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女子玉雪般的躯体冲进了视线里,娇柔玲珑的四肢,温滑的肌肤,大腿上一道伤痕,正汨汨流着鲜血。
那少女双眸紧闭,黛眉轻蹙,沾染着一丝水露的花唇微微轻颤,似是痛楚的□□,又好似想要诉说什么一样。
江越直如万箭穿心,慌忙将目光转过去,捡起她散落在侧的衣衫欲替她穿好。
手指还不曾触到那少女的肌肤,眼底又一阵水烟消散。
这次似乎是在意料之中,江越并不吃惊,只是缓缓站起来,见青莲花魅紧锁着楚岳涵之喉,在数丈开外看着他冷冷而笑,“我真是不明白,她究竟哪里好!三百年前,你爱她不顾性命,三百年后也依然如此么?”
江越见楚岳涵发髻倾斜,脚上的鞋子也少了一只,神色甚是哀痛,瞧了一眼便撇开目光,问道:“涵儿此刻在你手上,你要杀她易如反掌,又何必这般故弄玄虚,故意造出两重镜天幻像来蒙骗我?”
青莲女冷笑道:“事情都过了三百年了,偏我此刻不想杀她,却想杀你!”
江越淡淡一笑,“你抓了她,我还能活么?若想先杀了我,也请动手吧!”
青莲女纤眉一挑,冷哼道:“你倒是豁达!反正一个时辰之后,真灵之界崩毁,我们三个都要魂飞魄散,早一刻晚一刻也没什么区别!”语毕忽然将一只玉瓶丢给他,“只要你肯吃了这瓶□□,我就保证,暂时先不杀你的师妹,还能在你将死之时,将她还回去,让你们有一刻的团聚如何?”
楚岳涵大吃一惊,她咽喉被锁,说不出话来,只能摇头制止。
江越没有去瞧她,淡淡道:“好!”打开瓶塞,仰头将一瓶□□灌下去。
那□□入口甚是甘甜,还有一股浓郁的幽香,可方至肚腹,已牵起一阵绞痛,恍若肝肠寸断,苦不堪言。
江越性子向来刚强,此刻也已禁受不住,额头沁出一层汗珠,弯腰单膝跪倒在地。
青莲女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推开楚岳涵,飘到江越身侧,撩拨起他耳际的发丝道:“月夜将军,想不到过了三百年,你还是如此天真!”语毕,俯首过去,又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江越面色一变,青莲女已起身,大笑着抓起楚岳涵飘飞而去,“若还有力气,不妨再追来试试!”
江越咬牙,起身追去。
☆、清越谣
霎时间,楚岳涵只觉眼前水光一闪,那青莲女已将她抓到一处池塘边,重重投掷在岸上。
池水华光闪闪,宛若明镜,楚岳涵抬眸一望,只见水波动荡,里面现出一片密林来,江越站在林中,手持着离合镜,掌中的真气与灵光撞在一起,似暗觉一丝怪异,迟迟不肯出手。
青莲女在她身侧坐下,淡淡道:“这个地方叫幻月池,能够把凡人心里所想的事情照出来,看来你正在想他!”
楚岳涵回眸望她,“为何你没有?”
青莲女笑道:“因为我是魅!我想,若这池水也能照出我心中所想,大概是会和你一模一样吧,我们所爱的可是同一个人啊!”说到此,她的目光竟然无比的柔媚,脸上的杀气亦消却不少,方此刻才见其如花容颜,果然有几分教人心动。
楚岳涵定了定神,喃喃道:“你既然爱他,为何还要给他吃□□?我只知爱一个人,是宁愿用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可是你……”
青莲女背脊一僵,侧目冷冷瞧了她一眼,嗤笑道:“在胜利者眼里,爱情永远是生死相许那么美,你又如何懂得失败者的感受?”
楚岳涵确实不大明白,满目疑惑,“所以,你要他死以消你心头之恨?”
青莲女叹息一声摇头道:“他死又能如何,我还是得不到我想要的,哪怕是一丝一毫!你以为眼下我还会再重复三百年前的错误么?”
楚岳涵大惑不解,“你不想他死!那么……”
正自言说,幻月池中水影一阵摇晃。
楚岳涵惊呼一声,瞧见江越业已不支,倒在池边石亭之中。
月波水影,涟漪阵阵。
只见江越俊眉紧锁,气息似越来越乱。
青莲女轻俏而笑,“蓝田花助春情,离合镜兴云雨。三百年前,我曾用蓝田花露迷惑于他,可他修为甚高,那春毒只在他体内稍有窜动即被他压下去。可是此次他用离合镜施术,蓝田花露感云雨之气已经全然爆发,倒要看看,他还如何压制的住!”
楚岳涵方至此刻才若有所觉,喃喃道:“难道你给他吃的不是穿肠□□,竟然是……”
青莲女冷笑,“他此刻情火烧身,你说他会想些什么?”
她话语虽然大胆,脸却霎时涨红。
只见幻月池中珠露涟涟,红烛荧荧,锦帐低掩,隐隐的显出一张美人的脸,颜色如花,清妍娇媚,正是楚岳涵。
喜服缓缓除下,柔发散满肩。娇怯的少女轻一抬眉,眼波如水,婉转可怜。
江越轻轻抚着美人的脸,吻上她颤动的花唇。柔弱的少女不知所措,手臂在他两侧轻张了张,才抱紧他的背脊,合身轻卧而下。
楚岳涵双颊火烫,正不知该不该再看下去,耳边青莲女一声嗤笑,“洞房花烛夜,果然柔情万种,令人称羡。既然他那么想要你,你便去陪他吧!”语毕抓起她的背脊,狠狠将她一掷。
江越闻声睁开眼,慌忙伸臂将她抱住,翻滚数丈,撞在廊柱上才停下。
他此刻气息已乱,又受了内伤,被楚岳涵一撞之下,五脏六腑撕裂般疼痛,额头顷刻间沁出一层汗水,几乎昏厥过去。
楚岳涵只觉他全身烫如火炭,浑似发了高烧,唤他也不理,直急得眼泪簌簌而落,皆打在他面颊上。
江越蹙眉,又缓缓将眼睁开,瞧着她颊边带泪,恍似雨打梨花,心下轻轻一颤,喃喃道:“她好柔弱,好美!”
心念一动,体内情火四窜,忽而想起之前在碧草丛里,她不着寸缕的躯体和腿上的鲜血,全身狠狠一颤,急起身挥开她的手。
楚岳涵不明所以,仍欲亲近,又被江越一次次挥开,摇头道:“你一定不是涵儿,你是莲魅,变幻成她的样子,想要来迷惑我,我不会上你的当!”
楚岳涵大急,摇头解释道:“师兄,我……”
江越恐她的双手再接触到自己,大吼,“走开——”用力将她一推。
恍惚间也不知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只听得楚岳涵惊呼一声,从十多层台阶上滚落下去。
江越大骇,慌忙上前将摔倒在地的少女扶起来,“涵儿,涵儿,你怎么样?”
楚岳涵只觉全身剧痛,禁不住一阵阵发抖,眼眸望着他,虽是摇头,却难忍珠泪悄落,腿略略一动,更是疼的叫出了声,她的膝盖已经跌破,鲜血直流。
他记得涵儿总是这样,越是痛越是只会摇头。
江越抱她在怀,心痛之情将情火压制,忽有了片刻的宁静。
心知这池水有怪,抱起楚岳涵远远离去。
密野山林是他旧居,路径自然熟悉。不多时已寻到一处甚是清净雅致之地,天然的一块十尺见方青色巨石,上有紫藤环绕,鲜花齐放,零星的花朵落在石上,又有如水月光透落,柔亮安宁,望之既醉,更何况身处其中。
江越轻轻将楚岳涵安放在青石床上,又瞧了瞧她膝盖上的伤口,柔声道:“这附近有止痛的草药,我去采几株过来!”
楚岳涵腿伤虽痛,却深恐他离去,两只手臂牢牢缠在他颈上,蹙眉不肯放开。
江越只得轻抚她的脸颊,柔声安慰,“这石床下面就有,走不远的!”
这才哄得她放开,在石床侧采了几朵青叶紫花的草药,放在口里嚼碎,敷在伤处,用衣襟轻轻包裹了。
楚岳涵也不觉疼痛,只是低眉瞧着,月光斜斜的,打在他的俊眼修眉上,他的样子似甚是安宁,只眼睫稍稍颤动,不多时,连手也在轻颤。
她抬手,想要去摸他的脸,他却突然侧头,背转过去,沉声道:“你好好休息一会儿,药性发作就不痛了。”
楚岳涵不觉一怔,蹙眉道:“以前我每次受伤,你总是抱着我的!”
江越闻得她的幽咽之声,心痛之下□□又动,慌忙摇头,“我此刻不能抱你……”
然则那少女却不懂他话中的意思,登时满目幽怨,泪水涟涟。
江越心下大恸,禁不住去吻她的泪珠。
霎时间情火窜动,直如烈火烧身,他慌忙敛神,转身背对着她,直欲将紊乱的内息压制下去。
不想只沉寂了片刻,一副散着幽香的薄凉躯体轻贴上他的后背,少女柔软的双臂交缠上他的脖颈,花唇在他耳上轻轻一擦,梦呓般的娇痴之音柔柔唤道:“师兄——”
江越全身狠狠一颤,闭目道:“涵儿……别……别闹……”
少女娇柔的手掌在他颈间轻轻一抚,听得他这声呵斥,似不敢再放肆。
察觉到她的手掌微一放松,江越忽觉不耐,反身将她抱紧,闭目纠缠住她的娇软柔唇,辗转轻吮,汤汤火焰,霎时间将那少女的玉颊也灼的绯红。
楚岳涵“嘤咛”一声,贝齿轻启。
软舌甫一交缠,江越霎时睁开眼,见那柔弱的少女被他紧抱在怀缠绵痴吻,肩上的衣衫也褪下了一半,心头登时一凛,将她轻推开。
楚岳涵娇羞难耐,仍自依偎在他怀里,江越蹙眉摇头道:“再这样抱着你,我真怕,会伤害你——”
怀里的少女柔肩轻一颤动,良久不敢抬头,手掌抓着他胸膛的衣襟低声呢喃,“我情愿!”
若真只能如此,她也只愿这个人是自己!
江越低低的一声沉吟,只觉此刻再难克制住,揽住她的纤腰一阵痴吻。
手掌自她的雪肩轻轻下滑,轻触到她娇柔的雪脯。
少女全身狠狠一颤,抓紧他胸前的衣襟,合身睡卧石上。
解褪她的衣衫,体内的情火愈燃愈烈,他小心碰触,可她身上伤处太多,总禁不住皱眉低吟。
江越心下不忍,将衣衫重新披在她身上,在石床另一端坐下。
楚岳涵起身,抬手将他额前的乱发抚过去,低声问道:“你……”
他终是怜她,便是这般的怜爱,让他每次都能安静下来。
江越摇头,“没事,调息一会儿就好!”
他果然平静了许多,只是恍似极为疲倦,调好内息便闭目在石上睡去。
楚岳涵抓紧散乱的衣襟守在他身侧,思起方才自己大胆的言语,禁不住瑟瑟发抖。
她本情愿许身于他,可心下还是有那么丝丝的害怕,好在他还控制的住。
凝着他的脸,似乎已忘记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直到暗夜中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回头,只见那青莲女沐着月光,站在不远处瞧着她。
她的容貌原本也极美,消却了戾气以后自是愈加动人。
楚岳涵大惊,拔剑护在江越身前。
青莲花魅淡淡一笑,“你以为,你挡得住我么?”
楚岳涵心下害怕,强自镇定道:“你真的好奇怪!既然设局要同归于尽,为何还要逼他喝蓝田花露?”
青莲花魅“啧啧”叹了两声,摇头道:“你究竟是有多天真,难道此刻还认为我喂他喝蓝田花露是为了要你得到他么?”
楚岳涵心下砰砰乱跳,似乎已察觉事情并非她所想那般简单,青莲女斜睨她道:“你以为方才睡
在他怀里的人是你,下一刻便还会是么?”
“其实蓝田花露虽然猛烈,可是他意志刚强,若真要克制,自然是克制的住。只不过云雨之气为柔,他心性越是刚强反而越是难以逃出纠缠。待会儿他若醒来,半个时辰之内会如坠云雾、神魂颠倒——”她话音悄落,鬼魅般掠至楚岳涵身侧,俯身在她耳边道:“也就是说,会认不清楚怀里抱着的人,究竟是不是你!”
楚岳涵反身一掌劈向她,青莲花魅轻飘飘卸去她的掌风,捏住她的脖颈将她提起来,冷冷道:“我虽然费尽心机,可若不是你方才软语回应,牵动他的□□,就算他醒来后神志不清,我只怕也难以得偿所愿,要怪便怪你自己吧!”
撒手将她掷出数丈,大笑了几声道:“保护不了自己心爱之人,滋味很难受吧!我便是要你在一旁看着,今晚得到他的人是我,不是你!”
楚岳涵只觉周身剧痛,穴道已被她所封,四肢丝毫动弹不得,耳边又听得她道:“你知不知道之前我在你师兄耳边说了什么?我说,‘我只要你,一夜!’”
语毕合衣躺在石床上,依偎入江越怀中,抬手轻抚他的脸颊。
稍时江越睁开眼,捉住她的手,柔声轻唤,“涵儿——”
夜风搅起飞花浮浮,自眼角飞掠而过。
一袭白衫掉落石床下,裹着一支青玉笛缓缓滚到她手边。可纵然近在咫尺,她的手指却连动一下也不能够。
“师兄……师兄……”
楚岳涵咬紧嘴唇,耳边渐闻一丝销魂蚀骨的婉转呢喃。一霎间心如刀绞,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
闭目,泪珠滑落,瞬息之间沾了满脸。
☆、青莲诀
不知过了多久,四肢终于可以动弹。
结界之中水露飞舞,宛若千万颗碧翠珠儿悠悠飘上天际。
水幕悄然退却,楚岳涵起身,也不辨路径,跌跌撞撞朝密林外奔去。
青莲女发丝披肩,与江越背相对,坐在石床上。
良久,背后的男子依旧一言不发,青莲女突然低眉嗤笑一声,而后禁不住大笑,目中泪花迸溅,边笑边道:“你知道吗,其实我早已想起屏翳才是我的夫君,我该爱的一直都是他!可是我已伤他太深,不愿再去面对。而对你,尽管明明知道那一箭你并不是为我而挡,可我还是爱你,或者说只想要得到你,哪怕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
江越轻一抬眼皮,半晌缓缓道:“我陪你死,你可不可以放过涵儿?”
青莲女蓦然间怔住,半晌喃喃道:“你的意思,是拿你自己的真元魂魄来殉阵,好保全她的性命?你爱她如此之深,她可知道?你这么做,究竟值不值得?”
江越闭目,面上泛起一丝苦笑。
爱,如此残酷!
即便不知道对方爱他有多深,他也情愿自己灰飞烟灭来救她的性命。
“你还能想起你的夫君么?九天云宫里的云神屏翳,夜郎国靖国大将军月明,你可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
青莲女心头一颤,默默摇头,“不知道!我只记得,当年整个夜郎王都淹没于风沙中时,他就站在将军府的清荷亭外,当时地震,亭子突然塌了,我就死了。血溅在灵池的荷花上面,魂魄凝聚,化身成魅……”
话音未落,江越已禁不住嗤笑,“灵池荷花——你真的以为凭它的灵力就能助你度化成魅,存活于世间三百年?巫山神女本是罪囚,被罚下界,乃是你命中最后一次救赎,如若依旧执迷不悟,便会遭受‘诛魂’之刑!”
“后来,你的夫君不忍见你魂飞魄散,不得已动用了引魂之术,以自身五脏祭天,将你的魂魄凝聚于他的精血之上,最后才被灵池荷花吸取过去。他剖心戮肝,为你承受了那般痛苦,你是否知道?他的魂魄守了你三百年,一直寄存在水露结界之中,你又是否知道?他爱你那么深,你可曾懂过他的爱?”
青莲女缓缓从石床上走下来,全身一阵麻软,如遭雷击,踉跄了几下才站稳,回头痴傻似的笑了几声,“你在胡说什么?你说月明哥哥为了一个不爱他的女人剖心戮肝而死,还一直默默守护了她三百年,他是疯了还是傻了?别以为我会信你的话,这不可能!”
她一直笑个不停,江越看着她沉默不言,直到最后她笑不出来,双眼无神地瞪着前方,面上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