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瑾萱喃喃道:“什么事?”
小齐王横眉一指,“方才这位萧公子不是说高处站的好是万人敬仰,站不好便是丢人现眼么?只要你肯站在这里亲这个瞎子,我就放了他,否则洛小姐就请一个人走吧!这个瞎子敢当众辱骂我,我要让他把命留在这儿!”
洛瑾萱双眸闪灼,摇了摇头,他方才那般言语羞辱也就罢了,此刻却是定要毁自己清誉,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楼下玉瑶已听不下去,大声唤道:“小姐,你快下来呀!这里这么多人,你站在上面,给侯爷知道了,怕是会罚你的!”
洛瑾萱双眼直直盯着小齐王,她已后悔自己居然上楼来,可若不上来,萧公子只怕性命难保。
怎么办,自己该转身而去么?
她的腿似乎已有些软,后退一小步,不觉竟撞在椅子上,萧城璧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扶起来。
他的手很暖,热气透过单薄的春衫熨帖着肌肤,半边身子一阵酥麻,一霎间想起前几日扶着他的手臂下山时的情形,心间竟禁不住一阵悸动,耳边又听他颇带怒气的声音道:“没想到堂堂小齐王竟会如此不堪,这般欺辱一个弱女子岂是君子所为?”
小齐王冷哼一声道:“堂堂洛阳侯府千金,她若想走,小王可不敢拦着!怎么,小姐还不走,难道是想在这上千双眼睛面前,承认此人乃是你的入幕之宾?”
萧城璧沉声道:“瞧在你是齐王世子的份上,再不闭嘴,我要你狗命!”
小齐王大怒,拔刀欲砍,洛瑾萱惊骇上前,“小王爷——”
见她挡在前面,小齐王登时一惊,他即便胆子再大,这一刀也不敢砍在这侯府千金身上,更何况红颜如画,谁又舍得轻易下手?
对视片刻,听得她低声道:“你真的肯放了他么?”
“什么?”小齐王一时听不大懂。
二人对视片刻,洛瑾萱缓缓转过头去,萧城璧本抓着她的手臂,此刻也自缓缓放开。
她方才在做什么,竟然挡在自己身前!
“小姐,你不必为我……”
洛瑾萱听得他的声音,心下愈加慌乱,忽然抬手封住他的口唇,春泉似的眼眸满含惊惧和纠结,看了他半晌,低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们只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为何会如此呢?”
语毕缓缓靠近,柔艳的花唇在他唇上轻轻一碰。
四唇相接,不安的颤动的厮磨,搅起一阵入骨的缠绵,温柔的几乎令人窒息。
萧城璧只觉全身一阵悸动,抬起手臂,想要揽她在怀。
片刻之间,洛瑾萱睁开眼慌忙后退。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正自神魂飞散,耳边已听得小齐王暴喝道:“你居然真的做出这种事情来!小王哪里比不上这个瞎子,你说——你说——”他伸出手臂,将洛瑾萱抓过去,“你这个贱人,我……”
忽觉面前清风鼓荡,手腕被人抓住,“咔嚓”一声骨头已折断,又被那人丢手摔了出去。
萧城璧闪身上前将洛瑾萱抱在怀里,又抬起另一只手扯下蒙眼的白纱,双目灼灼,瞪着小齐王,“你听清楚了,再敢碰她,我就下帖子叫你父亲来这里给你收尸!”
四下登时一片哗然,也不知是对洛瑾萱这个侯府千金指指点点,还是对他这个胆大妄为的俊美少年指手画脚。
察觉到怀里少女的躯体在一阵阵发抖,遂抱着她飞身下楼,小齐王的护卫拔刀欲上,被小五挡开,一剑指在小齐王喉头,冷冷道:“别说你一个小齐王,就算是你父亲也不敢动我家公子一根手指头,再不知进退,小爷把你的脑袋割下来踢球一样踢进齐王府!”
四下众人皆闪开数丈,萧城璧将洛瑾萱揽腰抱起,柔声道:“别怕,我送你回家去好不好?”
洛瑾萱将脸紧贴在他怀中,只轻一点头,他已抱着她穿过人群,飘然而去。
将近侯府之时,玉瑶突然追上来拦住他道:“萧公子,放下我家小姐!”
萧城璧蓦然抬眸,瞧了她一眼,玉瑶登时一怔,她哪里会想到他藏在白纱之后的眼睛竟然这般清澈透亮,恍若月影下的幽潭之水,那么的炫美、神秘,几乎只是一望就会教人做梦。
此刻,他看着她,眼神略带询问,玉瑶定了定神,喃喃道:“洛阳侯府家风之严是出了名的,可今日之事,小姐必将成为整个洛阳城的笑话,你再这样抱着她回去,就不怕侯爷和夫人责罚于她么?”
萧城璧心间一凛,缓缓将洛瑾萱放下,玉瑶遂上前来扶住她的手臂,回头对萧城璧道:“我先送小姐回去,若萧公子不忍小姐被全城人嗤笑,就早些来侯府提亲吧!”
二人渐行渐远,萧城璧却只是站着,眉心紧蹙,似颇有些迷茫。
见此情形,小五急上前来道:“公子,你可要想清楚了!将军向来视洛阳侯为劲敌,一直想借齐王之手将他除去,你如何能娶他的女儿?”
萧城璧喃喃道:“我知道,可……”他虽不言,面上的表情已出卖了他的想法。
小五吃惊,禁不住又劝道:“公子,一切要以大局为重啊……”
☆、碧棠
一夜海棠幽梦,薄雨潇潇。
早上醒来,海棠花枝上兀自带着水露,像是泣下的泪珠儿,经素手一摇,又簌簌落了下来。
看不清的雨烟西楼,究竟是谁在寻寻觅觅?
从一棵棵海棠花树下绕过,蓦地停下来折了一支花枝,在花阁的软榻上斜躺而下,不多时闭目睡去。
春梦无痕,事事休!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有人在轻轻碰触她的面颊,她蹙了蹙眉,睁开眼,榻边竟真的多了一个人,一袭素锦白衣,清澈的黑眸恍若子夜幽潭之水,教人一望之下便沉入梦魇之中不得解脱。
洛瑾萱不觉吃了一惊,喃喃道:“你……”
他收回自己的手轻声道:“我来看看你,你好么?”
洛瑾萱怔了怔,坐起身,“难道我是在做梦么?”
萧城璧不言,忽而伸出手臂自背后将她抱住,一阵清风似的低吟钻进她的耳朵里,“告诉我,你好么?我担心了一夜,都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
怀里的人微一挣扎,觉他抱自己甚紧,便不再动作,幽幽道:“我很好,只是爹爹很生气,他以后都不许我再出门去了!”
萧城璧仰头,下颔抵在她额上叹息道:“不出门也好,你这么美,不管到哪里去总是会教人担心。”
怀里的人水眸轻抬,面颊已有些红,娇声道:“你也觉得我美么?”
萧城璧无言,只是轻笑,稍时,清风徐来,嫣红的花瓣四下飞落,他伸出手来,一片花瓣正好落在指尖,娇柔艳美,不可方物。
“天下的名花千百种,唯独这西府海棠艳雅清绝,格外动人,所以才得了‘女儿棠’这个名字,以后我便叫你棠儿可好?”
“棠儿——棠儿——”洛瑾萱微感惊讶,喃喃道:“好美的名字!”,当初父亲为她取名,“瑾萱”二字虽然端庄美好,却惊艳不足,反倒是“棠儿”这个小字,更合她的性情。
萧城璧松开手,将她揽在臂弯,低声道:“棠儿,我去向你爹爹提亲好不好?”
洛瑾萱“嘤咛”一声,尚未答话,他已侧头,贴近她娇软的花唇,令她连气息也不敢轻吐。
霎时间,院中却来了许多人,洛瑾萱大是惊骇,萧城璧轻抚她的脸微笑道:“看来,我现在就该去见你爹爹了!”
洛瑾萱蹙眉,摇了摇头,神色之间尽是担忧,他却依旧微笑,“放心!就算,你爹爹不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会看在平江将军府的面子上,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这一去,便去了好久。
薄雨暂歇,洛瑾萱倚门而立,手里兀自拿着一支海棠花。
人如花艳,只不过也似花一般,沾染了些烟雨浓愁。
倏尔听得一阵环佩清鸣,竟是玉瑶笑嘻嘻的跑到她面前,月牙般活泼欢快的眼睛里遮掩不住的惊喜之色,“小姐,你可知道那位萧公子是什么人?他居然就是平江将军府的少将军,那个在江南江北闺阁淑女们口里传说了许久的绝世美男子,方才他还开口向侯爷提亲呢!”
她叽叽喳喳将一番话全部说完,洛瑾萱怔了许久才转回神思,低声道:“我爹爹……答应了么?”
玉瑶蹙起了眉,“侯爷倒是没有一口回绝,可也不曾答应!”
这样的情况,也不算太坏吧!毕竟是选东床快婿,侯爷对小姐如此珍爱,自然会十分慎重。
洛瑾萱默默叹息一声,又问道:“那么……他呢?”
“萧公子走了!奇怪的是他临走之前也是什么都没有说——”玉瑶说着摇了摇头,似不大理解萧城璧那一脸教人看不透的表情。
此后数日,萧城璧再不曾登门,闺中人儿寝食不思,花颜日渐憔悴。
这天兄长来碧棠苑看她,忍不住规劝道:“萱儿,哥哥知道你心里大约放他不下,我洛阳侯府与平江将军府表面上虽不曾对立,可暗中他们却是支持齐王的势力,你和他是无法走到一起的!”
洛瑾萱听罢扭过头去,幽幽道:“我知道了,兄长请回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那声音里分明带着哭腔,待他去后,才忍不住低声啜泣,泪珠零落如雨。
近来洛阳的天气也甚奇怪,总是五风十雨,阴晴不定,萧城璧绕着侯府来回徘徊几趟,却始终不曾近前。
洛阳桥下飞花逐水,水光中的那张脸沉静的没有一丝表情。
记得去年冬日,在平江将军府,父子二人青梅煮酒,父亲曾问他如何看待当今之时局,他曾回道:“如今江南一带,建康皇城势力衰弱,远不及我将军府壮大,而在江北,齐王与洛阳侯占据东都,两强相争,早晚会决出胜负。到时候便是建康皇城、平江将军府和东都洛阳三足鼎立,眼下主要是看东都究竟会落入何人之手!”
父亲满脸赞许之色,微笑道:“那么城儿以为,将来东都由谁掌控对我将军府更为有利?”
萧城璧凝眉,沉声道:“自然是齐王!洛阳侯雄才大略,远胜于齐王,又正值壮年,加上其子洛子云骁勇善战,也多谋略。如若是他父子获胜,将来必定会成为我将军府心腹大患。而齐王年事已高,不出几年,不用我将军府出兵,东都也自会落入掌控之中——”
王图霸业如流水,可世间有哪个英雄不爱?
杨柳乱成丝,眼角瞥见一道人影正自缓缓靠近,登时转回神色,心下不觉一痛。
洛瑾萱走上前来,眉心紧蹙,一双水眸凝着他,半晌才道:“所有的事情,兄长都已经告诉我了,我是无意间走到这里来的。既然从相遇到现在一切皆属无意,那么,就来道个别吧!”
道别?
他的眼神似有些疑惑,而她低眉垂首,幽幽道:“现在我一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曾经会离的那么近?”语毕转身而去。
萧城璧霍然上前,自背后抱紧她,“棠儿……棠儿……”若不曾遇见她,他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情爱竟会有如此魔力,只为了她一句全是无意,他便可以不顾一切!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痛楚的味道柔柔吹进她的耳朵里,“如果,我对你是有意呢?”
☆、露微
洛水河上魏王堤,青萍浮水,绿柳盈桥,一个绿衣少女正徘徊于水滨,纤柔俏丽的身姿恍如迎风摇摆的柳丝。
侯府外,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扑棱着翅膀斜飞而下,洛子云回头一望,瞧见白鸽足踝上系着的绿色缎带,吃了一惊,暗暗道:“雪灵儿——难道是……”不觉眉间喜色悄露,转身即飞奔而去,几名贴身护卫唤他也不理,只得追赶上前。
魏王堤上,绿衣少女听到有人在唤她,临风遥遥一望,嬉笑着跑过去。
洛子云握紧她的手,还不待开口,那娇柔活泼的少女已大声道:“我一个人骑着马走了几千里,才从越州到了这里,怎么样,厉害吧!”
洛子云双目之间登时涌出一股怜爱之色,原本见了雪灵儿,就知道一定是她来了,却没想到她竟是这样来的,娇生惯养的越王府郡主何必为他吃这等苦头?他抬手抚着她的秀发喃喃道:“傻龙儿,侯府的聘礼已经送过去,你就不能乖乖在家里待几个月,等着我去娶你么?”
绿衣少女龙儿双眸骨碌碌一转,低垂下头,幽幽道:“我想你了!”
洛子云怔了片刻,抬手轻触她的面颊,两人相视而笑,紧抱在一起。
回侯府路上,两人牵手并肩前行。
而此刻,原本大胆活泼的越王郡主突然腼腆起来,路上一直低垂着头,脸颊红扑扑的煞是好看。
洛子云知她害羞,遂笑道:“萱儿也许久未见到你,这次去侯府,你还和她一起住在碧棠苑里可好?”
龙儿点头答允,却还不曾抬眼看他。
高墙之上突然“嗖、嗖”几声,乱箭齐飞,竟有人埋伏在这里!
护卫中已有人中箭倒下,不过刺客的目标明显是洛子云,好在他身手不凡,接连避过袭击,又将龙儿护在身后。
稍时,一支冷箭自背后飞来,射向龙儿后心。洛子云霍然回头,不及多想,将龙儿抱在怀里,一个旋身,箭簇已没入体内,伤口流出的血迹竟漆黑如墨。
半个时辰后,薛公府。
花厅里薛国公夫人急匆匆赶来,看见一身普通士兵打扮的洛瑾萱和玉瑶,不觉吃了一惊,唤道:“萱儿,你这是……”
洛瑾萱曲膝下拜,“姨母!”一双清澈的眼眸里满是慌张之色,黛眉深锁,泣不成声。
薛国夫人急扶起她,柔声道:“什么事起来说话,你怎么穿成这样跑出来了?”
洛瑾萱眼圈微红,哽咽道:“是我哥哥,半个时辰前在城西被暗箭所伤,眼下危在旦夕,大夫说要用千年雪山灵芝方可保住性命。萱儿知姨母府上正有一支,特来求赐,望姨母垂怜,救我哥哥一命!”
洛子云中毒,彼时洛阳侯并不在府上,侯夫人守于儿子病榻之前,听大夫说要用千年雪山灵芝方可解毒,心先自沉了一半,幸好女儿提及薛公府内恍似有一株。
侯夫人本欲亲自来求取,可洛瑾萱恐旁人照料不好兄长,要自己前来,龙儿本要随她一起,也被她拒绝。为掩人耳目,才和玉瑶乔装成普通兵士,借勘察出事地点之名,悄悄来了薛公府。
薛国公夫人与侯夫人乃是亲姐妹,小侯爷亦是自己亲外甥,既要灵芝救命,做姨母的自然不会不答应。
当下慌忙遣小婢取来灵芝递于洛瑾萱手上,洛瑾萱拜谢,正待离去,薛君容忽然走出来道:“萱儿且慢!”
洛瑾萱霍然回首,清柔的目光落于他面上,薛君容登觉心间一窒,从小到大,他见过这个表妹不知多少次,每一次都要看傻,幸得薛夫人在旁,将他推醒。
此时洛瑾萱已螓首低垂,花颜上胭霞染颊,娇柔明艳,恍若三月夭桃,月下海棠。
薛夫人嗔道:“你表弟身受重伤,正要这灵芝救命,萱儿家里上上下下急得跟什么似的,这个时候你还拦着她做什么?”
薛君容急道:“娘你误会了,我也是为萱儿的安危着想。天马上就要黑了,假如萱儿在路上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不如将这雪山灵芝交给家将先带回去,萱儿今晚留下来过夜,等天亮以后再回去岂不安全些?”
薛夫人一听大是在理,握住洛瑾萱之手道:“听你表哥这么一说,姨母是不能放你走了,把雪山灵芝交给家将送回去也一样。”
洛瑾萱心知倘若执意离去,姨母必定不准,只得点头答允。
薛君容喜道:“萱儿每次来都是住在露微园,我亲自派人去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