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脸也不曾察觉。
店小二倚在柱子上偷眠,店家则是趴在柜台上,俨然是睡熟的模样。
穆楠见状顿了顿,微微皱了皱眉。一旁的孟泽往前跨了一步,直接的将包袱重重的放在柜台之上,掌柜这才惊醒。他眯了眯眼,看清来人后,站的笔直,躬身谄媚的问道:“客观,是要打尖还是?”脸上还有被桌沿勒的的痕迹,一条微红的印子横在脸上,无端的惹得人厌恶。
一旁的孟泽还未开口,便被穆楠一手拦住了,只听见穆楠压着嗓子道:“掌柜可知这江淮穆府往何处走?”声音低沉,雌雄难辨。
话音刚落,便瞧见那店家如翻书般,迅速转换了态度。那人以手敲打着桌面,视线看也不看两人,好不傲慢道:“去去去,问路的找别人去,别碍着我做生意。”
穆楠隔着黑纱笑得了笑,便随手跨步而出。孟泽狠狠的剜了一眼那掌柜,这才跟着穆楠而出。一旁的小二看着这二人,若有所思。
两人才走出客栈几步,那小二便追了出来。
“客官,等等!”小二跑着追了出来穆楠两人。
“什么事?”一旁的孟泽见穆楠停下了,便问道,声音雌雄莫辨。
小二停下来,深深的呼了几口气,才道:“二位所说的江淮穆家可是与当今单大将军联姻的穆家?”
穆楠看着眼前的店小二,朴素的着装,放在人堆里边便找不到的面貌,一切极其普通的小二。可是他却能够一语道破。这人的本事,怕是不简单呐。
“我家公子从江淮而来,欲寻本家,只是初到京都,并不熟悉路程,不知小二哥可否告知一二?”一旁孟泽闻言迅速按着穆楠的套路应道。
小二看了看两人的衣着打扮,确是不同于京都之人的奢华,但也另有一派淡雅。
“穆府府邸偏僻,位于京城偏角,你们问路不一定找得到,不若我为你们带路吧?”小二笑得谦逊,他本是以为这二人本是过客人,没有料到是穆家本家的人。七年前单将军在金銮殿上推去了先帝赐予的皇亲这件事算是轰动一时。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单家公子便是与穆家小姐结为亲事。而眼前两人是穆家本族,指不定以后有得回报。
穆楠不语,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她本是想住店,待明日再做安排,只不过没有料到那客栈老板如此扫兴更加没有料到这小二如此上道。
她心下闪过一番计量,只觉得世间能人何其多,这小二若是收入麾下,指不定是一番难得的成就,只是还需再打磨一番。嘴太过滑溜,到底也是个祸事。
一边的孟泽尚且不知穆楠这番计量,只是她素来不愿忤逆穆楠的决定,一向是跟着穆楠走。
因而两人行,自然而言的变成了三人行。
那小二倒也算是能说之人,道听途说的趣事,他都像是见过一般说的详细仔细,偶尔还配上手舞足蹈的肢体动作,这一路倒也不显无趣。
☆、回家
第六章
清晨的京都似是尚未清醒,路上行人少许,个个步履匆匆。
小二带着两人一路七拐八拐的便来了一座府邸前,正楷的牌匾上刻着“穆府”二子,红色大门紧紧的关严,门前的石狮瞪着硕大的圆目,模样有些威武。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没有仆人守在门外,同样的也没有其他的。
小二引着两人到了此处,便前去敲门。不稍片刻,便瞧见有一身着灰衫的年少仆人将门开了一条缝,瞪大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外面。
小二见那年少仆人一脸无害的模样,愣了片刻,才礼貌的道:“小哥,这两位是江淮穆家本族,前来探访。”
那少年探着头寻了寻穆楠的位置,看见穆楠带着黑纱面罩,而一边的孟泽并无言语,喏喏的道:“那公子怎的一大清早还带着面罩,好不吓人。”
一边的小二闻言,只觉额角青筋抽搐,险些坏了满脸的谦虚有礼的模样,他抬手扶额道:“小哥还是去找管事的通报一声的好,若是怠慢了贵人,怕是你的主子也会怪罪你的。”
仆人瞥了瞥嘴,到了一声:“你们等会儿。”便撒气脚丫子往里屋跑去。
一旁的小二瞧着那人跑的欢快,却是连门也没有关紧,那少年的身影也渐渐的看不见,他不由得觉得这孩子单纯的可怜。这般单纯无害的样子真的是少见,不知这府中的人又是如何。
穆楠见状,掀开了黑纱面罩,她迅速的走了过去,不理会小二惊异的眼光,推开了门。
门内景色一如之前一样,别致的回廊,江南风格的委婉。倒是基本上没有变。
“多谢小二哥,这是我家公子给你的赏钱。”孟泽从荷包里掏出一些碎银子给了站在一旁痴呆的小二,便不客气的将门关个严实。
一时之间,院子里只剩下了穆楠和孟泽俩个人。
待老妪从内堂赶过来的时候,便瞧见一个青衫公子站在门边,面容淡漠。而那白衫公子背对着众人站在一棵桃树之下。那公子的身段纤细,墨色长发垂在腰间,随风飞扬。一手背着,一手执着黑纱面罩。
似是察觉到有人靠近,只见他蓦然回首,刹那间天地失色,日月散辉。少年怡然而立,身姿卓然。微风吹过,那三千墨发被撩起,反而更显俊秀清逸,恍恍惚若仙人。背后的桃花,似乎开的正好。
“乳娘。”奉正曾说,这穆府的主管并非她的娘亲,而是这位处事英明的乳娘。
想及初去靖山时,奉正便嘲笑着自己究竟是冷情,还是无情时,她是怎么答得。
“情之一字,害人不浅,不要也罢。”
那时她才不过十岁,正值豆蔻年华,而奉正却并不意外,只是相处之时越发的随意。那时她便发觉了,奉正在怀疑她,怀疑她的身份,却还是在离去三日后。把发生在这具身体上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的讲清楚。包括这位精明的乳娘。
若说这世上有一个是真正的关心着穆楠,又是真正的了解穆楠的,怕只有奉正了。
那个年及三十,却满头白发的人。
因为了解,所以授予她所有。包括医术,包括经史,棋艺,茶艺,以及军事。
眼前的乳娘似是苍老了不少,白发丛生,双眼却不老眼昏花,反而愈发的精明透亮。
“是……小小姐麽?”老人哽咽着,探出手却并不动脚,怕一旦靠近了,那影子就会消散。她曾无数次的幻想过少女的身影,一瞥一笑,莫不挂心。
“是,月儿已经七年没有回来过了。”穆楠不无感性的道,随即便走近了。
“七年不见,长的越发的标致,姑爷在泉下,也可安心了。”老妇欣慰不已,她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一身男子装扮显得掩去了女子特有的柔弱,反而显得英姿飒爽,一派清秀。
“小姐这七年来日日惦念着京都,若不是身子不好,只怕早些时日就回来了,师傅都拿她没有办法。”孟泽站在高台之上,高声言道。此话自然不假,惦念京都不假,但却不是惦念这人情。而妇人却是愿意从别人口出听到,她家小小姐时刻不忘这京都穆府,以及穆府的人。这是关乎到恩情与孝道,孟泽愿意为穆楠去塑造。
孟泽不亏是跟了穆楠五年,连她的心性都一清二楚。
老妇听言,直直的看着孟泽,疑惑的道:“这位是?”
“我乃小姐的师妹,师出同门,也算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孟泽柔柔的看着穆楠笑,双眼闪过柔情,温和的道。
“月儿回来了麽?”一声略带病态的叫唤声从内堂传来过来,局促的脚步声哒哒的响在耳边,而后便看见一位绿衫少女的身影。那人步履蹒跚,走几步便伏在回廊的柱子上歇气。
少妇站在回廊那边,眯着眼看向这边。像是看见什么一样,只见她精神一振,直直的往这边奔了过来,全然忘了莲步轻移的美态。
老妪见状,挥了挥手,便有两个年轻仆人前去扶那少妇。
穆楠第一眼看见那人时,心中的某一块便被融化了。她尚且不知,仅仅七年的时间,沈青的面容这般憔悴,若说七年之前沈青似雨打的残荷,病态入骨,而今却发现那已然是败荷,满身死气。
“娘亲,月儿回来了。”一身叹息自穆楠的口中溢出,她疾步而去,顾不得礼仪结过了沈青。触手的是满身的骨头,身架轻的厉害。脸色苍白的沈青此刻却是欣喜,毫无血色的嘴角清浅的笑着。只是那眼睛,却没了以往那般琉璃的光彩。竟是……失了眼麽。
穆楠借机探了探沈青的脉象,脉跳的很缓,几乎察觉不到,有些紊乱。她心下狠狠的揪做一团,刚回的京都稍微喜色都被这脉象冲撞的点滴不剩,只觉得满口的苦涩,却不知该向何处诉说。
沈青哭泣着,抬着手摸着穆楠的脸,她无神的双眼迅速被满眶的泪水充盈着,却还是笑着念叨着:“我就说今日怎的心跳的那么快,原来是月儿回来啊,我的月儿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穆楠嘴角扯出一丝笑,面色似悲似喜,右手颤颤的接过了停在自己额间的枯瘦的手,轻轻的道:“嗯,回来,月儿完好无恙,娘亲不是该欣喜麽,怎么哭了呢?”
“公子……”左手被人紧紧的抓了过去,穆楠低眉便看清是孟泽站在自己的左侧,她险些破功,“公子……你莫忘了你的使命,沈青她的身子本就不好,这不是你造成的,同样的与你无关。”少女清冷的语言一字一句响在耳边,穆楠却觉得有些刺耳。
她脑中不禁回荡起初次时,沈青关切的面容,那轻皱的眉头似乎永远都没有打开过。而今,却以一句与我无关就可以撇的一干二净麽。
“放手!”穆楠朝着孟泽轻斥道,只是外人只道她是在斥责孟泽,却不知道她也是在斥责自己。
身为人子,却未尽一日孝道,穆楠觉得自己太过自私,自私到忽视了沈青对月儿的疼爱,自私到忽视了一个母亲的伟大。她一直以为,谁没有谁,照样可以活得好好的,可是沈青不一样,奉正给的资料上明明白白的写着,新婚六年便丧夫,而后卧床三月,身子也大不如从前,只是以药吊着命。她竟是没有想到苦苦支撑着女子活下去的唯一念想便是女儿。
现在想起来,却迟了。沈青这身子,最多拖不过三月。
“我若放了,你便不伤自己麽?”孟泽执拗的的将穆楠的手指一个一个的打开,穆楠低头时才发觉,原来不知不觉中,左手掌心被指甲刺破了,鲜艳的血一滴一滴的流在了孟泽的手上。红色印在白皙的手上,却比以往在医院所见的更加的刺目惊心。
穆楠深深的吸了口子,安慰道:“无碍,事已至此,我又能如何。”
沈青泪眼朦胧,再加上这两人言辞极轻,旁人是听不清,自然是理不清这其中纠结。被穆楠这么一说,便止住了哭意,语气欣喜,声调依旧带着哽咽:“是啊,月儿回来了。娘亲这就带你去卧房,你房间里,娘亲基本上没动呢。”
一时,穆楠便被沈青领去了内室。孟泽视线一直定在远去的两人身上,她细细的磨蹭着手中的血迹,眸色越发深沉,在他人没注意时,嘴角勾勒出一丝冷笑。
“小小姐的病情,是止住了还是?”孟泽刚准备追去时,身后传来老妪桑老的声音,只是语调不似之前温情,反而更加的严肃。
“不知婆婆为何口出此言?”孟泽顿住了脚步,面色淡漠,心下却不由的跳起。
“刚才,我触到了小小姐的手,比七年前更加冰冷。”老妪想及之前触摸到穆楠的手指时,似触冬夜的寒雪般,凉意透古,便紧皱着眉,“你是奉大夫的徒弟,医术应该不错,能否给我们一个实话,那病究竟是治了,还是说……”说道最后时,竟无语凝噎了。
“我师傅的医术,”孟泽忽的转身,背手而立,模样坚定,“在这大晞王朝,也是数一数二,小姐的身子,自然是好了,不然这七年之约,岂不是祸害良久。婆婆且放宽心。”
说完便疾步追了过去。
☆、探讯
第七章
入夜
穆楠坐着,孟泽也坐在她的身边。
夜里的穆府极静,只听见细微的风声,其余的便是沉寂。
穆府上下很早就歇了。
白日里发生的一切,现在想想都觉得有些不安。
只是她素来习惯把心事放在心上,因而现在坐在桌子前,持杯却不饮。
沈青的性子她多少还是了解一些,对于沈青的病情她已然毫无办法。病入膏肓,药石难医,怕是华佗在世,也医不了了。
那么自己又能够做什么呢?
“公子……”孟泽将穆楠手中的茶杯抢了过去,杯子中的茶水一滴未出,茶温却降至冰点,触手便觉得凉意,想及老妪所言,孟泽不得已打扰穆楠道,“今晨,乳娘察觉到了,寒功外泄,多少还是需要遮掩的吧。”
只是眼前的女子并无反应,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
“夫人的身子,怕是坚持不了三个月,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穆楠的医术比孟泽的高,自然是清楚这一点,而现在穆楠能一反常态的沉默着,无非是因为沈青的原因。
只听孟泽接着道:“七月既望,只怕是等不到了。若是没有料错的话,夫人会提议尽早完婚。而我们却没有丝毫的对策,公子今日可以因夫人的事情苦恼,但是孟泽却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陪着公子苦恼。这京城并非只有公子能闯,将军府的少公子的消息,我今晚便给你探来。”说着便站了起来。
“你这是怪我不争气麽?”孟泽刚刚踏出一步,穆楠的便轻轻的问了声,少女的嗓音显得有些嘶哑,紧接着手腕被那只魂牵梦绕的白皙手指轻轻的握着。
孟泽第一次见到穆楠时,穆楠便是伸出了那只小小的,肤色苍白的手。自此那只手便被孟泽牢牢的刻在心里。今日被这手握着的时刻,孟泽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异常的快。眼圈泛着酸意,她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
自母亲亡去后,她从未哭过,而今却觉得心里难受。
她知道自己这是在逼穆楠,可是若是不逼她。那么穆楠的生命指不定就会受到来自于未来无数的未知的威胁。她的名字是穆楠给的,连生命也是。能够学得医术,武功,以及过着梦寐以求的生活,这一切她都感激着。
因为感激着,所以她决不允许自己放在心底最重要的人有任何的伤害,一点都不行。
“公子有公子的顾虑,孟泽也有孟泽的想法。只是孟泽不敢以公子的性命做为赌注……那赌注太大,孟泽承受不起。”少女压抑着,双眼却是留下了眼泪。
她也不过才十三岁。
在平常人家里,十三岁的年纪正值少女思春之时,会惦记着自己的亲事以及自己未来的夫婿。
怀揣着点点的想象,便足够笑很久。
可是,孟泽不一样。岁月给了她新的生活轨迹,自然是也给了她信念所想。她不再想着自己的夫婿,心心念着的是自己的恩人。
所以,当穆楠如此无措的时候,她便觉得自己也跟着难受。只是她不敢难受太久,她需要用自己的力量去维系一个好一点的结局。
“是我太过冲动,”身后少女的声音不再低迷了,手腕的压力倏地消失,接着便听见少女冷清的嗓音响在耳边,“只是今夜不适合夜探将军府,我们今日去另一个地方。”
而后便见穆楠灭了灯,屋子里暗了。月光滢滢清清,辉光洒在屋里,依稀可以看见穆楠的身影。她一个飞跃便站在了对面的屋檐之上。
轻盈的身姿,随风飞扬的长发,以及纯白的衣裳,这一切在这月光之下都显得飘逸虚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