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大力的摇晃着她的肩,叶飘枫在泪光迷离着看到一张脸,一张焦急的脸,江策的声音嗡嗡的闯了进来:“飘枫,怎么回事?你怎么了,那人是谁?是你认识的人?对不对?”
叶飘枫的心针扎一般的疼,认识的人?认识的人?
医院浓浓的药水味四处飘散着,长长的走廊昏暗得像没有尽头,江策被叶飘枫的样子给吓坏了,她呆坐在那里,仿佛死去了一般了无生气,手术室的大门紧紧的关闭着,里面的情况他一无所知,派下去查询的人也没有给他送来结果,他也快要疯了,好在陆子博从一旁拉住了他的手,他的眼睛泛着一种不健康的通红,江策听见他说:“你猜不出来吗?那我来告诉你吧,那个人不是别人,是何天翼,何天翼。”
江策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他喃喃道:“何天翼?”心底有个什么东西被人一刀剪下,有两种疼交织而来,他忽地一阵迷茫,身后却响起那样多的脚步声,打头那个正是于田:“少帅,所有的军政要人都在等着你,在这个关节眼上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的额头浮着一层密密的汗,看来赶路赶得很急,一旁的冯垠海直到这时才敢开口:“是啊!少帅,大家都等着跟你一同商量救国大计呢?宣言还得由你来拟定啊!”
江策直直的看了一眼叶飘枫,叶飘枫努力的回过神来,淡淡迎上他的目光,虚弱道:“你去吧!千辛万苦才走到这一步,不要耽搁大事。”
江策的手沉重得捏不住她削瘦的双肩,他犹豫了片刻,终于点头道:“好!你等着我,事情一完我就过来。”
陆子博自然也得跟去,他就站在叶飘枫的身边,神色说不出的颓废憔悴,正要走时,西服的下摆却忽地一紧,他看了下去,是叶飘枫的手揪在那里,他这样站着,看得见的只有她的满头青丝,可她传达给他的意思他再也明白不过,江南,江南的利益就靠他为她去争取了。
夜来一轮好月,幽幽的透过玻璃窗,低低的打在叶飘枫绛红色的旗袍上,就像梅花上敷了一层香雪,时间过得很煎熬,二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那样尖锐的声音,让叶飘枫心中一悸,她忽然想逃跑,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躲开那也许即将来临的残酷,然后一辈子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他依旧站在那里懒洋洋的笑着。
主刀大夫越来越临近的脚步声,宛如对叶飘枫生命的最后判决,她眼前一黑,差一点撑不住从长椅上倒了下去,她几乎要哀求了:不要跟我说结果,不要跟我说结果。
可是,那大夫还是开口了,他说:“子弹已经取出,病人要见你。”
“啊!”叶飘枫直挺挺的站了起来,她的双手毫无意识的挥舞着,胸口剧烈的一起一伏,他要见我!他要见我!世上还有什么话能比得上这一句动听,没有了,这就是她听到的最美的话了,她使劲的握了握拳,做梦般反问道:“他要见我?”
“对,病人要求不使用麻醉剂,唉!真是铁铮铮的一条汉子,居然可以一直清醒的忍受到手术结束。”那两鬓已然发白的大夫恨不得用世上最崇敬的话要形容他的这位病人:“我从医一生,见过的病人有千千万万,还从来没有见过意志力这样坚强的人。”
叶飘枫复又落下泪来,转眼又笑了,她又笑又哭,形如疯癫,那一段路并不长,她箭一般冲了进去,惨白的床单被褥静静的裹着他,他闭着眼睛,纸人似的躺在那里,他从前是那样飞扬洒脱的一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充满了勃勃生机〃奇〃书〃网…Q'i's'u'u'。'C'o'm〃,只有这一刻才脆弱如斯,叶飘枫连看都不敢重重的看他一眼,因为怕他会在她的目光下碎掉。
他却慢慢的睁开眼来,叶飘枫屏住呼吸,一动也不动的看着他,他的笑容恍惚的不像是真的:“叶飘枫,你哭什么啊!死人都被你吵醒了。”
这才是她熟悉的他,叶飘枫的心快乐得飞了起来,她这样的开心,开心得又哭了一场。
何天翼硬撑着,恶狠狠道:“唉呀!我中枪时故意装作不省人事俯身倒下,就怕你认出我来,然后对我感激涕零,正想办法在手术后溜走时,却听见你在外面哭天喊地的,烦都被你烦死了,你也不想想我是谁,我连老婆都没娶,孩子也没有半个,怎么可能甘心去见阎王呢?还有,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这样一长串话说完,何天翼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只差一点就咯出血来,叶飘枫忙按住他,急急道:“不要说话!”同时手掌一开,一点闪亮的东西旋即就自她的指间调皮的跳了出来,何天翼叹了一口气:“原来是这耳环出卖了我,早说了,偷来的东西除了金子,就没一样靠的住的。”紧接着散漫的一笑:“不过,金子也靠不住,若是偷多了,还会把我压死。”
一觉梦醒,一缕夜风透窗而进,吹得叶飘枫鬓角细细的碎发纷纷扬扬,何天翼看到那月光斜照在她的脸上,不禁笑了,他醒了,她倒安睡得这样好,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想触摸一下她的脸,可那手伸在空中,偏偏落不下去,仿佛无形中有一股力量在拉扯着他,让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困难重重,他用力的摔过头去,清俊的脸上忽然有泪光闪过,过去那么长久的煎熬人生,他都不曾落过一滴泪,但是这一次,他却潸然泪下,只因为那种无望,只因为这一次,他差一点与她天人永别。
许久过去了,他的手终于颓然的坠了下去,他一手重重的敲在床头,忽然大叫道:“叶飘枫!”
叶飘枫猝然惊醒,心惊胆颤的迭声道:“怎么了?怎么了?伤口疼了吗?”
她的手隔着被子,慌慌张张的落在何天翼的身上,何天翼不耐烦的拨开了她的手,瞪着眼道:“死不了,死不了,我告诉你,当年我在战场上中了四枪,还能一枪端掉三个叛军,你这一颗子弹算什么啊,去,我饿了,给我弄点吃的。”紧跟着张嘴一笑,露出一副痞像:“听说你的手艺不错,怎么样,做点好吃的报答你的救命恩人吧。”
叶飘枫自然是一刻也没耽搁,她才拉开病房的门,忽然又回过头去,警告道:“你不要乱动,给我好好的躺着。”
何天翼用被子蒙着脸,闷声道:“我最讨厌听女人的话。”同时提高了声音:“不要没被抢打死,反而把我饿死了,你快下去吧!”
医院的贵宾室设有专门的厨房,所有的用具一应俱全,叶飘枫正打着鸡蛋,忽然手一滑,鸡蛋顿时就脱手而去,“啪”的一声摔在地上,蛋液高高的溅起,有一小块黏在了她的鞋上,她短暂的怔仲了一下,忽然如梦初醒,几乎一口气跑出了厨房,趔趄着撞开了何天翼病房的门,果然,病房中早就没了他的身影。
他走得那样的嚣张,甚至把病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那是真正的整齐,像一刀切下般棱角分明,仿佛正在得意洋洋的告诉叶飘枫——我厉害吧!你别跟着我哦!
月光冰绢一样清澈,叶飘枫明明难过得要死,可在看到那床四四方方的被子时,不知怎么的反而笑了,何天翼,你不就是想逗我一笑吗?
何天翼无声无息的潜入树冠的阴影中,如果今晚没有月亮,也许他很快就能逃出湘西城去,偏偏头顶的月光明媚,十丈开来的事物都让它照得有鼻子有眼,这么一来,他的逃跑计划就遭遇到了莫大的风险,现在满城都是抓捕他的人,倘若他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出去,不消一刻便会被人射成枪筛子,所以还是小心一点为好,何天翼长叹了一口气,仰面倒了下去,他的体力如此的不堪一击,简直像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那一枪虽然没有要他的命,可是也把他推到了命悬一线间,或许他随时都会死去,奇怪的是,从前的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自然也不会惧怕死亡,但叶飘枫凄苦的泪水却让他莫名的害怕起来,他害怕自己什么也没为她做过就这样死去了,留她苦苦的支撑着江南的一片残局,叶飘枫的影子在他的眼前一晃而过,何天翼立即便打起精神来,他一定得活下去,哪怕阎王爷等着勾他的魂,他也要做那孙猴子,把他的阎罗殿打个稀巴烂,然后威风神武的重返人间,想到这里,何天翼不由得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仿佛他真的抡着双抢,把那地府搅得一团糟糕。
他终于勉强的站了起来,才挪动几步路,那伤口立时就针扎火燎般疼得他出了一身冷汗,何天翼咬着嘴唇,一片冷汗旋即就模糊了他的双眼,不行,一定得在今晚逃到安全的地方去,否则的话,明日必将是他的死期,这样想着,他狠狠的擦了擦脸上交横纵错的汗水,复一咬牙,趔趄的奔了出去,月光下,他的影子淡淡的投在树丛中时隐时现,仿若在夜空中四处漂浮的云朵,何天翼是逃命的专家,选择的路程自然是别人想也想不到的,一路之上,居然没有遇上一个人影,但是,当他的脚步踏上那条沟渠时,他的直觉在第一时间内就向他发出了警告,这里有人!而且,还有不少的人。
何天翼迅速的后退,同时扬起了手中的枪,他还来不及掩藏好自己,一个黑黑瘦瘦的人影立刻便窜入他的眼中,那人不过十五六岁,一张蜡黄的脸,神情在月光下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何天翼定睛一看,莫名的觉得那人有几分眼熟,再一细想,嘴角马上就高高的掠起了一丝笑容:“火车站的小贼,怎么,你还想被你贼爷爷反偷一把。”
原来,这人是何天翼刚到湘西时遇到的那个小偷,他一看见何天翼,马上就激动的叫道:“恩人,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他的声音刚刚落下,又有七八个黑黑瘦瘦的小孩从荒草堆中冒了出来,看来,这十五六岁的小贼是他们的头,何天翼放下了枪,依旧微笑道:“你们这伙小屁孩,半夜三更的躲在这里干嘛?”
那小贼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搓着手道:“您给的钱都让弟弟们治病了,我们,我们想出城去,到河道边捡点便宜,那里有许多过往的煤船。”
何天翼一指弹过去,敲得那小贼哇哇大叫,他捂着伤口,一本正经的教训那小贼道:“你小子,成不了气候,河道边有什么便宜好捡的,女人的房间那才叫一个金窝,随便一件首饰就能换不少钱——”同时眼骨碌碌一转,兴奋道:“你说你们要出城?现在全城戒严,你小子胆子倒不小,难道,你们有办法安全的出城?”
那小贼重重的一点头:“当然,我们比地道里的老鼠还要熟悉这里的地形呢。”
何天翼又狠狠的敲了他一记,瞪眼道:“拿什么比不好,非要拿老鼠来比,既然这样,那还杵着干嘛?快走啊!”
今夜的运气如此的好,何天翼的心情自然也跟着大好,头顶的那一轮明月,在他的眼中早就变成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只怕他笑上个十年八年的,加起来也不如它笑得灿烂,一路这般好心情的走过,连伤口的刺痛都减轻了不少,这帮又黑又瘦的小子果然是鬼精灵,这样隐蔽的路都能叫他们寻着,看来是下了不少的功夫,最有意思的是,他们不愧是做贼的,那脚步比猫还要轻,如果要何天翼选侦察兵,他一定不会漏过这几个半大小子。
一路有惊无险的走过,待到水声呜呜响在耳边时,天色已经微微发白了,眼前一片水汽弥漫,开阔的江面波涛迭起,无数乌黑的船只密密麻麻的挤在江口,浪涛拍过时,它们皆是上下起伏,好像正在对着何天翼打招呼呢。
虽然不及城中布防森严,但这里也部署了许多盘查的士兵,若换在平时,何天翼哪会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但此刻他重伤在身,不得不小心行事,等待江策所说的那艘船固然可以逃命,可是他无法挨过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如果要他一直等到中午,谁知道中间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所以他只得自做打算,他已经选择了两艘逃命的船,只要他小心谨慎,逃过这一劫也不在话下,正好月亮隐去,天地间一片晦暗,何天翼掏出一把银元,打发走那几个依依不舍的小孩后就准备行动了,他上好子弹,又紧了紧伤口的绷带,正若离弦之箭一般飞将出去时,江滩忽地火光大作,一阵乱枪突兀的响起,何天翼只看得见吐着火舌的枪口,闻得到子弹扫射出来的硝烟味和中弹之人的惨叫声,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些小孩一个个如惊弓之鸟,一下全都缩回何天翼的身边,骇得大气也不敢出,何天翼敲回一个朝外伸的好奇脑袋,同时拉动枪闸,只等着隔山观虎斗,他隐藏的这个位置极佳,一眼就能看到整片江滩上发生的械斗,那些身穿军装的自然是湘西的军士,而那些手持冲锋枪的黑衣人却不知是哪路人马,一上来二话不说就是一阵扫射,不一下的工夫就干掉了一半以上的江滩驻军,何天翼看得暗暗乍舌,他妈的,这帮人也太狠了,杀人比杀只鸡还要干脆。
忽然涌出的这伙黑衣人,打断了何天翼的计划,他灵活的脑子在这一刻至少转了一千回,可还是找不出半点头绪来,看来只得按兵不动了,这一分神的工夫,江滩上的湘西驻军已经被消灭殆尽,放眼望去,一大片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如蛇般蜿蜒在江滩上,何天翼倒吐了一口凉气,直到这时他才看明白,那些黑衣人手中所握的枪甚是奇怪,那是东洋人特制的百式冲锋枪,他眼睛一红,只差一点就持枪冲出去,干掉那帮鬼子,偏偏他的袖角一紧,原来是那小贼拉住了他的袖子,哆嗦着叫他朝后看,不用往后看何天翼也能感觉到,有大批的人马正从他的身后悄悄的潜伏了过来,他比了比手指,示意那些小孩不要慌,自己就地一滚,旋即就滚到了另外一处沙丘后,他四处侦探了一番,见这里还算安全,忙招呼那些小孩躲过来,他们刚刚躲好,身后荒草间潜伏的军士便慢慢的浮现出来,转眼间,整个江滩又展开了一番恶斗,这一次血溅江滩的,当然是那些黑衣人,何天翼被眼前的这一幕弄糊涂了,如果不解开这个谜团,他肯定会十天十夜睡不安稳,眼看着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他正准备躲出去侦探一番,一个熟悉的人影倏地从那群发动突袭的军士中落入他的眼帘,他想也不想,张嘴就喊了出来:“陆子博!”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船舱,可布置得倒也雅致,何天翼喝了一口热茶,直烫得舌尖打滚,陆子博忍不住劝他道:“你慢些喝。”
何天翼将茶杯一放,毫不客气道:“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陆子博慢条斯理道:“你知道那些船上装的是什么吗?武器,全都是当下最先进的武器。”
“哦!”何天翼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那些东洋鬼子想把你的货抢走。”
陆子博苦笑着点了点头:“没错!好在我行动得不算慢。”紧跟着又道:“天翼兄,我没想到你如此厉害,居然能带伤闯出城来,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走,可把我们给吓坏了。”
这次换何天翼苦笑了:“我哪有那么厉害,都靠那些小朋友帮忙才能另辟捷径。”一边说着一边摆手道:“不说这些了,你告诉我,和谈的内容怎么样?”
陆子博一则喜一则忧:“一致抗战的协议已经定下了,明日即可通电全国,只是,镇京已经被东洋军队攻破了——”
“什么?”何天翼脸色大变:“什么时候的事?”
陆子博低声道:“就在二个小时前,镇京的军阀头目张裕华已经逃往海外,镇京一破,江南就失去了最好的屏障,三十万东洋大军就可直驱江南,另外,东洋军方已经在北方集结了更多的兵力,准备大举进犯太城,看来,大战即将打响了。”
何天翼握着茶杯的手猝然拗劲,他掉过头去,看着船舱外灰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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