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王面色微变,片刻轻笑道:“她是很奇怪,十岁的模样,却像是十八岁的心智,所以她的脾气也很古怪,你莫要怪她!”
“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她身上有着与寻常人不同的气息!寻常人皆以三魂七魄为灵,可我在她身上只能感觉到魄的存在,而搜不到魂!”说着皱眉,“殿下,她究竟是何来历?”
和王淡淡道:“她是我姨母的女儿,自小生在平江王府,也养在那里。除了性子比寻常女孩顽皮了些,别的倒也不觉有什么。”
楚岳涵面上一红,“原来如此,抱歉——”
和王将药碗放下,低眉微笑道:“这也没什么,她年纪不大,武功却高的离谱,任何人见了都会起疑。只是我对术法武功一窍不通,所以你说的那些也听不大明白,不过雪澜的来历倒真没什么奇特之处,你大可放心。”
楚岳涵心下虽仍有疑虑,却也不便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小阁外梅影飘落,两人相对而坐,和王忽然抬手去抚摸她的发丝,慢慢的,他的手指自发际轻轻移到了脸上。
楚岳涵只觉一阵心惊肉跳,想要抗拒却还似有一丝不舍,挣扎似的轻唤,“殿下……”
他的手掌却已捧住她的脸颊沉沉叹息一声,“叫我世云!”
似难耐他温柔的轻抚,娇柔的少女情不自禁,朱唇轻启,柔声低唤,“世云——”
察觉到他的指尖轻轻一颤,灼热的男子息也越贴越近,似欲吻她的花唇。
一时间天旋地转,似有一道清俊的人影在脑中一闪而过。
楚岳涵蓦地抬眼,将头别过去站起身来。
和王心下微觉一痛,暗道那个建康城里的青衫少年果然已占据了她的心么?
又见那少女面上泛出一丝惊慌又惊惧神色,煞是楚楚动人,只得暗自叹息一声,握着她的手低声道歉,直到她怔了好一会儿,面色缓缓恢复平静,转过身来对他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一个白天安稳无事,到了晚间,和王来到梅花小阁,径自坐在榻上道:“今晚你去西园,我睡这里。我留了一半护卫在那里,又有绛雪姑娘陪着,你不必害怕。”
楚岳涵皱眉,摇头道:“不好!昨日我与殿下抢这间屋里来住,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因为布置这道结界的冤魂正是寄体在外面那棵梅花树上,倘若殿下晚上住进去,后果不堪设想。今晚我要将她逼出来,驱散结界,这样我们才能安然无事,所以殿下还是要睡在西园里才安全些。”
和王此刻方知其中隐情,柔声道:“你以身涉险来护我,难道要我不管不顾?”
“这个冤魂与我颇有渊源,所以我也不是很害怕!”楚岳涵抬头,牵起他的手,“只不过你一定要记住,到了夜半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来,寻常生人倘若看见了鬼魂,是会折损阳寿的。”
和王心知对付冤魂厉魄,寻常人根本束手无策,即便再不放心也无可奈何,只得握紧她的手,“那你小心一些!”
☆、西园(下)
夜半于树下焚纸钱为祭,思起梅清涟生时芳心暗许和王,不想眼下自己却陪在了和王身边,也不知被她的阴灵看到会作何感想。
愁思一阵软语道:“梅姐姐,我知你死的冤枉,你怪我,才将我带进来,可是和王殿下与此事毫无关联,你便放了他去可好?毕竟她也是你喜欢过的人啊!”
语毕将头抬起来,凝着那一树雪光幽幽叹道:“梅姐姐,你听得到我说话么?”
恍惚间只见纤云开落,月移中天,盛放的梅花在阵阵凉风间清姿绰约,冰肌玉骨摄人心魄。
倏尔一团雪影自树顶飘落下来,款款站在她面前,雪影周身白光流丽,一双幽怨的眼眸凝着她,“涵儿——”
楚岳涵缓缓站起身来,虽然生前是好友,可此刻见了她的魂魄仍禁不住胆寒,半晌颤声叫道:“梅姐姐……”
梅清涟叹息一声,“你方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可你口中的和王殿下并非什么善类,我将他抓进结界里是为了复仇罢了!”
楚岳涵头顶恍似响了一道焦雷,震的她心魂微散,蓦然抬眸道:“你说什么?”
梅清涟神色哀戚,疾声道:“当晚那个凶手,我看的清清楚楚,正是那个我暗自心许之人!涵儿,我们都被他骗了,他表面上那么高雅出尘,事实上却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禽兽!那天晚上,他夺去了我的清白之身以后,便用利刃割断了我的喉咙,令我枉死黄泉!这样,你还认为他是一个好人么?”
楚岳涵只觉她言语甚是荒谬,摇头道:“梅姐姐你一定弄错了,害死你的凶手是妖非人,和王殿下乃是血肉之躯,不可能是他!”
梅清涟冷笑一声,“难道你认为冤魂还会说谎么?”
是的!冤魂绝对不会说谎,可是这件事情也绝对不会是人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梅清涟见她神色仓皇,丝毫不相信自己,点头道:“好!你若不信就跟我来,我让你亲眼看看——”语毕竟然转身,拂衣萧萧而去。
楚岳涵尚未从震惊之中醒来,双足在地上钉了良久,见她的身影便要消失在门外,才霍然间拔动,呼道:“梅姐姐,等等我——”紧追而去。
清冷的小阁里,芙蓉枕上楚岳涵眉心紧蹙,想要嘶声呐喊,喉咙间却发不出任何声息。
挣扎许久不曾醒来,倏忽间白烟飞卷,却又将她带入另一重梦境之中。
月色澄明,梅影疏淡。
一支花从树顶折断掉落下来,被花树下一个白衣人接在手里。
白衣人凝着那清妍娇娆的花朵,唇角轻牵露出一丝笑,踏着满地月华走出去。
房门打开,楚岳涵一身白衣,低垂的云髻上挽着几颗明珠头饰,望着那远去的人影柔声叫道:“世云——”追了出去。
一直跑进另一个同样开着冰梅的院落里,楚岳涵怔怔地站住,陡然间惊觉他走路的姿势似乎与和王不大相同。
和王的身姿总是淡淡的很闲雅,不似他这般风流潇洒,顾盼生辉。
可他是谁呢?为何看起来竟与和王那般相像?
缓步自几株梅树间绕过去,素手轻一抚花枝,梅雪点落眼眸。
羽睫轻眨,见那梅树后乃是一个雅致的小阁,一个梳着随云髻、眉间一点朱砂痣的绛衣女郎素手按弦,抬首瞥一眼深夜间突然到访的白衣男子,眸中惊慌与不解之色稍露,还不曾大声惊叫,那眼神又换做了惊艳与倾慕。
白衣男子略略一笑,自背后取出一只青玉盏,斟满美酒送至佳人唇边。
饮尽后,杯盏颓然跌落在地,连同佳人亦醉倒,被白衣男子抱在怀里。
冷风“簌簌”扫过,院中的梅花刹那间倾落如雪。
夜月自中天悄移,照映了一夕云卷云舒,花开花谢,渐渐褪却了华光,只留一个模糊的白影挂在天际,东天边的深红一重重加重。
又是一场夜梦惊魂,枕上的人辗转沉沦,终于在鸡鸣声响起之前霍然睁开眼,不及披衣持剑跑出去。
中庭之中,挂在梅树枝头的天荒珠灵光闪灼,被她一抬手吸了过来。
她以天荒珠为媒介,邀梅清涟的魂魄入梦,想要劝说她散去结界,不想竟被她反制,跌入了两重梦境之中。
梦里的院落正是近侧西园,楚岳涵推开门,小心翼翼走进去。
梅树如是,树后的石亭还在,亭中筝弦已冷,沾染着残酒浓香的青玉盏静躺在脚边。
啾长的鸡鸣声乍然间响起,楚岳涵霍然抬眸,梅树后的寝房里响起了女子凄厉的惨叫!
眼前梅影纷乱,一道白影自寝房里飞出来。
闻得“铮、铮”剑吟,一脸清绝之色的女子发丝飞扬,隔着重重梅雪之影,不待花影后的白衣男子回转过来已一剑刺出。
“呲——”长剑似已刺入那男子躯体。
可是,如此轻易的刺杀令楚岳涵心下暗暗吃惊,怔怔站住。
耳边却听得一声冷笑,似有一道看不见的身影自头顶飞掠而过,逼人的寒气令她毛发竖直,狠狠打了一个哆嗦。
花影后白衣男子跄然倒地,鲜血喷涌,很快漫到她面前。
她心头一紧,低眉看一眼倒在血泊里的男子,登时双眸大睁,吓得魂飞魄散。
守卫冲过来,看见那倒在地上双目紧闭生死不知的男子惊声叫道:“殿下——”
雪澜上前,一脚踢中行凶女子后心。女子张口,鲜血狂喷,摔倒在白衣男子身侧数丈之外。
守卫纷纷围上来,低声喊道:“和王殿下——和王殿下——”
血光中,她凝着他的脸一霎间泪珠倾落,心底惊声呐喊,“世云,世云,难道真的是你?”
万株梅花纷纷扬扬,如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雪影中,孤零零的驿站犹如幻影一般,正自渐渐消亡。
☆、烟雨
自午后起,天色就一直阴沉,墨云堆积的天幕下,柳色明丽的翠光映耀着黯失华色的凤阁楼台,偶尔会在闪电明朗的光影下展现它的华丽与庄严,瞬息即逝。
电光明灭,凉风幽袭,霏微薄雨无声而落,沾染在眉间,似乎更添了几分烟雨浓愁。
白颍川潇洒的身姿穿过风影长廊,匆匆而来,与江越会面后禁不住叹道:“果然不错,禁军里面传来消息,副统领洛桓已经接了太后懿旨,出城前去接驾,同行的还有四大太医,看来和王殿下果然是受了重伤。”说罢顿了稍时,侧头去看他的脸色,“据说那名刺伤殿下的刺客也一并被押解回京,子越,你真的能够确定就是涵儿?”
狂风卷着漫天的雨势窣窣靡靡,电光下江越的神情冷静的好似一池寒水,沉默许久才缓缓道:“昨天夜里,我用‘天涯心诀’将梅影结界里所有人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知道涵儿查到了案子的真凶,还出手伤了他,只是我们都没有想到涉案的会是和王!”
白颍川神色□□,低声道:“你也结论也下得太草率了些!眼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和王就是凶犯,而且你自己也说,‘天涯心诀’根本无法穿透真灵之界看清楚里面的情形,只能听得到声音,所以才找我来确认。”
江越斜睨他,“你还记得么?之前你说过颜彩儿是在腊月初六当晚遇害,还说这一天恍似还发生了别的事情,一时之间却没有回想起来。后来我查过,其实那一天便是和王来到京城的日子!而昨晚在梅影结界里所发生的新一起凶案,和王正在现场。况且连梅姑娘的冤魂都指证他是凶手,旁人或许不信,但是我却不得不信!”
白颍川定了定神,看着他缓缓道:“是,你说得对,无论如何我也无法相信和王殿下会是凶手!退一步讲,就算和王殿下真的是凶犯,他的背后可是太后和整个洛氏家族的势力,难道谁还能将他正法?”
江越转头看着风影廊外接连不断的闪电惊雷淡淡道:“他是不是凶手,眼下我已经无力去管。只是我要去劫囚,救涵儿。”
白颍川大吃一惊,他心知刺杀亲王乃是株连九族的重罪,倘若不救,楚岳涵必死无疑!
两人的目光又一次相交,对望片刻,白颍川从江越的眼神中读出他的心思,不觉蹙紧了眉。
“自青瑶镇方向入京,中途必然会路过烟雨亭,那里的地势易设伏,若我们赶在洛桓之前到达,胜算就很大!”
两匹骏马奔出建康城,霏雨已成势,沙沙而落,江越突然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对白颍川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颍川,你回去吧,待我救出涵儿,可能日后相见无期,你自己要多保重!”
两匹马踟蹰徘徊,白颍川眸色一沉,淡淡道:“我原不是来送你,如何谈得上离别?难道你认为我会眼睁睁看着涵儿死?”
江越眉峰一蹙,“劫囚乃是死罪,我为了涵儿这么做丝毫没有后顾之忧,可你还有月柔,难道要就此抛下她不顾吗?”
白颍川道:“此节在刚才来的路上已经想清楚了,我与月柔之间本相隔甚远,就算做了禁军统领,也配不上她公主之尊。如此,倒不如带着她远走高飞,就算是做逃犯,能换得片刻的相守也在所不惜,只是有些对不住和王兄长!”
江越大吃一惊,只觉他此举比自己劫囚要凶险的多,面色一沉,道:“颍川,你是认真的吗?与公主私奔,可是会惹来滔天之祸,做为朋友,我只怕不能支持你这么做!”
白颍川斜睨他,冷冷道:“倘若涵儿是公主,推己及人,你还会说这番话吗?有父亲和珠儿公主的前车之鉴,从小到大,我日日看着,实在不想把他的痛苦再领略一遍。”
电闪雷鸣,两人沉默对望,江越的神色也在电光明灭间变幻万千。
许久,面上泛出一丝苦笑,“一个‘情’字究竟害苦了多少人——”朗声道:“也罢!既然如此,从此后我们四人就一起亡命天涯!”说罢伸出手掌,眼神凌厉,“再往前走一步,便是刀山火海,此刻后悔还来得及!”
白颍川凝眉道:“大丈夫头断血流不言悔,管他什么刀山火海!”霍然伸出手掌与他一击,双手紧握在一起。
兵车辚辚,冒雨在长亭古道上迤逦前行。
十里长亭烟雨中,过了烟雨亭,离皇都建康便只有十里之遥。
二人趴伏在丘陵下的一丛茂密的矮树后,隔着雨幕观察这一对人马。
“一共有十十一个人,其中九个是骁骑营的精兵,最前面骑马的是骁骑都尉,马背上带着银枪,该也是使洛家银枪的高手。”
江越相信白颍川的眼力,将目光放在他唯一还不曾提到的人身上——和王所乘的那辆七宝香车上的车夫!
“那个车夫是所有精锐之中武功最高强的,看她的身形那般矮小,只怕出手甚是诡异。不过她是贴身侍卫,只要我们威胁不到和王,她是不会下车半步的!”说罢顿了稍时才道:“涵儿,应该就在后面那辆青布小车上!”
和王遇刺之后,侍卫一定先将消息传给了太后,而因为是凶杀案,太后深知其中利害,是以指使侍卫暂将和王受伤一事秘而不宣,没有行刺就不该有囚犯,自然也不会有囚车,只是不知楚岳涵被困于马车上,情况到底如何!
风雨中陡然传来了烈马的嘶鸣声,两人的心弦骤然间绷紧。
“有人来了——”江越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听马蹄声,来者乃是一对二十人的飞骑。
白颍川眼眸大睁,直直地盯着从建康城里飞赴而来的人马,惊声道:“是洛桓,他来的这么快!”
须臾间,飞骑已到了车队前,勒住缰绳,洛桓翻下马背,径自到了七宝香车前,将车帘掀开查看和王的情况。
江越眸色渐趋冷沉,将黑巾蒙于面上,淡淡道:“我去对付他,涵儿交给你了!”
白颍川不觉抓住他手臂,洛桓的武功与他二人不相伯仲,加上那么多侍卫禁军,谁去对付他都有可能回不来!
神思飞转,片刻的阻拦,而后还是默默将手松开。
江越转过头不再看他,“救了她以后马上离开,我自会想办法脱身!”语毕自丘陵下飞身而出。
沐着霏薄的雨丝和氤氲水雾,脚尖在碧树枝头一踏,飞鹰般疾掠过去。
“铮铮”剑吟恍似一阵渺旷清远的歌声,惊动了七宝香车前的人影。
洛桓微侧头,目光瞥见一道清寒的剑光击破长空雨幕,刹那间已到了眼前。
“大人小心!”
禁卫中一人叫破,洛桓的身形已如追风般闪避开来。
剑光如电,瞬息变了数招,洛桓接连后退。
四名骁骑营兵士拔刀上前,洛桓跳出剑网,霍然飞身而起,将禁卫投掷过来的银枪接在手。
洛家银枪刚猛无匹,只攻不守,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