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很配合灵灵的动作。
饭后,正题来了。
下人们将大厅收拾干净,靠墙放下两排椅子,中间空出一大块空地。跟着,空地被填满,像棋盘一样整整齐齐地摆放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有文房四宝,有弓箭,有胭脂盒,有算盘,等等。只是都是袖珍型的,想来应该是方便小孩儿拿动吧。
一切已经准备妥当。
四爷端起茶杯,啜饮上一口,放下,看看我,又看看团团,这才出口道:“开始吧。”
我蹲下身子,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团团,走到那边空地上,随便拣上一样喜欢的,拿好了,再走过去,用双手交给阿玛,那是那个坐地高高的那个人,知道吗?知道了就去吧,小心,不要摔到了,知道吗?”
团团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于是我将他抱了起来,向中间走上两步,将他放下,然后转身走回自己位子。
团团回过身来,愣愣地看了我好一会,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着急起来,一直给他使眼色,要他走到那堆东西中去。
他终于明白过来,终于蹒跚着小步子,慢慢地往那堆东西走去。我也松了口气。
他走进了那个棋盘,在里面转了好几个圈圈,每个都瞅上一阵子,可就是不动手摸,更不用提拿了。
这回不止是我,周围的一干人也都着急起来。
好不容易,他终于停下来了,捏起一个胭脂盒,转过头看我。
我看见这一幕,吃了好大一惊,这孩子,以后不会是成了一个……吧?
他见我脸色惨白,似乎知道自己拿错了东西,连忙放下了,然而却显得越发苦恼起来,似乎怎么想不清楚到底要拿什么……
突然,他好像拿定了主意,又走动起来。
大家都舒出一口长气。想来,到底没有谁会希望自家出一个流连于女色的后人吧?
然而他却什么都没有拿,而是很直接地走向了他阿玛,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台阶,走到了四爷面前。
大家都奇怪起来,他想做什么?
我更是苦笑不止,我只是教他拿了东西要交给他阿玛,现在他什么都没拿,交什么给他阿玛啊?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如果这时候有眼镜的话。
只见小团团站在四爷面前,身板挺得笔直,从胸前夹袄的小兜兜里掏出一样东西,很认真地用双手托捧着,举过头,作势要献给四爷。
所有人眼睛都瞪大了,那是什么?终于看清楚了,原来是一个土疙瘩……
我傻眼了,这土疙瘩怕是他洗澡完又跑到院子里玩装到了兜兜里的,难怪我不知道。
转过眼,看向众人,见所有人面色都惨白惨白的,连同四爷。
四爷面色已是十分难看,两手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指尖发白,就是不去接。
突然间,我明白过来,在君主制之中,土有着独特的尊贵的地位,它代表着土地,土地则代表了天下,天下也就代表了……难怪大家的脸色都这么难看……难怪四爷不敢接……
这下,连我的脸色也不好起来,老天啊,这叫我可怎么办才好啊?
此时大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锁着上首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全都不出声,只有高高低低的呼吸声……气氛十分沉重,我直觉得这空气都要凝结了。
终于,四爷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颤抖着接过那个土疙瘩,小心地握着,似乎怕自己一不小心给捏碎了……
一下子,厅内所有人似乎都同时呼出了一口气。
四爷握了许久,许久,才说话,语气沉重:“今夜,雍王府四阿哥元寿抓周,抓了一支毛笔和一把弓,寓意文武双全,是以今生应前程广大。大家,可都听清楚听明白了?!”
说到这里,四爷停了下来,扫视了一圈在座这许多人,眼神犀利,看的人毛骨悚然。
接着,他用更沉重的语气说道:“今晚之事,任何人都不得提起,更不得将它传了出去,否则,其结果会很严重!”顿了顿,又加上一句:“非常严重!”
说完这些话,他又恢复了寻常的平淡的冷面孔,冷静地吩咐起后续事情安排来。
这晚之后,四爷再来我这院子的时候,他变得很奇怪,目光时常落到团团身上,面上是若有所思的疑惑不解。
我想,他一定是在揣测那晚抓周的结果,其实,我也在揣测,只是,这答案是要我们陪着团团一路走下去,才有可能看得到的。
有时候他也会用那样若有所思的目光看我,我明白,他也许在猜测这是我教的,然而他没问,我也没有需要辩解。
只有团团,依旧活泼快乐地过着每一天,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做的有什么样的影响,也完全不在乎自己以后会走上什么样的人生路……
看着窗外,院子里的蔷薇花开的越发旺盛了,粉的,红的,盖满了每一根花枝,遮住了每一片绿叶。
心中暗暗说道,这样的盛开过后就该是凋谢了吧?自然就是这样循复往前的。人生呢?也是一样的吧?高峰连着低谷,一直往前……只是,现在我们处在的是高峰还是低谷呢?接下来,在前面等着我们的又是高峰还是低谷呢?然而,不论是什么,我们都是要去迎接的,去经历的。
惊变
九月三十。
这日午后,天一下子阴了下来,还刮起了大风。狂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小石子,翻到半空,砸到墙上、瓦上,发出啪啪啪的响声。
是要下雨了么?正在走廊看书的我眼睁睁地看着这天瞬息之间的巨大变化,同时感觉到外界气压的陡然间降低,胸口闷闷,隐隐有些不安。
午睡的团团也被惊醒了,哭闹起来,听见后我忙跑进屋,抱起他,柔声哄着。
好不容易又将他哄睡着了,走出来一看,狂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止住了,然而天仍然阴沉沉的,明明本该是日头最毒的时候却偏偏让人觉得是天就要黑了。
这天一直阴着,直到掌灯时分才渐渐黑了下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天气变化我也不是没经历过,可是今天的我就是感觉心里很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回踱步也不是……
事实上,我并不是从一出生就是这样清冷、凉薄的个性。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也曾喜欢大声哭,大声笑,大声说话。甚至,在幼儿园时候我就常和不一样的男生、女生打架。
有时候,觉得人的记忆真的很奇怪,常常会记不清某些事情到底是昨天做的还是前天做的,然而却从来不会搞不清那很久远的一些人和一些事。
大概是从二年级起吧,我变得不一样了,不再喜欢与人交谈,喜欢一个人走,不再大声说话,很少笑,更少哭。然而却记不清起因了,后面追忆起来,只觉得自己好像就在一夜之间一下子就长大了,成熟了。
妈妈没有注意到我的变化,她始终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看不到我的变化,初始我有些难过,后来也不难过了,然而对于她的感情却复杂起来。她是对我好的,这我是知道的,然而她却不懂得我在想什么,也不想懂。于是,我总是一面原谅她,一面同情她,同时也同情自己。
后来,我渐渐长大了,懂的东西愈发多起来,也明白了妈妈心上一直笼罩的到底是什么了之后,我又开始佩服起她,羡慕起她。人的心上,能一直有那么个牵挂,其实也是幸事,可以让你忽略其他很多让人不快乐的东西。
可是,最终,我最终仍旧是没有读懂她的,我无法理解她一直支撑了那么久,为什么就支撑不下去了呢?在接到公安局电话后,我只是一直在问,到底什么变了?到底什么不一样了?我不明白。
那时候,我觉得很难过、很难过,可是就是哭不出来,就像那天的天气一样,就像今天的天气一样,天死沉死沉地阴着,可是就是没有下雨……
在一盏盏灯笼亮起来的时候,我终于获知了自己心中不安的原因。
“砰”一声院门被撞开,跌跌撞撞冲进来一个人,形容狼狈,发髻已经散乱,还丢了只鞋子。这是谁啊?天色太暗,我看不清楚。
来人一见我,就瘫倒在地,失声喊着:“琴儿,胤祥,胤祥他……”话没说完就掩着脸大声哭了起来。
是心棠,听出是她的声音,我大惊失色,胤祥怎么了?
慌忙跑出去,扶起她,紧张地问:“心棠,心棠,你冷静点,说说清楚,十三爷他怎么了?”
心棠倒在我的怀里一个劲地大哭,怎么也说不全一句话,弄得我愈发着急起来,可看她这样子,我又没法子逼她说,只能招来方方,想让她帮着一起把心棠扛进屋。
可是心棠却不合作,瘫坐在地上,紧紧地抱着我,说什么也没反应,就是一个劲地痛哭。搞得我和方方手足无措,不知怎么样才好。
我正头痛不已,身旁响起一个严厉的声音:“哭什么哭?一个一个净在这里丢人现眼!”
我听得火起,回声骂道:“人家难过人家才哭,又碍到你什么啦?你要不乐意听,你不知道走远点啊?丢人?我们丢谁的人啦?说话要负责的!不要随随便便胡说八道!”
那人显然被我骂的气地不轻,声调拔高了起码八度:“你们就是丢人了!丢了十三弟的人,也丢了我的人!”
我被他吼蒙了,这什么人啊?!心棠被他这一吼,也停了痛哭,只低低地抽噎。
转过头一看,正对上了一张铁青的脸,哦,是四爷啊,我顿时傻眼了,说错话了……惹了不该惹的主……
整理下心神,现在不是理会那个男人的时候,关键是十三爷,他究竟怎么了?为什么心棠会这个样子?
想到这里,我急忙转回头来,急声问心棠:“心棠,十三爷他究竟怎么了?”
心棠一面抽泣,一面回答:“胤祥,胤祥他被皇阿玛锁起来了!”说完又痛哭了起来。
锁起来了?还好还好,我还想过他会不会是死了呢。我定下心来,专心安慰起心棠来。
待心棠心情缓和了些,我扶她进了屋,又叫方方打来水,给她洗把脸,那张脸已经花到不行了。心中暗叹,女人,在什么时候都可以软弱,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一定要坚强。
洗完脸,我搀着心棠上了床,扶她靠床头坐下,在她身后垫上一个枕头,增加舒适感。枕头是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便教圆圆用棉絮做了的,实在是接受不了那瓷枕。
给她盖上被子,搬张椅子,坐到她身后,将她的发髻解散,用齿篦慢慢梳顺,然后轻声和她说道:“心棠,你现在很累了,先好好睡上一觉。相信我,等你醒过来,天也绝对不会塌下来,十三爷的事情,四爷也一定会想法子解决的!你先好好休息,休息好了才有力气等十三爷出来,你说是不是啊?”
心棠听了,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拉住我,“琴儿,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若不是有你,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用另一只手拍拍她的手背,柔声说:“我们是姐妹嘛,这点是应该的。听我话,好好睡上一觉,睡醒了,事情就没那么糟糕了。相信我,相信四爷,也相信十三爷,知道吗?”
她重重地点点头,两眼满是感激。
我轻微叹上一口气,托起她的身子,将垫着的枕头拿下,扶她躺下,“睡吧,放心,我一直在你身边的,不用害怕,什么都不用怕,嗯?”
她安静地躺下,却没有睡,睁着眼睛,无神地看着床顶的帐子。
我以为她还在想着,正想再劝上两句,却听得她先开口了:“琴儿,你弹琴给我听,好么?以前每次听你弹琴,我都能很快地平静下来的。”
什么?弹琴?你可真是会给我出难题啊!我慌张起来,转过头去看四爷。他一直都在我们身边,我们进来,他也跟着进来了,只是一直没有出声,只静静立在一旁,听着,看着。
四爷见我瞧向他,垂下了眼帘,依旧沉默。
我看着更加着急起来,这可怎么办啊?
好一会,四爷才出声道:“心棠,这里没有琴,我吹箫你听,可好?”
跟着,他就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柄箫来,碧玉制的,虽非流光溢彩,却独有一番味道,想来也应是不俗之物。
他也不待心棠回话,自行走出了屋子,在院子里吹将起来。
一直以为箫声必然是如泣如诉的哀音,却不知原来箫也可以吹得这么清净平和,让人听了不由自主地安定起来。
心棠渐渐听入了神,表情也缓和了起来,慢慢地,慢慢地,她闭上了双眼,睡了。
我在一旁守着,也放松了起来,慢慢地发起呆来。
耳边,箫声一直不断。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清醒过来。箫声依然在响着。
他还在吹着?他吹了多久了?我不由担心起来,轻轻放下心棠的手,塞进被里,起身出了房门。
他真的还在吹着。直直地立在花圃前,一动也不动,只有双手指头在那箫身上轻巧地跳动着。
我走过去,轻声对他说:“心棠已经睡下了,可以停下了。”
然而他却仿若没有听到我的话,仍旧在吹。
我按住他的手,重复:“心棠已经睡下了,你可以停下了。”
箫声乍然停止。他呆呆地放下箫,嘴角滑出一道血丝。
顿时,我醒悟过来,十三爷被锁,他也是一个伤心人,他吹箫不只是为了要抚慰心棠,更是要平缓自己的悲痛。
原来他和我一样可怜,心中是那么地伤心难过,可是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排遣出来。我们都只能用平静的眼神,平静的表情,去诉说自己不平静的心情。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哭不出来?
为什么你也哭不出来?
为什么就是老天,他也哭不出来?
为什么我们两个会那么悲惨?
我的心好痛好痛!妈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扔下我?为什么你不要我了?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
那个人,他流不了泪,他还可以流血,我呢?伸手擦过他嘴角那道血痕,放到嘴里,腥腥的甜味,不是涩涩的咸味,这是血,到底不是泪。
他转过头来,不解地看着我的动作。
我看着他那破天荒的茫然表情,不禁觉得好笑起来,可是哈哈大笑几声之后,我又恼火起来,大声喝道:“你这家伙,你为什么不哭啊?你哭啊!你给我哭啊!……你给我哭啊……你为什么不哭……我为什么不哭……”一边骂,一边大力地挥着拳头捶打着他的胸膛。
他脸上的茫然渐渐散去,换上一丝丝的凄凉和绝望,也不反抗,就那么任我捶着。
忽然几条金蛇窜上黑穹,撕裂开那漫无边际的黑幕,跟着是轰隆隆的雷声,突如其来的大风,和无边无际的大雨。
老天终于也看不下去了么?它终于也落泪了么?冰凉的雨点砸到我的脸上,身上,顷刻间,我已是全身湿透。
感受着全身上下每一寸彻骨的寒冷,我眼眶忽然一热,有滚烫溢出。伸手去接,真的是热的,我终于流泪了么?
一时间,我觉得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了去,软软地瘫倒了地上,大哭了起来,这一刻,我终于了解了心棠之前的那种锥心的伤痛以及怎么也止不住的痛哭。
身旁那人蹲了下来,像是要扶我起来,我没有空闲心思理,一把拖过他,把脸埋到他怀里,继续嚎啕大哭。
他的身子开始有些僵硬,后来渐渐放松下来,还伸出双臂,搂住了我,接着有滚烫落到了我的背上,受那温度刺激,我也搂住了那人,哭地是愈发惨烈。
身外是铺天盖地的狂暴怒吼,然而我却完全顾不上,只是肆意地宣泄着自己的不满,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