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传入她的耳畔。
一个人,面目模糊,穿着不古不今,用悲伤而略带怜悯的目光打量着赵熹。
“你是谁?”
“我是穿越大神。”那人娓娓而语,声音极是平和悦耳。
“穿越大神?”赵熹不知是醒是梦,是真是幻,她努力睁大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但眼前还是一片模糊。
“你……你怎么来了?”赵熹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来送你回去。”
“回21世纪?”
穿越大神点点头。
“不可以,我不能……回去……”赵熹的眼泪顺着脸颊划落。
“为什么不呢?”穿越大神话语温柔:“21世纪不好么?你的朋友,还有你的导师,可都很想你呢,你难道,不想回去看看他们?”
“我……”赵熹想起亲密无间的室友,对自己严格要求寄予厚望的导师,想起还未写完的论文……心中既温暖,又痛苦。
“回去吧,回去了,就再没有生离死别,阴谋诡计,你不用天天提心吊胆,也不用面对那么多骇人听闻的恶行,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难道,不是你想要的么?”
听了这番话,赵熹的神智忽然变得无比清明,她笑了。对穿越大神道:“穿越以来,辛苦备尝,然纵使机阱满前,刀剑加身,赵熹心亦无畏,甘之如饴。至于朋友们,赵熹岂不思念?他们与我都是一般的性情,若是知道,我就这么回来了,为了那安逸、平静的生活,放弃所爱,放弃诺言回来了,他们一定会和我绝交的……”
“唉……”又是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真是个倔强的人。你觉得,自己还可以撑多久?”
赵熹望望头顶摇摆将折的树枝,看看身下令人心惊的深渊,平静说道:“若是撑不住而死,亦是天命,赵熹自无可奈何。若是放弃,莫说老天不许,就是我自己,也决不允许。”
穿越大神沉默了,慢慢地,消失在黑夜里。
又静下来了,赵熹又是一个人了。
夜色更浓,风声愈紧。
但她等的人,依旧没有来。
赵熹听过一种说法,濒死之人,会在脑海中将自己一生回放,她看见了,全部是穿越之后的情景——
她在一张不算精致的床上睁开了眼,看到相貌不俗的魏暮时,那一瞬间的脸红心跳,那天晚上,他用剑指着自己,自己却笑着告诉他“我想帮你”。
还记得,那次自己端着碗对他说“我喂你吧?”他那羞窘的模样,他真的,挺容易害羞的……
还记得,那次做了点心向他赔罪,他说“谢谢,东西很好吃”,自己心中那份淡淡的失落……
还记得,那次他身受重伤,自己几近心碎的感觉……
如果,我就这样死去,他也会心碎吧?
在不断闪现的记忆里,她还看见了,外表呆萌却与哥哥一样有骨气的魏紫,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开上一句玩笑?温良恭俭让的翩翩公子李蕤,或许有一天,他能够明白魏紫对他的心意吧?夫人不言,言必有中的大姨妈,不过这一次,好像不准了?敏感而多才的闺蜜加师父李艾,不知道她能不能打开心结?痴情不改的李藩,他与夏姑娘,还能终成眷属么?
最后,那一个个,含冤横死的人,来到赵熹面前:小玲,芳卿,李小萌,萧大雅……还有许许多多,她连姓名都不知道的人……
前一刻,自己还在为他们哭泣,下一刻,就轮到别人为自己哭泣了……
他们,是在等我么?
忽然间,眼前的一切消失了,她似乎听到,有人迈着匆忙的脚步,焦急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是他,他来了……
“魏暮……”赵熹用尽力气拼命呼喊,但声音是如此低微,连她自己也听不清。
但是,她听到了,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
呵……我就知道,你一定听得见。
赵熹闭上双眼,手却抓得更紧了……
☆、小绮与二疯
晨光熹微,鸟鸣啁啾。
双清阁里,一夜未眠的魏暮关切而担忧地望着竹榻上双眸紧闭,呓语喃喃的赵熹,心疼不已,却又敬佩不已。
当他将赵熹救上来时,赵熹已陷入昏迷,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寒风黑夜之中,悬崖绝壁之上,咬牙坚持如此之久,其中滋味,魏暮都不敢细想。身处令人崩溃的绝境,那张狼狈而苍白的脸上,却未见一丝一毫恐惧之色。
想到此,魏暮不由得走到她身旁坐下来,轻轻将手放在她的额头,那温度依旧有些烫手,魏暮皱了皱眉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着看着,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让自己脸红的想法——
好想亲一口啊……
魏暮摇摇头,不断告诉自己:不行,你是个君子,不能这样做……
他本想起身退后,防止自己做出什么有违君子之道的举动来,恰在此时,赵熹忽然挥动手臂,高呼一声:“我不回去!我不能死!”
魏暮紧紧抓住她的手,温言安抚:“没事了,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的……”
赵熹渐渐平静下来,魏暮为她擦拭着额上渗出的冷汗,心中暗道:赵兄,你快醒过来吧……
赵熹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慢慢睁开了双眼。
“赵兄……”魏暮望着那双动人的眼眸,心中说不尽的欢喜。
“魏暮!”赵熹一头扑向他的怀抱,,失声痛哭。
魏暮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任她在自己怀中哭泣。
赵熹在他怀中哭了许久,才慢慢停下来。魏暮拿起丝帕,为她拭去泪痕,轻声问道:“好些了么?”
赵熹点点头:“能见到你就好。”
魏暮心中一动,将她抱得更紧了。
平复下来的赵熹环顾四周,自己身处一间竹屋,屋里陈设亦皆竹制,再看看自己身上,干干净净,一身新衣,不禁问道:“这是在哪儿?谁帮我换的衣服?”
“这里就是双清阁。”魏暮道:“此处原是先父夏日读书之所,现在由我的奶娘刘大娘和她的老伴刘大爷住着,你的衣服,就是刘大娘换的。”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魏暮过去开了门,一位衣着朴素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魏暮对赵熹道:“赵兄,这位就是刘大娘。”
“刘大娘好。”赵熹微笑问好。
刘大娘一脸欣慰:“姑娘,你可算醒了。你是不知道,昨天晚上小绮抱你回来的时候,你的样子,可把我吓坏了……”
“劳大娘费心了。”赵熹觉得,这位刘大娘十分可亲。
“姑娘可别这么说,”刘大娘道:“若说费心,小绮才是真费心。昨晚,可是他照顾了你一夜……”
“噗——小绮?”赵熹笑着看向魏暮。
“咳咳——”魏暮尴尬地轻咳两声,对刘大娘道:“大娘,魏暮已经二十岁了,请您莫要如此唤魏暮了。”
“为啥不能?”刘大娘道:“叫小绮多亲切。”
“对,对,这样才像一家人!”赵熹憋着笑附和道。
魏暮给了赵熹一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啥”的眼神,有些无奈地对刘大娘道:“大娘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这才对嘛!”刘大娘笑呵呵地放下手中的托盘,对二人道:“我做了些早饭,你们快吃吧。”接着又单独对赵熹道:“姑娘,我手艺不好,你别嫌弃,中午想吃点什么,尽管告诉我……”说着又是一笑:“看你这孩子,估计也不好意思给我说,那你就告诉小绮吧,千万别客气啊!”
“嗯,谢谢大娘。”
“好了,你们吃吧,我先走了。小绮,好好照顾人家。”刘大娘一面说,一面往外走,走到门口,又补了一句:“还有,别总管人家姑娘叫赵兄。”
“知道了。”魏暮笑笑:“好了,大娘,您去忙吧。”
刘大娘可算是走了,魏暮轻笑摇头,端起饭来走到赵熹身边,唤道:“赵兄……啊,赵姑娘……”
“你还是叫我赵兄吧,小绮。”赵熹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魏暮有些无语:“有这么好笑么……”
“当然有咯。”赵熹忍者笑,煞有介事地道:“你就想想,如果有人叫我二疯,你会怎样?”
“二……二疯?”魏暮也忍不住笑起来:“有人叫你二疯?”
“唔……”赵熹连忙掩饰:“我就打个比方,我这么乖,谁会叫我二疯呢。”
“你乖?”魏暮好笑地看着她。
“那当然。”赵熹大言不惭。
魏暮舀了一勺二米粥,送到赵熹嘴边,对她道:“你说你乖,那就先好好吃饭。”
“我……我自己来吧。”赵熹伸手要去拿饭碗。
魏暮手一抬,道:“你喂了我那么多回,也该轮到我喂你了,吃吧。”说着,再次将勺送到她的嘴边。
赵熹将喂到嘴边的饭咽下,被人喂饭,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呢。
吃完饭,赵熹将自己昨夜如何遇上萧大雅,以及他向自己讲述夏家姐妹的身世,继而自杀身亡前求与李小萌合葬之事说与魏暮,忍不住感慨道:
“想不到,夏家姐妹,身世竟如此多艰。”
“她们为今上做事,都是迫不得已。”魏暮道:“我们一定要将真相告诉夏翠微,劝她弃暗投明,不能让她重蹈姐姐的覆辙了。”
“嗯。”赵熹点点头,又道:“真没想到,事情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场。萧大雅变节从贼,虽然情非得已,但他杀戮不辜,以死赎罪,原属应当,可是妹妹她,死得太冤了……”
“人生无常,”魏暮看着赵熹,目光之中大有深情:“你我当惜取眼前人。”
赵熹心中一动,低下头去,似乎在思考什么。突然,她抬起头来,一脸认真地说道:“你说得对,我们要惜取眼前人,绝对不能让他们受到伤害,所以,我们要立刻赶回去,把真相告诉大家,不然,他们可就有麻烦了!”说着,便要下床。
魏暮对她的反应是哭笑不得,连忙将她拦住:“你……你先等等……”
“哎呀,等不得了!”赵熹道:“这边出了这么大乱子,江之咏一定知道了。萧大雅杀了他的人,江之咏就一定能想到,他会将真相告诉我们。这样一来,只要我们回去,说出真相,夏翠微这步棋,就毫无用处了。所以,他很快就会让夏翠微下手的!说不定,已经开始下手了,不行,一定要回去阻止她!”说着,又要往下冲。
魏暮再一次拦住她,耐心劝道:“你现在身染风寒,不堪路途辛苦,还是安心休养一阵再回去吧。”
“你让我怎么安心休养啊!”赵熹急道:“大家还处在危险之中,等我们回去拯救呢!”
“你先不要着急,听我说:”魏暮道:“江之咏得到消息,定出计策,再传递给夏翠微,都需要时间……”
“可是,”赵熹又忍不住问道:“他将夏翠微赠与李二公子时,就已经定好计策了。只要依计行事就可以了,但凡有机会,随时都能下手,有可能,我们一离开,他就下手了……”
“赵兄,江之咏虽未必重新定计,”魏暮一派笃定:“但一定会等我们快到京城了再下手。”
“你怎么知道?”
“赵兄,”魏暮解释道:“江之咏走夏翠微这步棋,其意并不止对付李家,还要除掉你我。博州之事,便是明证。此人虑事周详,所以,他一定会确定我们死了,再对李家下手。若我们不死,就让夏翠微动手,纵使成功,却也再无机会害得我们。现如今,路上下手,难以成功,回去之后,真相大白再无机会,这种情况下,想要将大家一并除掉,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利用夏翠微诓骗二李到某处,然后将消息放给我们,让我们前去营救,中了埋伏而死,再将罪名推给夏翠微。当然,江之咏未必事先料到你会与我同来,但这并不影响。你在京城,也是如此。”
“对,”赵熹道:“还是你分析的是。江之咏一定不会在我们活着,而且知道真相的情况下让夏翠微动手的。因为这样一来,即使成功,她也会被忠于李家的死士控制起来,防止她被今上灭口。只要我们一回去,将今上如何利用其姐之事说与她,再对她晓以利害,她必能幡然悔悟,到时候,由她出面指证江之咏,再加上李氏、杨氏之党的声援,今上就算再袒护江之咏,也必须将他治罪,毕竟,这可是谋杀公主的罪过。纵使,今上能将夏翠微灭口,我们也未必没有办法。所以,他就一定要将我们杀死,以绝后患。”
“而且,杀我们,一定会在对李家动手之前或者同时,因为一旦对李家动了手,公子的朋友,必会赶在今上对我们动手之前通知我们,我们有了防备,他就没有机会了。现在,今上在博州的势力已被肃清,他再派人过来,我们已经上路了,故而没办法在博州下手,路上下手不能成功,来的时候就是如此,他又不可能任我们回去说出真相,令他的大计落空,因此只有一法,就是将我们骗到一处,一并除之。”
“夏翠微不可能将他们骗到太远的地方,这样会令其生疑,也不会太早行动,我们还离京很远,她岂不是要等上一阵子?而等这一阵,就有可能被公子的人发现。所以,只有如你所说,等我们快到京城了再动手。”
“说得好。”魏暮一脸赞赏地看着赵熹。
赵熹不好意思地笑笑:“哪有,比你还差得远呢!你有没有办法,先把消息传给李蕤?”
“这可真没好办法。”魏暮道:“传递消息,无非信差与飞鸽传书两种方法,现在不论用哪一种,都极有可能遭人拦截,我看,还是回去亲自告诉他们吧。”
“看来还是得再打一仗。但愿他们兄弟不要轻易上当。”
“但愿吧。”魏暮似乎有些忧虑:“不过,论智谋,他们兄弟可真不是江之咏的对手。”
“所以,还是得靠你这位智囊帮他们化险为夷。”赵熹道:“你一定有办法吧?”
“办法还得视情况而定。”魏暮道:“但我一定不会让江之咏的奸计得逞。”
“对了,”赵熹又道:“事情解决之后,你会让夏姑娘出面指证江之咏么?”
魏暮摇了摇头:“不会。她出面指证江之咏,自己也会以共犯论处。这样一来,她与李二公子,就要面对生离死别。夏姑娘的身世,已是如此悲苦,我们又岂能让她再做朝廷纷争的牺牲品。对付江之咏,有我就够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赵熹含笑看着魏暮,那句“有我就够了”,何等豪迈。
“好了。”魏暮笑着拍了拍赵熹的肩膀:“现在总可以安心休养了吧?”
“不行,”包袱暂时放下,赵熹又来了心情和他较劲:“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难得的日子
“你说吧,”魏暮道:“只要你肯安心养病,什么事都答应你。”
“真的?”赵熹一脸兴奋。
“当然。”魏暮微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好,我想吃长春米粉。”
“没问题。”魏暮道:“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去吃。”
“可是,我今天就想吃。”
“今天?”魏暮想了想道:“那你等着,我这就进城去买。”
“不用了,”赵熹见他答应,感动之余,倒有些不好意思:“还是等我好了再去吧,等你买回来,都没法吃了。”
“没关系,”魏暮知她不忍自己来回奔波,故出言宽其心意:“你放心,我有办法,保证你吃上和店里一模一样的粉。何况,我原本就打算进城一趟,去见见柳前辈,为昨日之事向他请罪,还有,把李姑娘的遗体带回来,好将她与萧大雅合葬。顺路带一碗粉给你,也没什么。”
谁知,赵熹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