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
楚岳涵提醒道:“别靠太近了,那里面荷叶太密,若被莲丝缠上就划不出来了!”
江越点头,试了试水,觉得桨过处也没什么阻碍,就又向前划了几丈,靠近那空舟时自己先跳上去查看了一番,见那莲舟之上放着的东西甚是奇怪,除了两支桨以外还有一套女子的青裙,明显即是那青莲女郎之物,不觉大感奇怪,这烟水荷渚之上,她将衣服放在这里做什么?
忽然身后冷风一荡,却是那青莲女郎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掌击在楚岳涵肩头,几乎将她击下水去,冷哼一声又踏水远去。
江越大惊,慌忙回船将楚岳涵扶起,问她可否受伤,见她摇头,恨恨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她算账!”语毕登萍渡水,紧追而去。
楚岳涵本想唤他回来,但见他去的甚疾,心知无望,便住了口,又一阵奔雷闪电,倏尔丝雨飘落荷渚,沙沙作响,阻隔得连人影也看不清了,慌忙将伞撑起,一手打着桨朝江越消失的地方寻去。
二人追逐片刻,那青莲女郎忽然衣袂一摆,单足落于一片荷叶之上,转过头来凝立不动,一双妙目冷冷注视着他。
江越见她身上的单衣被雨水打湿,紧贴在肌肤上,不愿靠太近,只停留在三丈之外,亦是单足点荷叶,双臂轻张,凭虚御风之姿。
“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出手伤我师妹?”
青莲女郎面色哀戚,冷哼一声道:“你师妹!别说只是伤她,我就算杀了她又如何?”
江越大感吃惊,脚下渌水悠悠,眼前雨丝涟涟,二人的目光皆有些模糊。对视片刻,江越摇头道:“我确实不认得你,若你我之间真有什么仇怨,你便是将我杀了我也不会怪你,只是谁若敢动涵儿一根毫发,我便绝不会与她善罢甘休。所以,最好请你言明!”
青莲女郎仰头大笑,“我早知你从未将我放在心上,可你想杀我怕也办不到,不信就来试试!”语毕忽跃纵体,身形在空中虚虚一踏,竟已消失不见。
江越皱眉,迟疑片刻,朝她消失的地方飞追而去。
身形凌空一翻,好似穿透了一重绿纱帐幕,眼前的珠露水烟之中竟悠悠飘出三间茅屋,屋外一个水瓮之中养着一株青莲,清姿绰约,煞是幽艳。
那幻影一闪即过,江越一瞥之下心头却登时大震,也不知究竟想起什么来,可是转瞬之间又已忘却。
那青莲女郎的身形突然虚虚在眼前一显,凝着他幽幽道:“子越,这是我耗费十年为你织的青莲结界,你可喜欢?”
江越大惊,子越是他的字,可除了亲近之人,并没有人如此唤他,这青莲女郎是如何知晓?
正自诧异间,青莲女郎忽然抬手在他面上轻轻一抚,江越微侧头,那青莲女郎的身形遂化作万千雨露消失不见。
四下莲叶摇摆,雨丝如帘,江越忽然大声道:“你在哪里——”语毕飞身踏水,朝前方追寻而去。
他并不知晓这青莲女郎究竟是何方神圣,只是忽然察觉她与自己之间确实有着极大的关联,此刻只想找到她问个清楚,不然心下定然焦虑困顿不堪!
他愈是焦急,青莲女郎愈是畅怀,笑道:“你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
江越敛神静立于一片荷叶之上,风摆荷叶,牵着他的袍角猎猎飞舞,他的人也好似飘摇在无边碧海上一般沉浮不定。举目四望,并不见那青莲女郎之影,只闻得风雨声在周身大作,恍似天地之间处处皆风雨,心间顿生苍茫与孤独之感。
正自敛眉苦思,耳边恍似听到阵阵击水之声,抬眸一看,虚空水影变幻,顷刻间显出一片隐于荷渚之间的方塘来,一个肤白如雪的女子正藏在其中沐浴,一朵红莲花遮在她面前,她的手每每从花瓣上掠过,滴下一串水露,又轻轻摇曳着落在她的雪肩上。
天下间竟有这样一只温柔的手!
比水更柔!
她的容颜想必也比那荷花更幽艳!
江越大吃一惊,只是一瞥,恍似心也被那水声震的恍惚,怔怔地看着她。
丝雨幽幽绵绵,那女子还在若无其事地沐浴着,湖心水荡,却是那女子映水的黯影在方塘中一重
重击散复合。
稍时,女子的动作停了下来,只是她不动,亦不语。
她背对着自己,江越也不知此刻她指尖流连的是她掌间的水珠还是她手畔的荷花?
倏尔,她的手握在了那朵清露涟涟的荷花上,幽幽叹息了一声道:“江郎,我陪你十年朝夕,风雨相随,到头来你却如此负我!也罢,今日我就将你留在此地,你我长长久久的为伴吧!”
听声音,却正是那对他纠缠不休的青莲女郎,江越蹙眉,“你在说什么?”话音甫落,水中突然有无数绯红荷花瓣携着水露朝他激射而来。他吃惊,双掌在胸前上下一翻,又向前一推,真气凝成一团,好似一道屏障阻隔了骤雨飞花。
他使力甚柔,只将那花雨推回数丈。
倏尔,花逸入天,好似一只风筝的四角陡然在空中裂开一般,四下飘散而去。
青莲女郎出剑,剑自水底。
剑光清冽,清如莲子,洌似甘泉。在她手中却似握着三尺的水影,流波湛湛,锋芒无定。
那却不是剑,而是一个针筒,她只轻轻一按,数百根辟水寒针全部打向江越。
江越大惊,旋飞而起。
他避的虽疾,怎奈她出手甚诡,拔出的似剑,发招却用针。
腰间一痛,似有几根寒针已经打入他体内。他眉眼一动,身影虚晃了一下,坠入方塘之中。
水却并不似想象中的那般浅,他这一落,立时没了顶。
青莲女郎的双肩抖动了一下,见他坠入深水中,遂下潜欲将他救上来。
水面翻腾,牵动四角荷衣如遇狂风,方塘上咕嘟嘟地冒着水泡。
哗啦啦一声击水,二人相扶着冒出头。江越玉冠已落,发丝全散。青莲女郎以雪肩架着他,水淋淋地立在了塘中。
江越喘息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分明要杀我,此刻却又救我?”
青莲女郎不答,触手摸到他腰间,突然尖声道:“你没中针!”
她霍然出手,一掌打在江越小腹上,江越咬牙却在水下将她手掌格开,两掌先后直冲上来。
水花扑棱棱在二人中间翻腾跳动,好似一重水晶帘栊,隔绝了两张相望却不相见的面容。
江越左肩使力压在那女子身上,令她半身动弹不得。
双掌互搏,那女子素手贴紧他的手腕一绕,手指却似弹琵琶一般按向他虎口。江越却更快,掌侧贴着她光滑的手臂从她纤指下滑过,直触到她一半雪肩。
料想如此,这青莲女郎必闪身而去,谁知她竟然动也不动,任由自己的手掌按在她肩头,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反教江越大为骇然,慌忙收回手掌,欲转身而去。
青莲女郎抬脚在水下一绊,江越不得已又在水下反制。稍一用力,那女子就向后趔开,忽而又进。
如此这般斗了几招,江越心下明了,自己二人此刻四只脚踏在两根木桩上,周身尽是深水,无论如何也站不稳的。
水面激荡,两面倾斜翻动。
双足在水底纠缠,青莲女郎的左足重新抢站回第二根木桩上,却是踩中了江越的脚,一个没站稳,不禁低身后仰,眼见便要落入水中,江越忽然伸臂揽在她颈后。
两人怔然相望,青莲女郎青丝悠悠,绕了他一臂。
江越蹙眉,本欲放开手来,青莲女郎忽然仰头,潮湿温软的朱唇吻在他唇上,吻得很肆意,很霸
道。
江越脚下一软,再也站不住,两人这般紧贴着沉入水中。
塘水激荡,扑折了荷茎莲花,倏尔,水面上缓缓浮出一抹白色的衣角。
江越衣衫尽湿,用尽全力站稳脚,一边推开那青莲女郎喘息道:“你……你是莲儿——”
恍惚间青莲女郎只觉心头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呆呆地看着他。
江越蹙眉道:“你我十年相伴乃是天数,之后两相遗忘亦是天命,你何苦如此?”
青莲女郎乍听了此言,神色仓皇间突然再不受控制,大声叫道:“什么天数,什么天命,当初你喜我怜我便是天数,后来弃我忘我便是天命么?你乐于这样的天命我却不乐于,现在我想要做什么谁也管不了,你给我滚!”语毕一掌将他打飞数丈。
江越只觉胸膛间一阵剧痛,身形穿透重重雨露飞花重重跌了出去。
方此时,楚岳涵正驾着小舟在荷渚之间相候,见他突然飞跌出来,慌忙伸臂一抱,二人便跌卧在小舟之上。
闪电惊落,奔雷炸响,雨势愈大。
楚
岳涵见他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俨然已经昏迷过去,却还遭冷遇袭面,叫了几声唤他不醒,慌忙将纸伞撑开,遮在二人头顶。
可他这般仰卧在舟上,就算遮住了头,雨水无论如何也会淋在他身上的,江湖之上又如何避风躲雨?
楚岳涵咬牙,合身扑倒在他身上。
雨水一阵冲洗,纸伞上画着的荷花竟比真的荷花还要清雅幽艳。
稍时,纸伞轻动,江越睁开眼,见楚岳涵正这般紧拥着他,心下又是惊喜又觉怜爱,不觉抬手抚着她的秀发,柔声轻唤。
楚岳涵微抬起身,雪颈上水珠淋漓而落,身躯轻轻发抖。
江越见她朱唇已泛紫,知是冷雨浇身,寒冷异常,不由伸臂将她抱紧。
青莲影在眼底轻轻一荡,他微侧目,陡见那青莲女郎站在数丈开外,冷冷地注视着他道:“我岂能容你二人,共举一伞!”语毕衣袖一扬,楚岳涵只觉臂上一痛,松手,纸伞跌入荷渚之上,远远的翻滚而去。
雨势愈演愈烈,江越起身,咬牙将楚岳涵抱紧,暗暗道:“无伞又如何?别说是江湖雨露,就算是风刀霜剑,我也这般抱着她!”
他心下愤慨,不知何时头顶雨水已不再落,低眸原来是楚岳涵又抬手采了一片荷叶遮在二人头顶,眼波柔柔一荡,凝着他幽幽浅笑。
青莲女勃然大怒,静立雷雨之下冷冷看着楚岳涵,倏忽间飞身而起,一掌抵在她肩头,化作一道青光,瞬时没入其体内。
楚岳涵只觉心魂一荡,全身如披冰雪,眸中神色渐渐涣散,荷叶自手中跌落,一霎间昏迷过去。
☆、朱颜堂
微雨天青。
西洲城南塘侧,一个手持一株莲花的白衣少女倚烟柳而立,那少女黛眉婉转,眼波似水,柔唇点绛,皓齿如贝,煞是清妍娇美。而况玉指纤纤,细腰楚楚,更是令人一望之下便神为之夺。
濛濛细雨,虽不甚大,却足以沾湿行人之衣,这少女无伞,身后不远处即是一座八角朱亭,她却只以柳树为依,行人但凡走近,又瞧见她眉目间一丝湛湛凉意,硬生生被逼退开来,心下皆是大惊又大寒——这少女如此貌美,怎地又如此接近不得!
稍时,柳荫下滴溜溜转出一柄画着烟雨楼台的油纸伞,伞上的丹青细笔经雨水一遍遍冲洗,愈加鲜绿怡人。
伞下乃是一名身穿绛衣,容色骄人的妙龄女郎,携着一名绿鬟小婢,右手挽着一个盛满胭脂盒子的花篮,自烟柳下迤逦而来。
那静立许久的白衣少女瞧见她,突然上前道:“姑娘,这朵莲花卖给你可好?”
绛衣女郎吃了一惊,抬眉瞧见那少女容色,不由心间一震,四目相对,呆呆地凝着她。
伞外雨势骤然转疾,南塘莲烟四起,忽而一阵冷风扫过,红莲花瓣片片纷落,绛衣女郎只觉肩头一痛,惊呼一声花篮坠地,胭脂盒子翻滚而出,撒出些许嫣红的胭脂膏,被雨水一冲,嫣红如血。
“姑娘——”
绛衣女郎抬头,瞧见一个面目清俊,剑眉薄唇的黑衣少年将手掌抵在自己肩头,正用真气帮她疏导全身血脉,见她醒来即收掌道:“对不住,方才惊扰到姑娘了!”
绛衣女郎秀眉紧蹙,见那手持莲花的白衣少女已昏睡在他怀里,疑惑之色现于面上。
黑衣少年道:“姑娘方才中了移魂大法,险些遇害,所幸眼下已无事。”
绛衣女郎听得“移魂大法”四字,已知是邪术,想起方才自己只与那白衣少女一对望,便觉全身僵冷,如坠冰窟,吓得花容失色,惊呼出声。
黑衣少年甚觉抱歉,又提醒道:“近来南塘附近颇有些不平静,姑娘这几日尽量不要出门,以免发生意外!”
那绛衣女郎却似对他的话听若未闻,只慌忙弯下腰将洒落的胭脂捡起即仓惶而去。走几步,又回头瞧那黑衣少年,一霎间竟被他俊美的侧脸一眩目,双腿一阵发软,几乎停了下来,只不过那少年却低垂眉眼,紧抱着那白衣少女,扶着她的脸颊柔声轻唤,“涵儿……”
夜雨三更,独立于中庭的凤凰梧桐摇摆着硕大的绿叶,淋了树下之人一肩的冷雨。
白颍川望着他的背影蹙眉道:“你是说,那天你陪着涵儿,还让她中了那青莲女的移魂大法?”
见江越颔首,心下大凛,摇头道:“这么多年来,可从未见你遇见过敌手,难道这次真的是劫数?”
江越将支在树干上的手臂放下来,叹息道:“雨露清华,情字难解,若只是我与她之间的宿仇也就罢了,可我只怕,会伤及涵儿——”
房内的明灯渐渐大亮,江越松了口气,走上前去开门。
楚玄好好将女儿安置于榻上,也不回头看二人,淡淡道:“我已暂时将青莲移入涵儿体内的魂魄冰眠,但是顶多可以维持十天。十天以后,究竟存活下来的会是涵儿还是青莲,我已无能为力,只能靠子越你自己来决断!”
白颍川甚是不解,欲待发问,一时却不知该从何问起,见江越俊眉长敛,在楚岳涵床沿坐下,稍时沉声道:“师父放心,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在十天之内将涵儿救回来。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离开我的!”话说到此,微一停顿,又道:“就算此次出手失误,碧落黄泉,也自陪她而去,寸步不离,爱她护她。”
他本是少年英才,气度不凡,自来也多有女子爱慕,可皆不合心性,自倾心于师妹,才初尝情爱之滋味,自然将她看的极重,生死以护,白首以盟,是以话音虽然舒缓却情意绵绵,听得人不觉心痴。
抬手去抚她的脸颊,不料楚岳涵竟然睁开眼微笑道:“师兄,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听得清清楚楚!从今以后,你便不许离开我了!”美目流转,花颜含羞,又薄嗔道:“若你跟别的女人跑了,我可不依!”
江越吃了一惊,不想自己关心则乱,竟连她何时醒来也未曾察觉,听得她最后那句话,更是觉得好笑非常,抚着她的柔发低笑出声。
楚玄亦忍俊不禁,调过头去将窗子打开,瞧着青黛色的天幕道:“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此去越州路途遥远,尽早启程为好!”
白颍川抬首道:“此次我想陪着子越一同前往,不知伯父意下如何?”楚玄眉目微动,听他继续道:“我与子越相识多年,自然是急他之所急,涵儿受伤,子越要应敌,也难□□来护她,我至少要令他无后顾之忧才行!”
江越回头瞧他,也不多言,只略点头,白颍川道:“我现在去帮你收拾行装,天亮以后就扶着涵儿起来,现在最好让她多休息一会儿,路途颠簸,之后的时日难免辛苦些!”
江越转头微笑道:“你听到了吗?再多休息一会儿!”
楚岳涵颔首,当下闭目而息。她自中了移魂大法之后,原是极虚弱昏沉,睡时与醒时差别也不大,阖眼一个多时辰,亦是半睡半醒。下床后瞧见自己面色苍白,花唇泛紫,一双水眸亦毫无神采,心下忧愁,欲补些胭脂以增色,打开盒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