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容正顺着轿帘看去,忽地忙撂了帘子,退回到车里坐定,这才回过神来,方才是看到了袁其商。那脚踩皂靴,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人,正是袁其商。
这家伙正骑着高头大马,一肘拄着马颈微微低身侧了头看向自己这一边。幸好还未瞧见自己,想必只是约莫着大概的方向罢了。他怎也到了此地?还能接近官家女眷的马车周围?莫非也是奔着戒台寺来的?细想之下,袁家虽有些没落,但在这日也是要凑个热闹的。袁夫人出自崇王府,平日里在银钱上已经捉襟见肘,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在这种日子里也定是要出门的。
“袁大人,这头没什么可疑的,都是京城来的马车。”锦衣卫的黄三此时骑了马来到袁其商身边,回禀了情况。
袁其商打眼扫去,目光在陈家马车上停了停,又看向其他车辆。听了黄三的话,袁其商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打点起十二分精神瞧着,不可出乱子。”锦衣卫负责此番戒台寺盛会的治安工作,所以袁其商一早便带了一队人马先行来到山脚下,袁夫人带了媳妇小姐是在后徐徐才到的。
虽然明日才是佛诞日,但瞧着这势头,此时聚来之人已经是越来越多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种日子也不例外,人们多为求的是自家平安人丁兴旺,求的也是富足,也就是一个利字罢了。
袁其商看了眼陈家几辆马车,见没什么大事,便骑了马往别处维持秩序。由于此番来人众多,所以要徐徐上山。
整个马鞍山,以往的清幽不见了,霎时间热闹起来。马鞍山上沿古香道两侧搭起了一眼望不到边的芦棚,做生意的、进香的人们摩肩接踵,热闹非凡。普通人家的可以徒步上山,初容这种官家小姐自是要由人抬着软轿行进的,因此只等着老太太到了后,众人才一同往山上去。
老太太的车到了之后,好不容易寻了个空隙才挤进陈家车队里,却发现上山之人实在太多,只好稍作休息再出发。
下人们准备了软轿,窦妈妈几次三番出去瞧看,还是回来沮丧道:“老太太,这人太多,怕是一时半会儿都不得的。莫说咱们的软轿上去,便是挤进个人都难,人挨人的,插根针都难。”
老太太听了此话,似乎心下早有预料,说道:“就是这么个光景,前番戒台寺未修缮之前,人也不少。修了两年,此番重开,又赶上佛诞日,自是这番光景。不急,若是今儿走不上,就赶在明儿一早上路,那时人定会少些。”
还莫说,鹰犬虽说素来风评极差,但办起事来却不含糊,按着事先的安排,一眼看不到头的善男信女及游僧都慢慢有序起来,陈家也准备了软轿出发了。
袁其商骑着马前后查看,看到陈家的软轿上了古香道,便慢慢跟了上去,保持着一定距离。
百年不遇的盛事,百姓的积极性空前高涨,人人都想早些上山讨个彩头。马鞍山古香道由山石铺就而成,因形似马鞍得名,所以因着鞍势陡峭,加之行人众多,难免颠簸些许。
忽地,袁其商心里一跳,眼看着自己一错不错盯着的初容的轿子晃了下,似是旁边几个游僧赶路太过疲倦,不小心往轿夫身上歪了一下,连带着轿子也不稳。
袁其商赶忙上前,却见轿子被个男子扶住了。这男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张方正的脸微微黝黑,一双大手也很是厚实,一把就扶住了那个被撞的轿夫,另只手则扶住了轿子。
袁其商打马上前,顺着因轿子晃动而微微掀起的轿帘看去,里头的初容正扶着自己的簪子整理妆容。
因轿帘有了缝隙,这男子也往里看去。但凡晓得分寸的,都不会如此大胆朝里看,就比如袁其商,想看还得做了样子斜眼瞧,当着众人可不能明目张胆瞧看女子,这是规矩。
这人好生无礼,袁其商心里十分不爽,将马鞭两端握住,另一头便形成了一个绳套,伸出去勾住那男子的手。
这男子此时也注意到了袁其商,手依然扶着轿子,只侧脸看向这个鲜衣怒马之人,瞧着他脸上愈发不悦的颜色,不见一丝慌张。
袁其商拉住马鞭,慢慢将这人的手拉开,一肘慢慢拄向马颈,俯了身子上下瞧看这男子。“哪来的?”
“从来的地方来。”这男子生得结实,口音也有些别扭,却极会说空话。
“本官没工夫同你打哑巴缠,你是想吃牢饭不成?”袁其商没了耐心,慢慢直起身子,便准备拔腰间绣春刀。
“大人,这人总算救了我,并无恶意,还请不要……”初容听得外头的声音,心道这袁其商不知又抽什么风,不过是被这陌生男子扶了下轿子,难不成这也是罪过!
袁其商看向轿子,此时帘子已经垂下,看不见里头人的神色。“起轿!好生抬着,再出差错,仔细你们的脑袋!”袁其商大言不惭,初容无话可说,心道这人好霸道,轿夫是陈家的,何时轮到他来教训!
“大人,这位大人,这是琉球国的使臣大人。”正在两人对峙间,从外头挤进来一个人。走到这男子身边,看向对面马上的锦衣卫大人,虽不知什么官职,总归是惹不起的。后挤进来的这人扶了扶被挤歪的帽子笑道:“这位大人,下官是行人司司副,此番是陪同琉球国使臣行游到此,是小官失职走散了,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袁其商的刀已抽出了一截,听闻此话又慢慢按回去,看着对面这壮实的使臣,却是冲着行人司司副说道:“不是什么热闹都能看得的,滚!”
第五十九章 袁大小子出手了
第五十九章袁大小子出手了
行人司司副听了这话;忙拉着那使臣往前走;嘴里叽里咕噜说个不停;似乎在为这个使臣讲解方才发生的一切。当然,这司副自然美化了袁其商的话,司副不晓得这使臣能听懂汉语,但袁其商看了那使臣眉眼里心知肚明的神色,自是晓得这司副被蒙了。
轿子继续前行,初容回头贴近后头看去;只见袁其商骑了马慢慢跟了上来;一直保持着一定距离。
就如梦魇般存在,到了跟前就厌烦,叫人浑身不舒坦,可若是时间久了不出现,心里又没底似的。就好像晓得他不定何时就会出现一般,总也摆脱不了。
陈家的软轿终于上了戒台寺,由着知客僧引着,众女眷沿着一条两侧都是繁枝茂树的路往前走,一路清芳。
终于站到了高处,初容极目望去,黄昏之下的戒台寺叫人心旷神怡。整个寺院坐西朝东,中轴线上依次排列山门殿、钟鼓二楼、天王殿、大雄宝殿、千佛阁、观音殿和戒台殿。其中戒台是中心建筑。殿宇依山而筑,层层高升,甚为壮观。
来时已经看到,戒坛设于西北院,高高的汉白玉方台雕刻精美。环坛雕刻百尊一尺多高的戒神,坛上供奉释伽牟尼坐像。另有千年香樟木雕弥勒佛,宽额大腹笑看尘世,些微末枝都入不了他的法眼。
戒台寺内有一座大钟亭,原是地藏院的附属建筑。钟亭为卷棚顶,四根支柱呈八字形叉开斜立,式样别致。
初容微微闭了眼睛,感受着古寺里清幽的气息,再睁眼时看到陈四正挺直了腰背,不闻声音只是嘴唇蠕动,似乎是在祈祷着什么。
陈四这人心气儿极高,想来定是力争上游的愿望了。其实,人比人气死人,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做到最好就是无憾了。若总是瞧着前头的人,比对着自己,那是没个头的。
总会有人比自己过得好,总会有人拥有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焉能圆满?
此时已到黄昏,一行人在寺里专门为客人准备的客房里歇下,另有斋菜妥当,大寺自有大寺的气派。
用过饭后,关碧儿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凑到门口,菊盏见了忙拉住说道:“好妹妹你可来了,我家小姐念叨几回了。”
“菊盏姐姐,我家小少爷闹腾着不吃饭,这好不容易哄好了,才得了空使我来请六小姐。”这小丫头跑得一头汗,拉着菊盏的腕子笑道。
“有子万事足,你家夫人也是太宠着了。这小胖子定是不喜吃素。”初容与关碧儿关系极亲密,当面也敢这么说。
小丫头见了初容,福了福道:“六小姐快别这么说,这回可是冤枉我家小少爷了。公主家的小少爷也跟着来了,两个孩子到了一处就只顾着玩闹,哪还有心思吃饭,我家夫人好哄着,这才硬喂了几口。”
“我同祖母说过了,咱们这就走吧。”初容笑着,带了菊盏和这小丫头往关碧儿的院子行去。
往来官眷众多,陈家所在的院子与关碧儿所在的院子不同,但也是挨着的。初容还未进关碧儿的屋子,便听到鸡飞狗跳的声音,定是小豆子和胖豆子两个要上房揭瓦了。
“下来,仔细摔着。”关碧儿正揪着帕子,冲着桌子上的小豆子急道。桌子下面,胖豆子因为身材所限,正艰难地往上爬。
“都下来!皮猴似的,仔细我打你们屁股!”初容对孩子可没耐性,特别是这种五六岁破坏力极大的男童。
小豆子见了初容,极神气地仰脸唤了声:“陈姐姐好。”
小豆子虽不着调,但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只是质量上差得太多。小豆子不愧是小豆子,扑通一下就跳到地上,稳稳扎了个马步。
反观下面的胖豆子则狼狈得紧,一醋溜便滑了下来,坐了个腚墩后抬头说道:“容姨姨好。”
每当听到胖豆子口齿不清地唤自己,初容便庆幸自己是个小姐,若是个下人,上了年岁还不得被人叫做“容嬷嬷”。
“快起来,地上凉。”关碧儿心疼得什么似的,忙俯身抱起了胖豆子。
初容晓得关碧儿夫妻的心思,得了这么个宝贝自是心尖尖疼着,况胖豆子也确实比小豆子可爱。
“怎将这两个魔头凑到一处了?”初容伸手兜住胖豆子的下颌逗弄,只觉得暖暖的软软的呃一坨肉肉,手感很不错。
“他那驸马表哥不在,他就是扎根儿在我府里的。”关碧儿见小豆子又风风火火出了屋子,忙抱着胖豆子站起来喊道:“仔细喝了风,你们快跟上啊。”
关碧儿还未说完,屋里有个丫头忙跟了出去,腿脚甚是麻利。
“也就是这个丫头,别的都追不上这孩子。”这一忙活,关碧儿便是一鼻子汗。胖豆子见小豆子走了,拱了拱圆滚滚的身子滑下来,扭着肥肥的屁股,抻着两根小短腿也挪了出去。
“都跟了去,看好了。”关碧儿已是筋疲力尽,只能嘱咐丫头婆子看顾好了。
“你瞧个什么?莫急,待你成婚后有了自己的娃,也是这么操心。”关碧儿拿帕子点了点鼻尖说道。
“我有了娃,可不敢放到你这,一准儿被这两个大魔头给带成了小魔头。”初容戏谑道又说:“王大人没来?”
关碧儿一脸幸福,想起今日王取送娘三到了山下,这才派了人护送她们上山,说道:“他说这寺庙,他不想来,来了就是浑身不舒坦,另有督主的差事,就先回去了。”关碧儿同初容是闺中密友,自是言无不尽。
厂卫自来就是这样,也许,王取还算是有良心的,到了这寺庙才会觉得心里不安。那个姓袁的家伙就不会了,一点羞耻心都无,瞧着是什么都没想似的。
“想什么呢?那姓袁的?”关碧儿对初容最熟悉不过,一看她的神色便是想到了那个冤家。“他还缠着你吗?”
“还是跟魂似的跟着,搞不懂他到底想要如何?”初容对关碧儿也是和盘托出的,能有这么个说心事的好姐妹,初容觉得很欣慰。
“这个人,总之你还是小心着些吧。”关碧儿想了想说道:“他再是诡计多端又如何?昔日的梁远侯如今瘫在床上人事不省,那个袁夫人视他为眼中钉,他的舅舅又早被发配到边疆,他就是想娶你,也得有长辈给他提不是?这事儿不怕,来明的,你爹不是吃素的,来暗的,西厂怕过谁!再不济,待公主回来了也能给你撑腰!”
关碧儿此时说得威风,待一见到袁其商便会不自觉矮上三分,初容嘴上笑这个姐妹纸老虎,心里却晓得,恐怕还真得这个未曾谋面的公主闺蜜来搭救了。
两人正说着话,便听外头人声嘈杂,初容起身走到门口,只听到“走水”两个字。关碧儿紧跟着来到门口,瞧见不远处有火光,一下子慌了神,结结巴巴急道:“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在院子里吗?”
院子里人来人往,也住了其他官家的家眷,此时见着火光,都站在院子里瞧看,不知是该离开此处还是留在院子里。火光毕竟还有一定距离,一时半会儿还烧不到此处。
“定是跑远了,我得去找。”关碧儿边说边提了裙子往外跑,一不留神踩到裙角狠狠摔倒。
“莫急,你这跑出去就是跟着添乱,待我回我院子里去派了人去找,你先回屋。”关碧儿一介女流,又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不似初容,虽说身子也是娇贵的,但总归是上着体育课长大的,自是比她麻利多了。
“不,我去,我要去。”关碧儿怎能放心自己待着,挣扎起来便跌跌撞撞不知往哪里跑。
初容紧跟着拉住她,此时乱跑就是寻死。关碧儿急了,力气也比以往大,初容正跟她拉扯间,便见身后伸过一条手臂,击在关碧儿颈后处。关碧儿被这一击,立时瘫软了下去。
初容吃力地扶着关碧儿回头看,这人正是袁其商。乱哄哄的院子,人们跑来跑去,他就这么定定站着,对面是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着他的脸,神色不明。
“这是什么地儿,还没头苍蝇地乱跑,给我回去!”袁其商抓住两人,提溜着就回到了关碧儿屋子里。
“这火烧不到这儿,你俩给我老实待着。”袁其商说完便要出去,却被初容拉住。
“两个孩子不见了,我得去找,你帮帮忙,王大人和公主定会记着你的好。”初容自知自己和关碧儿都没什么大能耐,要说此时还是男人管用。
“我稀罕他们记着我的好!”袁其商慢慢转身,挑了眉头故意不紧不慢,低了头凑近初容的额头,一副登徒子模样。不知为何,袁其商愈发觉得逗弄她有趣了。
“人命关天的,你!”初容没心思跟他*,一把推开他,走到门口时遇到关碧儿的丫头,吩咐道:“看好你家夫人!”
第六十章 王大小子动手了
第六十章王大小子动手了
初容不理袁其商;跑出院子便四下寻找两个孩子的影子。拎桶的,寻人的,手足无措的;初容这一路上被几个人撞到;眼看着前头似有两个小孩子;便看也不看跑过去,却不料走到墙角时撞上对面的人。
初容与这人撞了个满怀,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抗拒,似要赶忙推开自己。对面这人高瘦,胸膛冷冷的,初容刚抬头;便见这人停了动作。
“六小姐?”是王清瑕,他抓着初容的两臂正要推开;见了是她便一下子顿住了。
“没撞疼吧?与丫头走散了吗?莫怕,我送你回去。”王清瑕微低了头,看着初容微红的眼睛,温柔说道。
初容是急得眼红,两个孩子是关碧儿的命根子,可不能出事。那可恨的家伙不当回事,自己去找就是了,不必费时间求他。
“我找孩子,王大人家和公主家的两个小少爷。”初容一时心急,顺手抓住王清瑕的小臂,拉着说道:“王公子,求你帮着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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