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才刚泛起点灰白,他已经收拾妥当,房间里左妃还在睡着,锦被滑倒了半腰处,光裸的脚也露在了外面。
李不凡走上前替她盖好被子,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叫醒她,只留下一封手书放在了她枕边,然后转身离去。
就在他走了之后没多久,左妃颤了下睫毛就睁开了眼,习惯性地看向身边,此刻却是空无一人。
一封手书,她动作迟缓地抖开,这竟是她第一次瞧见李不凡的字迹,入目是苍劲有力的草书,透着股张扬和霸气。
不知为何她有种拆情书的紧张感,李不凡他会写些什么呢?
左妃按捺住心头的小激动,努力地辨认他信中留下的话语,果然言简意赅。
已赴西平,勿念。
真是,太叫人失望了!
左妃靠坐在床头,手里捏着李不凡留下的信纸,心头却默默地思索了起来,李不凡去西平了,那看来她的猜测多半也是真的了。
有人想对汴京城下手啊,或者更准确来说,是想对皇室下手。
炸皇城这种行为带着太浓的个人复仇色彩,倒不像是敌国会干的,毕竟炸了城将来还得重建,糟蹋的都是银子啊。
再说炸死满城无辜百姓,也是要被史官的笔狠狠戳一戳的,但凡国君,都不会选择这么不明智的做法。
“内忧外患啊……”
大清早的,左妃也忍不住惆怅了起来。
对于李不凡的离开,起初左妃还有些淡淡的伤感,吃饭睡觉都是自己一个人了,竟然有些不习惯。
当然这也不全是一件坏事,没有了李不凡的约束,左妃终于也能出门逛个街了。
这一日天气晴朗,阳光也不算很晒,左妃带着丫鬟牵着狗出了门,她也不打算走远,就在城西这一带随便转转。
左妃踩在青石铺成的道路上,这附近都是官员家的宅院,除了偶尔抬过的软轿和马车,路上几乎不见什么行人。
她才从街头走到街尾,就已经感觉有些体力不济了,念慈适时地扶住她,小声询问:“那边有个凉亭,夫人我们过去歇一歇吧?”
左妃轻喘着气朝念慈所指的方向看去,那亭子四面还挂了白纱,像窗帘一样用绳子束起,亭中有桌有凳。
太适合歇脚了,左妃心中一喜便点了点头,“过去歇一歇”
念慈扶着她慢步朝亭子走着,念安已经早一步入了亭子,将带出来的瓜果点心摆上石桌。
“我就是这么被你们养胖的”,左妃淡笑着进了亭子,在石凳上坐了下来,伸长了双腿想要放松一下腿部肌肉。
“夫人,奴婢帮您捏捏腿吧”,念慈说着已经弯下身,十指纤纤地按捏在左妃发酸的腿肚上,力度适中。
其实左妃穿越后很少会让丫鬟伺候,作为一个现代人她还是习惯凡事自己动手,此时被丫鬟揉捏着腿,舒畅的同时她还是有些不适的。
未免尴尬左妃侧过了脸,隔着撩开的帘子,她看见一条小河边上,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林子铭和靳月婉,并肩坐在河边柳树下的草地上,身下铺的是他天青色的外衫,林子铭似乎正在言说着什么,靳月婉则是一脸甜蜜幸福地听着。
“看来这两人,好事将近啊”,左妃咂摸着下巴,暗自暗道。
这一抹偷窥的目光虽然有些隐蔽,但林子铭还是敏锐地发觉了,他朝左妃挥挥手,然后拉着靳月婉便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啊,表妹”,林子铭脚还没迈进亭子,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左妃淡笑着起身,将他们引了进来,“表哥,月姑娘,进来坐”
夏日的衣衫根本遮不住左妃隆起的小腹,尤其是她这一起身,林子铭倒未曾留意,靳月婉却是明显地惊诧了一瞬,毕竟,他们成婚也才四个多月。
直到左妃动作缓慢地坐下,林子铭才有些后知后觉地领悟,瞪大眼看向她,直接惊问出声:“你怀孕了?”
石桌下面靳月婉猛地拉了拉林子铭的手,红着脸给了他一记娇嗔的眼神,哪有直接对着女子这么问的,太失礼了。
林子铭不禁也有些尴尬,他只是太震惊了而已,他与李不凡同岁,他这连媳妇都还没呢,对方都要当爹了。
“嗯”,左妃倒是没太在意,笑着回应了一声,林子铭原本就是个直率的人,她也无需扭捏。
“那要恭喜夫人了”,靳月婉也朝左妃柔柔一笑,神情还略带些羞涩。
靳月婉身上有一股独有的温婉柔善气质,会让人很容易地产生亲近,左妃揶揄的眼神在两人间来回流转,笑着开口:“光是恭喜我怎么行,你们俩呢,打算什么时候办喜事啊?一定要记得给我发请柬哦”
林子铭闻言爽朗一笑,“快了,日子定在下月初八,请柬这两天就会送到李府的”
靳月婉红着脸低下了头,左妃也不再调笑他们,真心实意地回道:“恭喜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71章 黄泉之约
李不凡这一趟西平,走了整整一个月,硝石案最后由夏家背了锅,以通敌叛国之罪被处满门抄斩。
京中埋藏的火药已被悉数销毁,所有的罪名都扣在了焱国头上。
一时间朝中震惊,满室哗然。
南宫明宇终于坐不住了,此时的他尚未亲眼见识到焱国的雄狮铁骑,也不曾被焱军围逼京都,作为执掌中原一百多年的南宫氏,自有他的傲慢。
于是南帝大手一挥,给李纲升了个正二品的威武大将军,李敬之也升至四品将军,就连刚刚成为武举人的李不凡都挂了个五品。
显而易见,南帝这是打算重用李家了。
一门三将的李家,瞬间成了京中赤手可热的新贵,虽然很多人表示不服,但现在国难当头,还是得武将出马。
然而李家人却很清楚,这一切都不过是幌子罢了,真正的军权,仍然紧紧攥握在枢密使徐克亮的手中,那可是正儿八经的文官出身。
说到底,南帝还是不信任武将。
不过这也算是个好兆头,李纲借此机会向南帝进谏,给边塞将士们增加些粮饷,南帝也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但是扩充军队的事却是连提都没敢提,只能徐徐图之。
李不凡日夜兼程从西平赶回来的时候,恰好赶上林子铭的大婚。
林李两家近来交好,林子铭这次大婚李家可以说是倾巢而出,就连怀着身孕的左妃也没例外,由大嫂方蕊照顾着一起入了林家喜宴。
喜宴本该男女分席,但是李家来的人比较多,只有李父去了前堂,剩下人都围坐在了比较僻静的一桌。
不过这里视线也挺好,大堂里的景象尽可收入眼中。
席桌下,李不凡感觉衣袖被人扯了扯,然后顺手就按住了那只小手,只是分别一个月而已,却感觉漫长地像是一整年。
“怎么了?”,他心底里心思旖旎,面上却是一本正经。
左妃左顾右盼了一番,发现这个位置确实隐蔽,便大了胆凑近他,低声问:“有没有觉得很伤心?”
当初为了靳月婉跟林子铭拳脚相向,如今亲眼看着他二人步入婚姻殿堂,你是什么心情呢?
李不凡侧首扫了她一眼,只见她面上全是调侃,有些惩罚地捏紧了她的手掌,“你猜”
其实真要说伤心,李不凡大概是没有的,跟了他十一年的女子叫月娘,而不是如今的靳月婉。
堂上宾客渐多,周围还坐着李母和大哥大嫂,左妃也不好再继续追问,费了半天劲也没能从李不凡掌中挣脱出手来,左妃只能拿眼刀子射他。
“吉时已到”,堂中传来一声清亮的叫喊,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李不凡也放柔了手里的力道抬眼朝喜堂望去,只见两个红色的背影一高一矮相携而入,即使看不见林子铭的脸也能从他牵扶的姿势想象到他面上是怎么样的小心翼翼。
望着那娇弱身形上的凤冠霞帔,李不凡心头没来由地荡上一股酸涩,终究是他欠了月娘。
十一年,至死他都没能许她嫁衣。
“你哭啦?”,左妃惊讶地凑近他面前,微微摇晃了下他的手,结果李不凡瞪了她一眼,“没有”
左妃扁了扁嘴,心想你傲娇个什么劲,谁还没年轻过啊,谁心底还没装着个忘不掉的人呀,她完全理解的嘛。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惆怅,索性不再搭理他,继续将目光放在了喜堂那一对新人上,满眼的羡慕。
在这等级森严的古代,林子铭一个高门子弟能娶酒家女为妻,这妥妥的是真爱啊,最重要的是,人家是自由恋爱。
然而她艳羡的眼神并没有持续太久,目光随着红衣的移动,左妃终于扫见了堂下林家诸公,有一副俊秀的面容,此时正用种难掩伤痛的眼神望着她。
左妃的目光彻底凝固住,隔着遥远的距离,两人四目相望。
林素,林子铭,原来如此。左妃恍然,竟然是亲戚。
司雨,左妃,原来如此。林素黯然,原来是谎言。
周遭的场景都好像是被风吹散了,堂中也只下了他们两个人,后知后觉的左妃终于意识到,林素眼中划过的,大概不止伤心,还有被欺骗后的愤怒。
不知不觉间眼底就漫上了泪意,左妃面色苍白地闭上了眼,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去看。
在一片欢声笑语,鸣竹奏乐中,喜婆的声音更加嘹亮,“一拜天地”
李不凡的心却在不停地往下沉,身子猛然前倾,隔断了两人之间的视线,“你到现在,还是不肯死心吗?”
左妃垂着头,整张脸全被头发遮住。
忽然间她扬起了脸,嘴唇轻轻地蠕动了几下,“死心又能怎么样?”
喜堂上那句“二拜天地”与她的声音一同响起,他险些就要听不清楚。
李不凡微皱着眉,清俊的面容也染上一层薄怒,正要开口说话却被左妃抢了先,她眼底泪意不断,“我全都是骗你的啊”
“夫妻对拜”,最后一拜将席间欢闹的氛围点燃到了最高。潮。
一片喧嚣中,左妃开口:“我根本就不是……”
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喜堂上却突然骚乱了起来,众人的惊呼声吸引了李不凡的注意。
他回首,却看见靳月婉已经扯下了盖头,红衣粉面的女子神情淡漠地望着林子铭,“对不起,我不能嫁给你”
如坠冰窟是什么感觉,林子铭此刻再清楚不过。
“月儿,你在说什么啊”,林子铭的声音都在颤抖,伸出手想要抓住面前的女子。
不似往日的娇柔,浓妆粉黛之下的女子透着股冷艳疏离,林子铭的心头闪过一丝慌乱。
“我说我,不能嫁给你”,她的眼神毫无闪躲,直直的望着对方,字字清晰却也字字诛心。
李不凡“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满眼的不可置信。
泪花还嵌在眼里的左妃也愣住了,现在这是什么情况?要婚变了?
“来人!”,高堂上林父愤怒地拍案而起,“少夫人身体不适,送她回房!”
满室都噤了声,一众仆婢自门外鱼贯而入,围列在靳月婉身边,两名身材壮实的仆妇走上前,一左一右就要搀了靳月婉回房。
却被她身姿灵活地躲了开,旋身便摆脱了仆婢们的包围圈,一只金簪抵在颈间,靳月婉清喝一声:“都别过来”
林子铭的眼中盛满了震惊,他试探着靠近,朝对方伸出手,“月儿,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有我在,你先把簪子给我”
靳月婉没有回话,只是随着他靠近,金簪也在缓慢刺入她的肌肤。
林子铭终于停下,“别再刺了,我不过去,求你别再刺了”
那颈间一抹鲜红,晃到的是谁的眼?刺痛的又是谁的心?
“月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今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啊……你为什么要这样?”
林子铭万分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夜之间会事情就会变成这样?
靳月婉不曾移开手,声音平静地回道:“因为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黄泉路上会等他,虽然,他失约了”
林子铭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她颈间鲜血太过触目惊醒,“把簪子放下,你要怎么样我都答应你”
“杀了我,或者放我走”
血迹流淌在她的嫁衣上,她却仿若未觉。
李不凡站在角落里,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凸起,望着前堂的纤弱背影,同样惊慌不已。
这里满堂宾客,也只有他一人听懂了靳月婉的话。
月娘,回来了。
然而他不知道,一旁的左妃也听懂了,她是见过靳月婉的,那个柔弱娇羞的女子,和此刻堂前肃然冷硬的女子,实在出入太大,左妃坐在凳子上,顺着李不凡的胳膊往上看去,这表情,是故人相见么?
黄泉之约啊,听起来好感人啊,可是为什么,她心也这么疼呢?
空气像是凝固住,林子铭终于开口:“我两个都不选,不会放你走,更不可能伤害你”,他话音未落,靳月婉已经昏倒在他怀里。
林子铭徒手捏断了金簪,沉着脸将人抱起,借说靳月婉身体不适便抱着人回房了,堂上林父强撑着面子照应外面的宾客。
众人也都是心知肚明地配合,吃吃喝喝聊得尽兴,一场凤波以小小的新人发病结束。
回程的路上左妃坐轿,李不凡骑马,两人一路无话。
回到清塘院之后,暮雨煮了解酒茶给李不凡,他本身酒量好,席上也没喝几杯,不过他还是接了茶,后来又泡了澡才将身上的酒气彻底去除。
等他回到房间的时候,左妃已经躺下了,灯也已经熄灭。
好像自从李不凡说过他可以夜视之后,左妃就再也不给他留灯了。
李不凡褪去鞋袜掀开被子就上了床,想离左妃近一些但是转念想到她翻身不便,又往后退了些。
左妃并没有睡着,也感觉到身后人的动作,眼底划过一抹黯然,她紧闭上双眼。
突然背后一暖,李不凡还是贴了过来,他用手臂将她松松圈起,轻声问:“这样行吗?”
“热”,左妃睁开眼,只回了他一个字。
李不凡笑了出来,“嗯,脱了就不热了”,说着他收回手,当真将自己剥地只剩下底裤。
“五个半月了,应该可以了吧?”,他凑近她耳畔问,身体和她贴得更紧。
李不凡呼出的热气扑在她耳唇上,左妃只觉得浑身一颤,腰身被他锁住,面上迅速升温,却没有同意,“快睡吧,你赶了这么多天的路需要好好休息了”
李不凡没吱声,手继续在她身上游走,脸深埋在她的发间。
过了年他就要去戍边了,那时候想要再软玉温香,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离京这一个月,我真的很想你”,李不凡抱着她喟叹。
左妃已经被他撩拨地有些晕头转向,此刻听了他的话瞬间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鬼使神差地,她僵硬着开口:“你和她,曾经也这样吗?”
☆、第72章 贵圈太乱
“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可以不要再追究了吗?”,李不凡将她翻转过来,面对着自己,语气有些无奈,或许还有一丝无措。
“我保证今生今世,只有你一人”,他说得缓慢,透着股异常的坚定。
夜很深,空气里很静,就像左妃的心情,波澜无惊。
“你当初之所以娶我,就是为了浩儿,对吗?”,她的思绪异常清醒,望着李不凡的眼睛,想要做一个大胆的决定。
环抱着她的身体骤然僵住,却迟迟不肯开口,可是此番行径,已经无异于默认。
左妃黯然地点了点头,“那好,我把浩儿生下来,然后我们两清,你休了我,或是与我和离,都看你的意思”
空气好像更凉了些,左妃不禁打了寒战,将被子往身上扯了些,仍是目光炯炯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