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沐小狸昂起下巴,施施然转身,傲娇的掉头走人。
马车越过重重人海,冷静下来,沐小狸抚额暗叹,自己怎么就没忍住,说好再不招惹他,怎么就没控制住呢!
马车突然颠簸一下,玉儿掀开车帘,见一辆马车从旁边冲过,哼哼道:“是太师府的马车。”
沐小狸斜眼一瞧,马蹄子撒得还挺快。
“李家还没来给慕容家下聘?”
以前,玉儿是为保护沐小狸而到处打听各家小姐的情况备用,现在,是将军府所有侍女结巴讨好玉儿。玉儿的房间成了八卦中心,于是乎,京都各家府邸千金大到谁心仪哪家公子,小到谁说了什么脏话,玉儿了然于心。
“太师大人为这件事情都急出白发,本来太师希望慕容小姐能许配给无极少爷,现在没可能了。能配得上太师府又能跟将军府相抗衡的,只有德王府和几位皇子。听说太师大人第一时间去了德王府,想赶紧将慕容小姐许给容世子,结果容世子正好从外回府,还抱着胭脂楼的花魁,亲亲我我,太师大人脸都气白了。后来太师大人就往楚王府跑,好像打算将慕容小姐给楚王做侧妃。还是无极少爷霸气,一得知慕容小姐想往楚王府钻,一匹马杀到楚王府,最后不知道两人在房间说了什么,楚王装病不再见太师。”玉儿说的抑扬顿挫,愤慨填膺,“现在,太师大人指不定在家怎么焦急,慕容小姐居然还敢出府闲逛。有本事挑战我家小姐却不敢认账,哼!”
难怪对于贤王这件事慕容懿如此上心,一是为了讨好楚王,二是增添自己在朝中的威望。
如今,楚王过河拆桥,送进府做侧妃无望。但经过贤王一事,老皇帝对他器重有加,他是打算向皇帝求恩典?
沐小狸眯眯眼,眸中暗火丛丛,幽光簇簇。
马车行至将军府前,稀稀落落的议论之声如蜜蜂嗡鸣,扰人,聒噪。
玉儿一撩车帘,蹦下车,拉开嗓门大吼:“全都让开,让开!”
围观的群众立即让出一条道,一个面貌清秀,书生模样的男子正对将军府大门,双膝跪地,身背荆棘,面色苍白,额头红肿,扭头,看见马车里的沐小狸,悲恸的双眸瞬间绽放神彩,踉跄地奔赴过来,声音沙哑。
“狸儿,对不起,我来了,你原谅我,好不好,只要你肯原谅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眼见这位悲伤欲绝的男子趔趄而行,沐小狸挑眉,这唱的是哪出?
“狸儿,我们既已有夫妻之实,我怎么可能抛下你不管。你肯将自己给我,我只是太兴奋了,才会在事后,忘乎所以的离开,回家禀告家父,准备聘礼。你那么好,我怎么可能始乱终弃,狸儿,你原谅我,好不好!”
周围一片哗然,窃窃私语当即变成嗤笑不耻。
“天啊,堂堂将军府嫡女居然与人苟合?”
“她不是与宣王有婚约吗?”
“据说啊宣王冒着得罪皇上的危险,将婚约解除了。难怪会解除,品行如此不端的女子,谁娶谁倒霉。”
“唉,还别说,这位男子跟宣王有三成相似,莫不是她对宣王余情未了,所以才找个与宣王相似的男子。”
“啧啧啧,真是世风日下,尊贵的身份,干的都是缺德的事情。”
……
沐小狸耳闻鄙夷声,目视泪流满面的男子,蹙眉静观这场闹剧。
这场戏,唱的是贞洁,作为一名古代女子赖以存活于世的凭证。
一位将军府嫡女的贞洁,自然更当引人瞩目,足够掀开新一轮茶余饭后的谈资。
对于这具的身体,沐小狸再清楚不过……没有守宫砂。
守宫砂是用瓦罐一类的东西把壁虎养起来,天天喂给它丹砂,大概吃到七斤丹砂的时候,就把它捣烂,用来点在女人的肢体上,殷红一点,只要没有发生性关系就终身不灭,一有性生活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43章
天苍大陆,女子五岁时当由生母亲自将朱砂点于玉臂。
但沐小狸五岁那年朝局混乱,沐顶天一心扑在战事上,林晚一心扑在沐顶天身上,沐小狸性格调皮,整日跟在沐无极身后舞蹈弄剑,生生一个假小子,于是,直到林晚去世,沐小狸都没点过守宫砂。
这本不是件大事,如今竟被有心之人拿出来算计。
赶在三国使者进京的日子,无非想将事情闹大闹开。
“哪来的登徒浪子,敢毁我家小姐名誉?”玉儿叉腰一脚踢翻踉跄过来的男子,横眉怒指,“我家小姐冰清玉洁,怎会与尔等龌龊下贱之人相识,你再敢多说一句,信不信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狸儿,是不是你嫌弃我家境贫寒了,还是沐将军不同意我们的婚事,我答应过你,一定拿下今年的科举状元,让你风光大嫁,你别这么绝情,好不好?”
“呸,我家小姐连王爷都不要,会要你?”玉儿一口口水喷在男子头顶,再补上一脚,男子就地几个翻滚,头发凌乱,衣衫脏散。
“狸儿怎么可能不要我,不要我,怎么会将清白之身交付于我。”男子双眼通红,眼泪不断,哭得好不隐忍深情,忽而一顿,激动的拿出一块白色手帕,一朵红梅尤其显眼,“狸儿,这是你的落红,我天天携带于身,我是真心真意爱你,今生非你不娶啊。”
“你……你……”玉儿见男子越说越过分,一跺脚,立马冲进府里拉出几名护卫,要将他乱棍打走。
但出来的,还有沐浅云以及几位庶女。
正待护卫上前,一辆马车徐徐停住,沐如雪翩然走向下,一身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银丝薄烟玉绿纱,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花容月貌出水芙蓉。
“这是怎么回事?”沐如雪冷眉质问,原本娇嫩可人的气质顿时被御姐风范取代。
一个仆人立即奔跑到沐如雪的耳边,简单解释几句,沐如雪神色一怔,睨一眼沐小狸和男子,眼底的嫌弃和幸灾乐祸显而易见。
走到男子面前,沐如雪隔空夺过那块所谓“落红”的手帕,一把甩在沐小狸的马车前,低喝道:“沐筱漓,这个,怎么解释?”
沐小狸冷睨,视线转悠一圈。
她沐小狸不惹事,可不代表她怕事。
清眸内涌寒气,沐小狸唇线微抿,淡淡一勾:“沐如雪,你,有资格质问我?”
沐如雪面色一讪,怒道:“你虽为嫡女,但长幼有序,我长你两岁,说到底你得称我一声姐姐,你做出这等伤风败俗有辱门第之事,还不进府向爷爷领罪?”
“凭他一面之词就断定我伤风败俗?沐如雪,你知道你为何比不过百里莹玉吗?”沐小狸噙着一抹讥诮,“因为你,没、脑、子。”
“你……”
一股气劲打下沐如雪怒指的手,车帘也顺势盖下,几个呼吸间,众人只见车帘再次掀开,里面两个女子携带面纱,缓缓下车,动作姿势如出一辙。
两名女子分别站于男子两侧,众人咋舌,这发型和身形怎么也相差无几。
“哼,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与我家小姐有肌肤之亲,对我家小姐用情至深,那你能指出那位是我家小姐么?”玉儿得令,手握刚从侍卫手里夺过的剑,强忍着没上去劈了他。
男子仰头,视线在两名女子身上转达之后,脸色更白。
“蒙了面就认不出我家小姐,还敢大放厥词说与我家小姐鹣鲽情深,我呸你个满口谎言,污人清白的小人!”玉儿说着就要拔剑,岂料,男子眼皮一翻,正准备昏倒,一根银针刺入他的百会穴。
“认不出就想装晕倒?”左边的女子冷冷道。
男子一听声音,立马扑过去,大呼:“狸儿,我怎么会认不出你,你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啊。”
女子嫌恶的后退一步,手一挥,男子飞身撞上将军府门前的石狮,再滚落下来。荆棘刺入肌肤,背上一片血迹。
围观群众傻眼,一片哑然。
玉儿正想上前补一剑,被沐如雪拦住。
“退下!”
“可是……”玉儿不甘心。
“我是主子,我让你退下!”沐如雪大喝一声,“沐小狸,你想杀人灭口?”
众人顿时忘向刚才施暴的“女子”,但“女子”眼波平静,对众人的视线置若罔闻。只记得刚才沐小狸的话,缩骨扮女人,到时候云逸风贡献的葡萄全部归他。
那辆豪华奢侈的马车车帘再次掀开,沐小狸懒懒靠于靠背,似笑非笑。
“说化成灰我也认得我,这也算?”沐小狸轻盈下车,言笑晏晏,“凭一块沾有不知是鸡血还是鸽子血或者人血的手帕,就足以证明他的这番说辞?那一只鸡的鸡血分量,足够代表一千名女子的清白,或许,这其中还包括你,沐如雪。”
“那……那也说不定是你在外面惹了什么不三不四的男人,不然别人为何要污蔑你?”
“这就要问问他背后的人了!”沐小狸一掌空劈,男子脚边的泥石地面瞬间炸裂,溅起的碎石割破脸颊,浮现道道血痕。
男子一怔后,痛哭大呼:“不,狸儿,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怎可如此待我,将我一腔真心弃若敝屣,断然否定我们的感情。这块落红帕若是假,那你的守宫砂呢,狸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突然对我这么冷漠,视我为陌生人?”
闻言,人群又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胆怯又好奇又鄙视的盯着沐小狸的手臂。
“这理站两边,谁都有理,到底怎么回事啊?”
“是啊,将守宫砂给大家看看就一清二楚了。”
“莫不是心虚,真要杀人灭口吧!”
……
“沐小狸,你怎么说?”沐如雪怒气盛然,站于男子身前,以防沐小狸再次出手。
沐小狸的注意力再带头扭转言论的几个人身上,红唇轻启,声音清冷:“我堂堂将军府嫡女因为一个陌生人的污蔑就掀衣露肤于人前,置将军府于何地,置家父颜面于何地。谣言止于智者,我沐小狸问心无愧,何须解释!”踏上台阶,转身面对围观人群,运含三分内力,声音浑厚,掷地有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今日事,我沐小狸绝对追究到底!”
浑厚之声如平地惊雷,闷闷的炸响众人神智。眼前女子,双眸敛霜,如万丈雪山融化,寒潮滚滚,如烟如雾笼罩人心。而女子周遭清冽,立于上方如置云端,俯瞰众生。
一时间,众人兼愣。
“我记起来了,她就是当日在武士台武斗百里雨柔的女子。”
静默的空气中,一人高亢喜叫。
沐小狸投目望去,是当日两借纸笔的书生。
“我记得她的眼睛,是她,就是她打败百里雨柔小姐,然后要宣王承诺永不娶她的女子,原来她就是沐小姐。”书生对上沐小狸淡淡的视线,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更为兴奋,“她连宣王都拒绝了,怎么可能看上一个这么弱小无用的男人,污蔑,绝对的污蔑。”
被书生这么一呼唤,当日武士台的情景立即被还醒,越看越像,一个两个三个……开始附和书生的话。
“是啊,小狸小姐以前那么仗义,乐于助人,怎么可能做这么伤风败德的事情!”
“听说她和宣王取消了婚约,原来是小狸小姐提出的啊!”
……
猛然间,只听“砰……”的一声,男子以头撞石狮,血溅四方。
乍然的喧闹刹那安静,惶恐惊诧的注视男子。
男子眼神涣散,期期艾艾的凝视沐小狸,手颤抖地伸出企图再牵一次她的手,气若游丝的念道:“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狸儿,我在奈何桥上等你。”
话落,气绝。
众人惊骇。
沐小狸默默地……靠。
人群里有人悄悄退出,沐小狸朝新月暗示一眼,新月悄然尾随。
三使进京,南太子北皇子西太女,三大论资。
在三位使臣还未进入行宫,京都人口相传第四大论资:情郎为情请罪,以死明鉴。
茶楼,客栈,酒馆,青楼,街边小摊……处处都在讨论这件事情的真相,有私情或没私情。
同时,沐小狸乃当日蒙面女子的真相也传遍京都的大街小巷,当日武士台的事情再次被口口相传。
女子如何战胜骄纵妄为的百里莹玉,如何要求宣王下写退婚书,如何被宣王与七皇子联手打伤。
舆论的导向渐渐偏向沐小狸。
就在大家认定沐小狸遭人算计的时候,一名老者含泪跪于将军府前,声称乃自尽男子的父亲,手持三十封情诗要为儿子讨个公道。
事情传至皇宫,皇上大怒,召沐小狸即刻进宫。
前来下达圣令的又是小德子,这次没有趾高气昂,颐指气使,即便见沐小狸慢悠悠的吃完午膳也只眼神催促,并无言语上的刺激。
玄武门。
午后阳光被乌云遮盖,氤氲的温暖渐渐驱散,掀开车帘,还是有细微的风钻进脖子,沐小狸拢了拢衣领,才入冬三天就感觉到寒冷,这身子忒畏寒了点。
玄武门前,两排侍卫佩剑挺立,几个熟悉的身影驻足回眸。
一蓝一银一黑,三个挺拔的身姿,丰神俊朗,气质卓然,各有丰韵,当真一副优质俊男图。
玉儿一一屈身拜见,新月随沐小狸,主子不动她亦不动。
三对一,些许未明的情绪在空气里蠢蠢欲动。
沐小狸漠然以对,气势上不输一毫。
这三位对她的事已有耳闻,但除了轩辕澈眼底浅浅的揶揄,谁都没露出无知百姓的鄙夷。
午膳过后沐小狸通常都会睡一觉,这会突然困意袭来,不由掩嘴打个哈欠,双眸氤氲一层水汽,烟雨蒙蒙,抹去所有的尖锐和冷冽,再一瞪眼,三人齐齐眼睛一亮,为沐小狸不经意露出的娇憨嗔乖的一面。
轩辕澈的脸没缘由的拉黑,冷道:“惹祸精!”
沐小狸眼眸的水汽瞬间退却,一口气憋在心口,闷得她双眸如刀,很有将他万箭穿心的冲动。忽而想到什么,眼眸一闪,轻吐道:“软趴男!”
在场侍卫虎躯一震,笑声喷在嘴边又被咽下,只觉喉咙发痒,轻咳几声。只是,微微抖动的双肩泄露了无法抑制的笑意。
嘲笑王爷可是欺君犯上的死罪!淡定淡定!
轩辕澈到没注意别人,目光灼灼:“哦,原来小狸对本王了解若深,真是受宠若惊。”
“楚王误会了,胭脂楼的烧鸭闻名全城,新月嘴馋,我便让玉儿前去买了一只,玉儿说胭脂楼的姑娘可都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啊,玉儿?”
玉儿腿一软,冷汗涔涔,哆哆嗦嗦地屈身应答:“是……是奴婢听她们说的。”
一旁的新月见玉儿莫名其妙的反应,不由嘀咕道:“软趴男是什么意思?是很软的意思吗?”
“噗嗤……”沐小狸很不客气的笑了出来,揽住新月的肩膀:“新月,你真聪明,这样也能猜中。可以跳过理论学习,直接进入实践。改明有空小姐带你去清风楼逛逛,让你见识见识金枪不倒和软趴不举之间的差别!”
“好啊好啊,我要吃鸭!”
清风楼,俗称清倌楼。
玉儿只觉眼前一黑,大庭广众之下,逛清倌这种事怎么可以说的这么光明正大?
“沐小狸,你可是将军府嫡女,一言一行可都代表将军府!”轩辕昭没来由的怒斥一声。
沐小狸通常视轩辕昭为无物,“小德子公公,皇上若是不急,我是不是可以先回去睡个觉?”
小德子抹了把额头,哈腰点头地朝三位爷拜:“宣王、楚王、七皇子万安,圣上召见小狸小姐,奴才赶着回去复命,就先行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