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这样就算把这儿的人都介绍完了。
春华想起刚才自己的评论,果然就算是混在一块儿,两类人的气场也相斥得让人一眼瞧见了。
又算算人数。
别家或许因为不方便,女孩子不会都带全,但王家上一代人,光王老太太,也就是今天做寿的那个,就生了三个儿子,王家的孙女们又哪里可能只有眼前这三个。
但主人家没说,她也不便问。
后来才知道,王家这位老太太可真牛翻了!
远行客(一) …
后来才知道,王家这位老太太可真牛翻了!
王老娘的牛逼之处在于,她把庶子庶女都打发成了奴婢。
庶女,挑了两个容貌端正的(不是妖媚的),跟着她嫡亲闺女出嫁,其他的到庄子上干活。
庶子,最年长的两个给读了书习过字(那时老太太是年轻媳妇,根基未稳),便是这样后来也就做了普通的族人,其他的庶子给再下人房旁另搭了间全给挤进去,平时全充作奴婢用。
老爷子在的时候就这样,他自个儿也不把这些“小事”放心上,可见一个女人的强硬程度还要看她的夫婿。
到老爷子死了,这老太太反而看开了,这一屋子的庶子全给发作普通族人,甚至还有给本家当管事的。庶女们倒也随她们在庄子上了,不再如往常让农妇们随意看管使唤,只是她们年龄也大了,就算放了自由,也只能和周围的村民结亲。
这不是对待小妾,显然大老婆发卖一两个小妾的事也不算新闻,这都是丈夫的孩子;是种田文大忌!拿子嗣下手。
以国人重孝道,重传承的理念来说,让一个父亲硬下心去无视他的孩子为奴为婢,还是在地主阶级大老爷的身份上,颇有些让现代人春华大跌眼镜。
曾经她穿越前,很被科普过一番古代历史种田文,那些文里都不断的告诉她,一个成功的大老婆要维持自己的地位,首先就要“有风范”,要让所有人都有种“自己是好人”的深刻印象,然后靠着这种印象,做什么事,都会有人站在自己这边为自己“正义地维护”。
遇上老公,要首先给他把喜欢的人给纳进来;自己怀孕了,也要给安排两个小老婆伺候生理。
要贤惠,要大度;不能嫉妒,不能生怨。
最昏最昏的招,就是拿“子嗣”下手——多少电视剧里演了,怀孕的小老婆都喜欢抓着大房的手推自己的肚子!
春华在回家恶补了王家这段往事后,真是风中凌乱了。
王老太太你太英勇了!
在已经不知不觉中,把自己定义为半古代·半现代人后,春华渐渐发现,真正的历史中,总有几个比现代穿越女更彪悍的人物。
当现代穿越女一个个都比古代土著更有“三从四德”的观念后,这些土著能做出的事才往往让人瞠目结舌。
不过也还真是春华孤陋寡闻了点,这姑娘毕竟是个现代人,有些常识跟不上也是难免的事。
——同样受中原文化影响的古朝鲜,人家还有个明明确确的从母法呢。
在多少朝鲜电影中,那一个个被“无奈”的从母法逼得命运坎坷的贱民子女们不得不要给自己挣扎出一条野心的道路,死命抓着上位者偶尔抛出的橄榄枝不择手段向上爬。
某个叫《女人天下》的电视剧中,那个大名鼎鼎的朝鲜三大妖女之一的郑兰贞童鞋就有一句台词,“就算你可以爬过万里长城;像我们这些身份的人是怎样也爬不过官宦人家的高墙。”
道理说的没错——
最后听说王家的庶孙女们在祖母的寿宴上只能被关在北面的院子里,而回家之后的春华,对比自家情况,不由有些感慨。
自家的院子里太安静了。
也便是由于子嗣少的关系,才能让山氏和庶子张纪的生母甘氏,死前能有如此的和睦。
虽说山氏本来就是从大家族中教养出来的嫡女,心一直放得很平,然而如果现在情况相反,家中一个个庶子众多,这些庶子们的妈又一个个很得老爷的宠,比她更说得上话的,那山氏还能不放手去打压才怪。
说到底还是子嗣少。
便是这样,倒使山氏更能把张汪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看,真正地如完成了封建的“理想”:妻妾皆如姊妹,丈夫的孩子也是自己的孩子。
然而,理想终究是理想,这个封建大“理想”在绝大多数时候,根本就是无视了人最基本的思想感情。
张纪这个次子,生母死的时候并没任何印象,从记事开始,便是和父母同住,甚至在婴孩时期便是住在山氏这儿,这一份亲近,从来就没产生过“这不是我母亲”的想法。
他和嫡母亲近,也爱缠着同样在随父母住的姐姐。
回到家春华依然又是重新恢复到往年读书习字,学礼仪做女红的生活中去。
似乎在没有要交的针线作业后,她又开始兴趣上制衣。
给家中每个人都做件衣裳,对一个还同样有学习任务和社交任务的小姐来说是不可能的事,小孩的身量也容易裁布,便拿了张纪作模特。
小家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凶残萝莉算计的对象,笑得憨憨得往姐姐边上坐下,看她缝衣。
“阿姊,你在缝些什么?”
小男孩是个圆脸娃娃,长相总有些让人想起他死去的生母,老实了一辈子的甘氏,想起当时这位姨娘还在月子里,自己去看望她的时候,这个老实人还要吃力一番给她这个小女孩见礼,心就不由有点酸了。
这一声“阿姊”叫的她难受。
小孩毫无发现姐姐的笑意中含着些愧意,只觉得新鲜去拿了各色丝线玩,连忙被春华给阻下了。
“乖,这可不能拿着玩,”上面还绕着线头呢,赶快夺下,又给哄着,“昨天不是让海叔给扎了的竹马呢?”
张纪嘟囔着嘴,“一个人玩儿没劲。”
可不是吗,这院子里小孩少,他又变相地成了个“独苗”,嫩胳膊小手的还真怕他出去皮疯了出事。
特别前不久,他“大哥”还给在外面和小孩玩炸伤了眼睛,算作是前车之鉴了。
“那等姐姐裁好了这几片布,给你讲《诗》吧?”
张纪便真老实地点头,也不乱跑,难得这么小的孩子有个定性地等着。
等她做完了,还记得讲《诗》的事,催道,“姊姊,咱们上哪儿讲呢?”
揪了揪他头上俩没多少毛的小总角,眉眼含笑,让人收了针线。
《诗》是汉代儿童启蒙教材第一本,虽然其中的某些爱情篇目总让大言不惭的讲解者张春华小朋友时时在弟弟张纪面前尴尬起来。
隔日,让人给张纪送了几本汉学启蒙类书籍。
不由有想起前些天母亲私下和她的对话。
“你与阿淮感情可好?”
“还好。”
那样一个普通的春日午后,山氏总喜欢在自己处理着家务事时带上女儿一起,因而当时春华实在还没觉出来母亲会和自己说的话。
“平日也别忘了你纪弟,”山氏似乎是不经意地提了句,“他比你们兄妹都小,正要好好带他。”
春华有些吃惊,母亲这话却是在变相指责她慢待了亲弟。
“阿娘您这是说哪儿的话?纪弟自然也是我兄弟了,只您也知道,咱们是因得年龄差了大,男女有别,旁日接触少了也是有的。”
她细心辩解,却换来母亲的一阵摇头,“我只问你,你自觉得待纪儿比得上待淮儿?”
这问题问得近乎严厉了,虽然山氏的脸色并无任何动怒的神色,但母女多年,春华也知道母亲是不悦了。
说实话,“不如。”
“你到底该有数,纪儿可是你的同父亲兄弟。”
纯粹是吃惊于母亲惮度,过了好久,春华才说道,“便如阿娘说的,纪弟是父亲的孩子,然而……”
“他们同样于我不是一母同胞。”
张淮,张纪,同样都不是山氏亲生的孩子。
这便是春华最难以理解她母亲的地方,父亲如果瞩意张纪,或许是因为血缘,而对于母亲来说,这两个同样都不是她的孩子。
她是嫡妻,宗法上无论是谁作为嗣子,都必须要奉养她,否则在汉家王朝的社会舆论下,便是不孝。
如果丈夫死了,她依然可以安然地当个老夫人,安枕晚年。
出于感情上来说,的确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张纪更好些,这并没错,但尴尬的是这是个庶子,要花多少力气才能把这个孩子捧上去做嗣子?
得到同样的奉养,却要花了更大把的力气,还不一定就能成功。并且在为这个庶子夺继承权的时候,必然的也会和原先定下的继承人结仇,如果最后还不成功,却弄得因此和嗣子不和,那到时候,母亲山氏的日子反倒难过了。
又不是十成的把握可以让丈夫的亲生子得到继承权,搭上的反而是自己未来的养老生活,春华窃为母亲不值。
还不如就待张淮自然些,往后有份面子情在,又有正统礼教为这对非亲生的“母子”作约束,无论如何山氏的晚年总有个大致的保障。
为丈夫亲生子偏心过了,到时候得了个“不慈”的名声,便是张淮照旧奉养她,舆论的风向却是转了,只要他不把这位嫡母饿死冻死,对于张淮可能的怠慢,众人便不会多加指责。
因而倒不是春华在兄弟中偏心,实在是觉得她母亲根本不用急。
然而有时事实便是这样,她兀自不理解母亲,母亲也为了她的这番话心寒。
“那是你父亲的儿子!是你的手足同胞!”山氏是真不悦了,“你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不由觉得女儿的蝎冷。
春华原本还想一辩,却最终是因看到母亲的神色不语了。
张氏夫妇,在太多年共同饱受无子痛苦后,早便是同心了,山氏会完全无私地把张汪的利益当作自己的利益也不见怪。自己这么说到父亲身后事,确实是为母亲的自身利益考虑,但无疑母亲不但不会领情,还会更生气。
自己想想也觉得怪异,一个七岁小女孩对自己妈说,我爹死了后,您的养老身后要如何如何……光是想着这画面就觉得诡异。
出发点是好的,却没人会领情。
只好伏拜地上,向母亲请罪,“是女儿错了,手足当和睦,平日确是对纪弟疏忽了。”
又一再保证,“往后女儿也会带着点弟弟,左右如今都在一块儿,做女红或练字时也不过多放只眼睛盯着。”
山氏照旧是气着,脸色却是缓和多了,“你知道就好。”
答应过母亲的话便要做到。
虽然已经被母亲怀疑上了点“小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的”,到底是亲母女,没隔夜仇的。
在山氏心中,亲生女儿也是极重要的一项存在。
好在让春华忧心的关于母亲会否在明面上太过偏心的问题最后并没有发生。
山氏的确是站在丈夫这边的,但她还有个世家女的身份在,前半生的世家内宅教育也绝不会让她在明面上出现绝对的大纰漏。争,如何争,这个现实问题的策划她比女儿更清楚。
更何况,张纪连正经蒙学都没上的年龄,为他现在造声势,的确有些太早了。
也便好在这一切都未来得及发生,春华在一边为她母亲不值,一边又被逼得有些憋屈的情况下,由正屋里的仆妇来报的一则消息屏息,心漏了一拍。
再然后便是欣喜若狂。
“你说的可是真的?再说一遍听听。”
来的是山氏的乳母姚氏,也为这喜事笑得乐不可支。
“姑娘没听错呢,夫人,您母亲有喜了。”
远行客(二) …
…
…
此日正春日骤雨后,空气中弥散的水气,不经意间草叶的枝露便会沾湿衣衫。
初闻好消息的春华也经不住心中喜悦,去正屋给母亲道喜。
花叶清芬之气暗自浮动。
“阿姊?”
张纪原是在屋中午睡,还未熟睡便听到屋外奴婢走动忙碌的声响,较往日来说小孩地察觉到了这份躁动。
出屋刚听完了乳母的解释,还未明白什么叫母亲“有喜”了,就又看见姐姐出屋走动。
春华心情极佳,给小孩整理好衣服,问他,“这时候怎么不午睡?”
“睡不着。”
小孩的眉眼中有些迷惑,“妈说阿娘有喜了,是为什么有喜了?”
“阿纪就快添个弟弟了。”
看着他仍是懵懂的眼,春华也会心一笑,也没指望和个小孩能用一句话就解释得这些男女的生理问题。
“走了,咱们一块儿去给母亲道喜。”
到了正屋里,早有几位旁支的夫人来了,春华原是指望着自家人私下贺一回,也算是真心实意,然而见有外人,便首先规矩地给各位长辈见礼。
在外她总是小辈,带着些小女孩的腼腆装糊涂,也还未用她找话题,便有一夫人说道,“咱们大姑娘可是想着母亲了,女儿果然是贴心。”
说是和个小姑娘说,却又是在捧了山氏一把。
山氏心情自然是好,这会儿见谁都像好人,和众人说了会儿话,看到夫人的自家人陆陆续续来了,大家便也很识相地告辞了。
等人都走了,山氏看着自家女儿这样的腼腆样子好笑。
对孩子了解的莫过于父母了,她这个女儿私下主意大,在家的时候话也不少,有时还真让她会担心一个女孩话太多难免显得不文雅。
古时对于未出阁的女儿来说,话不多,腼腆,甚至都到了木讷的程度都不要紧,女孩矜持是头一位的。然而这样奇怪的教育,到了出嫁后,又一下子便要一个“矜持”姑娘立马开窍变成个能说会道,人情干练的媳妇,不由有些不可思议。
就像大学生没有任何工作经验和人情往来,却要一下子胜任行政工作,这绝对是为难人了。
不过还算让山氏安心,女儿在家里虽然时常会说出些让她瞠目结舌的话,当了外面却从不多话,长辈面前礼数周到,平辈间不挑是非,广结善缘。
这个孩子从出生到现在就没给她添过什么烦恼,也就是兄弟姊妹间的那些事让她担心过几回,然而山氏现在再次有身孕,心情又好,早忘了之前对女儿那番话的心寒了。
“怎么就来了呢?”
“听到好消息,想到了阿娘,女儿就来了。”
没了外人,春华不由又拉着弟弟,重新再给隆重地拜了一回。
张纪有些不懂,却老实地跟着姐姐又行了遍礼。
山氏自然是把儿女的这些神色收在眼里,看女儿做什么事还不忘带上庶弟,心里也是欣慰。
“你这是做什么?”
春华带着笑,因为是穿着家常的服侍,裙未着地,这礼行起来也不麻烦,“刚才有人在,如今才是孩儿的心意。”
屋里正说笑,有丫鬟跪在门侧报说,大少爷也来了。
山氏道,“知道了。”
春华一边观察着母亲的脸色,一边带着张纪退到一侧。
张淮规规矩矩地行完礼,山氏也和气地问话,这对“母子”很和谐,到处透着客气,就如刚才春华见族里的长辈一样。
私下,他和春华说话却更真心些。
故而等一会儿,儿女们一同退下,找了个空,让张纪的乳母把他给带回房,又找上张淮说了几句话。
“不是日日都见的,妹妹又想和我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