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下人即使看到赵阿红逃跑,也不愿意多事,因为同是伺候主子的她们,多少对她有些同情,甚至对她身不由己去做恶事的无奈心境可说是感同身受。
贺铭泰神情呆滞的坐在地上,唯有六房尹若曼在他身边紧紧的握着他冰冷的手,却也是无言安慰。
而二房与三房神情亦似与贺铭泰一般,还未能接受现实,她们根本无法置信事情竟会发展成这样。
只有四房丁氏依旧淡淡的,仿若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程曦总还是忍不住打量于他,却未料想丁氏会突地抬眼,而自己的光竟被她抓了个正着。
程曦倒也坦荡,冲着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那丁氏看了程曦半晌,却是走了过来,对着程曦说道:“我娘亲家在阳城,那城外南山隐居着一位医术高明之人。也许,他能够帮你调理好身体,亦或者,能够帮上赵阿红的孩子。”她的声音很轻,却是程曦刚好能够听见的程度。
程曦讶然,这位平时几乎没大接触的丁氏,为何要对自己说这般话。
仿若看出了程曦的心思,丁氏亦是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道:“虽然他的药方没能保住我的孩子,但我亦不怀疑他的医术,我只是给你略提个建议,采纳与否全凭你个人。”
“谢谢,但你为何要帮我,还有……赵阿红?”程曦不禁问道。
“不过是提供个讯息而已,未必一定就能帮上忙。且我真正想帮助的,只是一个可怜母亲和一个可怜的孩子而已,并非是赵阿红本人。而你,不也帮她解开了绳子么。”
原来她刚才已经看到了自己给赵阿红解绑和谈话的那一幕。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的想法是同你一样的。”程曦并未惊慌,而是笑了笑。
听了这话,丁氏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这时,天空传来几声闷雷,豆大般的雨点随之倾盆而下。
这压抑了许久的阴霾天空,终是爆发开来,仿若有意冲刷这世间的所有污浊。
程曦与丁氏便都望向门外,眼看着门口的地面上转瞬间汇成一条条溪流。
好半晌之后,程曦终是再次开了口,问道:“你,还好吗?”
这话问得有些突兀,丁氏却是能听明白的。
“你也觉得我变了,是么?”丁氏略微牵起了嘴角:“自从嫁入贺府的这一年多以来,郎君的薄情,妻室之间的争斗,早已打破了闺阁时的所有美好幻想,我本欲嫁得一个心心相印之人,可现实告诉我,我必要绞尽脑汁施尽办法,才可能获得夫君的片刻关注,每日言谈举止更要小心翼翼、生怕出现半点差池,生活里尽是烦累不堪,直至后来孩子的离去,彻底将我掏空,那段日子,我真想就随着孩子去了……”
丁氏顿了顿,随即目光看向程曦:“幸好,我遇见了净仪师太,她对我多有点化,使我受益匪浅。接触过几番之后,她觉得我略有慧根、亦颇具佛缘,便建议我遁入空门,我,已是应了。”
原来如此。程曦原以为那畸形死胎对她打击过大,才导致她性格突变,本欲安慰几句,却不曾想她已然决意放下红尘,如此这般,竟是自己想的肤浅了。
程曦看着眼前神情淡然的女人,唯一能做的,只有真心祝福她,祝她能够早日真正脱离凡世之苦。
第五十六章 终于作别
程曦不禁再次看向门外,外面的雨势丝毫不见减小的趋势,黑暗的夜空偶尔夹杂着电闪雷鸣,这一夜,注定不是一个太平夜。
寅时刚过,一个下人冒着暴雨前来,带着哭腔宣布:“老夫人,殁了!”
虽是做了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个消息,程曦心中还是生出道不清的滋味,而这各色滋味中却没有半点欢喜。
程曦不禁越发怀疑自己,这一路走来,究竟是对还是错。
赵明母子、曾氏母子、贺勇鸿夫妻、乃至老夫人,这些人都因自己而死!而碧菱遭打、杨氏自认失去孩子、贺铭泰徒然变为外姓人,他们的这些痛苦,亦都自己而起。是否真如大夫人所说,自己身带煞气,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罢了、够了,就停在这里吧!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程曦就这么呆呆的看着外面,直到黑天变成白昼……
贺家的丧事足够令全城震惊。
贺府对外宣称,贺勇鸿意外身亡,其母国公夫人因突听噩耗,亦急血攻心不治。因地贺府位非同寻常人家,他们母子二人同时发丧,可谓极是轰动,但亦如程曦预料般,并未给大夫人刘氏设灵,贺家是不会将她灵位摆进祠堂的。
丧事大办了几天,全程都由贺勇志操持,他这人能力也不差,办的也算妥当。
贺铭泰一直跪守灵堂,并不与来客照面。他神情始终呆滞,众人见他皆以为他是过度伤心,无不为他唏嘘不已。
丧事过后,贺勇志举家迁入国公府,这彻底打破了贺勇鸿那几位姨娘的幻想,这行女眷全部被归置到后园的一处大院中,怕是自此以后,只能在那里度过悲凉的余生。
对于贺铭泰,贺国公并未太过为难于她,也未将他从贺家除名,但却欲将他发往外省做一方小吏。
贺铭泰准备了几分和离书,却只有程曦与四房丁氏签下。
丁氏已决意出家,丧事一过,便片刻未停的去了城外庵堂。
程曦亦是打算尽快离开贺府,丫鬟们已经把随身的物件打包好,程曦正待查看有无遗漏时,贺铭泰和尹若曼却来到园中。
短短数日,贺铭泰虽是面色有些憔悴,但情绪已是平复许多,看起来更是成熟不少,程曦猜想,这应都是尹氏的功劳,所为患难见真情,从始至终尹氏一直陪在他的身旁鼓励和劝慰,这一点倒是令程曦出乎意料。
程曦出门迎接,欲将他们请进内厅,而贺铭泰却无意如此,只直直的盯着程曦许久才开口说道:“便是这么急着离开么?”
程曦笑了一笑:“即已不再是贺家人,又有何必要多做停留。”
“看来总是我自作多情的。”贺铭泰亦是自嘲的笑了一下,但这笑容转瞬即逝:“今日我来,便只想弄清楚两件事,其一便是想问问你,我母亲与你究竟有何过节,使得你定要亲手杀她?”
这话问的程曦心中一滞,难不成他发现了什么?程曦极力掩住心中的忐忑,使自己的语气尽量平淡坦然:“我没有杀大夫人,你是从何处听到这番污蔑之言的?”
“是我。”说话的竟是尹若曼:“那日,我虽知大夫人罪责难逃,但更知夫君是个极孝之人,便派了贴身丫鬟偷偷跟着去了暗室,看看有何营救之法,且她比你们更早一刻达到隐匿。不料想却看到你们扮鬼吓走了守卫,且进了暗室。再后来家丁们赶回去时,大夫人已经饮毒自尽,这一切,如何能与你脱得了干系?”
尹若曼所说句句属实,可程曦听到最后却是松了一口气,原来她派去的丫鬟一直还在原地,也就是说,她并未看见梧璃杀了贺勇鸿,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于是程曦也不隐瞒,道:“我确实有杀她之意,且也确实去看了她,只是她真的并非我亲手所杀,信与不信都由你们,至于你们想了解的我与她的过节……”
程曦目光看向贺铭泰,恨恨道:“只因我失了孩子,便冠上煞身之名。她断我供给,栽赃巫蛊,调换毒床,时时都想置我于死地,这些你都知道么?我如处地狱时,你这个夫君却坐拥新妾温柔之乡,你可曾为我考虑半分么?而我最不能忍的,则是她狠下毒手差点打死我的丫鬟,在你们眼里,她只是个下等人,少一个可以再买来,可是她对于我来讲,是这世上极少数真正对我好的人中之一,她更是我身边不可或缺的存在!叫我如何能够不恨!”
贺铭泰早已被程曦盯得垂下头去,此时依旧看着地面,而尹若曼亦不再言语。
程曦终是缓了声调道:“大夫人问我要了一直揣在身上的□□,她不想再接受贺家的审问,这是她唯一保佑尊严的办法。她说她这一生已经值了,不后悔所以做过的所有事情,我离去时,她只恳求我不要伤你,这便是所有的一切,不知道,能否解答你心中的疑惑。”
贺铭泰终是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压下心中涌上的酸楚:“我知之前是我负了你,但我还是想问问你,是否一直对我不曾有过半点情谊,哪怕是在你未流产之前?这也是我想知道的第二件事情,也是我最后的疑问。”
听了这话,程曦随不禁看了一眼尹若曼,后者却闪开了她的目光。
程曦想了想,说道:“问这些还有意义么,并且你不该在深爱你的女人面前问她人这些的,会伤了她的心。”
贺铭泰看了一眼尹若曼,然后才道:“我知道是我以前做的不够好,让你们每个人都失望,所以今后我都不会再娶,只是这个问题对我很重要,若你还对我有那么一点点情份,那么请你跟我走吧,我保证不会再负你。”贺铭泰满眼真诚的看着程曦。
程曦却是摇了摇头:“一开始我确实有过与你相扶到老的想法,但事实证明,我们一开始便是错的。”程曦亦是对上他的眼眸:“若你一定要听,那我说的便是:我的每一步都非自愿,我对你从未动过真情。”
贺铭泰眼中最后一丝亮光幻灭,终是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对不起。”他深深的向着程曦鞠了一躬,便转身离去。
贺铭泰的这些动作虽然迅速,但还是被程曦瞧见他眼角的晶莹……
“夫君对你是真心的。”尹若曼看着贺铭泰远去的背影喃喃道。
程曦亦是叹道:“他的真心应该回应在爱他的人身上,比如你,几个妻妾之中还有人能真心爱他,这是他的幸运。”
“为何这般说。”尹若曼转回目光看着程曦。
程曦笑了一笑:“现在他的身边只剩三个女人,而二房和三房早在知道贺铭泰并非贺家子嗣之后,已是起了弃他而去的念头,若不是后来看他并未被贺府除名,且依旧略有前程,怕她二人早已与我何四房一般,签了那和离书,只有你,至始至终伴他左右,这,还不够看得分明么?”
尹若曼点了点头:“是的,我爱他,与他的身世家境都无关系,只是单单喜欢他的人,一开始是这样,现在依旧是这般。”
“那还不去追他,让他知道,他的身边有你,便已足够。”
尹若曼终是笑了,她本是极美,这一笑便更是动人心弦。
“谢谢你。”她将这话作为道别之语。
程曦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仿若一只振翅的蝴蝶,美的不可方物。
或许,只有真心爱着的女人才是最耀眼的……
程曦心中明白,这一世,应不会与他们再有瓜葛,祝福他们吧!祝幸福……
第五十七章 谜团得解
从贺府搬出,程曦便想着自己找个住处过,从此以后过自己生活,但姐姐程晗却是执意不允,利诱加威逼,执意让她住到七王府。
程曦无奈,但也知道姐姐乃是一番好意,况且合适的住处也不是一时便能寻到,碧菱也需御医精细的照料,加之姐姐已有怀孕,自己这个做妹妹的总不能一味推脱,于是程曦只能暂且在七王府住下。
程晗一见到妹妹,自是高兴不已,拉着她的手激动道:“真不愧是我的妹妹,真是做的漂亮,此般总算报了深仇大恨,我们父母的在天之灵也能稍稍得以安慰了。”
程曦却不是这般想法,心里总有着道不出的惆怅。
在王府安顿好的第二日,程曦便想出去看看赵阿红,她现在还待在茶馆。
程曦命人准备好了马车,那马车设计精巧,赶路并不会觉得颠簸,内里还铺了厚厚的垫子,更是舒适,程曦便坐着这马车去了茶馆。
茶馆的里间是程曦专门给赵阿红特设的房间,此时的赵阿红正给她的儿子喂饭,见程曦进来,亦未惊讶,只对着她感激的笑了一笑。
程曦亦是回以一笑。
这处房间虽是窄小,光线确实极好。
此时开着窗扇,吹进一阵阵微风,远处树上的知了争鸣,一派悠然景象,让人有种莫名的心安。
程曦看着那孩子,他的面色已是好了许多,正睁着乌亮的眼睛看着自己。
“多谢五少夫人相救,他已经有些好转,看来您当真没有骗我,那药确实管用。”赵阿红眼中染上一层氤氲:“当初我不该怀疑你,还差些使我们母子命丧黄泉。”
程曦已从暗卫那得知,当日从贺府第一次逃离,由于不信任程曦,她只是在表哥那里稍待了片刻,见暗卫已经离开,她便趁着表哥和小斯不注意便逃了出去,偷偷寻了一处客栈住下,不明真相的表哥觉得她并非紧要之人,便也不甚在意,所以也未曾第一时间告诉程曦。
后来程曦再次命人前去给她送药与银票,让她们尽快离开京城,然而前去的暗卫却并未见到她人,且前去的暗卫被表哥交代,说那母子既不领情,就不要刻意寻找,还省了沾惹麻烦。
直至后来事情发展到所有人预料之外,贺勇鸿身死的嫌疑被推到逃跑的赵阿红身上,贺府动用所有力量寻找,几个时辰便将身处客栈的赵阿红翻了出来,再后来,便发生了贺府灵堂的那一幕。
而第二次从贺府逃离赵阿红终遭遇暴雨,万般无策之下只能选择相信程曦,去了茶馆,还碰到给她送药的暗卫。当时孩子的状况紧急,她便顾不上许多,给孩子服下了那药,却不想这药十分有效,几日下来,孩子的状况已经好转了许多,不但能够吃饭,且昨日还下地行走玩耍了一番,这怎能不令赵阿红欣喜。
想到这,程曦亦觉安慰,便道:“罢了,都过去了,且我也不再是什么五少夫人,你勿要再这般叫了,那药既是有用,便先吃着,我听说阳城的南山住着一位隐世高人,你不妨前去找他,或许他能帮上你的孩子,我已为你们准备好了马车,你们挑个时辰,悄悄离开京城吧,不要再回来了。”
程曦来时乘坐的马车便是专门为她们母子准备的,因为程曦对丁氏的话是有八分相信的,毕竟那时她肚子里的孩子能活到接近足月,已是奇事,不妨让这母子前去一试。
程曦从袖袋中拿出一个钱袋,除了上次的银票,程曦这次又带了些来,足够这对母子衣食无忧的过完这一辈子了。
“小姐对我们母子有再生之恩,可我却无以为报。” 赵阿红“噗通”便一声跪了下来:“我只能给您磕头了。”
“不用这样。”程曦搀了她起来,与她平视道:“只是我尚有一事不明,十分想与你问清楚。那日从老夫人园里出来,你的身旁一直有我的暗卫在旁陪伴,你并未见过贺勇鸿……”
程曦话未说完,赵阿红便使力抓了一下她的胳膊,打断了她的说话。程曦会意的看了一下孩子,便转身走了出去。
赵阿红便跟着她来到了另一个房间。
赵阿红黯然道:“我不想我的儿子知道,他有这样一个过往不堪母亲。”
程曦点了点头:“我只是不明白,你后来为何要说,你见过贺勇鸿并告诉贺铭泰非他所生,害他失意不甚溺水身亡这样的谎言?”
“小姐应该明白的不是吗?”赵阿红悲戚的笑了一下:“那贺家竟要将我与孩子乱棍打死,我那般讨饶都不肯放过,可我的孩子又有什么过错?”
“所以,你只是不想他们好过?那贺铭泰……”程曦不禁讶然。
赵阿红点头道:“有些事情我确实撒了谎。”
程曦不禁吸了一口凉气:“那这么说,贺铭泰并非大夫人和尚所生?”
赵阿红苦笑了下道:“大夫人当年确实常去家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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