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翠微听他如此说,倒有些不好意思:“这……还是别麻烦了。”
“没什么麻烦的。”李藩道:“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我让他们去办就是。”
夏翠微一笑:“没什么需要,只想和你并肩走走,就足够了。”
李藩听了,心中一暖。
于是二人轻车简从,来到玉落池边。下了车,李藩打发随从去休息,牵起夏翠微,一同在池边漫步,看那湖光山色,游人往来;听那丝竹弹唱,欢声笑语。
走着走着,二人来到一座巍峨的高楼之前,高楼有匾,上书“无心阁”三个大字,笔力遒劲,正合此殿雄伟壮丽气象。
“来到玉落池,无心阁不可不上。”李藩道:“从无心阁最高处俯瞰,京城景象,尽收眼底,令人胸襟开阔。我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上去看看,就会好很多。”
“是么?”夏翠微道:“那我可要好好看看呢。”说着,笑盈盈地拉着李藩,上了无心阁。
然而,上去之后,却不见二人下来,同来的随从们眼见天黑,却不见二人,都着了慌,四下寻找,不见踪影,最后来到无心阁,还是没有发现二人。正在大家忧心忡忡,手足无措之际,却见李蕤满面忧急地跑了过来,手里还攥着一张纸条。
“大公子,您怎么来了?”车夫见了他,忙上前询问。
“藩弟呢?”李蕤劈头便问。
“您也在找二公子?”
李蕤叹了口气,语气略微缓和了些:“你先把今天的事,详详细细,从头到尾跟我说一遍。”
车夫将今日李藩与夏翠微临时起意来此游览,李藩如何将大家打发走,以及后来众人如何四处寻找,终于打听出二人最后出现在无心阁,来到此处,里里外外翻个遍,上上下下问个遍,最终却毫无结果的情形,一一向李蕤说了。
李蕤听罢,沉吟不语,将手中的纸条攥得更紧。良久,吩咐众人道:“留两个人在这儿等消息,其余的都跟我回去。”
李蕤离开无心阁,并未回府,而是来到公主府上,去见魏紫。
魏紫见他夜间来访,很是意外,又见他面色不善,心下极是关切,连忙问道:“公子,出什么事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李蕤叹气,将手中一直攥着的字条递给她。
魏紫接过一看,大惊失色。原来,上面写的是:欲见李藩,三日内带离忧公主到无心阁。
没有落款,但字迹秀丽,一看便是出自女子之手。能够不声不响带走李藩,还会提这种条件的,除了夏翠微,魏紫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好个夏翠微,把我们骗得好惨!”魏紫咬牙道。
“假意反正,使我们放松警惕,撤回监视之人,再趁机骗藩弟出去,设计将他掳走,好高明的计谋,好精彩的表演!”李蕤说着,再也克制不住,狠狠一拍桌子。
“公子,事已至此,再恨再骂也于事无补,”魏紫劝道:“还是赶紧想想办法,救救二公子吧。”
“我已派出人去寻找藩弟,也托了一些朋友帮忙,只是……”李蕤眉头紧锁:“夏翠微背后有江之咏操控,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他想藏人,我们怕是找不到的。”
魏紫闻言,不禁叹道:“要是哥哥在就好了。”
“是啊,”李蕤亦道:“当今天下,能与江之咏抗衡的,唯有魏暮。”
二人沉默一阵,李蕤忽然道:“要是赵姑娘在也好……”
魏紫不解地看着李蕤:“公子的意思是?”
“我想派人去把赵姑娘接回来……”
“什么?”李蕤话未说完,魏紫便惊呼起来:“公子!你不会……不会想把赵姑娘交出去吧?”
“并不是真的交出去。”李蕤道:“我与赵姑娘去无心阁,他们必定将我们带至夏翠微藏匿藩弟之所见面,我命人暗中跟着,便可找到此处。赵姑娘机敏有辩才,必能与夏翠微多方周旋以拖延时间,跟踪之人趁机回去请援,如此,或可救出藩弟。”
“公子,”魏紫想了一想,道:“魏紫觉得此计太过冒险,万一,那夏翠微见了赵姑娘不由分说便要动手,公子能应付得来么?”
“夏翠微不会单独和我见面,一定带足了帮手,一旦动起手来,我一个人,恐怕真的难以应付。”
“所以啊,”魏紫道:“此计过于冒险,一旦赵姑娘有个三长两短,公子必将悔恨终生。何况,赵姑娘现在是公主,父亲临刑前,嘱咐我和哥哥要保护公主,我又怎能置她于险境呢?”
李蕤闻听此言,赞同之外,不禁对魏紫生出几分钦佩之意:原以为魏紫只是个单纯的女孩,想不到竟能如此识大体,有忠义之气。于是改容向魏紫拱手道:“姑娘说得极是,此事是我欠考虑了,我实不该让赵姑娘冒此奇险。”
魏紫见他如此,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道:“公子别这么说,魏紫……”说着,叹了口气,有些自责地道:“魏紫不让公子这样做,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真是一点忙也帮不上……”
“快别这么说,”李蕤道:“我知道,姑娘是真心为李蕤着急,这份情意,比什么都珍贵。”
情意……魏紫听到此二字,不禁柔肠百转:公子,你可知道,我对你的情意,从来不止是朋友之情啊!唉,若是你知道,我对你还有那番情意,你会接受么?
“魏紫,你怎么了?”李蕤见她神情有异,关切询问。
“没什么……”魏紫冲他一笑:“我是在想,还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既能救二公子,又没有危险。”
“是么?那魏紫可想到什么好主意了?”李蕤亦冲她一笑,心中却已明了,魏紫有别的心事,她的神情,与生日那晚在门外时,一模一样。
魏紫沉吟半晌,说道:“公子,你找一个武功高强的朋友,把她易容成公主的样子,与她一起去见夏翠微,如何?”
“这倒是个办法。”李蕤依旧愁眉不展:“只是眼下没有合适的人选。”
“公子请稍待片刻。”魏紫微笑道:“魏紫去去就来。”
李蕤看着魏紫款款离去的背影,心里竟生出几分别样的情愫……
“公子?你看谁回来了?”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赵熹?李蕤大惊,回头一看,没错,站在自己眼前的正是赵熹!
“赵姑娘?”李蕤看了一眼她的笑容,心下恍然:“原来是你啊!魏紫,你的易容术,愈发出神入化了,连我都差点认不出来。”
“那……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魏紫满心期待地望着李蕤。
“不行,我不能让你冒险。”李蕤十分坚决地摇了摇头。
“公子,”魏紫正色道:“一直以来,在公子心中,是如何看待魏紫的?”
李蕤一愣,道:“在我心里,你就如我的妹妹一般。”
意料之中的答案。魏紫心里无比惆怅,面上却还带着笑容:“公子视我如妹,我亦视公子如兄,世上岂有兄长有难,而妹妹袖手旁观之理?”
李蕤心中一热,道:“姑娘高义,李蕤感佩。但此事危险,一旦……一旦你有什么意外,让我如何向你亲哥交代?”
“公子,”魏紫说道:“哥哥说,士为知己者死。我知道,哥哥所说的知己,就是公子。我兄妹身处下贱,公子却视哥哥为国士,视魏紫如亲妹;如此情意,若不能报,魏紫将何以为人,哥哥又岂会允许?我明白,魏紫的才德,远不及哥哥,所以不敢妄称知己,只愿求为可知。”
说出“求为可知”的那一刻,魏紫微笑着,她终于明白了这四个字的含义。
李蕤再次拱手:“有姑娘这样的知己,是我李蕤之幸。”
“那公子是答应我了?”魏紫一脸兴奋。
李蕤点了点头,又道:“此事我们还得从长计议一番。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不然,李蕤可就没有机会为知己者死了。”
“瞧公子说的。”魏紫心中既欢喜,又苦涩:“有你在,我怎么会有事……”
李蕤面带微笑,语气温柔:“先把易容卸了吧,我还是喜欢你原本的样子。”
当夜,二人定下计划,先和朋友们一起打探寻找,若无线索,则第三日前去赴约。考虑到对手狡猾,会发现有人跟踪并想办法将其甩掉,这样一来,二人便将陷入孤立无援之境,故而李蕤又具书一封,写明事情原委,交给余草庐,一旦跟踪之计不成,则立即赶往桐花驿,将信带给赵魏二人,请他们设法营救。
余草庐既已来到桐花驿,自然是跟踪失败了。却说余草庐来驿站见二人之日,正是约定的第三天。这一天,李蕤带着易容后的魏紫,来到了无心阁。刚一进去,便有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迎上来对二人道:“姑娘,公子,请随我来,我家主人等候二位多时了。”
二人对视一眼,心思均是一般:此人一团和气,观之可亲,无怪能骗过李藩而不引起任何人注意。这一回江之咏所用的心思,于此可见,我们的计划,不知还能不能成功?
心里打着鼓,二人面上也是一派焦虑——这是他们事先计划好的,若是表现的太镇静,有可能会令其怀疑,发现跟踪之计。
“好,快带我过去!”李蕤连声催促。
少年微微一笑,引二人来到后院,进了一间小屋。二人环视屋子,并无别人,陈设也与一般房间无异,正欲询问,便见那少年拿出两块黑布条,递给二人,说道:“公主,李公子,道上规矩,还请二位配合一下,以宽小人轻侮之罪。”
二人依言,自行将眼蒙上。不用说,若非幕后操纵者江之咏吩咐,这些人岂会如此?想到此,心下不禁对这位甚少见面的对手,又多了几分忌惮。
“公子,请你牵好公主的手。”二人蒙上眼,便听少年如此说道。
☆、同生共死
李蕤牵了魏紫,少年又牵了他,拉着他们走着。李蕤用心感觉,似乎自己一直在走下坡路,难道,自己在往地底下走么?可是,刚才他仔细观察过,屋内丝毫看不出有密道,蒙上眼后,也曾仔细倾听,根本没听见任何开启密道的声音!如此诡异的情形,令他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此时,李蕤感到自己的手一下子被握得很紧了。他知道,魏紫也感到了不安——是啊,少年通过密道带走自己,不知跟来的人还能不能发现?
虽然,对于眼下的处境李蕤毫无办法,但他却一定要保护魏紫,给她安慰。他将手轻轻摇了摇,把牵手换成了十指相扣。
魏紫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意,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前来跟踪的人在门外等了许久,既不见有人出来,又不见有人进入,侧耳倾听,也没有任何动静。众人心下暗觉不妙,连忙破门而入。
没有半个人影。众人心知那少年必是通过密道将二人带走,于是在屋内仔细搜寻一番,好不容易发现了密道入口,然而众人想尽办法也无法开启,无奈之下,只得让余草庐前去桐花驿。
却说此时,李藩被夏翠微关在离忧山无名谷中的一间茅屋已是第三日了,这一日,夏翠微手执食盒,轻轻走进了关押李藩的房间。看着他那痛苦的模样,心中既痛且悔,叹息着,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摆好食物,对李藩道:“吃点东西吧,算我求你了。”
自从被心爱的女子骗来这里,李藩一直水米未进。他的心是如此之痛,痛到宁愿不吃不喝,就这样死去。或许——李藩自己也说不清,是否有报复她的意思在里面?
李藩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罢了。”夏翠微苦涩一笑,将食物收起:“公子既无生念,翠微愿一死陪伴公子……这样,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了……”
纵使,一而再地被她欺骗,伤心难过,痛不欲生,李藩听到“情愿一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
“翠微,你这又是何苦……”
这是三天里,李藩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她的眼泪,从眼角流出,无声落下,凄然而语:“公子,如果我说,不管我做了什么,心里永远是爱你的,你会不会觉得,这是个笑话?但是,翠微骗了公子无数次,这句话,却是真的……”
“告诉我,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要杀了公主,还有你哥哥。”
“不!不可以!”李藩大惊,一心想冲过去阻止她,但无奈自己被铁链锁着,动弹不得。
“公子,”夏翠微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恳切言道:“翠微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绝不回头。待得手之后,翠微会以命偿命。公子不必劝我,我不是一个好人,也不想用身不由己为自己开脱,只愿一死能赎清罪孽,还公子一个清白的夏翠微。”
说完,放开他的手,转身而去,李藩唤她,亦不反顾。
出了房间,无心阁那名少年已等在那里,对她道:“姑娘,人带到了。”
夏翠微点点头,与少年一起来到前厅,李蕤、魏紫已摘了蒙眼布,站在那里等候,脸上带着焦急与愤怒。
“夏翠微,藩弟呢?”一见面,李蕤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在里面。”夏翠微说着,向下面的人使了个眼色,又继续道:“等我杀了她,你们就可以见面了。”
李蕤一惊,忙看向魏紫,只见已经有个大汉上来抓住了她,另外三名大汉也已靠近过来,李蕤与三人动起手来,魏紫也和抓住她的大汉扭打起来。
“呵!”夏翠微向魏紫走了过来,冷笑道:“我竟不知,公主还会武功啊。”
此时,又有几名大汉从旁闪出,几个缠住李蕤,其余的则围住魏紫,将其制服。
夏翠微看着被死死抓住仍挣扎不已的魏紫,说道:“如此高明的易容术,若不是你使出武功,我还真看不出来呢。”说着,一把将她脸上的面具扯下。
“啊!”魏紫大叫一声,瞪视夏翠微,怒不可遏。
“果然是你。江大人所料,真是一点也不差。”说罢,脸上一冷,扼住魏紫的脖子,厉声道:“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来送死么?”
“魏紫!”李蕤打出战圈,往这边冲了过来。
“别动!”夏翠微大喝一声,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送死又怎样!”魏紫艰难说道:“像你这种人,哪里晓得道义二字!”
“道义?”夏翠微冷笑一声:“你的道义,就是把自己送上门来,好让真公主和亲哥哥来送死?”
“你!”魏紫大惊:“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中计了。”夏翠微道:“李公子,江大人早料到你会让这丫头假扮公主,再派人从后跟踪,于是略施小计,甩掉他们。现在,他们一定是去找公主和魏暮求援了。呵呵,把你们这伙人聚齐,还真不容易呢……”
“夏翠微,”李蕤道:“我兄弟二人在你手中,引他们前来足矣,请你放了魏紫吧。”
“放了她?”夏翠微冷笑一声:“放她去通风报信?再说,我放她,她也要肯走才行。”
说完,她直视魏紫:“你告诉他,你这么讲道义,会把他一个人扔在这,自己离开么?”
魏紫看向李蕤,冲他挤了挤眼睛,又对夏翠微道:“夏翠微,事到如今,就算我走了,又能如何?只求你看在二公子如此爱你,大家如此信你的分上,让我们先见见二公子吧。”
夏翠微默然良久,慢慢松了手,道:“带二公子过来。”
手下将李藩带来,他面带愧色地看着二人,低声道:“对不起,连累你们了。”
李蕤见他形容枯槁,被铁链锁着,心中大痛,唤声“藩弟”,便向他冲去。
方才那群大汉又围了过来,眼见一场大战就要爆发,夏翠微再次扼住魏紫的脖子,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