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温柔低淳的男声响起,一只修长的手掌遮了她的双眼。
司雨惊慌的心突然就安定下来,一反身抱住了他的腰身,将脸埋在他怀里,仅三天而已,他瘦了好大一圈儿。
说好的不哭,最后还是输给了心疼。
李不凡略微有些无措,抬眸看了眼那间被尸体填满的牢房,又想起旁边的牢房似乎也堆了不少尸体,李不凡微一蹙眉,还是决定先换个地方说话。
“为什么还要往下啊?”止了啼哭,可她说话的声音里仍有泪意,看着李不凡一路牵着她不停地往下走,司雨不免有些担心,因为越往下越冷,而李不凡穿得实在太过单薄了。
深秋季节,他身上却只有一件单衫。
“下面安全。”李不凡很是镇定地回道,他没办法直言——四层也躺了一地尸体,他还没来得及处理,五层六层关了不少贪官污吏,他不想二人世界被打扰。
司雨似是恍悟地点了点头,回握他的手,轻问道:“上面那些人都是你杀的吗?”
李不凡短暂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嗯”了一声,他本想再多解释一句,并非他滥杀无辜,那些都是郑后派来杀他的人,那些人不死他就得死。
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又停住,杀都杀了,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反正死在他手里的人,无论是罪有应得的,还是无辜被连的,早就多得数不清了。
再冠冕堂皇的借口,也洗不清他这一身杀孽。
“难怪我进来的时候,他们连问都不问就直接放行,原来是在我之前,已经有那么多人进来了。”
其实,进来的也并不全是刺客,当然还有另外一些人,比如李家的,林家的,还有皇室中的某些成员,这个讲起来太复杂,李不凡不想浪费时间跟司雨讨论这些事情。
他只是急匆匆地,又加快了些脚步,特么找个没人的地方咋就这么难!
“别再往下走了,我们就在这里坐一坐好了。”司雨拉住李不凡停下,就势将他按坐在了台阶上,自己也打算在他旁边坐下。
“地上凉。”李不凡抬臂将她圈进怀里,搁在了大腿上。
可司雨这会儿哪里敢这么大喇喇地坐下,就怕不小心再把李不凡坐坏了,于是她改坐为骑,跨坐在李不凡腿上,两腿支撑着身体的大部分重量。
两只手也没闲着,揪开李不凡的领口,司雨又将脸凑过去,往他衣服里面瞅,“那么多人欺负你一个,你有没有受伤?瘦得肋骨都能看到了,他们是不是不给你饭吃?”言语间又是几度哽咽。
李不凡默不作声,捉了她的手放在掌心里,他身上并无伤口,但却多的是陈旧疤痕,至于饭菜,他的确滴水未进,倒不是狱卒们苛待他,而是他曾在老鼠身上试验过,送进牢的饭菜全都有毒。
但这些事他也不打算跟司雨解释,说多了也只会让她担心而已,毕竟,他还需在这里再呆上几天。
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李不凡双手绕过她的膝下,微一用力便卸了她腿上的支撑,让她整个人都压坐在了他的双腿上。
“你先放我下去,我给你带了饭菜来的。”手臂抵在他胸前,司雨扭着身子要起来,可圈在她腰间的手臂却纹丝未动。
她拧得愈发起劲,丝毫没有注意到李不凡的异样,直到他喑哑的声音响起:“你别乱动了行吗?”
这是红果果的威胁,司雨瞬间就安静了,只得转移了话题问道:“你为什么不逃走?这里守备这么松懈,你若要走,他们根本拦不住你的。”
司雨不解,一张俏脸微扬,抬眸却对上他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无需如此,再等上三五日陛下就会放我出去了。”
唇瓣微颌,司雨突然就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她在天牢外安插了人手,车马。
她在京都码头备好了船只,银两。
可如今看来,这些行径竟是如此可笑。
心头陡然升起一股挫败感——她满心决然地要来天牢劫狱,结果人家根本就不想走。
“李不凡,你这样叫愚忠你知道吗?即便你把兵权交出去,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还他南宫氏一个太平江山,可他们却要害你性命,你说你,为了这样的南朝豁出性命,究竟有什么意义?
李不凡又是沉默以对,可司雨却突然笑了,她惋叹:“算了……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下场结局会是什么。”
“总之我以后,不会再管你了。”
“你要做你的忠臣良将,那就去吧。”
“将来说不定,我还能在史册里,见到你的名字。”
她说到泪流满面,却仍是笑意不变,只是那双眼的视线,再也不敢落在李不凡脸上。
☆、第121章 万吨伤害
忠臣良将,名垂青史,其实李不凡对这些没有半分兴趣。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懂得珍惜现在,珍惜这一世的亲人爱人和友人。
而他之所以愿意留在天牢,任由郑后不厌其烦地派出刺客来暗杀他,也不过是为了暂保靳月婉的安全罢了。
只要他还没死,靳月婉的利用价值就还存在,毕竟是郑后布了两年的棋,她自然是不会轻易弃子撤局的。
因为她挟持了靳月婉,就等于同时掌握了林子铭和李不凡的软肋,轻而易举就能叫这两人马首是瞻。
偏偏他们还无能为力,靳月婉的身份是注定洗不白的,单是婉柔郡主腕上那枚守宫砂,就直接否定了她曾是林家的儿媳。
所以林子铭想要救她,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三书六礼,将婉柔郡主明媒正娶。
当然向南帝求旨是最简单的,但他们却不敢保证娶回来郡主是真是假是死是活,所以他们不得不——先扼住郑后的命脉,再与其漫谈交易。
至于郑后的命脉,其实也简单,她一切的依仗也不过就是株洲的郑氏一族。
郑家这些年暗中招募了不少兵马,据李不凡估算人数应当在五万左右,就是为了待时机成熟时相助三皇子登位。
可以说这些兵马就是郑后的命根子了。
而林子铭已经亲率千水舵的万千舵众,与李家派去的亲兵队分别由水路和陆路,分两路围逼株洲。
郑家兵马虽多,可对上骁勇善战李家军和专司水战的这一群水匪们,却注定是一场恶战。
大业未成,他们经不起这样的消耗,再者说,郑家私募兵马的事,眼下也不敢暴露。
所以只要林子铭尽快将株洲形势控制住,他们也就有了筹码,可以跟郑后谈条件了。
最多再有三日,株洲一定会乱起来,等郑后坐不住的时候,李不凡就可以出狱了。
他已经拖了三日,也知道接下来的三日会更难拖,那些郑后派来的刺客们暗杀接连失败,而他却毫发无损,李不凡现在只担心郑后要换新招。
兴许下一个目标就是司雨,尤其她现在还傻兮兮地跑进了宫里,在薛贵妃身边扮起了太监,这几乎是把自己送到了郑后的眼皮子底下。
说起这个李不凡就来气,司雨实在是太能闹腾了,他虽然人在天牢,可外面发生的事他知道的一件不少。
司雨回京第一天,出城后遇了埋伏,莫名其妙地就把他暗中布置在她身边的两个影卫给诈出来了,还把神武兵符也坑出来了。
司雨回京第二天,不知怎么就找到薛贵妃身上了,也不知怎么忽悠的对方,竟然同意她女扮男装混在宫里当了太监。
司雨回京第三天,动用神武子符调兵遣将,在天牢外又是踩点又是埋伏的,她还准备劫狱,别说,就以天牢目前的这种守备状态,如果出动的是他留给她的两千神兵,分分钟就能把天牢洗个底儿朝天。
其实李不凡挺无奈的,他有好多事都不敢跟司雨说,尤其是现在,如果他告诉司雨实话——说他有心想要颠覆南朝江山,他估计司雨扭头就能给他造一个火、枪队出来。
毕竟她曾经有言——陈家的火药真是威猛,这样是再配上火、枪火炮,那还得了。
说句真心话,李不凡不想再披甲上阵了。
战争,他是真的厌烦了。
谁说江山要改朝换代,是只能通过暴力和杀戮的手段?
李不凡偏偏不信,他自有谋略,也能叫天下安平,江山易主。
可现在这些都不是重点,关键是——现在要怎么安置司雨?
她若留下,必将面临危险重重。
偏她还是个爱折腾又不听话的。
现在她是认定了南宫氏忘恩负义想要害他,而他又愚忠愚信……
李不凡甚至都不敢想象,如果司雨今天劫狱不成,回了宫以后她会做什么……
她又会想出什么法子来对付郑后和南帝……
万一她又画虎不成反类犬,被别人暗害了怎么办?
尽管只需再等三天,可李不凡完全不能放心……
他到底应该怎么办?才能安安静静地娶一个美女子回家?
李不凡扶额,轻唤了一声,“司雨……”
被唤的人仍在痛心疾首,闻声后眼含热泪地看着他,一副即将生离死别的模样。
“你能先回家等我两天吗?”李不凡轻声细语地问道,粗砺的手掌抚向她的面庞,却在即将碰到她的脸颊时又生生顿住,不舍得收回了他染过血污的手。
她的脸洁白如玉,挂着泪水的模样令他看了心里也生疼,于是,本该在天牢再蹲上三天的李不凡决定,再蹲两天就撤,先一步把株洲的消息递给郑后,能少蹲一天是一天。
说完他一脸期待地看着司雨,“可以吗?”
可以暂且先安安静静的,就在家里等我两天吗?别再宫里呆着了,太危险。也别想着劫狱了,没必要。
“你让我回家?”司雨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瞬间又泪如雨下。
李不凡竟然要撵她走,撵她离开南朝!
“好,我走,我走了可就再也不来了。”司雨猛然从他腿上站了起来,用衣袖狠狠地撸了一把眼泪,愤然地望着李不凡。
你要是敢说好……我就分分钟死给你看!
“不来了好。”李不凡点头,似是轻松了一口气,站起身的时候面上还带了丝淡笑。
天牢这地方又脏又乱,她能不来最好。
身子整个一趔趄,司雨轻抚着心口处,浑身发软地朝墙壁上倒了过去,李不凡眼疾手快地将她捞进怀里,语气关切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这时他才想起,他们正置身地牢深处,这里空气流通不畅,极有可能导致她呼吸困难,四肢发软。
李不凡暗恨自己太不仔细,差点又害了她。
“别再在这儿呆了,你还是尽快离开吧。”说着他将人打横抱起,沉稳地迈着台阶往上走。
司雨面色苍白地看着他的侧颜,纤长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了他唇上。
李不凡微微一怔,笑意就在他脸上漫开,轻而易举地含住了她的手指,含糊不清地说道:“你再这样我可就真的舍不得了……”
突然,司雨噙着泪抽回了手,李不凡心头一沉,略有种不妙的感觉,“怎么了?”
他看向司雨,莫名惊慌。
“告别。”哽咽,低咛。
伴着她的声音,司雨手臂收紧搂上了他的脖颈。
唇瓣上传来温软的触觉,李不凡的脚步也顿住,他就立在四层地牢的台阶口,与怀里的人激情拥吻了起来。
只是……渐渐地……
似乎……有点不对劲啊……
她越来越轻了呀……没有重量了呀……
“司雨!”李不凡大惊失色,他都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动的手。
她化作星光,消散了。
李不凡的怀里空了,心也空了。
她的话,开始不停地在他耳畔循环——
你让我回家?
好,我走。
我走了可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告别。
“啊——”
九层深的地牢里,回荡着李不凡的震天吼。
俩守卫站在外面也听得清清楚楚,彼此又一个面面相觑——那个太监,暗杀成功啦?
答案当然是没有,俩守卫抬头看向来人,呦呵,又是两个来探监的公公。
岁月一弹指,暮秋变成了寒冬。
李不凡早就出了天牢,但他也“自愿”卸了兵权,算是退出了朝堂。
一如当初的靖南王陈岳,南帝也给李不凡封了个爵位,还赐了府邸,金银和美眷。
虽然那爵位是个虚得不能再虚的王,府邸在偏得不能再偏的郊外,金银加起来也就一小匣子,美眷两名看起来都是五大三粗的。
但是,李不凡依然真心实意地感叹了一句:皇恩浩荡。
没错,比起前一世他的下场遭遇,这一世真是陛下隆恩了。
当然他不会说的是——这恩典都是林素等人一手操办的。
包括,婉柔郡主与林子铭的婚事,也是由林素请的旨。
有时林素也忧伤,李不凡清闲了,林子铭团圆了,就他还是个操劳命。
好容易等到过年了,可以放大假了,可是林子铭说——叔,侄儿该办喜事了,您老给布置下呗。
林素都想一脚踹死他了——你又不是就我这这一个叔!!!!
林子铭也略无奈——谁叫除了你,其他叔公都儿孙满堂,忙呢!
于是,林素满不情愿地找上了李不凡——我看你也挺闲的,一起来帮我侄子张罗张罗呗。
李不凡的确挺闲的,司雨走后他也没住进南宫明宇赐的府邸,而是又住回了清塘院,跟他儿子一起,爷俩儿单过。
但是很不巧,李不凡这会儿也帮不了林素。
因为他家里也有喜事要办,而且得是他亲手操办——苏南安,也要娶暮雨为妻了。
单身汉林素、鳏夫李不凡共同表示——这个新年,即将给他们幼小的心灵,造成一万吨伤害。
☆、第122章 时间对等
寒冬飘雪,染白了一座城池,腊梅正艳,穿出了几户朱墙。
年关将近,战后初宁的汴京城,似乎同往年也没什么两样,依然繁华如初,喧闹不息。
腊月二十六这天,正值本年最后一个黄道吉日,那些年中因战事而被搁置推迟的婚娶事宜,竟都集中排布在了这一日。
又恰逢初雪方霁,冬阳微暖,这一日的汴京街头,便有川流不息的迎亲仪仗一行行敲锣打鼓地走过。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林子铭和苏南安。
说来不巧,因着这一日汴京城里嫁娶的队伍实在太多,主干道上还好些,即便是两只队伍相向而遇了,一左一右也还能岔开。
可其它狭窄路段就不妙了,特别是当两方队伍同时经过一座窄桥的时候。
比如现在——
林子铭穿着大红喜服,胸前绑着一只大红花,骑在一匹大白马上,领着一只声势浩大的迎亲队伍,却被堵在了一座石桥上。
众人皆知,迎亲队伍那是决计不能转首掉头的,一回退那就象征着这场婚姻将来要掰啊。
林子铭是掰过一次的人了,他是坚决不能接受再来一次的。
“这位兄台,”林子铭骑在马上,朝对面男子一拱手,客气道:“可否暂退一步,容在下的仪队先行过桥?”
说着他手臂往后一摆,示意对方看向他身后的仪仗,那长长的队伍一眼都望不到尽头,队尾似卡在街间还没拐出来。
他的队伍太长,退回显然不易。
对面男子轻蹙了眉,照理说,这汴京城内乃是天子脚下,应当以权势为大,能摆得起这么大阵仗的,家世背景也决计不会简单。
男子转首,又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仪仗队,只有稀稀寥寥的十几人……
身份悬殊,可见一斑。
只是,他这个寒门出身的探花郎,却偏偏天生带了几分清寒,他还尚未步入官场,哪能轻易折腰。
“若是平日,乔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