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凝坐在椅子上,冷淡地看着面前跪着的贴身丫鬟:“你是说,有人传了这个消息来?”
丫鬟叩了叩头:“不敢欺骗大长公主。”
“可看清了是谁?”
“回大长公主,那人全身都笼罩在黑袍里,还戴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鬼面具,不知是谁。”
若消息是真的,倒也是个绝佳的机会。
萧凝沉吟着敲了敲桌子,眸中厉色一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采妍,立刻去辅国大将军府,将此事告诉严远,务必要他想法子,趁机除去那个贱人!”
被萧凝的煞气惊到,采妍不由自主地发颤:“是。”
看着采妍哆哆嗦嗦地退了出去,萧凝低头看着自己涂得鲜红的指甲,唇角一弯,笑得阴戾冷郁:“骏儿,等着,娘会为你报仇的……”
***
一大清早,楼湛就从梦中惊醒。她一向少梦,近来却常常梦到前世的人和事。
当真是恍若隔世。
楼湛盯着穹顶看了半晌,外头传来敲门声,一个柔和的女声响起:“楼大人,您醒了没?小的来为您换药。”
楼湛连忙起身,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眉头一蹙:“请进。”
进来的中年女子手脚麻利地给楼湛换药,伤口还没有愈合,换药时疼得钻心,楼湛抿了抿唇,闭上了眼。
前世在牢中受到的痛楚比这伤痛强烈几倍,这点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了。唯一庆幸的是,在牢中那段日子,她的生死无人问津,而今生,还有人请大夫来给她换药。
换完药,中年女子小心地纱布缠上去,看了看楼湛的神色,温和道:“楼大人若是觉得疼,不用忍着,叫出来要好受一些。”
楼湛摇了摇头,动作迟缓地穿上衣裳,那中年女子含笑看着她整理好,又道:“小的是世子殿下从业阳带来的大夫,也算是婢子,您身体不便,便让小的替您梳理头发吧?”
楼湛一怔,立刻明白了萧淮派这名中年女子过来给她换药的用意。不仅是为了避免换药时的尴尬,而且还能给她打理一番。
原本沉寂下去的某种情绪似乎又生了出来,楼湛的唇角弯了弯:“多有麻烦。”
整顿梳理好了,中年女子引着楼湛去了膳堂,到了门前,微微一笑,请楼湛进去,自己却退下了。
楼湛迟疑了一下,跨过门槛走了进去,膳堂里只坐着萧淮,不见萧暮。楼湛走过去,低低叫了声“世子”。
萧淮原本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的书,闻声抬起头,温声道:“坐下吧。”见楼湛的眼神四处飘了飘,萧淮心里明白,合上手中的书,笑道,“静宁一早去了陈大人府上,说是陈大人有稀奇东西给她看。”
为了庆祝太皇太后的寿辰,百官休沐三日,陈子珮又可以陪着他的青梅了。
楼湛的心情莫名好了一些,坐到萧淮边上位置,看了看桌上的菜色。
红枣粥,莲藕粉,龙眼汤,鸡汤……尽是些补血的东西。
楼湛忍不住又看了眼萧淮,后者立刻注意到楼湛的目光,明亮温和的眸光落到她身上,声音低沉优雅:“怎么了?不喜欢这些?”
脑中无端冒出昨夜寿辰上他一身淡紫,风华无双的模样,楼湛收回目光,心中一慌。
……莫不是,她对萧淮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第26章 番外:踏春
连日的雨,今日终于歇了,天气放晴,也到了踏春的日子。
青枝兴冲冲地推开书房的门:“主子主子,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出去踏——”
好不容易才将楼湛哄到怀里搂着,坐在椅子上一起看书的萧淮扔过去一个凉飕飕的眼神:“嗯?”
青枝打着哈哈,一边就要关上房门:“……就当没见到我吧……”
楼湛却有些疑惑:“踏……什么?”
青枝眼睛一亮,唰地又房门大大打开,笑嘻嘻地道:“去河边踏春啊,特别有趣,世子妃您没去过?”
楼湛摇了摇头。
普通姑娘家经历过的事,她还真没经历过几件。
萧淮看她似乎有些意动,伸手抚了抚楼湛的头发,轻柔道:“想去?”
楼湛点了点头。
于是三人便到了河边。此河是贯穿长烨的云澄江的一条支流,直贯业阳,河水清澈见底,平日里也有许多人来此游玩,今日尤其多。
来此的多是没有婚配的少男少女,萧淮一向没有兴趣,看着青枝兴冲冲地跑过去玩儿,心中琢磨着是不是也要给青枝寻一门亲事了。
虽然萧淮只是来陪突发兴致的楼湛凑个热闹,但他一向鹤立鸡群,立在河岸边,仿若珠玉,温润安静,霎时就吸引得许多少女的目光。
几个少女羞羞答答地凑上来,看了看楼湛,又看了看萧淮,试探着往萧淮投去香包——介于每年瓜果都会砸出一片不成姻缘反目成仇的前例,业阳已经禁止踏春投瓜果了。
楼湛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坠落到地上的香包,又看了看萧淮,目光中分明透着询问。
萧淮低声笑道:“这是表示爱慕的意思。阿湛,你的夫君被人觊觎了,该怎么办?”
……哦。
楼湛点了点头,继续看热闹。
萧淮颇感受伤,向旁边的几个少女淡笑着摇了摇头,陪着楼湛在河边吹风。
过了半晌,楼湛突然发问:“香包和玉佩,都可以?”
萧淮低低唔了声,点点头。
然而他期待的事情还是没有发生。看了半晌,觉得无趣,楼湛便拉着萧淮回去了。
接下来一连几日,楼湛的行踪都有些诡异,正好沈扇仪来了,知道了此事,哈哈笑着拍拍萧淮的肩膀:“你被阿湛嫌弃了。”
萧淮深感危机来临。
正在沈扇仪抱着坏心思出着损招时,几天不见踪影的楼湛出现了。见到沈扇仪,楼湛也没什么惊讶,直直走到萧淮身旁,有些局促:“闭上眼睛。”
萧淮依言。
楼湛藏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手上拿着个缝得歪歪扭扭的香包,踯躅半晌,扔到萧淮身上。
萧淮只觉得有一阵淡香袭来,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砸到,一睁眼,看见那东西,不由一愣。
楼湛面无表情:“……我见你挺想要,随便缝了个送给你。”
萧淮一怔,随即笑得仿若春风:“阿湛……”
楼湛平静地按住他的嘴,“明年,我和其他人一起投给你,只准接我的。”
萧淮忍笑忍得辛苦,忙不迭点头,若不是顾及到沈扇仪在场,简直想把楼湛拉到怀中抱紧。
真是……太可爱了。
沈扇仪在一旁,看着两人,脸色不由复杂:“……我究竟吃错了什么药要来看这两个……”
“你们两位,劳驾,注意一下我好吗?!”
☆、第二十六章
这个念头只在心中闪现了一瞬便归于沉寂,楼湛勉强喝下一口红枣粥,顺了顺气,将脑中的那个画面踢出脑海。
不会的,她只是对萧淮抱有太多的感激之情。
正天人交战着,膳堂门口忽然传来个啧啧声,故作哀怨道:“哟,用早膳都不叫我。临渊,我们还是发小吗?”
萧淮看他一眼,忍不住轻笑起来:“我和阿湛饭量小,你来了,剩饭剩菜就交给你了。”
沈扇仪大步迈进来,哼了一声,坐到楼湛身旁,仔细看了看她红润了些的脸色,才放心道:“阿湛,你不知道昨夜你的脸色有多可怕,跟张纸似的,把我们吓得够呛。”
楼湛的动作一顿,垂下眸子。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关心过她了。
沈扇仪没注意到她的异样,继续道:“不过,看你这个样子,过不了一个月就该能出发了。”
“出发?”楼湛抓住关键字眼,疑惑地看了看沈扇仪,又迟疑着看了看萧淮。
这回换沈扇仪惊讶了,他看了看笑而不语的萧淮,讶然:“临渊还没有对你说吗?”
楼湛皱着眉头,隐隐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沈扇仪唔了声,道:“说来话长。阿湛,我先问你,你似乎很了解山川地貌?”
楼湛瞬间想到了上次在藏书阁里的事,放下手中的勺子,思量一瞬,点点头:“略懂。”
难道是为了《山川录》之事?她上次在藏书阁里找的书,都是直接可以运用到编纂的实例。
“看来你的确很适合。”沈扇仪略带幽怨不甘地瞥了萧淮一眼,脸色一肃,“长话短说,半年前,陛下召集翰林院众学士和我一同讨论,决定编撰一套描绘长烨山河的书籍,流传后世。”
这些楼湛都知道,脸色平静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沈扇仪却话锋一转:“而今长烨各地贪官污吏众多,更有几处每年谎报灾情,朝廷大批赈银都会莫名消失,却又没有账本查证。朝廷明面上派出的监察御史每每都被刺杀或者拉拢,陛下早已有心派可信赖之人暗中查访……”
一旁的萧淮淡笑着举起身旁的书,接下沈扇仪的话:“我揽下了这个活儿。而阿湛你对编书的相关方面了解很多,所以,昨夜陛下召扇仪谈了半宿,决定让你随我出京,一边作编书准备,一边查探贪官污吏。”
楼湛内心复杂:“……”
萧淮继续道:“知道我们出京的只寥寥几人。现下京中流传着你身负重伤,生死不明的谣言消息。知道实情的人,只有陛下,扇仪,我同静宁,还有楼府的岚姑。”
连陈子珮都不知道吗?
楼湛沉默。
好像……事情彻底偏离前世的路线了。
而且,再过两个月,就是楼息被陷害流放出京的时候了。如果同萧淮离了京,少说也要一年才能回来,到她回来时,楼府已经变样了。
但她不可能抗旨。
现今很多事同前世不一样,可是楼息被陷害出京,似乎还是避无可避。
萧淮注意着楼湛细微的神色变幻,虽然她总是面无表情,但多思考一下还是能看出点东西,看了半晌,他含笑问:“阿湛,你是在忧心什么吗?”
楼湛下意识地就不要说“不”,话到嘴边却又咽下,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缓缓道:“有些许麻烦事。”
她思忖半晌,侧头看向一旁百无聊赖的沈扇仪,抿了抿唇:“这样说,你会留在京中?”
沈扇仪一脸奇怪地点点头。
“嗯。”楼湛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把楼息抓到国子监里,派人看管好他,每日必须背下一篇文章,我回京后会检查。如果他背不出来的话,你……”
见到楼湛冰冷不善的目光,沈扇仪连忙应下:“放心。”
“……也帮我多多照看楼挽。”
沈扇仪点头:“楼府这边,你尽管放心。”末了,又忧心忡忡地添了句:“倒是你,和临渊一道可得小心着点……”
萧淮喝茶的动作一顿,似笑非笑地瞅他一眼,眼神凉飕飕的。
***
大理寺的大审过后,楼息只在家里安生了几天,就又跑出去蹦哒了,好几天不见人影。
太皇太后的寿辰当夜,他和李宋两位公子在韵留馆里推杯换盏,醉生梦死,醒了又喝,喝了又醉,昏昏沉沉不知何时何地。
岚姑沉着脸找到楼息时,他都还没有酒醒,躺在地上睡得正香。跟来的楼府马夫不用岚姑多说,直接一把扛起楼息,出了馆,直奔楼府而去。
到了楼府大堂,岚姑看了看仍旧毫无所觉的楼息,亲自捧了一杯冷茶,往他脸上一浇。
茶水冰冷,楼息打了个颤,一下子就惊醒过来。朦胧着眼看了看四周,好半晌才认出这是楼府大堂,楼息心知又被逮回来了,一抬头,却没见到楼湛。
他胡乱地抹了把脸,嚷嚷道:“岚姑,你总是跟着她欺负我。人呢?把我抓回来是要做什么?我最近可没惹祸。”
大堂里一片静寂,没有人答话。楼息说完,也发觉了不对,侧头一看,楼府所有的下人都来齐了,不过十数人,都是一脸伤心欲绝。再一扭头,看到了楼挽,那眼眶红红的,似乎哭过了。
心中略过一丝不安,楼息张了张嘴,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放轻了:“……楼湛呢?”
岚姑叹了口气:“三少爷若是还关心大小姐,就请安心地待在楼府,等沈大人来吧。”
沈大人?
楼息琢磨了一下,脑中闪现一张如花似玉的秀美脸庞,挑了挑眉:“国子监的沈扇仪?他来做什么?迎娶楼湛?”
楼挽听他那吊儿郎当、不当回事的调调,脸色一白,眼眶更红。忍了忍,却没忍住,低吼起来:“阿姐如今生死不明,三弟,你满意了吗?!”
没想到平日里唯唯诺诺的楼挽竟然会吼人,楼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楼湛?生死不明?”
心中无端有点慌起来,虽然平日里他同楼湛吵得不可开交,关系近乎冷淡,但毕竟血脉相连,况且……
楼息腾地从地上跳起来,一把揪住楼挽的衣领,恶狠狠地吼道:“她在哪儿?谁干的?!”
岚姑无奈地看他一眼,眉尖一动,目光越过楼息和楼挽,落到外头。不知何时,沈扇仪已经到了楼府,现下正倚在大堂外的柱子上,笑吟吟地看着好戏。
她摇了摇头,上前拉开楼息,低声将事情一一道给了楼息听,最后才满脸严肃地道:“小姐最放不下心的人就是你,三少爷。所以,在小姐醒来之前,就请您在国子监安生待着吧。”
楼息听得怔怔的,久久不能回神。
他抱住因宿醉而隐隐发疼的脑袋,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
岚姑已经做好了直接敲晕楼息,将他送去国子监的准备,没想到楼息失神片刻,再睁开的漆黑双眸中一片安宁,平静地点了点头。
他的眉眼同楼湛有七分相似,只是平日里飞扬跋扈一脸跳脱,看不出来。此时安静下来了,岚姑细细看着,心中不免一叹。
沈扇仪这才抱着手,施施然走进堂屋,笑道:“做好准备了?那走吧,楼三少爷。”
楼息回头盯着沈扇仪:“等一下。”
“嗯?”
“我要去靖王府,看看楼湛。”
沈扇仪脸色一讶,他深知楼息同楼湛间的不和,适才楼息一口答应要去国子监便够让人讶异了,此刻又主动要去见楼湛?平日里他躲都躲不及吧?
盯了楼息片刻,沈扇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可以。”
他朝着楼府剩下的人颔首,领着楼息走出楼府。
岚姑望着楼息挺直的背脊,良久,微微一笑。
看来,等一年之后,回归的楼息会完全改变。
或许,楼息从未变过?
***
听到楼息要来的消息,楼湛差点把嘴里的药喷出去。
……也难怪她激动,上辈子有将近三年没有见到楼息,这辈子一见面又是那样的场合,此后也屡屡气氛不合。
她对楼息的记忆还停留在前世。盛元七年九月,潇潇小雨中,岚姑撑着伞,和楼息一同走出云京的城门,背影单薄,再未回头。
这一去,就是三年。
楼息恨不恨她?
楼湛不知道,但大抵是恨的,否则也不会一去三年,一封书信也没有递回云京。
楼息遭陷害前,同楼湛冷战了将近一个月,当楼息被推入大理寺时,楼湛没有彻查,只是将案子交给了其他人。直到后来,才知道他是被冤枉的。
神思恍惚间,萧淮走进房间,看到楼湛一脸的魂不守舍,不知想起了什么,眸中闪过浅浅怜色,道:“阿湛,楼息到了。”
楼湛回神,点了点头,走进纱帘中,躺回床上,闭上了眼。
过了半晌,轻轻的脚步声传来,门外的人刻意压低了声音,片刻,门嘎吱一声被关上,脚步声渐渐接近床榻。
楼息似乎在纱帘外发了会儿呆,才掀开帘子,坐到床边,垂眸看了楼湛半晌,嗤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