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来一滴水珠击碎镜面,影子便在那水镜中幽幽晃动。
水影、月影、花影、佳人影,空灵繁盛的美,在暗夜间悄然绽放。
原来自己竟真的很美!
静立片刻,忽听得身后一个男子的声音道:“果然是在这儿!”
声音虽然很低,却依旧能听得出敲金碎玉一般的音色。
她吓了一跳,转眸去看,只见那男子一袭月白龙袍,发带金龙冠,月色将他的容貌照的分明,正是许久未曾谋面的表哥萧城璧。
她不觉心间一窒,这个令江南万千脂粉无颜色的绝世美男子,每一次见到他,都不觉暗自羞惭。自己初到宫里来,还没有做好见他的准备,不想竟这般乍然间相逢!
难道他是听了皇姑母的话来这里找寻自己的么?
思至此,心下难掩一阵惊喜,低垂下首不敢发出任何声息。
良久,却只见萧城璧缓步朝冰泉旁的崖壁下走去,冒着水珠小心翼翼踩在岩石上,从一个石洞里采下一朵冰莲花来。
站在潭边赏玩一会儿,才抬头看见了她,先是一怔,继而笑道:“是奚若,你怎么一个人无声无息站在这儿,吓了我一跳?”
她慌忙屈膝施礼,“回表哥的话,是皇姑母派人来接我进宫的。”
萧城璧轻颔首,“母后有心,你便在宫里多住几天,顺便陪陪她。”
她心下吃惊,太后此次召她入宫时已言明会封她为妃,难道此事他竟不知么?脸上不觉露出一丝羞赧之色,瞥着他手里的冰莲花说道:“表哥深夜到此,就是为了采这束冰莲花?”
萧城璧点头,笑道:“冰莲花做胭脂极好,采来送给你皇嫂。时辰不早了,我现在就过去,以免你皇嫂久等。你也别在水边待太久,当心有什么花妖狐鬼跳出来,地处偏僻,也没人来救你。”说着爽朗地笑出了声,衣袖一扬,翩然而去,瞧不见暗夜中李奚若一双幽怨的眼眸紧瞪着他。
皇嫂,皇嫂,那个女人凭什么那么幸运,表哥风度翩翩,贵为皇帝,居然还对她如此宠爱!
“啪——”水珠打乱了镜面,心间一阵发凉,太后娘娘冰冷的言语陡然间将她从沉思里拉出来。
“弹琴弹到一半,棋也下不好,这么沉不住气,也不怪你表哥总是忽视你!”
李奚若面上一阵潮红,对上太后一双冷艳的凤目,不觉垂首道:“表哥心里只有皇后娘娘,我便是再沉得住气又如何?眼下这宫里人人当我是个笑话,就算皇姑母怪我,我也无可奈何。”
言下之意,对自己这两年在宫里遭受到的冷遇已有些心灰意懒,对太后也颇有怨怼。
太后虽不喜她这般言语,然则心中有愧,话语不自觉温婉了些,“城儿脾气硬,哀家心里一直有数,他这般待你,我倒不觉得奇怪!”不自觉一笑,“也不知为何,萧家的男人个个俊美的出奇,可都不好色,你表哥成亲之前,那些所谓的风流艳史大多都是世人凭空捏造而出,他的性子可不是一般的孤高。”
生子如此,做母亲的自然感觉无上荣耀,李奚若却愈听愈觉悲愤难耐,“皇姑母明知如此,却还将侄女送到表哥身边来,难道是要侄女就这么老死深宫!”
太后见她双眸含泪,泫然欲泣,柳眉一挑,握住她的手笑道:“傻孩子,皇姑母不过才说了几句,你就急成这个样子!你对你表哥的心思,皇姑母可是一直都看在眼里,难道你就真的不想进宫来侍奉他么?”
李奚若冷哼一声,泣道:“可是他根本就不愿多看我一眼,早知一点机会也没有,我何必进宫来!”
太后倾身向前,缓缓道:“谁说没有机会!若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你认为皇姑母会将自己的亲侄女送到这深宫里来,白白的葬送她的一生么?”顿了稍时,丹唇轻牵,露出一丝别样的笑意,“皇上是傲,正是因为他傲,才有机会!”
李奚若蓦然抬首,思虑片刻摇头道:“皇姑母此话是什么意思,侄女可是越听越不明白?”
太后淡淡道:“不明白便不明白,怪只怪,皇后有一个能干又嚣张跋扈的爹,你认为以城儿的脾气,还能宠她多久!再则,眼下的局势,城儿根本离不开我们李家的支持,你这个皇妃是当定了!”
李奚若心下暗暗吃惊,她对朝中之事并不清楚,当然也不知洛阳侯在朝中的势力已达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而且这两年又以各种名目将势力延伸到汴梁。
而这其中还有一桩更隐秘的事,当初洛阳侯以支持萧夷光登基为条件,与萧氏父子立下一个规矩——萧氏江山,千秋万代,必娶洛氏之女为后。
条件虽然是父亲答应的,可真正的实施却落在了萧城璧身上,萧城璧心高气傲,只怕在他的心里,早已容不下自己那个嚣张跋扈的岳父,就连洛瑾萱的后位也不一定能永固。
廊檐下的雪水滴落下来,隔着棋枰,太后稍压低了声音,“听说这几日皇上虽然还天天往蕊珠宫跑,可从不在那里过夜,知子莫若母,此刻他心里在想什么哀家多少能猜得到,你的机会来了,再过几天,我就将你往含风殿里送,倒要看看皇上这次是收还是不收!”
李奚若眸色一变,怔怔地看着太后,不知为何,听了这话她的心里没有半分喜色,反倒有些恐惧,有些堪不透。
寿阳节,皇宫里盛大的祭祀和宴会渐渐落下帷幕。
在众多喜庆的节日里,宫闱之中,众人眼里所看到的是皇上这些日子一天比一天阴郁,甚至在春宴当日,因为执琉璃盏的宫女被珠儿公主所撞,将清露洒在龙袍上而大发雷霆,拂袖离席而去。
触怒圣颜的宫女吓的面如土色,若非皇后心下过意不去,吩咐内侍监只将其逐出宫去,只怕难逃杀身之祸。
初春之节,山河虽已解冻,幽寒之气却还未散,湿衣袖贴在手臂上,风一吹,愈加阴冷不适。
见他独自一人站在庭院里,洛瑾萱紧蹙着眉,一时也不敢上前打扰。
清容轻声道:“皇上对待宫人历来宽厚,今天怎会因为一个小小的过失发这么大脾气!”
洛瑾萱羽睫一颤,良久缓缓道:“眼下朝纲不稳,皇上的心情也是越来越糟糕!”
西南之地,叛军余孽流窜,一直未平,其父洛阳侯又称霸中原,眼下势力仍在一步一步扩张。
倘若他不为帝王也罢了,可偏偏已走到这一步,以他高傲的个性,如何受得了他人的胁迫与掣肘?
“皇上——皇上——”洛瑾萱双手抚在他肩上,柔柔地唤了两声。
萧城璧侧目,听她柔声道:“你的衣衫湿了,臣妾服侍你到暖阁里换件新的吧!”
“不必!”萧城璧冷冷回了一句,“这些日子朝政繁忙,可能无暇再去蕊珠宫看你们母子,你好好照顾珠儿。”语毕闪身离去。
洛瑾萱面上一白,看来朝中之事还是让皇上对她心存芥蒂了么?
一连五日,皇上都独自在含风殿过夜,到了第六日晚,太后将李奚若带来,说是怕宫娥伺候不好,晚上奉茶汤之事就让李奚若代劳。
只是侍奉茶汤,何必装扮的如此艳丽。
萧城璧不置可否,李氏遂留了下来。
批奏折到深夜,眼见该结束就寝,李氏便施礼告退。
甫一转身,被萧城璧抓住手腕,眼皮也不曾抬,只淡淡道:“既然来了,就不必走了!”
李氏承幸当晚,消息便已穿到了蕊珠宫,说是太后娘娘吩咐,按规矩明早李选侍来给皇后请安,望皇后不要失仪。
清容看一眼静卧在寝榻上的洛瑾萱,秀眉紧蹙,禁不住替她揪心。
☆、蕊珠(下)
木兰香燃尽,桃花胭脂膏的味道经久不散,甜腻的教人心烦。
清容在屋内走来走去,许久,一跺脚,对若无其事哄着小公主入睡的洛瑾萱道:“娘娘,那个李奚若真是嚣张,不过是昨夜刚承宠而已,皇上还没有封她为贵嫔,来了蕊珠宫便以李贵嫔自居,不行叩拜之礼也就罢了,还向娘娘索要皇上送给娘娘的字画,娘娘也真是好心,居然给她了!那可是皇上的东西,娘娘这般随意处置,怕是不妥!”
见她低眉不语,禁不住又道:“恕奴婢直言,李奚若此举,分明是在向娘娘宣战,而李氏又有太后撑腰,娘娘这般示弱,就算是身份尊贵,只怕在这皇宫里面也会被人瞧不起,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洛瑾萱轻一抬眸,思起早上李氏来时的种种言行,及那眉目间时时流露出的娇媚之态,心间钝钝的一痛,片刻喃喃道:“你说的对,李氏有太后做靠山,能摆出这般姿态来,怕也是有人授意,我只是个皇后而已,在太后面前还不是要事事顺从,犯不着因为一张字画而得罪她,她喜欢,就让她拿去好了!”说罢又低头瞧着女儿,在她熟睡的小脸上轻轻摸了几下,“我现在儿女双全,倒也没别的可求了。”
清容瞧了她半晌,悄声道:“那么,皇上呢?娘娘表现的如此平静,是否是在嗔怪皇上?不是奴婢多嘴,娘娘的举动分明是在吃醋!”
洛瑾萱蓦然一抬眸,按照历代皇朝的风俗,一个新承幸的嫔妃,倘若皇帝心里喜欢,一月之内,十有□□都会留宿于其宫中,想来,她要有很长时间见不到丈夫了,就算吃醋又能如何?
思虑良久,哀哀叹息一声,世间事本不是女子所能掌控,更何况是男人的心!
天色将暮,幽婉的琴曲从小阁里传出来,清容陪侍在一旁,见洛瑾萱一整天秀眉紧蹙,心下不觉哀哀叹道:“娘娘嘴上什么都不说,可这琴声还是出卖了她的心思。女人的心倘若系在了一个男人身上,便不是自己的了,也由不得自己掌控。”
低眉思虑间,突然瞥见一道红衣龙袍的人影闪进院子里来,当前的小婢通报道:“娘娘,皇上来了!”
二人吃了一惊,怔了稍时,清容面上已露出喜色,急迎上前去施礼。
萧城璧只侧目看了她一眼,“先退下!”
清容被他话音中的冰冷之气所摄,感觉和预想中的反差太大,忧心忡忡地退下去,临走前瞧了一眼洛瑾萱,见她表情也甚冰冷,不觉心底暗暗着急。
萧城璧静立不动,洛瑾萱只得上前几步,低眉施礼道:“臣妾参见皇上!”
萧城璧冷冷地凝了她一眼,“心情不好就不要乱弹琴,弹的整个皇宫都知道,皇后满腔怨愤,朕可不喜欢听那些乱七八糟的闲话。”
洛瑾萱心底一凉,鼻腔里发出一丝冷笑,回道:“臣妾在宫里弹琴,声音也不算太吵,除了站在宫墙外,也没几个人能听到,皇上是多虑了!”
萧城璧碰了个冷钉子,心下甚是不快,色厉内荏道:“当面说着话,头也不肯抬一下!你连看也不愿意看我吗?是不是要朕向你道歉才行!”
洛瑾萱被他这一通吼惹的羞怒难耐,大声回道:“皇上没有做错什么,就算做错了什么,你是皇上,也用不着跟任何人道歉!你让我看着你,我便看着你,敢问皇上还有什么指示?臣妾马上照办!”一双水眸凝着他,不料却不由控制泪花迸溅,不过转瞬已坚持不下,心间怒哼一声转身即去。
萧城璧心下一惊,上前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来,狠狠道:“你可不可以乖一点,听话一点,朕现在内忧外患一大堆,整天烦得不得了,你不安慰我也就罢了,还要跟我怄气,你倒是说说看,朕该怎么做才好!”
四目相对,洛瑾萱愈加愤恨难耐,明明是他不对,还偏偏派起她的不是来,大声吼道:“我又不是珠儿,你抱一下哄一下就开心的不得了,你要我怎么乖一点,怎么听话一点?”
萧城璧没想到她会和自己顶嘴,血气直往上冲,吼道:“那你想怎样?是不是这样才行?”伸臂箍住她的肩,霸道地吻她的花唇。
洛瑾萱气极,用尽力气想要挣脱他,挣脱不开,双手狠狠地捶打他的胸膛,一个吻的乱七八糟,一个哭的梨花带雨,纠缠了良久,萧城璧气冲冲地打道回含风殿,洛瑾萱怔怔地坐着,眼角的泪痕渐渐被风干。
入夜,清容替洛瑾萱卸完妆,拿着月牙银梳缓缓替她梳理着头发,镜中人的脸色不算太好,却也不算太坏,想来是与萧城璧吵了一通之后,心里略舒服了些。
清容莞尔一笑,安慰道:“奴婢实在没想到,娘娘和皇上还会吵架!刚才见皇上气冲冲地走了,心里可害怕的狠,娘娘平日里性子可是极温柔的,为何今天偏要将皇上气成那样?”
洛瑾萱淡淡地蹙起了秀眉,轻声道:“是啊,今天把他气坏了!他说的对,整天那么多烦恼,我非但不安慰他,还要跟他怄气。可是,不跟他怄气,我又跟谁怄气!”
清容一时无话,只得哄道:“天色晚了,娘娘还是早些休息,说不定皇上明天就要来看你和小太子小公主,可千万不要再给他脸色看了,皇上待娘娘,是真的将你放在了心坎儿里!”
洛瑾萱想了想,轻颔首,由着清容搀扶自己到寝榻上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小皇子去学堂念书,小公主被乳母抱着在花园里玩耍,清容心事重重地走过来,洛瑾萱正百无聊赖,随口就问道:“怎么了?”
清容抬眉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刚才李公公差人来告诉奴婢,皇上昨晚上肝病又发作,连夜紧召太医,折腾了一宿,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
洛瑾萱脸色大变,不听她说话就已经走出去,一边急道:“昨天为什么要把他气成那样呢,为什么要对他发脾气?”
清容知她心里后悔,也不敢递话,到了含风殿外,李允正守在那里,见了皇后的驾竟也不敢大声说话,只迎上前小声见礼,一边道:“折腾了一晚上,才睡下一会儿,奴才守在门外,就是害怕有人打扰……”
洛瑾萱低声道:“我进去看看!”
低垂的帘帐里,萧城璧闭目安睡,脸色显然不大好,连嘴唇也有些泛白。
洛瑾萱在他身侧坐下,泪水一颗颗滴落在自己手背上,稍时,抬手想去抚摸他的鬓角,只是轻触了一下慌忙缩回,却被熟睡中的萧城璧紧捉了住,放在心口上。洛瑾萱吃了一惊,怔怔看了他许久,突然泪水四溢扑入他怀中。萧城璧依旧不曾睁开眼,只用另一条手臂紧揽住了她。
洛瑾萱一时心乱如麻,她如何还能怪他?可是又如何才能不怪?
中午侍奉药汤时,太后带了李奚若来,洛瑾萱正要起身施礼,被萧城璧一把拉住。
太后看在眼里,面露些许不悦,遂又微笑道:“听说皇上身体不适,哀家便令奚若前来服侍,可是她说未曾得召见,恐皇上怪罪,哀家就陪着她一起来了。”
李奚若站在太后身后,依然是艳丽的妆容,娇柔的眼波向萧城璧瞧了一眼,又慌忙垂下,当真柔情似水,我见犹怜。萧城璧却看也不看她,皱起眉头,刚喝下去的药又吐了出来。洛瑾萱吓了一跳,慌忙替他擦拭,来侍疾的李奚若见此状况,瞬间涨红了脸,委屈地看了太后一眼。
萧城璧淡淡道:“儿臣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消静养几日即可,有劳母后费心了。”
这情形任谁都看得出萧城璧对她们的到来没有丝毫的热情,太后脸色僵了一阵,生硬地道:“皇上这么不舒服,皇后你就好好在身边伺候着,哀家带着奚若去御膳房打理药膳,也好让她了解一下皇上的口味。”
萧城璧微颔首,“恭送母后!”
第五天上,萧城璧已大好,当晚留宿在蕊珠宫里。
夜半,洛瑾萱醒来,见他不知何时起就支着头盯着自己看,禁不住笑道:“又在想些什么事情,怎么半夜还睡不觉?”
萧城璧摇头,“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