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地往太守府驶去,眼见着要到了,张影忽然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进了府里,若是南平王的使者冲撞了两位,还望见谅。”
吃了南平王的使者许多苦头,倒还愿意替他说话?真是个老好人。
萧淮微微一笑,颔首答应。
张玥一直都在偷偷摸摸地觑着萧淮,见到他笑了,只觉此人当真是珠玉光华,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只是看一眼,便让人无法移开视线了。
楼湛面无表情地看着小姑娘偷偷摸摸的动作,头一次觉得坐在自己身边、借着宽大的袖子笼着、偷偷牵着她的手的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祸害。
长得太好看了也不行啊……
马车忽然停下,青枝的声音传来:“主子,到了。”
几人这便下了马车。
一抬头,却发觉门边要有人等着。马车是停在后门的,按理说应该没人知道,更不可能有人候着。
楼湛细细打量了一下那个人。是个年轻人,皮肤黝黑,身形精瘦,五官还算端正,太阳穴微微鼓起,似乎是个内家高手。穿着黑衣,戴着头巾,头巾上的花纹,正是南平王带领的一支军队的徽记。
南平王使者么。
张影没想到一抬头就看到他,脸色微微一变。走后门本来就是为了躲开这人,却不想他居然在这儿等着。
他快步上前,后背绷紧,干笑:“陆潜兄,您怎么在这儿站着?”
南平王使者陆潜冷嗤一声,抱着手,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张影,翻了个白眼:“当然是为了等你了,张府丞。你真是让在下好找。我倒是奇怪了,难道我南平王府的人都是洪荒猛兽?我还没到扬州,你们的太守就消失了。这才到不久,你又消失了。是不是再过不久,太守府也会消失?”
被他毫不留情的话刺得脸色一僵,张影的笑容滞了滞,强忍下愠意,无奈道:“本官只是去接了两位好友回来,事先也给陆潜兄说过。陆潜兄的这话,可就有点重了。”
“去接好友?那回来时怎么偷偷摸摸的?”
才是一番对话,萧淮和楼湛对视一眼,俱都看出了对方心中所想。
果真是张扬跋扈,简直都要反客为主了。南平王既然求增援,为何要派出这样一个草包使者?附近几个州若是派不出人,派人到云京请求朝廷增援也可啊,在此浪费时间,只会耽误南平王。
真是误事。
陆潜漫不经心地扫了眼站在马车前的几人,没太在意,目光定在张玥身上,眸光一亮,笑了起来:“玥儿,怎么做这般打扮?我好几天都没看到你了,原来是跟你大哥出去乱跑了。”
张玥抖了抖,嫌恶地别开脸:“你才是乱跑。”
“舍妹还是待字闺中的清白女儿,陆潜兄还是不要唤舍妹闺名的好。”张影额上青筋隐隐一跳,强忍怒意。
陆潜嗤了声,“那你把玥儿许配给我不就好了?说了多少次了,我会对玥儿好,你拖拖拉拉东拉西扯的,难道是看不上我?”
张影滞了滞,咬牙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萧淮摇摇头:“一直站在门边说话也不好。张大人,先进府如何?”
他想去看看王堰的情况。
如果只是中毒昏迷,他随身携带的那解毒丸或许有效。那药乃是高人所赠,千金难求,效果却是极好。
王堰一定知道许多事,待他醒来,也能解开他心头的疑惑。
张影找到台阶下了,连忙道:“对,先进去吧。”
被截了话头,陆潜显得相当不悦,白了萧淮两眼,却也没有再为难张影。
从后门进了府,张影道:“先带两位到院中安置下,张某再陪两位四处看看。”
楼湛点点头。
陆潜瞥了张影的背影一眼,目光不屑,喋喋不休地张玥说着话,却半天都得不到一句回应,正心烦气躁,回头看到身后两人。
一人皎皎如月,一人冷若霜雪。
再看到张玥时不时回头瞄一眼,他明白过来,心中大怒。一指萧淮,怒声道:“你二人是什么人?最近扬州局势不太平,太守府岂能随意收留两个来历不明之人?”
青枝在旁翻了个白眼,抱着手嘟囔道:“我记得太守府的太守叫王堰,府丞叫张影,可是没听说过有什么姓陆的掌事啊?”
这越俎代庖得也太过了些。
张影看着妹妹被纠缠,脸色本就不好。陆潜一说话,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这二人同本官和王大人都熟识,想来不用向陆潜兄汇报。陆潜兄若是无事了,便请回王府复命吧。”
陆潜笑得扭曲:“你在赶我走?”
“不敢。”
萧淮看两人似乎要撕破脸皮了,若有所思地看了陆潜一眼,温和笑道:“且慢。两位不要为我们伤了和气。在下同家弟从云州而来,姓江。”
“姓江?”陆潜的眸光瞬间锐利起来,也顾不上张影了,“你们和云州平漓江家是什么关系?”
“只是家门罢了。”
陆潜犹疑地看了萧淮几眼,不知想到了什么,也不再做纠缠了,横了张影一眼,径直走了。
张影带着几人跨过长廊,松了口气:“还好他今日没有纠缠不休了。”
萧淮笑而不语。
长烨各地长官太守都住在官邸太守府中,前半边院子用办公事,后面住家眷。张影同王堰关系好,也住了进来,对后院熟门熟路,很快就带着几人到了暂居的小院。
“两位先作休息,晚上下官会派人来带两位去看王大人。”张影拱了拱手,一手拉过不愿离开的张玥,离开了小院。
青枝四处瞅了瞅,确信隔墙无耳,点了点头。
萧淮和楼湛走进房间,沉默相对了片刻,萧淮先开了口:“如何?”
“张影没问题。”顿了顿,楼湛眸中冷光一闪,“不过这个使者,问题太多了。”
萧淮当然看出来了,微微一笑,存心要逗楼湛说话:“阿湛说说?”
楼湛看他一眼,垂下眸光,“他提前等在后门,如果不是有人一直盯着我们,那他就是个聪明人,而不是看起来这么蠢。可他确实很蠢,沉不住气,居然不打自招。”
陆潜身边一直有人盯着张影的一举一动。
南平王是派陆潜来扬州借兵的,陆潜一直在此滞留,借口是“太守不愿借兵,要磨到太守借兵”。可他自己一开口就说扬州局势不太平。
若是知道局势不太平,还来借什么兵。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明知道扬州局势不稳,甚至知道太守王堰如今正昏迷不醒。但他还是来了,并用一个好借口留在了此地。
而知道王堰受伤昏迷的,除了太守府内寥寥几人,也就萧淮、楼湛和青枝了。如果还有知道的,派出消息泄露的可能,就是派人来行刺的幕后主使了。
知道王堰受伤还纠缠不休,那行迹就更可疑了。
但是楼湛最留意的是,陆潜明显对江家抱有敌意。
南平王的使者,怎么会对一个世家抱有敌意?
楼湛揉了揉额角,“王太守交给你的那封信上,是不是说了有关南平王的话?”
萧淮一直微笑听着,眸中含着赞赏,听她问起这个,颔首道:“题了一个‘南’字。”
果然。
南平王很有嫌疑。
而且……他可能就是当年派人刺杀楼承夫妇的幕后黑手。交州离云州也是极近,若前世那个被抄家的大户是江家,下手的就该是南平王了。
不过一切都还只是推测,要想知道最终的结果,还是得慢慢查过去。
两人各抒己见,几乎都一样,相视一笑后,楼湛翻出记录山川的册子慢慢地看,萧淮便盯着她看。
楼湛不动如山,不理会他。
中途有人来送了两次饭,到了傍晚时分,张影终于派人来将三人接去看王堰了。
王堰的房间已经转移,外面是层层人手巡逻,张影的人递交了令牌,才带着三人走进院中。
还未接近,就有一股浓浓的药味传来。萧淮心系旧友,率先踏进屋内,走到里间,就见一个消瘦的人影,平平躺在床上。
楼湛打眼一望,这位扬州太守,已经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色乌青。若不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着,她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死了。
青枝上前,挥开床边服侍的人,低头看了看王堰,叹了口气。他一直跟在萧淮身边,自然也与王堰相识。
只是没想到,昔日风华正茂的朋友竟然被人害成这样。
检查了一番,青枝突然一脸惊愕地回头看向萧淮:“主子,王大人中的毒……”他咽了口唾沫,“是九魂散。”
萧淮一直雷打不动的温和脸色突然就是一变,脸色也苍白了些许。
☆、第四十九章
九魂散?是什么毒?
楼湛抿了抿唇,见萧淮脸色第一次如此大变,心中满是疑惑。
像萧淮这般从容淡静之人,很少会谈到某样东西时色变。
萧淮也注意到了楼湛的眼神,脸色缓了缓,冲她摇摇头,快步走到床边,脸色还是有些难看:“确定?”
青枝轻轻扒开王堰的衣服,在他瘦骨嶙峋的身上,心口之边,赫然有一朵艳红的莲花。莲花应是九瓣,如今却少了一瓣。
楼湛也上前去,皱了皱眉头。
她从未听说过什么九魂散,如今看来,应该是非常棘手的奇毒。
萧淮的脸色难看了一阵,叹了口气:“趁现在只凋谢了一瓣莲花,给王大人喂下解□□,看看能否有效。”
“是。”青枝掏出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往王堰的口中塞去。
王堰的脸色还是乌青乌青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仿若已死。
房间里压抑无比,几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王堰。
许久,外头传来带三人来此的人的声音:“三位,张大人请你们移步,晚宴已经准备好了。”
萧淮收回目光,淡淡道:“我们走吧。”
离开这个被严加看守的小院,太守府的下人领着路,带着几人走向后厅。
楼湛淡淡瞥了眼那个下人,侧头看向萧淮:“九魂散,是什么?”
萧淮哑了哑,低声笑道:“只是一种毒而已。”顿了顿,觉得略过敷衍,萧淮又补充道,“就像它的名字。中九魂散的人发作后,是不可能解除的,只能用其他法子缓解。这种毒会在心中映出九瓣红莲,等九瓣红莲尽数凋零,中毒之人便必死无疑。”
听他说得详细,楼湛眸中闪过疑色,思忖一瞬,突然凑近萧淮:“你是不是也中过此毒?”
萧淮下意识地要否定,看着凑到近前黑白分明的明澈双眸,又有些开不了口,正想转移话题,后边的青枝心直口快,回道:“主子小时候中过此毒。”
楼湛心中一凉。
刚刚萧淮清楚地说了,中了此毒是不可能解除的。
萧淮责备地横了青枝一眼,低声道:“无妨,我小时候中毒时还未发作便被查出,及时拔除了此毒。”
楼湛心中还是狐疑不定,正要开口继续询问,青枝突然低喝一声,拔剑跳出,一横剑便挡下了三支飞镖。
一个鬼面人突然出现,一脚踹开给三人带路的下人,手中长刀舞得呼呼作响,猛地扑向青枝。
“找死!”青枝眸中怒意一闪,提剑刺去,霎时间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火花四溅。
在这太守府中也有刺客?
刺客戴着恶鬼形容,花花绿绿的,浓墨重彩。在夜色中,似乎活过来了一般,乍一看还是很可怖的。
来扬州之前也遇到了一批鬼面人,楼湛心思急转,忽然想到了一个人,看向萧淮,做了个口型。
萧淮赞同地点点头。
那边的战斗很快进入尾声。
萧淮曾经同楼湛说过,当初请高人来王府教授武功时,高人便称赞过青枝是不世奇才,根骨心性都是极佳,百年难遇。
可以说青枝是王府里最出色的护卫,至今未逢敌手。
所以解决这个鬼面人不是什么难事。
鬼面人似乎对太守府很熟悉,眼见青枝步步逼近,他被逼得节节败退,无路可走时,突然一翻身,跃上身后的屋顶。
青枝跟着跃上去,只追了小半晌,鬼面人突然就不见了。
怕是调虎离山之计,也不知道江家的人跟上来没,青枝不敢跑太远,将剑插回剑鞘,几个纵跃回到长廊上,无奈地耸耸肩:“给他逃了,不过身上有个记号。”
如此熟悉太守府的地形,还有一身好武功,这个人太好猜出。有了记号,就更好辨出了。
萧淮凝眉:“记号在哪儿?”
青枝得意地扬扬眉:“我在他大腿上刺了一剑,检查一下腿上有没有伤就行了。”
楼湛:“……”
萧淮:“……”
谁会有事没事去扒下人家的裤子检查伤口的?
被扔在一旁,毫无存在感的太守府下人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个小风波很快过来,再转过几条长廊,就到地儿了。
张影和张玥在门前等待已久,见三人终于来了,松了口气,连忙把他们迎进去。桌上已经摆好了饭食,萧淮扫了一眼,微微一笑:“张大人倒是有心了。”
楼湛不吃葱花、萧淮不吃鱼虾,张影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了两人的习惯,这饭桌上都没有那些东西。
张影挠挠头,笑了笑,没说话。
待入座了,楼湛抬眸一看。巧了,坐萧淮对面的就是张玥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和萧淮对坐着,更方便偷看了,时不时打量他一眼,再偷偷看一眼,脸色羞红。
萧淮不动如山,只当没看到。
楼湛面无表情地挑了挑眉,放低声音:“世子当真是秀色可餐。”
萧淮微笑回应:“阿湛也是秀色可餐。”顿了顿,有些惋惜,“可惜,从来不让我入口。”
……
楼湛败退,收回目光,拿起竹箸。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嘭”的一声,门被人粗鲁地一把推开。楼湛抬眸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久居在此、几乎要反客为主的南平王使者陆潜。
“张大人当真是让人心寒。”陆潜走进来,脸上挂着刻薄的冷笑,“你们几人在此用餐,怎么就要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冷冷清清的在那破烂的小院里喝稀粥?”
张影一见他就没好气,脸色冷下来,“不是陆潜兄自己要求单独在院中用饭,让厨房煮粥送去的吗?”
陆潜滞了滞。
再怎么厚脸皮,自己打自己脸这种事还是挺疼的。再无理取闹下去,被打脸的还是他。
咽下嘴边的话,陆潜心中含着一股恶气,狠狠剜了张玥对面的萧淮一眼,大大咧咧地走过来。扫了坐在张玥旁边的青枝一眼,陆潜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隐隐带着恨意。
“一个下人,怎么同主子们同桌用饭?滚开,这里不是你应该坐的位置!”
青枝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想打架?我奉陪。”
这句话极具威慑力,陆潜不知怎么突然缩了缩,张了张嘴,努力压下心中差点爆发的怒意,沉着脸坐到青枝边上。
自从他来到太守府后,张影顾及到他是南平王的亲信,一直好吃好喝供着。张影的性子和心肠又都有些软,他再作威作福,也没能狠下心派人将他乱棍打出去,他也就越来越嚣张跋扈了。
然而萧淮一行人才来,他就吃了三次瘪。
张影看他怒气冲冲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不好提醒他饭菜只有五个人的份,偷偷叫了个下人,去厨房再炒几个小菜送来。
这顿饭因为陆潜的到来,吃得很不愉快。
张玥似乎听过张影的教诲,不敢再给萧淮惹麻烦,一直低头默默吃着饭,不再偷觑萧淮。
倒是陆潜,隔着青枝,也要玥儿长玥儿短地亲热叫着,叫得张影脸色发青,恨不得当场打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