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岳涵眉心紧蹙,闭目收功。
只不过此刻结界已经凝聚成形,她也已深陷其中,就算是收功也无法脱身,只能尽力朝花气薄弱的缺口处飞冲过去。
这一冲已然坠地,可好像有什么人被她撞倒,反射性地抱着她在一片花丛里翻滚了许久。
满身花雨拂拂飘落,楚岳涵一声低吟抬起头,对上那男子一双清澈的黑眸,心间犹如惊雷乍响,怔了稍时才幽幽唤道:“殿下……”
和王本也甚觉吃惊,此刻却是俊眉紧锁,淡淡道:“楚姑娘——”显然是对她这种出场方式大惑不解。
风扬起青丝,将她花颜微遮,眉目间稍露虚弱之色,和王静静躺在花丛里,见她良久毫无动作,不由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彼时不远处却有人道:“空庭飞花,窃窃私语,果然好情致!”
二人吃了一惊,慌忙起身,见三丈开外的桃花树下站着一个一身轻黄色衣裙的妙龄女郎,容色娇美艳丽,气质清冷脱尘,恍若碧水秋莲一般,尤其那一双秋水明眸,清澈无暇,眼底恍似能照见潇湘·鱼雁的影子。
真是一个绝色的美人!可她这副装扮似乎并非来参加赏花宴的氏族小姐,到底是什么人呢?
黄衣女郎眼波流转看向和王,“想来阁下便是和王萧琰?”
和王微惊诧,不想这女子竟是冲着他而来,点头道:“我是,不知姑娘是——”
黄衣女郎又看了他几眼,朱唇轻启缓缓道:“我叫做傅灵瑶!”
奇怪!这名字好生熟悉,似乎是在……
是了,蜀山剑阁之中排名第二的紫郢宝剑便是在她手中——
楚岳涵大吃一惊,将和王护在身后大声道:“殿下快走,她……她是个采花贼啊!”
“什么?”和王怔了片刻嗤笑道:“涵儿你弄错了吧!采花贼可都是男人,这位傅姑娘明明是个女子……”
“她是女子不错,且是史无前例旷古绝今的天下第一采花贼!这世上女采花贼虽然不多,但不代表没有,”楚岳涵解释无力,“总之她专抓美男子,而且武功奇高,我怕是打不过,你快点走——”
傅灵瑶冷笑,“既然这么有自知之明,还不快些让开!”
话音落人已轻飘飘飞掠过来,楚岳涵只觉身侧扬起一阵风,一眨眼和王已被她抓在手里。
这身法好快!快到连影子也捕捉不到!
“殿下——”楚岳涵霍然回头,与和王对了一眼,傅灵瑶已带着他飘摇而去!
她伸手欲抓他的手腕,却又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和王被女采花贼带出宫墙,心下登时一凉,想要去追,却明知实力悬殊太过,根本追不上。
追到宫墙下,“啪”的一声,眼前似有什么东西掉落下去,弯腰捡起来一看,竟是一个香囊。
和王殿下随身带着的香囊,散发着淡淡的杜若清香,他故意抛下来的……
从琼华殿狂奔而出,正好碰见进宫来探她情形的江越,遂焦急道:“师兄,和王殿下被……被那个女采花贼傅灵瑶抓走了,快去救他!”
此话乍然听来自是一头雾水,然则傅灵瑶本就是京兆尹府通缉的要犯,而况她这天下第一女淫贼之名何等如雷贯耳,江越自然也听过,只不过没想到她居然敢入宫掳走和王,禁不住问道:“你说傅灵瑶掳走和王殿下,兹事体大,是你亲眼所见么?”
楚岳涵连连点头,懊恼道:“她出手太快,当时我就站在殿下身边,可却不能保护他,我……”
蜀山轻功独步天下,若有谁能让涵儿这般拜服,怕也只有那个练过扶摇步法的灵瑶仙子了。
“哪里来的香囊?”江越侧目,见楚岳涵手中抓着一个香囊,知她素来不爱这些东西,自是非她所有。
“是和王殿下在被那女贼抓走时抛下来给我的!”
江越松了一口,“既如此,便不难找到殿下的行踪!”
说罢默念一句口诀,一只满身花纹的狸猫突然从他身后跳出来。
那狸猫周身还发着紫光,一看便知是一只颇具灵性的灵宠。
楚岳涵目瞪口呆,“这是……”
江越微笑道:“之前师父将离合镜送于我,其实那宝镜本名‘巫山镜’,里面藏着不少山魅灵兽,这狸猫是我这两日才收服的,本想着驯养熟了,送给你玩儿,没想到这么快派上用场!”说罢将香囊丢在地上让那狸猫闻了闻,又摸着它的脊背道:“阿狸,快去找这香囊的主人,一定要快!”
狸猫叫了一声,叼起香囊,闪电般冲出去。
再抬头却见楚岳涵神色有异,相对沉默片刻,忽听她道:“师兄,之前发生了那么多事,你……不怪我?”
“紫竹的死,我是怪过你,可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只希望我们还能回到从前!”江越捋了捋她的秀发,拉住她的手,“我们快跟着阿狸,倘若和王殿下稍有闪失,只怕太后怪罪!”
好浓的木兰香气!
纵然料想到自己此刻身处之地定有些凶险,和王仍禁不住打量这屋中的布置。
沉香案,芙蓉榻,四壁挂着几幅山鬼图,且书剑琴棋之类的事物也摆放甚整齐,而那浓浓的木兰香气则来源于茜纱帐后散着烟气的一池香汤。
“好一处雅致居所——”和王不觉赞叹,“由此可见此间主人必定是个既风雅又有趣的人物!”
“此处无它,也只是收拾的干净了些,不然岂不亏待了你们这些风雅公子?”傅灵瑶眉目轻垂,转过身去,“桌上有酒,若是有兴,可先饮几杯!”
和王思忖道:“姑娘带我来此处,是为了请我喝酒?”
“非也!”傅灵瑶摇头,“我是采花贼,自然是做采花贼该做的事!”
说罢缓缓伸手解开自己的衣带,将衣衫褪落,纤美柔白的玉背和细弱腰肢□□裸展现在他面前。
美人如花,软玉温香,似是因为太冷,那柔弱的肩膀轻轻颤抖了几下……
☆、灵瑶
追着阿狸出了台城,一路向西洲城行去,随处可见的碧水池塘,石桥烟柳,将这精致繁华的小城罩笼在一片氤氲水汽之中。
银楼金粉,红尘似画,游春行人喧哗之声四处可闻,然而却瞧不见一个人影,好像所有的活物都被什么隔绝了一般,而且越往前走天色就越黯,最后所有的一切都沉入暮色之中。
醒与梦的边缘,夜与昼界限模糊。
不知何时,两人的手已悄悄紧握,楚岳涵原本有些害怕,这时禁不住大着胆子道:“师兄,我们是不是已经成了别人网中的猎物?”
这般悄无声息被引入结界之中,却是从未有过的情形,江越淡淡道:“别怕,眼下我们还只是处在结界的边缘,不会遭遇什么不测。只是梦之结界乃是通过蓄积夜气操控梦灵,从而改变天时,甚至吞噬人的心智的超强术法,可见这个傅灵瑶比想象中难对付的多!”说罢转过头,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道:“救和王殿下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修为尚浅,倘若再接近结界中心,怕是很危险!”
纵然不放心,可术法一道历来便是强食弱,若自己执意跟去,非但帮不了忙,只怕还会添麻烦,遂点点头。
江越拍拍她的头,又对跳在脚边的灵宠道:“阿狸,你也留在这里,替我保护好涵儿!”
自己什么时候起弱到需要一只狸猫保护?楚岳涵翻了下白眼,心里却乐开了花,“那,你一定要小心!”
江越点头,松开她的手,召来龙雀,独自朝结界中心走去,夜色深重,很快便瞧不见他的影子。
骤然失了陪伴,楚岳涵尚未觉得寂寞惶恐,伏在脚边的狸猫却突然弓起身子,闪电一般窜入结界之中。
“哎——”楚岳涵吃了一惊。
照理说驯化的灵宠与主人心意相连,除非是主人遇到危险,否则绝不会擅自行动!
师兄——师兄——
楚岳涵心下一凛,也顾不得结界之中凶险,追着阿狸跑进去。
结界中的夜色似比尘世纯净许多,碧水莲池,亭台水榭都依稀可见。
这风景幽雅清丽,似曾相识。
不对,这不是南塘的荷花渚么?
心下兀自疑惑,那荷渚之中突然出现一叶莲舟,舟上一袭青罗裙的美艳女子眼波流转,柔声道:
“子越,我要你留在这里,一生一世都陪着我!”
另一个声音淡淡道:“我分明不认得你!”
烟雨之中只见江越的面容闪了几闪,似一阵狂风刮过,荷渚之上两人的影像渐渐模糊。
再看到他们时,竟已到了富春山间江越的故居。
那张黑色的石床,石床上躺着的人,她再熟悉不过!
可是此刻那青莲女却睡在他的怀里,口齿间一阵迷醉的轻吟,抬手摸着他的脸,嘴唇贴在他耳边
道:“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江越眉心微蹙,睁开眼,看了她半晌忽然轻笑道:“涵儿——”
青莲女不言,解开他的衣衫,自锁骨处蜿蜒轻吻下去……
楚岳涵双肩颤抖,眸中尽是泪水,怒道:“我杀了你——”
宝剑出鞘,疾刺而去。
虚空之中空无一物,脚踝却好似没入了水中。
幻象!竟然是幻象!
然而自己竟已深陷其中!
寒水一点点没过小腿,又一点点淹到膝盖之上,可她竟动弹不得,完全无法阻止。
在水淹没口鼻的一刹那,她缓缓闭上了眼。
“小姑娘,这里这般危险,你闯进来做什么?”
耳边听到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有些冰冷却十分好听,接着无数水珠在她面前迸溅,洒了她满头满脸。
霍然睁开眼,人已从半空跌落下来,被人揽腰抱在怀里。
面前没有荷渚,没有水,只是一个池塘,池塘边站着一个雪衣男子,正抱着她。
结界之中水光流离,四目相对,楚岳涵大吃一惊。
这雪衣男子气度芳华,容颜绝世,眼神干净的不沾染一丝尘世气息,只眉宇之间透着几分淡漠与疏离,瞧起来有些冰冷。
在他面前,只怕光风霁月的和王殿下也会有几分失色。
“你……”
雪衣男子摇了摇头将她放下来,“为何这世间漂亮的姑娘都这般爱冒险,那个拿着巫山镜的人没有保护好你么?”
“你见过我师兄!他在哪儿?你又是谁?”
她这般连番发问,雪衣男子不觉皱眉,淡淡道:“我是……”话未说完,他的身形忽然变的无比浅淡,好似风烟一般随时都可能消散。
“喂——你——”
楚岳涵伸手抓住他,乍然相触,似有电光自他的手掌传了过来,直击心脏。
眼前登时飞过无数破碎的影像,她好像看到在一处幽静的花园里,一朵琼花应时而放,到了子夜,忽然变成一个姿容绝世的雪衣男子。
而后野江之地中毒的绝色美人,兰烟岛上璀璨的烟花,从船上走出来的雪衣男子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对众人道:“在下沈云!”
记录在书中的故事在眼前一一闪过,直到最后美人自尽,妖皇以封印自锁,一面青玉飞镜掉落花树之下——
“你……你竟然是……”
楚岳涵惊骇,妖皇的记忆之墙犹在一重重打开,后来也不知过了多少年,一个紫衣道人飞剑破开花树封印,强取了妖皇元珠,妖皇和傅美人禁锢的灵魄也随之解封,而转入轮回道。
荆有云梦,烟锁连城。
妖皇之灵便是落在那一片云泽妖城之中,与一株琼树融合,化为人形,成为众妖中的一员。
妖城之中恶气冲天,群妖饮血食骨,人兽不忌。而妖皇生性喜洁,况自带上千年修为,靠吸啜花露月灵便能生存,遂在一处洁净灵池之上建了一座水榭独自居住,平日也不与群妖为伍。
十二年后,群妖进犯云梦灵谷,屠杀修仙世家傅家满门。
人为了生存,请修仙世家屠妖,而妖为了活命疯狂报复。
那一场杀孽实在太过血腥,妖皇伫立在一片鲜红血雨之中,神色冰冷——他不杀人,尤其讨厌屠杀。
最后整个傅家被屠杀殆尽,只剩下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满身鲜血,手里握着一把短刀,被群妖围在中央。
纵是满脸血珠,那女孩的容貌也漂亮的不像话,群妖之中多有淫邪之徒,那种肮脏心思根本懒得掩饰。
可第一个出现在那女孩儿面前的却是个衣衫白的像雪一般的男子,他很好看,好看的有些炫目。
他蹲下去擦那女孩儿脸上的血珠,女孩儿原本盛满恐惧的双眼忽然变的甚是凶狠,抬手,短刀刺进他心脏。
那刀本是仙家法器,名唤紫雨,刺中心脏之后,便会犹如下了千百点暴雨,瞬间将受伤者的心脏腐蚀成一滩烂血。
雪衣妖皇皱紧眉头,片刻缓缓道:“好厉害的紫雨!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生来就没有心,这个地方是空的!”说着他笑了笑,摸着女孩儿的头。
女孩儿目瞪口呆,拔出紫雨,惊骇地后退。
止住血,他将那女孩儿抱起来,离开尸横遍野的云梦灵谷。
见他这般行径,群妖之中有一个道:“斩草就要除根,将这小丫头放下来,不然就跟她一起去死!”
雪衣妖皇冷睨了他一眼,若无其事继续向前走。
之后群妖围攻,竟无一能近其身。
“妖魔——”
他虽然没有心脏,可紫雨刺到别的地方依旧能够腐蚀他的五脏肝肠。
这一路上她已经刺了他八刀,每一刀都是他要靠近自己的时候,而每一次他不是为她送水送食物,便是为她送衣袍御寒。
前几刀是因为恨,中间那几刀是因为戒心,最后那几刀却有些复杂,刺的不深,也没有伤及内脏。
紫雨毕竟是仙家法器,妖皇纵然修为甚高,受了这么多刀,也几乎灵力崩散,昏昏沉沉倒在地上。
看到他真的倒下去,那女孩儿突然抱膝痛哭,“你那么厉害,为什么一直不躲?为什么要让我刺死你?”
“明明是你和那些妖魔一起,杀了我全家,为什么你死了,我这么难过?”
她伏在他身上呜呜哭起来,从天黑一直哭到天明。
第二天用紫雨在花林里挖了一个坑,本想把他放在里面,又害怕泥土弄脏他的脸,便砍了许多花枝,在墓穴底下铺了厚厚的一层,又在他身上压了许多,填上一层薄薄的泥土,找来一些石块垒成坟头的模样。
做完一切后,就抱膝坐着坟前休息,没多久便睡着了。
睡梦中听见自己在喊,“好饿,好想吃东西!”
然后雪衣妖皇就出现了,手里捧着新摘的水果说:“拿这个填填肚子!”
她摇头愁眉苦脸道:“你好笨,不知道水果是不能当饭吃的么?吃再多也很快就会饿!”
“那你想吃什么?”雪衣妖皇思忖道:“我会抓鱼,你要不要吃鱼?”
然后他非但抓到了鱼,而且已经烤熟,烤的很香。
她睁开眼,想要去吃。
远处的篝火上,的确串着几条鱼,而此刻她正躺在一个黑衣男子怀里。
“灵瑶妹妹,你终于醒了!”
她定神看了那男子许久,才认出来,抱着她的男人不是那个云泽妖城里的雪衣美男,他的身上被紫雨刺了九个洞,他已经死了!
“瞧你这般虚弱,一定很饿对不对?”
黑衣男子将烤熟的鱼递给她,“先吃点东西,等好一点,我马上带你回兰烟岛,这血海深仇,傅家庄一定会替你去报!”
傅灵瑶恍似还不曾从梦中醒来,盯着那烤鱼,心底一个模糊的声音道:“你再给我送一次吃的,我不拿紫雨刺你了,好不好?”
☆、雪衣
五年后——
墓穴之外,花落无声。
一名身姿窈窕的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