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看完文书,大笑说:“这小子想把我放在火上烤啊!”(是儿欲踞吾着炉火上邪。)
东吴已经和蜀汉撕破了脸,同是作为战争的胜利方,孙权却又同时准备回坑曹操一把,令他成为历史的罪人,转移愤怒中的刘备的视线。
这样的话,只有再次加剧蜀汉与魏国的仇恨。
曹操想到这个小子,和他的太子曹丕差不多同龄的孙权,子桓仍是存在着各种的毛病,而同龄的孙权早已是运作着东吴近二十年了。
如果自己死了的话,没经验的嗣子真能接得上这个重任吗?
曹操不由想道,生子当如孙仲谋。
而就在这一刻,司马懿却明白,表忠的时候到了,连忙说:“汉运垂终,孙权称臣,正是天人之意。魏王当继承大统。”
司马懿这么说完,其他的臣子们才反应过来,表忠心的时候怎么能不做足戏呢?
桓阶、陈群等纷纷争先恐后地表示魏王应当为天子。
曹操忽然大笑起来,令一众群臣摸不着头脑。
“如果天命在孤,则孤为文王便好。”
之后不久,魏王曹操在洛阳病死,死于次年正月。
曹操终于死了。
分居于洛阳,邺城的司马懿和春华同时这么想道。
然而即位将又是一场硬仗。
只有到曹□,曹丕才发现,父亲给自己曾带来过多么巨大的阴影。
如今当是他大展手脚的时候了。
但真到了这一刻曹丕只决定有些令人窒息的寂寞。
父亲,他就真的这么死了,那个整个三国时代的枭雄,咳嗽一声让人抖三抖的曹操。
作为太子中庶子司马朗是第一个发现曹丕反常的人。
司马朗马上谏议道,“殿下当速决断,此乃多事之秋。”
南方孙权刘备还等着打过来,而国内的老臣拥兵自重的,还有曹丕的那两个弟弟,都不是安分的人。
被这样一个熟悉的声音惊醒,曹丕习惯性地想说仲达,然后发现这只不过是一张和仲达相似的脸。
“哦,是叔达。”
不知从何时起,司马懿的存在已然是如左膀右臂一样的角色,让曹丕心安。
仲达,这个男人在洛阳,此刻又是什么样的情景?
*
司马懿的压力无疑很大。
曹□后的洛阳城,主持大局的是贾逵,而担任助手的正是司马懿。
司马懿是曹操培养的二代谋士,而贾逵则是曹操培养的二代武人。
发丧自然是要由有军权的贾逵为首,贾逵虽然没有明显的政治倾向,然而早年他犯了事,是司马懿为他从中说情通融的。
所以便是为了这一层关系,贾逵也乐意向曹丕系倾斜。
再说贾逵也不是笨蛋,曹丕已然是王太子了,名正言顺,而曹植,他自己都不主动呢,老要哥哥曹彰来为他出头,胜率太小了。
然而胜率再小,洛阳曹操的丧仪被这两人一闹,曹植可能当不了皇帝,但贾逵出了事故,肯定要记大过的。
贾逵心里也没个底,找司马懿要个主意,“您看是马上发丧呢,还是先捂着消息。”
继承人现在远在邺城,而离得最近的却是曹彰。
“发,当然要发。”司马懿当机立断。
发丧是大义,不发丧就是他们预备拿着魏王之死做文章。再说曹□了那么大的事,知道的人不止三个人。一件事超过三个人知道,就已经不是秘密了。
与其捂着消息,还不如放出去,名正言顺地让曹丕过来即位。
最多他们守在洛阳的人多顶一点压力了。
这也是种政治投机,如果说曹植曹彰一了百了地攻进城抢王位,而贾逵的人手抵不住的话,他们就是个死字。
商量丧仪的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悲壮之色。
贾逵最后道,“至于丧仪之事,就多靠仲达了。”
主持个丧仪是小意思,司马懿答应道,“一定。”
难得不是丧仪要用什么棺椁,多少的配置,难得是此行的守卫。
曹丕接到消息已然是马不停蹄地赶过来继承王位,却还是晚了一步。
首先到的是曹彰,找到贾逵,质问:“先王的玉玺在哪里?”
都已经问玉玺了,贾逵上演全武行的神经全被吊了起来。
贾逵不是吃素的,连忙就不卑不亢地给顶了回去,“王太子在邺城,魏国有名正言顺的太子在,至于先王玉玺,不是您可问的。”
这话真就把黄须儿给唬住了。联想到洛阳还有臧霸的军队,曹彰不敢造次了。其时,臧霸的势力几乎有北国一半。
但曹彰大概也不知道,臧霸被曹操压制了一辈子,此刻枭雄曹□了,臧霸早秘密地出洛阳,放虎归山了。
不是司马懿等曹丕党不想拦,实在是魏王的丧仪自顾不暇,两害只能取其轻。不但不能拦住他(也拦不住),还要好好地给他过了魏王的明路。
也亏得是这样,曹彰才没有继续动手。
司马懿这里压力山大,一日比一日更焦急。
对着邺城的方向几乎是望穿秋水了,贾逵和司马懿这对临时搭档,大有点望夫石的悲壮凄婉。
曹丕你死哪儿去了,喂,你不会是真的死在邺城了吧?
曹丕当然没有死,他这里也是急得满嘴生泡。
曹操虽然枭雄到自命异姓王的地步,然而只要是汉朝附属,则爵位都是需要朝廷确认的。
造了二三十年“玉带诏”反的汉献帝,被迫窝囊了的天子,在此刻不顾属官们的劝阻,阴了曹丕一手。
倒不是说要阴曹丕,而凡是曹家人都是他的心头之恨。
朕不是穷到只剩下盖章的功能了吗?好呀,朕现在不乐意了。
汉献帝不是个亡国之君,事实上许许多多的亡国之君都不能算是最坏的皇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坏的是前几位的蛐蛐皇帝,木匠皇帝,女色皇帝——是这些人腐蛀了帝国的脊梁。
崇祯,虽然后世清朝为了标榜正统,把崇祯皇帝骂得一文不值,但崇祯帝好歹是真真正正为暮年的大明奋斗过的。
真正坏到骨子里的那都是正德豹房皇帝,万历贵妃皇帝,天启木匠皇帝。这些坏皇上们蛀掉掏空了整个皇朝,吃的用的都是敲开了子孙的骨髓——可怜崇祯皇帝就是个顶缸的。
汉献帝不是个坏皇帝。
崇祯皇帝或许许多事都做失误了,但有一句话却没说错——“朕非亡国之君”。
汉献帝也不是个亡国之君。
外交辞令上,他最后摆了曹丕一道。
曹丕根本不想鸟这个窝囊皇上,然而在曹操哪儿延续下来的风格,天子还是要留个盖章的功能。
当了XX,还要天子来竖个牌坊。
一直等不到执意,司马孚也是慌了,他二哥还在洛阳和曹彰对峙呢,万一去晚了,历史就要改写了。
司马懿如果在这一次死了会怎么样?
会否诸葛亮就能还于旧都?
会否魏朝就能延绵万代?
春华只知道自己已经在好多个夜晚难眠辗转。
如今她有儿有女,有地位有产业,即便仲达死了又如何。
春华冷漠地想,她的日子总过得下去,至多这世上再没有“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句话。
应该是冷漠的心。
然而愈是这样劝说自己,她愈是难以安静地担心着他的安危。
为什么还要为了他提心吊胆?为了那个无心的人。
虞氏老了,这几年更要仰仗未来当家的春华。无论心中如何担忧,白天春华还要一边禁止家人在非常时刻多外出,一面还要到公婆、妯娌哪儿一遍又一遍装作笃定地保证所有人的安危。
有时又会讥笑自己,做了那么多又如何,哪怕周旋了那么多,将自身和儿女们放在了一个最好的位置上,但是她想她累了。
累了,付出了那么多,他升官加爵,或许换不回他的一句挂念。
即便这样还会为他牵肠挂肚的自己,春华觉得自己,无比可笑。
曹丕的窘迫并没有维持多久。
司马孚是急坏了,私下劝了无数次,但后来才发现在这一事上,并不是因为自己说得不当理,而是资历不够。
同样的话,由二哥司马懿说出,和自己口中说出的,在太子心中就是截然不同的分量。
只有当另一更有分量的人,尚书陈矫和曹丕进言,“如今天下未定,请太子速登王位。”
夜长梦多。
曹丕总算下定决心出发。
事情至此,就算他再在路途上快马加鞭,到达洛阳也已是晚了近半个月。
而此刻汉天子的任命才姗姗来迟。
得亏事到临头,也算是曹丕运气好,离得最近的曹植把曹彰劝了下来。
曹植终是出于自身为曹氏子弟的底线说道,“想想袁家诸子的结局,曹家不可再出意外了。”
这是为着大业,而非出于个人的利益。
曹植都退下来了,曹彰更找不到坚持的理由。
因为这份幸运,足有一年多未见的曹丕、司马再见的时候,真是感激涕零,恍如隔世了。
“臣……”
昔日师徒,而今相见则为君臣。
卡在嗓中哽咽了的难言之情,两人相视而笑,却不由都是大战之后的身心疲惫。
这一年后,再无“建安”,伴随着这个年号而下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变为了“延康”。
作者有话要说:哎 写这一章的时候尾毛我总觉得那么有基情呢……靠,是激情
话说,本文要完结了 请大家支持新文哟~
新文 《你妹!替本宫挡着》
介绍一下 新文是篇矛盾更大的文在码开头的时候 阿悦已经受不了的和我说,“这样的女主你敢写,你就被读者去喷吧。”
争议太大。
纯粹的说,这是不算是个坏女人,却也是个敢爱敢恨,极端自由主义、利己思想的人。
虽然自由两个字,恩,是河蟹词。
但我还是想想,在写完了压力巨大的《宣穆皇后》,再写一个真?狠心女人,反而是种现实的滋味。
92、终风
由此回忆建安之年;建安武魂;建安风雅……建安终究是难再。
从曹操晚年杀死荀彧留下的军政烂摊子,弊病已见。
然而新的生机已然重燃;这一个时代;百废俱兴。
此年十月,曹丕在洛阳称帝;从此开创了新的王朝:魏。
曹操的为文王之言果真是实现了。
奉王太后卞氏为先帝皇后;以永寿宫相称。
然而这层旨意下达不久之后,曹丕却忽然无故下达了母后不得干政的法令。
卞氏很自知,“这是为了让哀家不为少子们说话。”
虽然已是皇朝的第一贵妇,永寿宫却仰天苦笑。然而她又如何能舍弃年少的诸子。
长子再恐吓她又如何会退缩?她终是个母亲。
新帝大封诸兄弟;曹植曹彰却无疑被列在该清算的名单中。
永寿宫成了幼子们最后的政治庇护。
终于某一次,天下最尊贵的这对母子撕破脸大吵后;卞夫人决绝流涕;“你已经杀我的任城王(曹彰),再要杀陈留王,我也不想活了。”
曹丕没有再杀曹植,却做出了个莫名其妙的举动:以父亲原配丁氏,已经休妻再无关联之人,为魏王太后。
有恩报恩,有怨抱怨。
曹丕从来不是个圣人,自然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以贾诩为太尉,而汝颍世家则也同时开出了自己的条件——陈群呈上的九品中正制。
是是非非,又当是五百年由此制度带来的纷扰。
最后则是曹丕一路走来的良师益友,司马懿。
春华已然在邺城打包东西,定都洛阳后,北方的政治中心再次变迁。
早有了妯娌和她笑着说好话。
“咱们家叔伯们一尚书,一常侍,端的是满门的荣耀。”
作为胜利者家族的女眷们,带着难掩的得色。
马上又有人再次恭喜春华,“可要恭喜二嫂了,如今可是安国乡侯夫人。”
她微笑,却也没更大的感情起伏了。
事实比她预料地还圆满,曹丕向来是不会慢待了自家的。短短一月,她已由尚书之妻、督军之妻,最后为御史中丞之妻。
司马懿在这年封侯,这也成了他们将分享的第一个爵位。
十二月,司马家将迁,赶在正月前他们将到达新都。
在旧年的最后一次回门,母亲山氏听说春华得了侯夫人,忽然涕泪难掩心意。
老母亲已年近花甲,涕泪满面的老妇,让春华很是不解,又不知何从安慰。
“洛阳,你总算要去洛阳了。”山氏紧握着她的手,上了年纪后,母亲很少再这么激动了,“汝父,汝父曾说的,你总算要去洛阳了。”
春华起先不解,然而缓缓地她忽然想起那个山间氤氲,晨起朝露打湿衣袖的祖宅结庐之地,青山隐隐,松柏森然之时,父亲曾经抱着年幼的她,在群山的回音之中听过那样的一首挽歌。
二桃杀三士,德侍君王侧。
她抿着薄唇,眉眼只是恬淡的笑意。
“那个叫西光的和尚曾说过,汝命富贵啊,”老妪颤巍巍地抓住她的手,“含章可贞。”
她心底默念,无成有终。
如今她不知会否有成,为妇,抑或为后,不走到最后又岂知何为成,何为不成呢?
山氏最后说道,“你总算去了洛阳。”
洛阳,这一路她走了半生。
然后她会去寻找她的终,无论成事与否。这是坤载万物的天命所归。
*
离开邺城,春华最后于甄姬见了一面。
铜雀台,冰霜初降。华阁高台,如今宫人们正一批批地得了旨意向新都迁徙。
而这里,伴随着邺城宫的名号,最后以“旧宫”落下历史尘埃。
春华去的时候,正是旧宫最后一次的热闹,那时新旧宫人分别,离思愁绪,然而离开的宫人们终是迈着轻盈的步子,清歌曼舞,绝尘而去。
人头攒动,旧宫秩序不由有些乱。
甄姬是约春华在铜雀台后侧殿相见。
天阶夜色凉如水,而今邺城宫里最尊贵的人只剩下了甄妃。
以前春华是绝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能踏上铜雀台一步。昔日的铜雀台诗会,何等的盛宴,文姬凤首箜篌,阮瑀横抱琵琶,子建、子桓赋诗,慷当以慨,似乎远远还能回响起昔日的歌声。
然而没有了这些建安风流人物,铜雀台仍是华美奢靡,此刻却清冷得如婵娟桂宫。
“甄夫人。”春华拢了外衫,跪坐而下,并未直视洛神之颜。
想起不久前郭照被封为贵嫔,先自己而被接去新都,甄姬脸上有些幽怨,却是在司马家女眷临走前最后一次见面。
她仍是维持着最后平和地招待春华,“此去一别,往后可就要再洛阳见了。”
“是啊。”春华不忍告诉这个正在老去的丽人,她是再也不可能到洛阳了。
忽然觉得有些嘲讽。
江东有二乔,河北甄宓俏。然而到了最后,铜雀台没有锁到二乔,留下的却是甄姬。
春华最后温言对她道,“此去经年,望夫人保重。”
甄姬仍是满怀希望,“你也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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