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地时身下竟甚柔软,也不觉疼,转眸一看,原来是落在了一张寝榻之上。榻上绣被锦褥,铺设的甚是华美,四处堆满了明珠翠玉,光华闪闪,直将一间幽暗的地牢照的澄亮无比。
楚岳涵慌忙起身,在不大的珠玉之室里转了一圈,蹙眉道:“想不到这里竟然会有机关,这下可糟了!”
和王瞧她着急,将衣衫稍微整理了一下,起身道:“皇宫里面机关原本就多,也没什么奇怪,相比起来我更奇怪那个持箫的白衣人怎么会知道这道机关!”
楚岳涵经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这一环来,思虑片刻喃喃道:“沈飞白六人是朝廷悬赏捉拿的窃贼,之前就曾夜入皇宫,听说是想偷走玉螺宫里的无价珠宝……”
和王吃惊,“玉螺宫?”
楚岳涵瞧他神色有异,禁不住侧头问道:“怎么?”
和王眉心微锁,淡淡道:“若真是玉螺宫,只怕他们要偷的并非珠宝!居然知道皇宫里的机关暗道,又怎会是寻常窃贼那么简单?”
楚岳涵暗思,沈飞白等人在江湖上虽一直名声不佳,却也并不曾听说过以前做过窃贼之类的传闻,几人竟然结伴来皇宫行窃,也确实太过奇怪,问道:“不是为了珠宝!殿下的意思是这玉螺宫里面还藏着别的无价之宝?”
和王摇头,“藏着什么我也不知,只不过总是一样非常特殊的东西,有很多人都想得到它!”
楚岳涵听他越说越玄,自己也越来越不明白,索性不再追问,轻嗔道:“先不管藏着什么,刚才我明明对殿下说这几人心狠手辣,让你不要跟来,你为何不听,现在两个人都困到机关陷阱里面,可如何是好?”
和王皱眉道:“你明知他们手段狠辣,自己还紧追不放,难道就不会教人担心么?”
楚岳涵心下“砰”的一跳,怔怔看着他,又听他叹道:“更何况这里是玉螺宫,我也不得不来!”
楚岳涵摇头,“我不明白!”
和王道:“此事说来话长,你可知这玉螺宫是为何人所建?而这个人又与先皇、先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娘娘,还有我父平江王爷之间,有过什么样的恩怨纠葛?”
楚岳涵又是摇头,“我对皇宫里的事情知之甚少——不过宫里面住的大多都是嫔妃吧!”
和王点头,牵过她的手,两人并肩坐于榻上,“不错,这玉螺宫的主人,正是先皇在位时纳的最后一个宠妃,也就是先帝末年,引起‘靖国之祸’的灵妃娘娘风灵诗!”
楚岳涵大吃一惊,问道:“何为靖国之祸?”
和王缓缓道:“先帝末年,洛阳侯陈兵十万于建康城下,世人称之为‘靖国之祸’!据说引起这场祸端的根由,乃是先帝太过宠爱这位灵妃娘娘,且因她而废皇后逐太子,从而使得皇后之父洛阳侯震怒,才发兵前来,为女儿和外孙讨一个公道。”
楚岳涵心念微荡,幽幽道:“古来自有红颜祸国之说,可世人眼中的先帝贤德睿智,天下无双,难道如此传奇的男子,也会祸于红颜么?那么这个红颜又究竟倾国倾城到什么地步?”
和王微笑,轻抚她的发丝,“这件事情我也是从父王口里听说的,你若真想知道,这便要从头说起了!其实关于灵妃的来历,讲来有些平常,可若深想一下,便又会觉得很离奇!”
楚岳涵暗道:“这样一个女子,出身若毫无离奇之处才叫奇怪罢!”
正自沉思,耳边已听到和王敲金碎玉似的声音,“说是有一天,先帝只是偶尔出宫去散心,没有带任何随从,只命亲信驾着一辆马车就去了。回来的时候下起了大雨,街上的人到处乱跑,有一名女子突然被人挤倒在路中央,然后先帝的马车疾驰而来,几乎就将那女子踏死于马蹄之下。幸好,有惊无险。先帝掀开帘帐,看见那女子失魂落魄,满身皆是雨水,一双柔弱而忧伤的眼睛盯着他看,眼神说不出的凄楚,可偏偏没有害怕,也没有女子瞧见陌生男人该有的害羞和矜持,只是一直盯着他。”
“那是个极美又极柔弱的女子,便在那一刹那,先帝觉得她的眼神像极了某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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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霁烟收,澄霞满天。
章华殿外皇后洛瑾萱并李贵妃朱淑妃皆等在那里,皇上昨日出宫游玩,遇风雨相阻,当晚便不曾回宫,一后二妃按例在此等候,以确保见到皇上安全回宫。
稍时宫车悠悠驰来,赶车的小五依次向各位娘娘施了礼,接着回头掀开帘帐,一身便装的萧城璧下了马车,竟然又将手伸向车内,把那探出头来的女子抱了下来。
众人但见那女子一袭素雅裙裳,头戴珠钗玉环,清丽柔弱,楚楚动人,皆是吃了一惊。
李奚若禁不住道:“皇上,这位是……”
萧城璧淡淡瞧了她一眼,“是朕在建康城遇到的!昨晚,朕已答应,封她为灵妃——”
话音落,洛瑾萱霍然抬首,清冷的眸子里带上些许讶异之色,或许还有几丝妒意,可又很快消失不见。
萧城璧素不好色,当年纳了李氏之后再娶朱氏之女,期间整整隔了两年,之后也再没册封过任何妃嫔,想不到如今竟在大街上随意捡了名女子册封为妃,连一向温柔安静的朱淑妃也吃惊不已,隐隐又觉一丝酸楚,侧目瞧向洛瑾萱,轻声道:“既然要封妃,理应先问过皇后娘娘才是!”
洛瑾萱面色依旧清冷,淡淡道:“这位姑娘容颜娇美,只要皇上喜欢,臣妾这里并无不妥。”
十二年间夫妻二人渐行渐远,或许在她眼里早已忽视了自己这个丈夫的存在。
萧城璧暗自叹息一声,点头道:“皇后身体不适,封妃事宜就交于贵妃和淑妃。”
这些年洛瑾萱虽依旧执掌凤印,可后宫之事几乎是李奚若朱淑妃二人协理,如此安排倒也没人觉得奇怪,三人施礼,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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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沼(上)
入夜,琅琊阁。
银镜妆台前,俏丽的宫娥将她戴在头上的金钗取下来,又将披散满肩的发丝用玉篦细细梳理。
那小宫娥柔雪原也甚活泼,见她一直瞧着镜中自己娇美的容颜,适时夸赞道:“娘娘,你长的可真美!”
不料风灵诗却幽幽叹了口气道:“原本,我也以为自己是个极美的女子,可是今日见到了皇后,才知道什么是人间绝色。站在她面前,总觉得自己是地上的沙砾,又哪里比得了她,绝世容光?”
柔雪听罢咯咯一笑,“咱们的皇后娘娘是貌美无双,只可惜投错了胎,偏偏做了洛阳侯的女儿,娘娘若是担心她,大可不必!整个皇宫里面都知道皇后已经独守空闺十多年,反倒是兰沼宫的朱淑妃,颇得皇上宠爱。娘娘不妨找个机会去拜见她一下,看看皇上究竟是喜欢淑妃娘娘哪一点,也好学她,能久得皇上眷恋。”
过了几日,果然寻得机会来兰沼宫拜访。
入室即闻到一股泽兰幽香,房间也甚是雅致,画楼琴台、舞榭棋阁,无一不彰显了主人空灵秀逸、出尘脱俗的个性。
瞥了一眼这主仆二人送来的金玉之礼,淑妃只是一哂,又听出其来意,遂笑道:“其实皇上喜欢来我这里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想来便来,若说皇上的喜好,我也不知道多少。”
灵妃见她如此煞费心思布置房间,哪里肯信,冷笑道:“淑妃娘娘如若不知皇上喜好,这满室的兰气琴书又是为谁而置?”
淑妃懒与她多言,只道:“兰沼宫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我的喜好布置,皇上从不说什么。莫说是兰沼宫,连冰泉宫也是贵妃娘娘自己爱摆什么便摆什么,只皇后娘娘那里,或许会有些不同……”
究竟有何不同,却不肯多说,只浅笑着斟了一杯柔黄色的酒酿道:“这是我宫里的木兰浸膏桂花酿,皇上倒是颇为喜欢,你尝尝。”
灵妃素恶饮酒,再加上淑妃一副懒与她多言的模样,当下面露不悦,只浅尝几口便起身告辞。
淑妃瞧她性子这般鲁直,倒是有些出乎意料,讶然一惊,笑道:“想是姐姐招待不周,惹的灵妃妹妹不快,姐姐给你赔不是。其实妹妹新入宫,去各宫里拜见也是应该,李贵妃那里自然随意,不过若要去皇后娘娘的蕊珠宫,最好还是先问一下皇上。虽然这些年皇上鲜少踏足蕊珠宫,可那里一直是他的禁地,旁人轻易不得入,灵妃妹妹切不可鲁莽行事。”
她本好意提醒,可灵妃显然并不领情,面色愈加不悦,冷然道了一声“我知道了”,即拂袖而去。
出了兰沼宫门,步履不由的加快,惹得小婢柔雪在身后追的气喘吁吁,唤道:“娘娘,在宫里面走路不可以这么快,被别的宫人瞧见了,会当做笑话一般传开的——”
灵妃这才放慢脚步,突然转过头来问柔雪道:“你说,既然皇上喜欢我,为何他的身边还要留着别的女人?”
柔雪瞧她面色不善,挑起的眼尾隐露出一丝凶相,又语出惊人,直吓了一跳,吞吐道:“淑妃娘娘她们都是皇上的妃子,留在皇上身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娘娘认为有什么不对吗……”
灵妃却冷笑一声,“我不管!喜欢我的男人身边只能有我一个女人,其他的,是三个也好,三十个也好,我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她们赶走,一个也不留——”
柔雪听罢吓得脸色都白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却见灵妃转过头来瞧她,美丽的眼眸里皆是莫名其妙之色。
柔雪瞧着面前这个衣饰华美的新妃亦是万分不解,她如何知道灵妃本是个山野女子,相貌虽然不俗,心性却不通透,更加不知在禁宫之中生存的道理,居然丝毫不觉得自己方才那一番言论有何惊世骇俗之处。
便是在这天下午,柔雪在御花园里拦住圣驾,当晚琅琊阁的侍女就换了人。
第二天李奚若来探望淑妃,两人坐在兰沼旁的几株桃花树下闲话。
彼时正是三月天,桃花盛开,娇艳的花瓣随风漫舞,树下两个丽人皆是一身柔雅而不失华美的妆容,李奚若抱着一只皮毛顺滑的猫儿抬眉笑道:“你知道么,昨日发生了一起新鲜事儿,说出来都有些可笑。”
朱淑妃“哦”了一声,颇感兴趣,问道:“可是跟皇上有关?”
“虽然主角是我们,倒也算与皇上有些关联——”李奚若眼神暗变,叹息道:“你还是,整日都只关心皇上的事!”
朱淑妃手里捏了一颗鲜红的水果,嗤笑一声道:“快点说!说得好这颗草莓赏给你吃!”
李奚若被她逗笑,当下讲起昨天下午在御花园中所发生的事情——因为灵妃口出惊人之语,伺候的小宫女心下十分害怕,就跑到皇上面前将灵妃所言一字不漏说了出来。这小宫女也才十五岁的年纪,说话的时候哭哭啼啼,吓的脸都白了,心下十分害怕说完以后皇上会震怒,但也更怕留在灵妃身旁,日后她会强迫自己胡作非为,两者相较之下,还是告诉皇上为好。
当然也是因为萧氏的后宫不比其他朝代复杂,一后二妃相处融洽,而皇帝贤明,对宫婢也甚宽厚,是以这小宫女才敢阻拦圣驾,将实情告知。
初时,萧城璧听了此话颇有些诧异,听完之后竟然忍俊不禁笑了起来,说道:“她若真想如此,一个宫娥怎么够?明日朕多派几个人去琅琊阁伺候着。”又转头对李允道:“这宫娥年纪这般小,确实不适合留在灵妃身边,就将她收在李贵妃宫里吧!”
李允答应着,心想这个灵妃这般愚鲁,若平白调了她的宫人,说不定还会去闹事,而李贵妃对自己宫里人向来颇多袒护,不似淑妃事不关己便漠然不理会的性格,相比起来这小宫女自然是留在贵妃宫里要好过一点。
隔院弦歌悠悠传来,桃花影过,李奚若低眉道:“你说可笑不可笑,一个新入宫的妃子,各处宫门都还摸不着,居然已经开始想要将我们都赶走。方才在来的路上正好又遇见她,偏还带着柔雪,上前就是一顿夹枪带棒的谩骂,说什么只不过一个贱奴而已,自己不稀罕。我岂是个易相与的?就排揎她两句,赞她灵妃娘娘什么话都敢说,有什么想法不妨直接去说给皇上听,看他肯不肯答应!当场把她气得脸都白了。瞧她性子这般不知死活,真是比我当年还蠢。”说着摇了摇头。
却听得对面淑妃冷冷问道:“是么?我倒觉得她的性子十分可敬呢?这些话也在我心里压了十年,都不敢说出来,这个灵妃娘娘可真是投我的缘!”
李奚若霍然抬首,眸色闪烁,带着几分怜惜,几分哀戚,看了她半晌柔声道:“我总以为这些年你已慢慢放下,没想竟还是如此!难道如今,你还像最初那样无法自拔的爱着他吗?”
朱淑妃不言,纤长的指甲不觉将鲜红的草莓掐出汁水来,顷刻间娇艳的草莓已遍体鳞伤,恍似当初的她。
十年前,初嫁进宫的那天晚上,当他揭下自己的喜帕,她便看到传言中自己贵为天子的丈夫。
他是那么的俊美,一刹那她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上的谪仙,双眸盯着他,脑中一片空白。
似是被她的目光所动,他抬手,轻轻抚摸她的脸。
他是那般的温柔,轻轻的替她宽衣解带,而后扶她躺在衾枕上,手一直抚着她的脸颊,看了她许久才突然间吻下来,吻的那般疾,纵然依旧温柔,可是太急切了些,她很快便禁不住轻轻的喘息。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我家棠儿,呜呜
☆、兰沼(下)
那一夜,她恍似一直身在梦中,梦里的他那么温柔又那么肆意。待醒来,他的人早已不见,只有自己柔美的躯体遮掩在凌乱的衾被下。
她起身,拥着衾被轻轻抚摸被他吻过的肌肤,心底一阵阵悸动。
她想,他一定对自己十分的爱怜,他所有的一切都是这般告诉自己的。
所以当天在御花园里,远远的看见他,她便跑过去唤他。那时候,她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名门淑女,不是什么宫妃,只是一个想扑入爱郎怀里的柔弱女子。
他有些奇怪的站住脚,看着她跑过来,眼神中带着些许惊讶,些许疑惑,可更多的却是一如昨夜的安静。
她一手拿着采来的小野花,一手提着裙子从小竹桥上跑过来,不想却被苍苔滑了脚,一捧的野花抛洒上天,落进了水里。
而自己原本已仰落在水面上的躯体突然被他抱住,贴水轻轻一旋,一霎间又回到岸上。
惊魂未定她却听到自己心里在大声喊:“他真的是神,是我的神!”
黄昏时她在琴台抚琴于他听,他安静的坐在旁边,稍时禁不住抬手抚弄她的秀发,与她流转的眼波轻轻一对,揽她在怀。
那时候她不明白为何他看自己的眼神总是那么的安静,他喜欢着自己,为何鲜少对自己笑,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在自己枕边呼出了另一个女子的名字。
“棠儿……棠儿……棠儿……”
他不停的唤,一直唤了十几声,唤到她彻底醒来,将双眸霍然睁大。
纵然当时初为人妇的她那么天真稚嫩,可还是想明白他的心里爱着一个叫“棠儿”的女子,此刻他在睡梦中是否是梦到与棠儿相会,才会禁不住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忽然觉得一阵空洞,一阵茫然,心间窒息一般的疼,在暗夜中咬着牙,任眼泪打湿了枕头。
早上她无精打采坐在妆镜前,见他已穿戴整齐,禁不住仰头问道:“皇上,谁是棠儿?”
他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