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走在曲折蜿蜒的小径上,她的脑子里前所未有的茫然起来,上官郁儿,南召国郡主,竟与言贵妃这般亲密,观其态度,她似是打从心眼里喜欢那个女人。
究竟是言贵妃太会收买人心,还是她真的有什么过人之处,可以让一国郡主这般维护?
还有皇帝的态度,看样子,他是真的宠爱言贵妃,那种宠,不是应付敷衍的假意温柔,而是从骨子里渗透出的发自内心的柔情,他看她的时候,眼中满满的都是包容与信赖。
不知为何,看到言贵妃亲昵的挽着他的时候,她心里竟莫名的失落嫉妒起来,这样的感觉,就连当初被告知林逸恒要娶云清姿的时候都没有过。
“姐姐……姐姐……”
一路想着心事,她连自己什么时候停了下来都不知道,直到一只肥嫩的小手扯住她的衣袖,不住唤着她时,她才反应过来。
转眸,看到的却是一张稚气的小脸,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此时正好奇地盯着她看,粉嘟嘟的脸蛋甚是可爱,在她回眸的瞬间,他胖乎乎的小手已松开了她的衣袖,改抓向她纤细的手指,“姐姐,你陪烨儿玩好不好?”
“烨儿?”清舞蹲下身,疑惑的看着面前的小人儿,在瞧见他颈间挂着的金锁片时,赫然睁大了双眼,“你是……小皇子?”
“我……烨儿是……”小家伙点头又摇头,有些局促不安的看着她,“烨儿是偷偷跑出来的,嬷嬷发现了会……”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一个焦急惶恐的声音打断,“小主子,奴婢终于找到您了,快请跟奴婢回去,晚了,贵妃娘娘又要不高兴了。”
欧阳元烨可怜巴巴的瞅了眼清舞,“烨儿要回去喝药了,姐姐明日陪烨儿玩好不好?”
清舞抽回被他握着的手指,细心的帮他正了正颈间的长命锁片,笑着说:“殿下要乖乖听嬷嬷的话,奴婢要是有空了就去看殿下,好吗?”
“那你要说话算数,不可以像父皇一样,总是忙的不理烨儿。”提起自己的父皇,小元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过一抹失落。
清舞按在他小小肩头上的手突然有些僵硬,虽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她心里却十分的喜欢他,看到他眼中的落寞,她竟有一股想要紧紧拥他入怀的冲动。
可她终是忍住了,这毕竟是言贵妃的孩子,若是被那个女人知道了,指不定又要找她的麻烦了。
咬了咬下唇,清舞郑重的点了点头,“嗯,奴婢保证,只要奴婢得空了,一定去陪殿下玩。”
“好啊。”元烨开心的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不知怎的又哭了起来。
“怎么了?”清舞一时惊愕,从袖口中掏出绢帕,轻轻帮他拭去眼角的泪水,心莫名的有些疼痛。
元烨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抚上她的脸颊,哭着说:“姐姐痛痛……”
脸上那股火辣辣的疼痛再次传来时,清舞只觉鼻尖一阵酸涩,掌心包裹住他的小手,却被那异于常人的温度震慑住,这便是朝臣反对立他为储君的另一个原因,他不是一个健康的孩子,终日都药不离口。
“殿下,咱们该回去了。”照顾他起居的嬷嬷走过来,出声提醒道。
清舞站起身,将他的小手交予嬷嬷,强压下心头异样的感觉,她有些不舍的说:“殿下快回去吧。”
元烨止住哭泣,冲她挥了挥小手,便乖乖的任嬷嬷拉着走出了她的视线。
抚着自己有些红肿的脸颊,清舞心里泛起一丝苦笑,此刻,她真不知道自己是该怨恨言贵妃打了她,还是应该感激她的孩子给了她最纯真无邪的关怀?
落井下石
送走了欧阳元烨,清舞去天禄阁寻了本法华经,又热心肠的帮那里的主事校对了下新入库的书籍,重新回到萦碧轩的时候,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
她怀里抱着经书和小泉子半路塞给她的两个馒头,疲惫的走进屋里,关上门,懒于点灯,就那么懒懒的靠在门上。
她缓缓闭上眼,今日的种种又一点点的回放在脑海中,言贵妃的狠戾,上官郁儿的刁钻却都及不上那个男人冷漠的眼神让她来的难受。
现在想来,昨夜的温柔呵护,仿若都是她一个人的错觉,而他自始至终都不曾参与。
真的很可笑,她以为自己可以不在意,她以为他与她,只是奴役与被奴役的关系,却不想,仅仅是几日的光景,她对他竟有了一丝心动的感觉,这样的认知让她有些害怕,她怎么能对一个一心想要摧毁她家园的男人动心?
“为什么不求她?”
突然地,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
清舞身体蓦地一僵,怀里抱着的东西轰然落地,环视四周,终是在敞开的窗棂处寻到了一抹高大俊挺的身影,“皇上……”她下意识的唤了一声,黑暗中,她辨不清他的神色,却清晰的感觉到他身上遍布着一股骇人的寒意,让她怯步不前。
“若是朕不出现,你是不是就要喝下那碗药?”逆着银色的月光,欧阳忆潇一步步的逼近她。
清舞被他迫人的气势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想要后退,奈何背脊本就抵着门板,她根本无路可退,情急之下,她欲伸手开门,而他已欺近了她,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你是真的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他连问了三个问题,表达的却是同一个的意思,他在怪她,怪她不反抗,怪她心甘情愿的放弃做母亲的权利!
“那皇上觉得,奴婢应该怎么做?”这一刻,清舞怒了,当时的情况,她有的选吗?苦苦哀求,那个女人就会放过她吗?
“你就是这么跟朕说话的?!”
欧阳忆潇陡然捏起她的下颌,有些不置信的看着她,眼前的女子,晶亮的眸子里闪烁着点点怒火,态度更是毫无恭敬可言,这才多大一会功夫,她竟敢在他面前如此的放肆。
被他这么一吼,清舞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措辞有些不妥,却也不想再压抑,索性一次发泄个痛快,她抬眸,直视他愠怒的俊颜,一字一顿的问:“皇上可有一点点的喜欢我?”
欧阳忆潇捏着她下颌的大手蓦地一僵,眸光转暗,“你似乎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他毫不温柔的甩开她,“正如你今日所说的,你是朕的奴,永远都是,朕怎么可能喜欢一个卑贱的奴婢?!”
他此话一出,清舞顿觉一股凉风袭来,原来,他那时一早就在门外了,她的话都被他听了去。
苦涩的笑意黯然在唇角,“既是如此,皇上又何必在意奴婢是否喝那碗药!”他那么骄傲,怎么会允许一个奴婢怀有他的孩子,她不过是提早断了自己的奢念罢了!
他冰冷的手突然掐上了她的脖子,墨眸微微眯起,阴冷道:“朕想怎样,何时轮到你来置喙?!”五指骤然收紧,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双眼痛苦的闭了起来,她真的受不了这般喜怒无常的他了。
见她双眸紧闭,丝毫没有反抗的意识,欧阳忆潇怒火更盛,“你就那么在乎那个女人吗?为了她,你是不是连命都可以不要?”
清舞缓缓睁开眼,迎上他不加掩饰的愤怒,“她是奴婢在这里唯一的亲人。”关家是因为哥哥被废黜才受了牵连的,她欠月盈的,又岂是一条命就还得清的。
“唯一的亲人?”欧阳忆潇重复着她的话,止不住一阵冷笑,“那朕便准你去杂役房陪她可好?”
“奴婢谢皇上。”清舞平静的谢恩。
“云、清、舞!”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字叫出她的名字,周围似也升起了一股危险阴冷的气息,“你会后悔的!”她一定会哭着来求他的!
清舞轻轻推开他已松开她脖颈的大手,淡淡的说:“奴婢恭送皇上!”
欧阳忆潇已怒到极致,“你明日就滚去那里!”
清舞点头应下,眼睁睁的看着他气愤的甩袖离去。
“咚”的一声,门被他重重的关上,清舞双腿瘫软的跪坐在地上,紧咬着下唇,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要去杂役房,这不仅仅是为了照顾月盈,还是为了躲开他,她不可以再沉浸在他虚假的温柔里,那样会让她一点点的迷失自我,忘记自己来这里的初衷……
绯烟宫里,言贵妃斜倚在暖榻上,静静听完馨若打听来的消息,秀眉微微蹙起,只是摩挲着怀里的玉如意沉默不语。
原本坐在软垫椅上叠着手帕玩的上官郁儿忍不住欢喜道:“皇帝表哥还是最疼言姐姐的,我就说嘛,得罪了言姐姐的人,怎么可能有好果子吃?活该那丫头倒霉!”
言贵妃抬眸瞥了一眼她得意的小脸,打趣道:“怎么?郁儿可是想要去落井下石一番?”
“这个可以有!”上官郁儿赞成的点了点头,迫不及待的起身道:“我这就去瞧瞧那里的狗奴才们是如何欺负新来的丫头的?”
“给本宫站住!”言贵妃坐直了身子,丽眸中有寒光闪过,“宫里的热闹,你还是少凑为妙,本宫可不想见你又被皇上训斥!”
“言姐姐……”上官郁儿收回已快迈出暖阁的脚步,委屈巴拉的瞅着一脸严肃的言贵妃,“宫里太闷了,郁儿只是无聊而已,你不要生气嘛。”
言贵妃头疼的抚了抚额角,对立在一旁的馨若说:“去杂役房走一趟,告诉那里管事的,一定要好好照顾咱们这位清舞姑娘。”
“娘娘……”馨若有些担忧的看着她,“这样会不会惹得皇上不快?”
言贵妃不以为然道:“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哪管得了那么多,本宫就是要趁这个时候好好杀杀那个丫头的锐气!”她要的是个听话的奴才,显然,云清舞那丫头还有些欠火候,不调。教一番,根本不会乖乖为她所用。
馨若沉默的点头离去,上官郁儿更加欢喜的凑了上来,笑嘻嘻地说:“原来是言姐姐自己想要落井下石,我还以为你……”
“你以为什么?”不等她说完,言贵妃便毫不客气的打断,“郁儿,你记住,以后在皇上面前,不要那么口无遮拦,他是你的表哥不假,但也是咱们的皇上,你若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还怎么在这个皇宫里待下去。”
“郁儿知道了。”上官郁儿收敛了笑意,乖乖的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她哪里不晓得这些破规矩,只是懒得理会罢了。
见她安静下来,言贵妃也不再说话,重新靠坐在暖榻上,若有所思的盯着桌上的一本册子出神。
那是早上太医刚刚送来的,上面记录着元烨近段时间的用药状况。
烨儿在一天天长大,药量也在一点点增加,怕是再过个一两年,他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了那么烈性的药物,每次看到他痛苦难受的样子,她的心都如针扎般疼,恨不得自己代他受那份罪,可事不如人愿,她除了能一遍又一遍的责怪太医院那些没用的御医外,什么也做不了……
再一次来到杂役房,清舞并未觉得有多难过,反倒有些许的欣慰,至少她可以陪着月盈一起熬过这痛苦的三个月。
抱着不算沉重的包袱,她走进一间破旧不堪的屋子,一眼便看到那个躺在冷硬的勉强能称之为床上的憔悴女子。
“月姐姐……”她有些酸楚的唤了一声,疾步走过去,见床上的女子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已是奄奄一息。
她赶忙放下怀里的包袱,伸手先是探了探月盈的额头,感觉那里烫似火炉,心里不由一沉,又抓过她细的仿若轻轻一折就断的臂腕,手指搭上她微弱的脉搏,仔细号过之后,那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了下来。
她只是因为水土不服,又吃了不干净的食物才会高烧昏厥,只要调理得当,好好休息一番,倒也没有大碍。
不过,若非她来得及时,月盈怕是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来管的。
清舞打开自己的包袱,寻到一个白色的瓷瓶,又去桌上拿了个破碗,倒了少许瓶中白色的粉末进去,用水化开后,她才又走回床边,轻轻扶起月盈,小心的将药水喂进她嘴里。
做完这些后,她让月盈重新躺了下来,替她掖好被角,刚要出去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门口便传来了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呦!清舞姑娘来了,言贵妃娘娘可是吩咐了,一定要奴才们好好关照您,您看,咱们今个儿是先做点什么?”他刻意咬重‘关照’二字,面目扭曲猥琐。
不理会来人讽刺的话语,清舞慢慢的起身踱步到他跟前,语声淡漠道:“公公是这里的总管,自是您说什么,奴婢做什么。”
“好!”那个相貌可憎的太监也不再与她废话,冲门外抚掌道:“来呀!把床上那贱婢这几日积攒下的活儿都给清舞姑娘呈上来,另外,你们哥几个要是有什么脏衣服,臭鞋袜之类的,都一并拿来给她,啧啧……咱们清舞姑娘那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身上香着呢,被她那双手洗过的裤子,保你们以后再也不好意思尿档了!”他出口的话比着他的脸更加让人作呕。
“公公这话说的不对,不都骂咱们是臭太监吗?要是没了这一身的臊臭味,岂不是打了那些人的嘴,咱们可不想被人怨念……”
“就是,我还想让清舞姑娘那双玉手多给我洗几条裤子呢!”
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龌龊话语,清舞只觉无奈,身体的不健全,导致了他们心理的阴暗变态,除了用这些低俗的言行来掩饰内心的不平和自卑外,似乎没有其他更好的发泄方式了。
微叹了口气,清舞弯腰拾起那些扔了一地的散发着恶臭气味的亵衣裤,刚要起身,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只不怀好意的脚伸向了她,唇角微微抽搐了下,她脚步轻挪,优雅的起身,冷眼瞧着那使坏不成,自食恶果的无耻小人,就在他身形不稳的快要栽倒之时,她状似好心的伸手扶了他一把,却又好巧不巧的手指一滑,让刚松了一口气的总管太监硬生生的与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不好意思,奴婢一时手滑,公公,您没事吧?”清舞手忙脚乱的欲要扶他,原本抱着的脏衣服悉数落在了那人脸上,身上,一双秀气的小脚准确无误的踩在了他被衣服盖住的大手上。
“哎呦……”那人痛呼一声,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个小贱人,快给本公公滚开!”
“哦……”清舞傻傻的应了一声,有些迟钝的直起身,小脚在原地踩了又踩,才慢慢走回自己刚刚站的位置,无辜的看着那个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来的太监。
“你是故意的!”那人指着清舞的鼻子吼道。
清舞不置可否,“是又怎样?”她冷冷一笑,“若非公公自己使坏,奴婢又岂会得逞?”
月盈失望
“你……”那个太监扬起手臂,眼见着就要掌掴到清舞的脸,却被她更快的抓住了手腕,“公公在下手之前最好先想清楚,奴婢毕竟曾是皇上身边的人,您总应该顾及着点皇上的面子吧!”
被她这么一激,那掌事太监愈发怒不可遏,奋力的抽回自己的手腕,厉声喝道:“那也是曾经,宫里谁不知道,进了咱这杂役房,就休想还有出去的那一天,更何况……”他嘲讽的勾起唇角,“本公公还是奉了言贵妃娘娘的旨意,好好调。教你,跟娘娘比起来,清舞姑娘觉得皇上还会护着你吗?”
清舞神色转冷,原本清澈的眸子里氤氲着慎人的寒芒,“那公公便动手好了,不过奴婢要先提醒公公一下,奴婢是个记仇的人,而公公这张脸又实在让人记忆深刻,若是哪日奴婢出了这杂役房,可是不会忘了公公的好!”
“你敢威胁本公公!”李公公双目圆瞪,再次扬手,还未落下,他面上便痛苦得抽搐起来,也只一会儿,又现出惊愕茫然的神色,“你……做了什么?”
清舞扫了眼他扭曲至狰狞的面孔,纤纤玉指捻着一根细若蚕丝般的银针,“没做什么,不过是送了公公份礼物罢了!”敛去眸中的寒意,她唇角含笑的看着他,“公公面色晦暗,皮肤发黄,掌心泛白无血色,应是患有……”
“你住口!”李公公神色一凛,赶忙打断她的话,又冲四周围观的太监们吼道:“看什么看,都给本公公滚去干活!”
众人唏嘘着散开,各忙各活,破败的屋子前顿时就剩他和清舞两人。
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