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将那些藤枝烧了个干净。
没费多少波折,再次走到那片无际的草地,然后草叶依旧如刀飞舞,容萧依旧被罩在了透明的球体之中,昏头涨脑地被蔓藤卷起,再能睁眼时,又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她坐在那透明的结界之中,无奈看着近在咫尺的巨大宝石般圆眼。
“……这次你是要吃了我,还是要将我摔成肉泥?”
“本尊尚且不曾问你为何还敢来我岛上作乱!”老龙瓮声瓮气地开口,毫无所动地携着她在天空游弋。
“你该去问九殿下。”容萧歪着嘴朝老龙身后紧紧尾随的圆方那边示意。
老龙冷哼:“那小子一肚子黑水,老夫不屑得同他说话。”
“那上神是打算捏着我就这样在天上飞来飞去吗?我已经头晕了。”容萧瘫坐着。
“话说回来,你们何时又得了那傻鸟?”
“我捡的。”
“捡的?”老龙的巨眼朝她一瞪,“你这丫头运气倒是挺不错。”
“是啊。”容萧叹口气,“上神也认得它?”
“怎会不认得?上古时,它们可比地上蚂蚁还多,成天打斗不休,后来渐渐少了,偶尔才能见到。你能遇上一个,却是这千百年来头一回。我瞧它尚未成年,否则便是以原本九殿下的修为,要降伏它也得花费许多力气。”
“原本的九殿下,”容萧跪起身,贴在看不见的屏障上,仿佛这样就是在说悄悄话,“究竟有多强?”
“哼,天宫九殿下的威名,老夫早听得耳也长茧,自他出生便闹得沸沸扬扬,说什么千古难得。天帝那老小子脸皮也厚,竟用了上古大帝的名号为他起名。我瞧却是虚的,否则怎会沦落到如今这副憋屈模样。”老龙语气不屑,可容萧仍是听得出异样,不由得咧嘴笑得开心,随即被老龙再瞪一眼,“你这丫头太蠢,那时我便同你说过,你与他,总归苦的是你。我瞧你到那时找谁哭——”
“老龙少罗嗦,”后头这时忽然响起狐狸语声,“若是玩够了,我还有事要请教。”
第一百零五章 原来那就是轩辕山
老龙冷哼一声,装作不曾听见,却又压低了声音问容萧:“你们来前,可曾遇见什么了不得的事?”容萧摇摇头。老龙又哼了哼,突地折身往地面落去,容萧措不及防,被下坠的惯性惊得尖叫。等到手脚触到实地睁眼,人已经趴在一片花草之中,身边不远处小溪潺潺,四周鸟兽成群,空气中芳香沁入心脾,仿佛仙人之境。老龙化成人形,仙风道骨地站在一侧,另一边圆方也扑腾着翅膀落地,搅得周围一时“鸡飞狗跳”。
“九殿下要问什么?”老龙道,“不曾想还有九殿下也做不成的事。”
狐狸翩然落地,嘴角仍旧挑着隐约的弧度。容萧看在眼里,一时也觉得若自己是老龙,肯定也会如同眼睛里生了颗钉子,头顶气得冒青烟。
“除去龙魄,”狐狸极随意地开口,仿佛所说的话寻常至极,“可还有什么法子令我恢复元神真身?”
老龙抬手捋了捋雪白胡须:“为何来问我?我如何知道?”
“哦?”狐狸一笑,“当真?”
“我瞧你如今用这妖狐之躯也挺顺当,怎么还念着崇极殿上的元身?你将这丫头迷得七荤八素,却要甩甩手一走了之跑去做你的天家皇子?”老龙说着转头朝容萧丢去一句,“如何,我可有说错?蠢丫头现在知道厉害了——”
“那呆子既然已被我迷得七荤八素,又怎会听你胡言乱语。”狐狸有些不耐地打断,“即便你将玄珠渡给了她,她也仍是我的人,用不着你来抱不平。”老龙随即斜眼去看容萧。容萧本来好好坐着看他两人说话,被老龙一瞪,耸了耸肩,惹来老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叹气。这时,狐狸又道:“妖狐修为太低,若以我原本的力量,或者能想法子既保住她性命,又能将玄珠还你,于你也是好事。”
“你小子少来这套,还想着在老夫这里耍心机,老夫再不上当!”老龙挥着袖袍,“快快离开!老夫没得这闲工夫陪你们耍玩!”话音未落,不远处圆方不知又被什么刺激,叫着跳起来,张嘴就是一口烈焰出去,瞬间焦糊了大片范围。老龙眼睛都气得赤红,暴跳如雷地骂起来。狐狸静静听了一会儿,忽而折身向容萧伸出手去:“走罢。”
容萧从呆愣中醒过神,起身将手交给他:“真的走了?”
“嗯。”狐狸冷睨一眼噎了半截骂的老龙,“看来他果然不知。”
直到圆方振翅飞离极乐岛许久,仿佛都还能听见老龙气急败坏的吼骂声。
……
……
“回去么?”容萧看着狐狸让圆方径直北飞。
“嗯。”狐狸侧了侧身,将头靠在她腿上,合上眼假寐,语气懒洋洋地,似乎有些提不起精神,“——或者,先去一个地方。”
狐狸说的地方,其实是停在天空,就那样远远注视着一座半隐在云雾之中、看不清全貌的山峰。即使隔着那么远,也能感觉到仿佛有无形压力,自山峰那个方向层层叠叠地倾轧过来,令人无法呼吸。容萧觉得憋闷,下意识抬手按在胸口,竭力想要忽视那种按捺不住要从身体深处发作出来的烦躁。视线也不敢再往那边转,因为只是用眼睛去看,也恍若有千钧之力铺天盖地将她罩住。
“那是什么地方?”她克制着身体的异样,调整着呼吸,企图用说话让自己的注意力调开。
“轩辕山。”狐狸淡淡道。容萧惊讶回头,看见他神色也是淡淡,可注视着对面那座山峰的眼,却隐含波澜。“山上便是天宫,”他的语气依旧不见起伏,“以我如今的修为,只能到这里,再靠近些,恐怕抵受不住。”
容萧胸口更闷,看着他的侧脸,一时有些踩不到底的惶恐:“你——想要回去?”
狐狸睁眼看她,眼底晦暗渐渐隐去,嘴角一勾,抬手在她脸上拍了一下:“苍擎那老东西说的话,你当真信了?真当我念念不忘要回去做那个九殿下?我若要回去,当初何必离开?如今有你守着我,我回去作甚?”
苍擎,该是老龙的名字吧。
容萧捂着脸:“……毕竟是你的家。”
狐狸眸色一冷:“家?那又如何?若是能够,我只想搅他个天翻地覆,让那人守着虚无一片做他的无上君主。”
容萧撇撇嘴:“当真是这样,那又干嘛伤心?”
狐狸冷睨着她:“你从哪里看出来的伤心?”
容萧揪住他手臂:“明明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哭?你当我同你一样?”狐狸嘴里这样说着,眼眸深处却又黑上一分,隐约起了浓雾。
“是我是我,是我要哭。”容萧低下身,在他额上亲一下,脸靠在他头上,“殿下哄哄我吧。”
狐狸笑出来,坐起身抬手捏住她的脸。她哎哟一声,却环臂将抱住。他挣了挣,终究还是放松了身体,顺着她的力靠过来,将头埋进她颈窝中,喃喃道:“你这傻子。”
“傻子才好,少烦恼。”容萧嘟囔,“谁叫殿下喜欢傻子,现在要反悔可已经晚了。”狐狸轻声笑起来,热热的呼吸扰得她酥痒想躲,却听他低声道:“回去罢。”
容萧乖乖应着,唤圆方离开。
没飞多远,圆方忽然短啸一声,双翅猛地曲张顿住了身形,几乎同时一口烈焰已经喷射出去,炙烧得四周空气也骤然稀薄。容萧抬手轻拍它颈项,看着四周空空,心提起来。身侧狐狸却仍旧好整以暇地半躺着,头靠着她,连呼吸也不曾乱上一点。
这时,圆方喉咙里一声低鸣,身体愈发做出警告的姿态。下一刻,正前方的空中,左右各有无数人影浮现,半截身体掩在云层之后,铠甲森冷,看来就仿佛驾在云头上一般朝这边对视着。相隔还远,兵戈之气却已鲜明泛起。
天兵天将——容萧脑中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就是这四个字,紧跟着想起孙悟空戏弄四大天王的景象,眼里看着对面人影绰绰,原本的惊慌霎时间就淡了几分。
“九殿下。”
“九殿下。”
对面先后有声音传来,一男一女,一冷一热,随着声音,左右领队的两人屈膝向这边行礼。男的神色端肃,目光坚定,一脸大胡子。女的面容含霜,眉目却是清丽。
狐狸倚在容萧肩头,眼也不抬,懒懒开口:“客气了。我如今哪里还敢做你们的殿下?这样凶神恶煞的,是来拿我?”
“不敢。”左边男的颔首,语气谨慎,“我等正在巡察,听传报说山南有异动,特来查看,不想是殿下在此。”
“唔,看也看了,如何?”狐狸打个呵欠。
还是那男的回话:“——殿下,宫中的规矩,殿下也知道。既然来了,无论如何,还请随我等回宫,等天帝论断吧?”右边那女人却在这时不屑看他一眼,低声插了句:“你发梦话么?”男人一僵,满面尴尬无奈,斜眼看看那女人,也低声道:“你说两句不是梦话的听听。”那女人冷冷哼了一声,垂眼不理。
狐狸抬眼:“你二人可商量好了?”
男人道:“殿下莫要为难我等,任由殿下离开,我等回宫必然要受重罚。”他说出重罚二字时,身后众兵神色间或多或少都有异常,似乎对可能领受的惩罚非常忌惮。那女人原本一脸漠然,这时更是凛然如刀霜。
“那便开打罢。”狐狸恍若不觉。
男人听到这句话,更添苦相,一个大男人,露出一副想哭的表情:“殿下说笑,谁又敢与殿下动手?我等不过边界巡查小官,以下犯上,更是死罪。”
“那该如何?”狐狸挑了唇邪邪笑。容萧看看他,又看看天,明明知道此刻大家的立场,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去同情对面一群苦闷无比的天兵。即使看不见,也知道此刻对面所有人心里一定在反复着一句“今日真的倒霉,遇见这煞星”。
“可想好了?”那煞星却是无情得很,挑着嘴角一点笑,看对方兵将如小丑,“其实真要开打,如今我可是打不过你们的——你们若是不动手,我可要走了。要我自己乖乖随你们回山,却是妄想。”说着,又合上了眼,“走吧。”
容萧应着,唤了圆方便朝两拨人中间直飞出去。两侧的人也不阻拦,只是个个脸色灰败,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容萧被他们愁云惨淡的模样惹得左右回头,大有些不忍。狐狸眼光在她脸上扫过,冷哼。她惊了下,回头咧嘴讪笑。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忽然在她颈中咬了一口,在她低叫中,侧首扬声道:“回去叫七哥保你们一保,就同七哥说我自会谢他。”说话时,手臂挥动,似乎扔了个什么东西过去。
“多谢九殿下!……”那男人连声回答,听得出大喜过望,不过声音很快远去再听不到,人影也隐没在云层之后,不剩痕迹。
“多谢殿下。”容萧笑嘻嘻小声说。狐狸冷哼不理,眼底却有笑意。片刻,他神色渐沉,看着远处沉默不语。
“怎么了?”容萧扯扯他袖子。
狐狸看她,神色缓和下来:“天宫如今防卫严密了许多,或许是因我此前所为有关。如此一来,想要混进去不惊动巡卫是有些困难,何况即便没有巡卫,以我如今的修为,也上不了山去——待我再好好想想。”
“你方才还说你不想回去。”
“我何时说要回去?”狐狸屈指在她额上一弹,“我是说要混进去。”顿了顿,又道,“我要去拿样东西。”
“拿什么?”
“拿?”狐狸斜眼看她,一笑,“拿我自己。”
……
第一百零六章 骤变
直至站在地面许久,满心的激昂澎湃还是没有消散,容萧双手撑在膝盖上,弯着腰,朝着地面大口大口呼吸,嘴边却是抑制不住的笑意,绷得五官都有些错位——过山车什么的,蹦极什么的,现在看起来,完全都成了小儿科把戏,不耐看了。即使已经尝试很多次,可是每一回仍旧如同最初一样过瘾。喘息着,她直起身,摊开双手在眼前,看着颤抖不停的掌心里,几根被汗水浸湿而丑陋的长羽。
“咕——”大脑袋伸过来,长而硬的喙在那几根长羽上碰碰,碰落了飘到地上。容萧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圆圆黑眼:“我扯痛你了?”她伸手,等它自己靠过来,轻轻抚摸它颈上光滑细腻的羽毛,“痛不痛?对不起啊。”
“咕。”大脑袋偏了偏,更靠近在她肩头碰了碰,眨眼时,眼睑上长长的睫毛美丽无比。
容萧看着自己依旧微抖的手,深深呼吸几口,难抑的兴奋还在一波一波上涌,就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在蒸腾,心脏也仿佛要冲出喉咙。
“我的天——”她喃喃道,按住胸口,使劲握紧了拳头,又一次深呼吸最后化作肆意的喊叫,惊得圆方一跳。她咧开了嘴大笑出声,心底的满足前所未有,跃起身来,一把搂住圆方的脖子:“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不过好极了!”圆方嘴里叽里咕噜地,顺势弯了身。“还来?”容萧笑看着,揪住它一把颈羽,在它尖叫里跃上它颈背,“对不起对不起,”她仍是忍不住笑,“回去叫人打一副鞍子吧。”圆方甩甩头,站稳了,慢慢伸展了双翼。容萧拍拍它,眯起眼,看着地面迅速远去,心里头一瞬间冒出来无数电影的台词——她仰起头,望着远方天际,张狂地呼喊,伴着身下圆方清亮直冲天际的长啸,向着天际而去……
暮色将至。
圆方降落在容府后院,双翅煽起的风照例卷得四周狼藉。容萧跃下地,双手扒拉着被吹乱的头发和衣袍,又折身往圆方颈上展臂一搂。自回返顺义,几天来,她时时与圆方混在一起,上天入地无所不至,几乎将别的事忘了个干净。
“先歇歇,我去找些好东西来给你吃,犒劳犒劳你——”
“你这几日,过得倒挺安逸。”外头响起个冷冷的语声。容萧吓了一跳,随即朝着圆方挤眉弄眼,小声道:“惨了。”凑近了用它圆眼做镜子再扒拉几下头发,转身朝着声音来处奔过去,“殿下——”
狐狸站在后院往前面去的回廊上,负手,脸色阴沉,见她跑过来,冷哼:“你心里还会记得有我这个殿——”话音在容萧一步不停直直过来将他抱住后中断。他垂眼,面无表情看着她头顶,“——做甚么?”
容萧闭着眼,紧抱着他的腰不松手,嘴角笑意怎么也藏不住,半晌,抬起头迎上他视线——
“我错了,只顾自己玩得上瘾,没来侍候殿下,罪该万死。”她一边说,一边咧嘴傻笑。狐狸冷冷看着她,好一会儿,接了句:“哦?”
“真的真的,”容萧揪着他衣服轻晃,“我诚心悔改。”
“嗯。”狐狸终于点头,斜睨一眼旁边歪出个头来偷看的圆方。被他一看,圆方唬得猛然缩回去,再不敢露头。“且看你这诚心有几分。”狐狸淡淡道,“若还是这般不知收敛,我便将那只又肥又蠢的扁毛畜生宰了煮来下酒。”
容萧嘿嘿笑着,直点头:“九殿下饶了我们吧。”
狐狸皱眉:“如今果真是不怕我了?”
“怕的怕的,”容萧嘴上说着怕,嘴角却笑得快要咧到耳角,“殿下饶命。”
“要我饶命也成,”狐狸抬手压在她额头,将她推开,“却有条件。”
“好。”容萧大声应。狐狸勾了唇角,眼里漫起笑意,不过转眼凝固,一丝异常滑过眼底。“姬顼?”容萧察觉到,收敛了玩心,却见狐狸重又释然微笑,屈指捏住她脸颊,道:“想到了。要我饶命,便去做些你先前爱做的那些糕点孝敬本殿下罢。”
“哈哈,好!”容萧笑应着,转头就跑。
“呆子!”狐狸忽然扯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