穑俊
雪蕊柔弱的躯体微微发颤,看了他许久,点点头。
军营彻夜狂欢,夜半,绿湖公主自睡梦中醒来,一身盛装坐在不远处,瞧着篝火边被众将劝酒的月夜。一开始他不肯喝,后来月明来了,拍着他的肩膀,也不知对他说了什么,兄弟二人举起酒碗一碗接一碗喝下去。
看了许久,绿湖公主嘴角不由泛出一丝笑意,她知月明擅饮,没想到月夜喝起酒来也这般豪爽。
那一刻她几乎在想,我究竟是看月夜多一些,还是月明多一些?
只是这个念头在她心间一闪即过,她欠身换一个坐姿,忽对身侧的侍婢道:“将今天抓到的那个小巫女带来,本公主有话要问她!”
雪蕊手足之上依旧带着锁链,叮叮咚咚的走过来,抬眸看一眼坐在火光旁的红衣女郎,不觉惊呼一声,后退几步。
正是这个女子,带领夜郎国的军队攻打她们的部落,也正是她,一刀砍死了奶奶!
她的衣衫像血一样红,她的人像是沐浴在地狱之火中的一朵红莲,邪魅妖治,令人胆寒。
瞧着她瑟瑟发抖的模样,绿湖公主眼波轻动,微微一笑,“长的这般美貌的小巫女,本公主还是第一次见!本公主听说,你们部落的巫医能制出一种奇药,只要将这种药给某一个男人吃下,那么那个男人就会死心塌地的爱那个女人,不知道是否真有这种药?”
雪蕊蹙眉,本不想理会这恶魔一般的女子,而却渐渐想起月夜之前对她说过的话,遂低声道:“这种药奶奶曾经对我提到过,只不过需要七十多种珍贵药材,配制起来并不容易!”
绿湖公主听罢心头一宽,眼底浮出一丝笑意,在她身侧走了一圈,目光打量着她,笑道:“你知道本公主的身份,身为战俘,日子要想过好,并不容易。可是,只要你能立下这一件大功,本公主倒可以让你以后在夜郎国过的舒服一些。”背向她,纤指朝篝火旁的人群中一指,沉声道:“我要你,帮我得到那个男人的心!”
雪蕊转眸悠悠望过去,见绿湖公主所指,火光中那一身白衣铠甲举盏醉饮之人,却正是月夜,面色登时大变,不觉紧咬下唇。
绿湖公主冷笑,又命人将她带下去。
篝火旁,月夜已大醉,被人搀扶回帐。
绿湖公主瞧不见了他,也自回去,将一身盛装脱去,只着一件轻薄罗衫,在营帐上留下一个黑色的艳媚俏影。
月明自她的帐前经过,向里瞧一眼,径自而去,不想却从里面传出她柔靡的嗓音,“许久未见,不想进来聊一聊么?”
帐外之人站住脚,稍时掀帘而入,相对默然,绿湖公主不由道:“你真的不想说些什么?”
月明漠然道:“本来我也以为会有许多话要对你说,现在却发觉无话可说。”说着转过头去,“月夜现已大醉,你就不想趁虚而入?”
“我用不着这么做!”绿湖公主摇了摇头,突然笑道:“相比起来,我比较好奇,此刻你心里是否也在想着你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在你的军帐里所发生的事情!”
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她心里就想着那件事情。
那么,他呢?
她走上前,纤软的手掌放在他肩上,笑道:“月明,你敢说这一年以来,你都不曾想起过我,不曾想起过那天所发生的事情吗?”
她的话犹如一支利箭,一下将他带回那个霞光满天的傍晚,她罗带轻解,静静卧在他的床上。
躯体狠狠一颤,月明皱眉,强自定下心神,转过头来看着她,冷笑道:“就算想过,那又怎样?”
绿湖公主见他已动怒,却益发开心,笑道:“我不过是想知道,你是否还像以前一样对我痴迷,看样子,你好像越陷越深了!”
月明眸色一黯,冷冷道:“阿冉,你知道,有时候我对你并不是很客气!”他忽然用力将她推倒在榻上,“所以当初,你怎么给我的,我现在就怎么还给你——”扯碎她的罗衫,露出肩背上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张口便咬下去。
绿湖公主发出一声痛苦的轻吟,手不由抓紧了身下柔软的貂皮。
☆、沙洲雨
杨花落尽,子规啼。
当日,月夜站在绿水湖边,望着雪蕊被人带进夜郎王宫之中。不出所料,夜郎王对这稚弱美人毫无兴趣,可后来绿湖公主却要了雪蕊,将她安置在绿湖宫药庐之中做了一名小小药奴。
绿水之中浮萍飘零,暮雨潇潇将人的眼睛也打湿。
月夜负手幽幽叹了口气,暗暗道:“雪蕊,原谅我,无法按照之前的计划,将你带到身边来,你一切小心,千万要记得我的话!”
是夜与兄对弈于轩窗之下,手执棋子在棋枰上方停了许久,也不见有动静。
月
明笑了笑,出口打断他的沉思,“在想雪蕊姑娘么?之前还说雪蕊稚弱,你对她并不曾到爱欲的境地,只是怜惜,现在看来,完全不像那么回事!”
他这么三言两语说穿了自己的想法,月夜叹息一声,点头道:“的确,我现在也不知道究竟只是怜惜,还是带有别的什么。只是我很担心她,想现在就把她带到身边来,不然的话,一颗心会一直悬着,感觉有些痛!”
“世间的感情就那么几种,她即非你亲人,又非你朋友,能感觉到痛,只有一个理由——”月明抬眉,淡淡道:“雪蕊是你的恋人!”
月夜不言,手摩挲许久,终于将棋子放回碗中叹息道:“或许我不该瞒你这么久!其实……那天在雪山部落,我已娶了雪蕊为妻的……”
乍听之下月明甚是吃惊,沉声道:“什么,你说你已经娶了雪蕊?”
月夜面上一热,解释道:“我非是有意要瞒着兄长……”
月明摆手,“我知道,雪蕊身份特殊,你不说自有你的理由!可她眼下被阿冉困在绿湖宫里,倘若阿冉知道自己养了个情敌在身边,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所以我到现在还没有想出办法带她回来!”月夜起身,对着窗前的明月愁绪万千。
月明不觉摇了摇头,“我真没想到,现在竟会是这样的局面!原本我们三个人,情况就已经够复杂了,现在再加上一个雪蕊……”见他面色沉郁,又宽慰道:“放心吧,我每天都去绿湖宫,会见到雪蕊的,她好不好,我先帮你看着!她现在已是我弟妹,我是不会看着她出什么事的。但是二弟,你一定要忍耐,要等待机会才行!”
月夜思来想去,也觉无法,只得点点头,肩膀被兄长重重拍了几下。
次日,在绿湖宫药庐外,雪蕊将采集到的药材放在晾晒的架子上,回头对绿湖公主道:“配制的药材中有一味‘流光草’,这种草一般长在香草遍生的翠湖沙洲之中,且只有在下雨天才能凭着亮光找的到,公主的药庐之中没有这一味药,要到外面采集才行!”
一番话被刚好赶来的月明听个正着,心念一动,朗声道:“‘细雨湿流光’,好名字!”说着走到绿湖公主面前,微笑凝着她,“我府上却正好有一个烟雨湖,中间有一座菱洲,长满香草,也不知有没有那味流光草,不过倒可以让这小药奴先去看一看。”
他的嗓音缠绵温柔,绿湖公主禁不住面上一喜,霎时间又遮掩下去,淡淡道:“既如此,去看看也无妨!”
当日下午,天气即变的阴沉沉的雨意浓浓,雪蕊背着药筐去了靖国将军府。
月明亲自将她带到湖边,却只送她一条小舟,令她独自荡到沙洲上去。
远远望去,湖上水烟茫茫,只沙洲侧泊着一条翠篷钓船,想来倘若下雨,也只有那里才是躲避之所。
雪蕊将小舟停在钓船之侧,独立舟头,稍时濛濛雨下,才撑着伞去往沙洲之上找寻那颗流光草。
四下天光黯淡,一时又电闪雷鸣,茫茫沙洲之上渺无人迹,雪蕊孤零零的在芳草丛里寻了许久,终于瞧见一株碧翠的流光草,在雨影之下散着灼灼光晕,禁不住大喜。采了那株草在手里,回头,已走了几乎大半个沙洲,所幸那条翠篷钓船还在风雨之中静静停泊着,恍似一直等待着她走近。
雪蕊合上伞,轻轻上船,弓身钻进舱中,一抬脚却似绊了什么东西,惊呼一声,整个人俯跌而下。
黑暗中却有一只手扣在她的腰上,电光明灭,只瞧见月夜一张清俊的脸正在她下方不距一寸之地。
今日午,他受邀来到兄长家中,午膳过后有些困乏,便独自来这钓船之中歇息,可没想到雪蕊竟会出现在这里。
她的衣衫带着些细雨的潮湿之气,纤柔的躯体正瑟瑟发抖,恍似很冷,可依稀又有些发热,是因为奔跑出了一身薄汗,还是因为此刻他们之间过近的距离令她羞涩无比,所以……
月夜定了定神,缓缓将她扶起来,狭小的船舱里,这样并肩坐着都似有些拥挤,两人开口,却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于是月夜先做解释,再听了雪蕊的说辞,这才明了兄长为何会突然请他过来用午膳,还为他准备好这条钓船,命他划到沙洲侧枕窗听雨,原来皆是精心策划,心下不由一阵感激,只这些倒不必与雪蕊明说。转眸瞧着她,柔声问道:“这些日子,你好不好?”
雪蕊微颔首,道:“有奶奶陪着,我还好!”
月夜吃了一惊,此刻方知巫医云罗尚还活着,且和雪蕊一起被关在绿湖宫。
而雪蕊也不曾多做解释,当日绿湖公主令她将制药的配方写下来,又让奶奶做了同样的事情,见两人所写的药方丝毫不差,才让她们相见,一同制药,这件事情却不能告诉月夜知道。
思虑片刻,渐渐打起了哈欠,见月夜瞧着她笑,不觉幽幽道:“这雨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停!”说着又将手举在嘴边,打了一个哈欠。
“这样的雨一般要下上两个时辰!”月夜微笑,“雪蕊,你很困吗?”
雪蕊点点头,轻声道:“我好多天都没有好好睡过了,我想睡!”玉颊绯红,眼眸轻瞟,止不住贪恋他方才睡过的一丈软榻。
月夜顿起了一阵怜意,朝一旁让了让,扶她好好躺在榻上,微笑道:“你睡吧,等雨停了,我会叫醒你!”
雪蕊眼皮轻动几下,以示回应,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黯淡的天光中瞧不清楚她的样子,只闪电射进来,照在她的脸上,眼睫似也在轻轻抖动。
许久,月夜笑了笑,抬手抚摸她的面颊,低声道:“我天天想着你,也不知你知不知道?”语毕慢慢贴近那少女的脸,“雪蕊,眼下我还没有想出办法,将你带到身边来,再忍耐一段日子好不好?”语毕闭目在她的柔唇上轻轻一碰。
回到绿湖宫以后,所有的事情都像以前一样没有变化。
第二天早上,巫医云罗见雪蕊做事情的时候,一会儿发呆,一会儿又脸红,魂不守舍的,以为她生病了,询问之下,才得知发生了何事。
昨日在钓船之上,虽然他的那一吻很轻,可还是惊醒了雪蕊,她的眼睛轻轻睁了一下,又在电光扫进来之前立马闭上。之后又一直装睡,可是呼吸禁不住疾了许多,月夜自有所察觉,也只是看着她假寐的样子发笑,并不拆穿。
巫医云罗听罢沉吟不语,面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也不知她究竟在想些什么,雪蕊禁不住摇了摇她的手臂,她才转回神思,幽幽叹息一声道:“孩子,你知不知道……”
话音未落,大门被人撞开,一对夜郎国士兵突然闯进来,为首的道:“把这两个巫族贱奴抓起来!”
雪蕊大骇,花容失色与奶奶抱在一起。
将军府内,正在习字的月夜突然伸手碰翻了桌上的茶盏,清脆的瓷器碎裂声令他陡然间惊醒。
恰逢月明匆匆赶来,一脸凝重之色道:“出大事了,你可能保不住雪蕊了——”
原来这一代夜郎国君在登基之初,便开始耗费巨大的物力财力去修建长生台,前一阵子抓来的巫医部落俘虏自然也被遣送到那里去做苦力。这几日山中雷雨不断,昨夜奔雷更是将夜郎王竖在台上的石像炸毁。据巫师所言,乃是上天震怒,不欲国君得长生之术,须血祭上百名战俘,方可解此困厄。
眼下所有巫医部落的战俘皆被绑在长生台上,只待三日之后尽数火焚,雪蕊和云罗巫医亦在其列。
☆、凤鸣琴
是日,夜郎王春猎于王城西郊竹林围场,有群臣相护。近午之时,单骑猎雉鸡于野,却遇猛虎啸山。
日影苍茫,游云徘徊。
四周青竹茂盛,林间小道上一个身穿锦衣的中年男子跨着一匹头戴金盔的紫马飞驰而来,身后追着一只猛虎。
奔驰数十丈,骏马忽失前蹄,将锦衣男子摔下马背。甫撑起身回头一望,猛虎亦于数丈之外停下脚步,似并不急着扑上来。
正觉诧异,前方突然一阵虎啸吹动竹林,竟走出来另一只猛虎前后夹击。
男子满额汗水滴入泥土中,手指也在地面上抠出五个大洞。
双虎几声呼啸相合,前爪用力,纵身飞扑上前。
男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眼见要葬身虎口。
忽闻得一阵缥缈幽玄的清啸,一道白影闪身而入,剑如长虹,将千百支翠竹削成利刃护在周身。
青竹利刃飞速旋转,如重重绿云环护,一霎间竹刃倒转,朝两只猛虎刺去。
竹林后一群人高喊,“竹君——竹君——”
接着王公大臣和兵甲侍卫齐齐涌进来,锦衣男子起身振去衣上尘土,面上重又恢复了往常的倨傲凌厉之色,冷冷瞧一眼死在地上的两只猛虎和自己的救命恩人,即在众人的簇拥之下离去。他的左眼带着一只黑色眼罩,如此,更添了几分阴狠之色。
男子还剑入鞘,俊眉一蹙,思虑重重。
稍时,狩猎牙帐中响起号角声,两名侍卫将其请到牙帐前,在离王座三丈之外停下,但见有君王在上,众臣却仍忍不住交头接耳皆在说:“原来救驾的是月麟将军的独子,竟然长的这般俊美!此次立下大功,不知竹君会有何奖赏?”
话虽如此,可夜郎国君喜好男色,举国上下路人皆知。而月夜又是王都之中出了名的美男子,夜郎王早有夺他之心,之前碍于将军府的面子才不曾有过激行为,如今他自己送上门来,情况可又大不相同。
月夜抬眸,与夜郎王对了一眼,见其果已面露异色,一手支颔,凝了他片刻,道:“孤春猎于野,并不曾带公子前来,公子怎会突然出现,救孤于虎口之下?”
月夜不理会他眼中的异样,沉声道:“臣之父染病在床,蒙竹君天恩,得以在家休养。然则护主之责非小,竹君纵然仁慈,将军府却也不敢大意,所以臣才前来,若遇危机,定然以性命护主周全!”
夜郎王淡淡道:“原来是奉父命前来!”
“父亲却也不曾有此吩咐,是臣自己冒然前来。”说罢拱手施礼,“臣未得传召而入,还请竹君降罪!”
夜郎王终于面露喜色,扬手道:“赐座!”
盛宴于野,有人鼓瑟奏乐。
至黄昏,夜郎王忽道:“听闻公子雅好音律,尤擅抚琴,然孤却无缘听君一曲,一直深以为憾。”
琴乃君子之乐,然世上并无以琴瑟悦国君之君子,若有则多是董贤韩高之辈,为人所不齿。
月夜低眉,稍显迟疑,笑道:“君喜臣之乐,乃臣之幸事。窃闻王宫之中有凤鸣之琴,臣亦不曾一见!”
夜郎王大喜,“那凤鸣之琴正在孤之寝宫,若公子喜欢,不妨与孤共辇,回王宫一叙!”
当日王驾回宫,月夜随行。
上车前,兄月明抓住他的手臂意欲制止,规劝道:“你这一去,自此后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