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小狸接过朱红金帖,心道这左辉倒真看得起她,用的是南月国最高级别的金朱请帖。翻开,凤眸沉了沉。
“小姐,怎么了?”玉儿见沐小狸沉默,不禁问道。
沐小狸合上帖子放在桌上,手指在桌面敲弹,一下一下越来越快,玉儿的眼珠随着她上下扣动的手指上下转动,越转越快,到快口吐唾沫时,“咚”一声,沐小狸五指扣桌,道:“给左相回话,我定会准时赴约。”
左辉邀她赏湖,想起昨晚左辉看她的眼神就别扭,好人坏人无从定义,但沐小狸确定他是自己不愿接触的种类。
赴约,是为另一个人。
用完午膳沐小狸才姗姗出门。
京都西城,洛水湖。
洛水湖乃京都最大天然湖,湖水四季碧绿如玉,两端延伸小溪,再由人工挖掘为大河,变成环绕京都的护城河,纵横贯穿京都。湖中有湖心岛,上有亭阁小驻,每年春秋两季各地文学才子都会相约风雅一番。
但这冬季,虽景色如怡,却也甚少有人前往。
沐小狸一下马,放眼一望这青景碧湖,一股寒凉如水的风带着湖面的潮气迎面扑来,不自主拢了拢衣襟。
她们沿岸复行几步,见一条通体棕灰色的船停靠于岸,船帘掀开,左辉走了出来,揖身道:“金凰郡主,请!”
沐小狸瞥一眼半掀的帘子,隐隐映着一个模糊的影子。
“左相请!”沐小狸正色道。
脚步踏上船甲,稳定若磐,没有一丝晃动。
这奢侈的南月国啊,连游个湖都要定做一艘船。
“这位请留步!”左相突然出声拦住跟在沐小狸身后的玉儿和新月,见沐小狸望过来,含笑道,“此船仅供三人可坐。”
沐小狸张望一下,的确连船家都没有,再看左相手里的船杆,莫非他撑船?
“在下出身贫苦人家,小时候以撑船为生,郡主无需担忧!”左辉看出她所想,解释道。
沐小狸了然的点点头,冲玉儿和新月挥挥手,示意她们先行离开。
“小姐,可是……”
“不用担心,南月丞相又不是奸险小人,你们先回去吧。”
玉儿和新月面面相觑,犹豫着跟还是不跟时,船已离岸。
沐小狸走进船内,独孤烨侧对于她,靠在船壁上,手捧一本古书,身着一袭简单的黑色锦袍,墨发半束,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多余的配饰,却难掩他尊华玉质的气质。
相较船内的铺设,简单得让她眼睛一眯,一桌三椅,仅此而已。
果然只能乘坐三个人!
发现沐小狸进舱,独孤烨微微侧首,又若无其事的看书。
“郡主莫怪,我家太子做事专一,定要看完方才罢休,请郡主稍等片刻。”左相略含歉意的声音从舱外传进。
沐小狸默了默,气势压不过人,难怪被忽视,不怪不怪!
船舱一时静默无声,舱外间断性的想起“哗啦”的水波荡漾声。
沐小狸的视线总是不经意的扫过那张脸,一样的鼻子,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嘴唇,一样的棱角,驱她滚出呆愣状态的是他凌厉如僵的眼神。
一柱香,独孤烨终于放下书,淡淡的扫她一眼,对她说了第一句话:“你怎知用那样的方式刺激彩灵雀开屏?”
声音如一注寒流,所过之处冰霜成灾,沐小狸生生打个激灵。
沐小狸疑惑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刺激它?”
尽管昨晚沐小狸让彩灵雀如实开屏,但根本无人知晓孔雀好胜,见不得比它更为美丽的东西才要一展尾羽,一较高下。
“彩灵雀可护国平安,根本是狗屁。”
在独孤烨的脸上,沐小狸惊奇的看到了第二种表情:嘲讽,非常之嘲讽。
“此话怎讲?”
独孤烨见沐小狸一再回避,墨玉的眼眸瞬间暗沉。
沐小狸不受控制的抖了抖,尼玛,都是人,气场凭什么压不过人家!
这么一想,沐小狸腰杆直了,胸也挺了,朗声道:“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自负,绝不允许身边出现能与自己一较高下的对手,不只人,连畜生也是一样的。”
独孤烨凝她一眼,似接受了她的解释。
这时,左相也走了进来,笑容可掬:“今日请郡主过来,实属冒昧,还请见谅!”
沐小狸对左相可就没好脾气了,同样笑笑道:“我只是好奇左相这大冬天的邀我来赏湖,赏的是什么,还是南月国没有北风喝,所以打算趁机在东辰喝个够?”
左辉闻言,不怒反笑,笑声很是爽朗。
“金凰郡主,果真可爱!”
可爱?沐小狸冷汗涔涔,不论前世或今生,第一次有人说她可爱,莫非这是贬义词?还是左辉其实是个瞎子?
“郡主身裹三层卫衣,这么畏寒却依旧如约赶赴,左某惭愧,但确是有一事请教!”左辉脸色突然凝重,“十年前,南月国师一夜间销声匿迹,仅留下一封无字信纸,所遇上有缘人,定能看懂!”
“在下这一找就是十年,一无所获。在下,想请郡主帮个小忙!”左辉说着便拿出一个锦囊,态度诚恳的用双手捧着递给她。
沐小狸将信将疑得接过锦囊,打开,抽出纸条,净白一片,空空如也。
指尖轻轻在纸滑动,忽然将一杯水倒在纸上。
白纸一点点被浸湿,然后纸面缓缓浮现几个大字。
霎时,沐小狸整个人僵在那,久久不能动弹。
初冬,阳光尚算和煦,透过厚厚的云层,透过密围的帘幕,淡薄的照在桌面,映在宣纸之上。
人乃凰中人,魂乃天外魂。
十个大字击得沐小狸思绪涣散,再聚拢,左辉了然的激动对她行注目礼,连独孤烨也有一瞬的惊讶。
“郡主果然是国师口中的有缘人!”左辉的眸光跳跃,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沐小狸拽紧拳头,淡淡否定:“可是,我并不懂此话何意?”
左辉微愣,继而笑道:“无妨,国师说能看见字便是有缘人。”
“有缘人”三个字嚼得意味深长,沐小狸敏锐的发现独孤烨有一刹的不自然。
南月国师在歃血盟札记里,是一个神一样的存在,更是谜一样的存在。他曾单身闯入南月周边各个蛮族,不费一兵一卒游说成功各个番邦小族诚服,十二年前,南月国爆发前所未有的瘟疫,也是靠他一人之力进入瘟疫原始地,以身试药,几番失败后最得成功,拯救半个南月国百姓。
可是这样的一位为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却在十年前突然不告而别,至今音讯全无。由于这位国师在民间名望无人可代,他走后,南月帝再无选取其他人代替国师之职。南月帝曾下旨,二十年内,为国师保留“国师”一位,盼其回归。
这样一位神秘之人临走前只留下这个锦囊,还配送“有缘人”三个字,沐小狸大约是懂左辉目光里的意味。
果然,左辉开口了。
“以小狸小姐之才,屈居郡主之位岂不可惜?我南月国愿意以十座城池为聘礼,百里红绸,迎娶小狸小姐为太子妃!”
沐小狸心里有所准备,还是默了一下。十座城池,要不要这么看得起她?
“太子成婚之时便是南月帝退位之时,太子妃自然晋升为后。‘金凰郡主’怎敌得上一国‘凰后’?”左辉说话直接,见沐小狸一副凝重思索的神情,又丢出一枚深水炸弹,“小姐若为后,太子会立书宣告天下,自从三千后宫虚设,今生仅此一妻。”
沐小狸的凤眸眯了眯,不由抬头看向独孤烨,他神态无波无澜,仿佛左相口中要倾城相娶后宫虚设的人与他无关。
当然,沐小狸确信这才是他最真实的反应。
娶妻?女人在他眼里不比母猪强吧!
对独孤烨这样的人而言,抱个女人睡觉还不如抱他的幼狼。
沐小狸对上左辉的目光,神态微沉:“不知国师大人的‘有缘人’于南月国的意义为何?”
左相一顿,转而释然的笑了,以沐小狸之慧,不可能没有如此一问。
“可兴一国,平抚天下!”左辉直言不讳。
沐小狸的清眸闪了闪,这是有了她便可一共四国平定天下之意?
“南月想要一统四国?”沐小狸问道。
“不只南月,东辰、北凉、西凤,谁不想一统四国?”左相毫无遮掩,含笑而答。
沐小狸突然想到那只与独孤烨齐名的狐狸,有他在,南月国想要吞并东辰,似乎……天真了点!
“左相饱读圣贤诗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天苍数千年历史更是了然于心。世人只道红颜多祸国,何曾听说过红颜可定四海?何况,还是我这么一位容色平庸的女子。”沐小狸唇角的弧度有些讽刺。
“芳华易逝,纵有惊世倾国之姿亦有老去之日。沐小狸能惊世之才名震四国,让多少绝色女子失颜无色。”左相像是没看见沐小狸的讽刺,笑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何曾有人言断女子不可定国,至少以小狸小姐之能,一国之母的位置,堪任有余。”
“我若想要一国之母的位置,何必舍近求远,远嫁南月呢,东辰不是最好的选择?”
“郡主向皇上讨要婚姻自主,便是不愿嫁入皇家的佐证,东辰皇子表面和谐暗地使劲阴谋,太子之位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光这场夺嫡之战,东辰就需要至少三年的时间恢复,而这期间,南月有足够的时间为争逐天下做准备。”
“那又何需我的存在?”
“郡主之慧,绝非一般谋士能匹及,就是在下我也要叹拂一声自愧不如,郡主无能自谦,在下为相数十载,阅人无数,自认不会看错。”左相慢条斯理,语气却笃定,“以我太子之才有郡主之谋辅佐,何愁天下不尽归南月?”
沐小狸闻言,不由笑出声,这么狂妄的语气,她喜欢。
“左相身处东辰境内,扬言要一统四国,就不怕有来无回?”
“左某敢对郡主言明,自是相信郡主。”
“就算我上报东辰老皇帝,你们也有全身而退之策,不是吗?”
“做任何事情都该为自己留有退路。在郡主未曾言嫁之前,我若押定郡主不会泄密,实在非左某作风,也是对太子的极度不负责任。”左辉丝毫没有被揭穿的尴尬,神态自若言语从容。
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当然省时省力省心。比起这位左辉,百里珏根本不够看!
同是丞相,左辉绝对不可能被她逼到都踩上牌匾还无力还手的地步。
这国与国的差别,君主之人重要,但缺乏有能的朝臣辅佐,也不可以一人之力挽救一国。
南月上有独孤烨,下有左相。
那么东辰呢?
轩辕澈,在你处心积虑清扫障碍物时,是不是也应该考虑为自己培养培养几个忠诚能干的下属呢?
转念又一想,轩辕澈做事从来滴水不漏,运筹帷幄,决策于千里之外,哪里还需要她为他操心呢?
“不知道郡主意下如何?”
“若,我说不呢?”
左辉对她的回答似乎早就准备,替三人斟各一茶,道:“是凰必翱翔于九天,岂会甘愿久困金笼?世局纷争,并非郡主想避则避想躲便躲,乱世之中无一净土,何况郡主骄人之心,又怎么甘于洗手作羹汤?”
“平淡一生或疯狂一生,都是人生短短数十年。难道郡主以为废满身才华蹉跎年岁就能得到心中所想所愿?郡主扪心自问,你就真的愿意被困于三寸方圆之地,不想站上权利富贵之巅,俯瞰下方,享万丈光芒,千臣叩拜,流芳百世?”
左辉深邃的眼眸泄出熠熠光彩,猝不及防的照进沐小狸心底某处被隔绝于世,名为壮志的地方。
左辉深邃的眼眸泄出熠熠光彩,猝不及防的照进沐小狸心底某处被隔绝于世,名为壮志的地方。
他描绘的这幅蓝图,壮阔无垠到让她蠢蠢欲动!
“如今四国表面和平共处,但背地暗潮汹涌,这张虚假的表相随时都有可能被撕裂。一旦破碎,四国间必是一场混战,到那时,生灵涂炭、尸骨遍野、漫山艳红、白骨森森,哪处都是人间炼狱,郡主能带着所惜之人去往何处?乱世之中,唯权势能保一时平安。既然要夺权,何不在之初便选择能最快接近顶端权利的捷径。”
沐小狸不得不承认,左辉的口才很好,好到连她都望尘莫及。
她不为万丈光芒,不为千臣叩拜,不为流芳百世。
却在意这乱世中是否真能保一处平安。
这个世界存在太多她无法预知的事情,当初坚定只想要一个安逸的生活,但现实呢?竟然被逼到不得不接手歃血盟。
“我很好奇,若是我不接受,你们打算怎样?”沐小狸一双美眸释放清冽的气息。
左辉微怔,缓缓展开笑颜,回答道:“你一定会接受!”
“哦?”沐小狸来了兴致。
“因为国师还留了一句话给‘有缘人’,看到信纸若有疑问,前往南月国,自会解开!”
沐小狸敛眸,微微蜷缩的手指泄露她的惊诧和恼意。
这算威胁还是诱惑?
“国师大人天生非凡,天地万物,无一不晓,虽然他十年未归,但能留下只要你前往南月国便能一解心头疑问的话,那定然是算数的,是他本人亲自替你解答也非不可能。”
“这样啊!”沐小狸笑了笑,经过刚才听闻能得国师解疑她穿越事情的激动之后很快冷静下来,一旦被这样的对手抓住弱点,绝对是致命的。不就是穿越疑问,穿都穿了,前因后果还重要么?
就算她要寻找国师大人,也不会选择像他们妥协。
不就是去南月,难道非要一国之后才能入南月?
天下之大,沐小狸还真不信就哪里是她不能去,不敢去的。
“我是很疑惑,但是不好意思,我更排斥被人牵着鼻子走,威胁或诱惑,都是在挑衅我的脾气,不幸的是,我的脾气不是很好。”沐小狸一副假模假样的笑脸认真道,“你若再见国师,请帮忙转达一句话:既来之则安之!”
说了这么多,居然得出这样的结论,左辉不禁一愣。
独孤烨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言,阴鸷般的眼眸如狼幽绿,专注于桌面,眼神好似涣散无焦点,细看之下冷意丛生,唯恐避之不及。
若非沐小狸听过他的声音,一定会怀疑这太子是不是哑巴。
听过他的声音之后,沐小狸又觉得,还是不要再听的好。
那温度,连火山都能扑灭。
她凡体肉胎,实难消受!
听到沐小狸自言脾气不好,独孤烨碧绿的眸光冷冷一扫,一触即离,蕴意晦暗莫名。
“那郡主的意思是?”左辉继续含笑问道。
“我……”
忽然,船身轻轻动了动,船底有细微的声响。
沐小狸一惊,抬头,刚对上左辉同样震惊的目光,只听“砰”的一声,独孤烨一拳砸穿船底,露出头颅般大小的洞,碧绿的湖水混合鲜艳的红直贯而入。
独孤烨浓眉紧皱,盯着湖水,目光如炬。猛然一拉,拽出一具黑衣尸体,而他的手贯穿黑衣杀手的整个胸膛。
左辉脸色微微一变,低呼道:“有人炸船,得尽快上岸!”
“来不及了!”沐小狸和独孤烨同时出声。
就在这时,船底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三道影子以最快的速度冲出船舱,刚到甲板,平静的湖面轰然炸响惊天水浪,脚下船块寸寸碎裂。
三人点足而起,伴随着密如雨幕的浪花,十数名黑衣人举剑冲天飞来,当前一人,白布束额,一身白衣孝服,厉声喝道:“独孤烨,纳命来!”
那银亮剑气,泛着森冷的寒意,来势汹汹,迅猛无比。
尼玛,这运气太忒么背了吧,是衰神附体么,遇见谁谁就被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