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楠,你若是活着,是否也会记得那场大雪呢?
箫昇自嘲的笑了,他还是控制不住妄想,如今穆楠恐怕连尸骨都融入土里了,又哪里会记得什么大雪。
与其多想还不如尽力的去搜寻可疑人,他深深的吸入了一口寒气,待肺腑的热度降下去后又重新踏上征程。
前方右拐就是王捕头的宅子,只有问过王捕头就又会确认一个蛮族人的存在,这是值得奔波儿辛苦的。这京城当中有多少北夷蛮族人伪装于常人的面具之下而不被人察觉,他们在潜伏着,等待着,伺机而猎着。然而箫昇始终相信并且坚定的笃定着,终有一日会将所有人的伪装的姓名与职位公之于众,到那时莫达的阴谋诡计又岂会得逞。不能让莫达死,那么便让莫达永远不能得偿所愿,这是箫昇的信念,也是他至今活下去唯一的牵挂。
他走到巷道的一半,忽的听见身后隐隐传来脚踏雪地的嘎吱嘎吱的声音,他放缓了脚步,听得出那声音依稀是从屋顶上传来的。
箫昇心里生了疑虑,天色已然全黑,这个时辰出现在屋顶的必然不是平常人,他试探性的走了几步依旧可以听出屋顶处的声音不急不缓紧紧相随。
看来是跟踪了,只是……不知善恶。前面右拐便是王捕头的住所,只要能到顺利王捕头的家,凭借王捕头多年的经验武力纵使这跟踪者是恶也终究比孤身一人在这小巷里好多了。
想及此,箫昇脚下的速度也快了许多,屋顶上的人似是察觉到箫昇发现他的存在有那么一瞬的迟疑但却极快的跟了上来,只是这一次却是从屋顶落下紧紧的跟在箫昇的身后。
“你想往哪里跑?”前方拐角处忽的传来了一声毫无情绪的话。
箫昇猛地顿住了脚步,他看见有个黑衣蒙面人贴着墙沿边,那人一手握着弯刀,挡住了所有的去路。那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却毫无所知。
箫昇迅速折身,才走上两步连后路也被同样黑衣蒙面的人挡住了,如此一来他今日许是会葬身于此了。
两人不急不慢的步步紧逼着箫昇,将他堵在了巷子里,前后无路,左右无法,当真是死局。只是箫昇又怎会毫不反抗的任由着那两人将自己捉走,他背靠着墙壁,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右手偷偷的取出两粒藏在袖子里的雷火珠,那珠子威力非凡,咋地必炸,虽不能造成致命的打击,却也能够引起周遭的动静给自己赢取逃跑的机会和时间。
“你们是谁?”他大口的喘着气,神情依旧麻木,然而声音却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拿着弯刀的黑衣人闻言道:“我们是谁你无需知道,你只需知道今日是你的死期。”他说完后边提着弯刀朝着箫昇的脖子砍去,这一刀若是下去必定会将箫昇的脑袋砍掉,然而刀锋离箫昇脖子一寸之余时箫昇忽的闪到了一边,弯刀迅速的砍向了墙沿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黑衣人咒骂着作势再砍,怎知还未动手却是见箫昇朝着他和另一个黑衣人掷向了一颗黑色的圆球,他们以为是暗器纷纷侧身躲避,那黑球落地忽的发生嘣的响声,霎时冒出了浓浓的烟雾,一时之间将所有的视线都遮挡了。
箫昇趁此机会,迅速的逃离而去,只留下那两个人在原处咳嗽探路。
终于拐到了王捕头的家门处,此刻有些住客听见声响也都纷纷的开门出来,一时之间有些嘈杂的咒骂声响在街道上。
箫昇迫不及待的想要敲门,却没有料到身后忽的又传来一声略带嘲弄的声音:“原来箫大人不单单是才高八斗还是有勇有谋,能以一抵二当真是好计策好身手。”
那人话音才落,箫昇便立即敲响了王捕头的门,门内传来男子浑厚而洪亮的吼声:“谁呀?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我这干什么?”
“刚刚说你聪明如今就犯下这么愚蠢的事,你以为你找上他你就会多一份胜算吗?”身后的人冷嘲道,“不过是多条人命罢了。”
那人话音才落,箫昇眼前的门便开了,他看见里头站着一个睡眼惺忪的威武汉子,却是连阻止都来不及便看见一道银白色的光芒一闪而过,站在眼前的汉子连眼睛都没来及睁开就被人抹了咽喉,倒地身亡。
“你!你!”箫昇气绝,却根本无话可说,他返身看着身后的人,也是一身黑衣蒙面,连装扮都是一样的,顿时怒从心头起,“如此蒙头畏首大开杀戒之辈,必是北夷蛮族之人。你们果真是教化未开的畜生禽兽!”
黑衣卫并不在意,只是毫无表情的擦拭着剑上的血迹,平淡的如同刚刚杀过的不是一条人命一样。
“他的死,是你造成的,倘若不是你擅自逃跑到此,我又怎会杀人灭口呢?”黑衣卫擦完剑身后,眼睛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王捕头,平静的叙说着。
正逢此刻,巷子里的两个影卫也脱离了浓烟而出,两个神情慌张而凶恶,似乎对箫昇下的黑手抱有极大的怨念。可是当他们看到站在箫昇跟前的人俱是表情僵硬,齐刷刷的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惊扰大人动手,属下惶恐。”
那个被称为大人的黑衣卫出乎意料的没有怪罪他们,却是道:“无事,料他也活不过今晚。”他侧耳听着周围已然有些惊乱的住户,眉眼间露出一丝厌恶,“麻烦,今日此地已经不合适,你们二人将他带着跟我走。”
箫昇惊觉不妥,想返身逃跑,腿才挪动一步便被黑衣卫掐住了咽喉无法呼吸,那人略显平淡的嗓音响在他的耳边,语气里的威胁毫无遮掩:“你信不信只要你再动一下,我就可以让你随地上那人一同赶赴黄泉?”
他说完后便松开了箫昇,在箫昇张嘴的那一瞬极快的点了他的穴位,令其无法动弹无法言语,看着张嘴而不能言的箫昇,那人依旧平静的道:“文人的嘴巴素来不饶人,为了耳根清净,也就只好委屈箫大人您呢。”他转身看着身后的两人,语气冰冷,“你们还不上来将他带走!”
箫昇气急,可是他不能言不能动,也只能任由着那两人携着他随着为首的黑衣卫飞檐走壁而去。
☆、重逢
夜色浓郁,雪越下越急,落的屋檐上、地上、枝桠上都是洁白一片,碎琼乱玉格外耀眼。
王城的东边是山崖,山势险峻,地表的植被到了冬日也全数枯萎败尽,只留下几颗毅力顽强的老树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桠,而今夜枝桠上落着少许的积雪,衬得老树都格外的凌寒料峭。
那三个黑衣卫一路东行,便是将箫昇领到这山崖边上,几人落地之后黑衣卫站在崖边探首俯瞰,许久才满意道:“这处山崖算得上是鬼斧神工,从这崖顶跌落下去必是死无全尸。只要在你府上留下你出走的信笺,纵使旁人不信也会因为在整个京城找不到你的踪迹而相信。到那时,谁会知道萧家的二少爷早已身死命绝了呢?”
箫昇怒极,却无法,他企图挣扎却发觉依然无法动弹。
为首的黑衣卫看也不看箫昇,只俯着看着崖下黑黝黝的暗影道:“扔下去!”
两人一愣,随即将箫昇放在崖边,用手一推,箫昇整个都便下去了。
然而未等黑衣卫唇角的笑意盛开时,他忽的发觉有一道墨色的身影迅速的从崖边跳了下去,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他勃然大怒,抬手便将身边的影卫打的一个趔趄:“你们好大的胆子,主子要他死,你们敢不从?”他以为是部下跳崖搭救,却在下手之后看见手底下的两人一人不缺的站在那儿。
那两人的背后站着的站在一个不知从何时出现的灰袍和尚,和尚光洁的脑袋像是在嘲笑他一样。
黑衣卫凝眉不语,然而脚下的攻势已然打开,他眉眼微挑手下的两个部下顿时接下命令,齐齐拔刀向那和尚冲去,刀锋迅捷而歹毒,几乎招招致命,然那和尚躲避之下游刃有余。嘴里还念叨着:“出家人不可杀人,出家人不可杀人性命……”
黑衣卫本是准备伺机出手,但看着和尚的招式时他忽的想起什么,神情有些莫名,随后更是不顾两个手下的性命提气便跑,一会儿之间便没了踪影,只余下崖顶三人打的激烈。
却是说崖底,箫昇被人推下来的一瞬间连呼吸都是停止的,他大脑里极速的旋转然而始终不得它法。
一个被点了穴的文臣掉下崖,只有死路一条。
只是……他始终心有不甘,寒风吹凉了他发烫的额头,他的思绪却是格外的清醒和冷静。人之将死本以为会有很多遗憾和不舍,但对于箫昇死或许是最好的结局,纵使有不甘此刻看来也不重要了。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下去的准备,却没有想到在极速坠落的那一瞬从上方飞来的白色绸带像是灵动的蛇一样缠绕在他的腰上,下坠的速度即刻降为了零。
箫昇挣扎看着上面,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衣人一手死死的握着绸带的另一端,另一只手执着匕首插入了崖壁里。
“怎么样?可有受伤?”那人急切的问道,声音低沉而嘶哑。
箫昇皱眉无法言语,他甚至连动都不能动弹。
上面的人久久不得回应以为箫昇出什么事了,顿时有些急躁连带着缠绕在箫昇腰上的绸带也晃了好几下。
仰着头看着上空的箫昇想挣扎几下以示回应,可却是将绸带带的离崖壁越发的近了,眼看着头即将撞上石头,箫昇甚至连心跳都随着呼吸一并屏住,在临近一寸时他忽的发现自己里崖壁越来越远,还隐隐有上升的趋势。
他知晓这应当是那黑衣人所为,随即将视线看向那人,果真看到那人将手中的绸带缓慢的提高到最后竟然缠绕在自己的腰身上。箫昇隐隐听见那人的闷哼声,心里关切却始终不能言语,只有看着。
空出一手的黑衣人似乎想出了什么法子,他仰着头四处查看着,足足半晌才有垂着头看着箫昇道,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显得焦急:“此处距崖顶大概三丈,我一个人没办法带你上去,和尚还在上面,等他解决了上面的人就会带我们上去,为今之计只有等了。”
那人说完后,却发觉箫昇依旧没有说话,这才觉得蹊跷:“你是不能说话。”
箫昇闻言死命的挣扎,绸带在半空中晃动着,那人似乎看明白了,空出的手从山崖上抠出几块碎石,精准的砸向了箫昇的穴位上,疼痛袭来的那一瞬箫昇哼出了声。随即明白自己的穴道算是解了,他仰着头,握着绸带道:“阁下是谁,怎会来救我?”
这一次,上面的人却是不再说话。
箫昇心中生疑,他再次问道:“今日救命之恩,他日必登府告谢。只是我却不知阁下是谁?”
“无名小卒罢了,侍郎大人何须挂心。”那人嘶哑的声音有些冷淡,箫昇知晓他这是不愿说自己的姓名,只是不知是不能让自己知道还是不愿让自己知道。然而他知道自己的官职,甚至在这浓重的夜色里也带蒙着面,应当认识的人。箫昇搜寻着认识的人当中能有这等身手的也不过寥寥可数,可哪一个都并不符合这个人的形象。
那么他究竟是谁?
他苦思冥想答案没有想出来,额头却越来越烫,因着姿势的不顺,他忽而感觉眼前一阵又一阵的墨黑,双手的力量也越发的薄弱,以至于连握都握不住绸带,整个人朝着崖底坠去,幸而箫昇身上缠着绸带也只是下坠了一点又悬吊在半空中。
他这一个动静惊得上面的人呼吸一滞,那人极快的将腰上的绸带解下缠在手上提起匕首使劲的朝着崖壁踢了一脚就朝着又开始下坠的箫昇而去。
因为他踢了崖壁一脚,所以下坠的速度比箫昇要快,在两人未落地时他便抱住了箫昇,握着匕首的手瞬时再一次插入崖壁里。
“你怎么样了?”那人没了之前的冷静从容,显得慌张惊乱。
箫昇在被那人抱着的那一瞬意识不似之前那么模糊,他自然是听见了黑衣人的话,可却没有力气回答。两人靠的极近,风雪的冰寒里他还是嗅到了不属于自己来自于黑衣人身上浓郁的苦涩药味以及药未曾遮掩住的丝微冷香。
箫昇费力的睁开眼,崖壁里黑暗让他看不清黑衣人未曾蒙住的眉眼,可是心里却因为这相似的冷香而勾勒出一个已然故去人的影子。
那影子那般熟悉,他的意识有那么一瞬间的清明,他不可抑制的撤去了脸上麻木的冷漠,语气轻柔的道:“我没事,只是觉得你有些像我的一位故人……”
夜色里黑衣人因他的一句话而蹙起了眉眼,他咳嗽了几声,似是在压抑着什么,声音嘶哑低沉的问道:“故人?不知……是哪一位故人?”语气有那一瞬的苦涩。
箫昇没有听出黑衣人的语气,自顾自的吸了口冰寒的空气,待肺腑的热度降了些才缓缓道:“你或许认识,前些时日名噪一时的大将军穆楠。”
黑衣人沉默了一瞬,道:“就是那个犯了欺君之罪的女将军?”
“虽说是女将军,可带兵打仗并不比男人差半分。”箫昇咳嗽了几声,面色缓和了些。
“可终究还是不容于世,落得个身死命绝的地步。”黑衣人的语气在这一刻冷若寒冰。
箫昇猛地咳出了几口血沫子,却是喷在了黑衣人抱着他的手上,惊得黑衣人有些慌张:“你咳血了?”
箫昇笑了笑,本是安慰之举却想起此刻是夜里哪里会看的见,于是他道:“并无大碍,习惯了也就没事了。”
习惯了?你总这样咳血,总这样若无其事吗?
黑衣人有些怒意,却无法斥责箫昇,只沉默着不说话。他一沉默,箫昇因为伤寒更是沉默,一时之间却也没有一个人说话。两人的呼吸都被崖底呼啸的风声挡住了。
如此半晌,崖顶忽的传来一声呼喊:“小月月,你在哪?”
听见呼喊的两人俱是一怔,随后黑衣人反应过来才冲着崖顶喊道:“这里!”他喊了一声,上面的人便应了声。
箫昇此刻插了句略带玩笑的话:“难怪阁下不愿告知在下你的名讳,原来你叫做小越越。”他笑了几声,又咳嗽着。
黑衣人却没有心思责怪,只将心思放在上崖上:“和尚许是去找绳子了,我们只需等待即可。”
箫昇嗯了声,算做是回答。
片刻,找到绳子的和尚将绳子扔下了,黑衣人把住后与和尚合力一个拉,一个借力用功往上爬,很快便登上崖顶。
箫昇上崖后果真看见有个和尚站在那边,而雪地里也躺着两个衣衫不整不知生死的人,他低头一看便发现刚才的绳子就是用那两人的衣服做成的。
和尚看了看黑衣人又看了看箫昇,似是在打量又似是在思考,最后他对着黑衣人道:“小月月,你要救得就是这个人啊?我看着也太……”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黑衣人捂住了嘴,和尚企图通过张牙舞爪挤眉弄眼让箫昇明白他的意思,然而却发现箫昇有些不对劲,他撤去玩闹无比正经的推开黑衣人捂住他的手,道:“他怎么了?”
黑衣人一愣,便看见箫昇晃了晃,趔趄几步的朝着后退,在他身后是刚刚脱离的悬崖困境。
箫昇确实不对劲,头烫的厉害,脑袋嗡嗡的乱响,就连视线也是模糊的,他脚步踉跄的朝着后退,退了几步便发觉自己踏空。整个坠下的那一瞬手忽的被人使劲的拉扯住,半个身子猛地砸向了崖壁,砸的他思绪越发的乱,张口就吐出几口鲜血。
箫昇吸了几口气才使得思绪不那么零散,意识收拢间他抬着头看着上方,果真还是那人舍命相救,蒙面的黑衣人露出在外面的眉眼被雪色的白光照的清楚,墨黑的眉眼竟真的有些熟悉。
“你坚持住,我这就拉你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