死了,她再也不想见到那个男人。
珑姐儿的出生是意外,是她不期待的意外。
那次继远侯喝醉了酒,然后冲进她的院子来,像困兽一样强迫了她。那时候她听着外面磅礴的雨声,只觉得心和身体都这样痛这样痛。
等珑姐儿出生后,她明明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但没看见她一眼,都让她想起那令她痛苦的一夜。所以她并不怎么喜欢抱她,也不喜欢看见她。那时馥香院里的丫鬟和奶娘看她的眼神,她知道连她们都觉得她冷情冷心。
再后来白氏提出想将珑姐儿抱到身边抚养,她知道白氏以为她趁着她怀孕又引诱了继远侯,这才又怀了孕,所以恨她恨得要死。她想抱走她的孩子,令她母子分离,令她痛苦。
那时候她对自己说,这样也好,有一个在嫡母身边长大的名声,总比跟在她身边要强。她已失宠,跟着她也只会跟着受下人的冷落。白氏重名声,养在她身边,白氏或许不会对她多好,但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否则白氏自己也会脱不了关系。
但是她给自己找了再多的借口,也掩盖不了她愧对她的事实。
这些年来,她对珑姐儿不是不愧疚。失去她,她也心痛,也日夜想念。可是看到她,她又忍不住想起继远侯对她的坏。那样矛盾的感情折磨着她,让她将这个女儿推得越来越远。
瑛哥儿说她不配做母亲。
他说的一点没错,无论对瑛哥儿还是珑姐儿,她都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她只顾着恨那个男人,却将自己的一双儿女丢下不管,她的确不配做母亲。
☆、第161章
顺王将王檀王楹和蒋氏三人送进花厅;再说过几句话之后,接着便回外院去了。
花厅中许多相熟的人家上前来打招呼;蒋氏王檀等人与她们见了一圈的礼,应酬了大半个时辰之后;这才有机会脱身找了个人少的角落里坐下。
丫鬟上了茶来,王楹往四周张望了一眼;看着这个能容下几百人的大花厅里挤挤满满的摆满了桌子;宾客亦是来了不少。王楹不由笑着道:“这满月礼办得倒是热闹。”
蒋 氏撇了撇嘴;道:“她这是想告诉外面那些以为顺王要立长子的人;白侧妃生下的儿子再是得顺王和宁太妃的喜欢;但也比不上她抱养过来的孩子高贵呢。”顺王这 几年落魄得很,加上封地贫瘠进项有限,不一定乐意拿大笔银子给一个庶子办这样盛大的满月礼。这满月礼,怕还是王桢掏自己的嫁妆给办的。
蒋氏有时候挺看不上这个继女的行为,若是她,嫁妆她只会留给自己的亲生儿女,死也不会为了个庶子掏出嫁妆来。
她们两人向来是相看两厌,加上王桢与娘家的关系也早就淡薄得只剩一张遮羞纸了,若是平时,她干脆称病不来。只是王清极有可能将要入阁,在这个节骨眼上,王家实在不好传出什么家宅不宁,家人不睦的闲话来。
想到丈夫,蒋氏又不由露出慢慢的骄傲。王清如今还不满四十岁,能在四十岁之前入阁的,上下几朝细细数来,他不说是第一人,却也是能排得上号的人物了。她自小便知,王清以后是会有大出息的,哪怕以前她为他受了再多的委屈,但她仍知道,这个丈夫她没有选错。
王楹和王檀知道只要一谈到王桢,蒋氏的心情总要有些不好,便也不再在这个话题上说下去,只是端起茶碗静静的喝茶。
过了一会,王檀放下茶碗时,突然看到顺王府的管事麼麼领着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少妇从花厅外面进来。
那少妇穿着一身五彩刺绣镶边粉红撒花对襟褙子,从门外面面带着微笑走进来,带眉黛唇朱,面容白皙美艳,一双眼睛看人时跟会勾人似的,令人看着十分移不开眼。
王檀见她容貌出众,不由有些好奇的问道:“那进来的女子是谁,我好似不曾见过?”
王楹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开口道:“你不知道?那是陶家陶二爷的平夫人。”
王檀道:“原来那就是陶二爷的二夫人,长得真是漂亮。”难怪连当初陶先生都对她倾心。
王 楹笑着道:“这位陶二爷的平夫人可是位奇人,她前头的姐姐虽然比她早进门,但如今在陶家跟陶二爷一起掌家的却是这位平夫人。听闻陶二爷极为信任她,陶二爷 的两位夫人是一起上京的,她未育子嗣,她前面的嫡夫人却已生下了一子一女,但如今在外交际的却是这位平夫人。”
王檀问道:“陶家虽是大商贾,但士农工商最末一等,陶家说不上有什么身份的人家,顺王府怎么会请陶家的人?”
王楹笑了笑,意有所指的道:“听说这位陶二爷想拉顺王一起做生意呢。”
蒋氏十分看不上这些喜欢上下蹦跶的人家,不屑道:“什么一起做生意,不过是陶家的人想攀附权贵想出来的招罢了。”顺王府便是再式微,对商贾出身的陶家来说,那也只能让他们高高仰望。
王楹喝了一口茶,则接着道:“听说陶二爷想将自己的一个妹子送进宫里,最近都在寻门路,频繁的在权贵之家里走动。而这位平夫人则是频频出门应酬,想跟权贵官宦府第的女眷结交”说着又看向王檀,问道:“怎么,她不曾去过你们继远侯府吗?”
王檀摇摇头道:“倒是不曾听说她来过。”
王楹道:“前几日她倒是来过威北侯府,只是被外祖母打发出去了,不曾见她。”
说起陶家想送妹子入宫,王楹又想起一件事来,开口问道:“对了,你家中怕也会有一位小姑子要入宫吧。”
王檀道:“只怕是的。”
王楹又问道:“是准备让哪一位进去?”
王檀道:“二爷是想让二妹进去。”
蒋氏道:“周二小姐?我记得她是白氏生的吧。她若进宫去,怎么能跟你们一心,别到时候她出息了反倒帮着亲娘和亲弟弟来对你们。周家不是还有一位三小姐吗,你们还不如让她进宫去。”
王檀提醒道:“三妹可是二爷的同胞妹妹。”
蒋氏听着便不再说话,她自然知道这位周三小姐是女婿的亲妹子,周世瑛怕会不舍得送她进宫去。只是蒋氏到底是更关心女儿,只从女儿的角度出发觉得送周三小姐进宫去会更好。
王楹道:“因为宫里要小选的事,京里最近可是好一阵热闹。不知多少人家想将姑娘送进那个地方去博前程呢。”
王檀默默然,家里若有姑娘能在宫里得宠,确实能极大程度抬举娘家,只是用牺牲女人博来的前程,根基能有多稳呢。
若是可以,她想周世瑛怕是宁愿不送家里的人进宫的。只是侯府得皇上亲口示意过,而侯府一身荣辱富贵全仰仗皇上,却不能违背皇上的意思。
王楹继续道:“听说应家也得皇上示意,怕有一对姐妹花也要进宫了。”
王 檀奇道:“一对?”皇上想让应家的姑娘进宫她能理解,应家和康国公府一向同声说话,皇上想分化康国公府和应家,让应家的姑娘进宫与康国公府出来的皇后同台 竞争,是最快也最容易见效的方式。倘若皇后和出自应家的妃子一同生下皇子,应家的人可不一定甘心再辅佐皇后和其所出的皇子。到时候同盟自然破裂。
王楹道:“其实应家近年来内部也有些不睦,大房和三房仗着有从龙之功,行事上显得有些跋扈了,而二房和四房却觉得越是位高权重,越该行事低调,两边因此便有了分歧。所以这次要进宫的,是大房应老爷最小的一个庶女和四房应八老爷的嫡次女。”
应老爷的庶女王檀不曾见过,而应八老爷的嫡次女倖姐儿王檀却是自小相识。倖姐儿比她小了一岁,今年十四,其母是皇上的亲姨母小陈氏,所以倖姐儿是皇上的亲表妹。
王檀没想到会是她进宫,不由叹道:“真是没想到。”但接着想想又觉得是意料之中。
皇 上将两个应家姑娘选入宫中,怕是为了继续分化应家几房。应家二房和四房一派让倖姐儿进宫,一方面是知道皇上哪怕对这个表妹没有男女之情,但也绝对不会委屈 了她,有她在,二房和四房的富贵有保证,但另外一方面,送个能令皇帝放心的表妹进宫,也是为了向皇上表明,他们没有染指权利之心。而应家大房和三房则纯粹 是权利之争了。
蒋氏与王清做夫妻久了,又是从小在威北侯府长大的,自然也能看懂一些皇上最近行事的弯弯道道,知道皇上这是准备削 弱康国公府和应家的权势了。想到自小抚养皇上,辅佐其登上帝位的太后也是出自康国公府,蒋氏多少觉得皇帝有些不仁道了。便不由叹了叹,低声道:“都说飞鸟 尽良弓藏,不知太后如今有没有后悔当初养育了皇上。”
王檀笑了笑,道:“这可不一定。能连续捧出了两朝皇后的人家可不多,上下几 个朝代细数下来也不超过三个,康国公府如今的权势可非同小可。太后就算希望娘家权高势重,那也不希望它大过了皇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