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吓人,就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林间穿行,每过一处就留下一片狼藉。片刻之后,打斗声传来,又有火起,浓烟滚滚,伴着刺鼻的硝磺味道随风四散。
吴校尉叹口气:“这片林子眼看又要毁了,偏生那东西只怕火,也是别无他法。”
山火一起,要想扑灭可不容易。植被再好,这么烧来烧去的,也经不住折腾。容萧看看身旁遮天蔽日的大树,也跟着叹口气,原本想着召唤来圆方帮忙的念头又往下压了压。
这时,小三在一旁低喝道:“来了!”指着下方那处斜坡。话音刚落,就看见斜坡后的树林一阵剧烈晃动,伴着树木倒塌断裂的巨响。几道影先后落在斜坡四面,紧接着,一个巨大的三角脑袋从树林里钻了出来,脑袋上一双冰冷的黄眼死气沉沉,看一眼便觉得身体好像要被那眼冻住。刚刚冒出头,那怪物好似起了疑心,晃晃脑袋,眼看着又要缩回林中去。
一声低喝,先前落下的一道人影忽又暴起,手中一点寒芒,直直扑向那怪物一只黄眼。
吴校尉在这边低声喊:“小容看,那人便是我说的高手,若不是他,我们这一帮兄弟,替那东西寒牙也不够。”
容萧凝神看着那个落向怪物的人影。看他身形矫健迅捷,面对着怪物能吞下十个他的大口,竟然毫无退缩意图,身体在空中诡异地折向,落在怪物头另一侧,手中寒芒随之下沉。只听见怪物一声嘶吼,脑袋猛然乱甩,跟着朝前冲击。那人没能躲开,被撞得飞射出去。几乎同时,又有几道人影先后朝着怪物攻击。怪物越发暴怒,头完全地丛林中越出,带出来如同裹了铠甲的粗壮躯体,每次扭动,都压倒身倒无数大树,一时间断枝残叶四处飞溅。
“点火!”有人高喝,看落在不远处树梢的身形,正是之前攻击怪物的那个“高手”。他指令出口,下一刻,斜坡四面突然火起,几秒钟之内便将那怪物围在火圈中。
“成了!”吴校尉惊呼,咧嘴就要开笑。笑声未起,那怪物忽然吼叫着猛然甩动长尾,卷起无数碎木泥石铺天盖地压了下来,它借势扭动身体,朝着一侧高高的火焰冲过去,嘶吼声里,挟着烈焰高温扑向斜坡东面,再一折头,巨大的身体又是一滚,火圈大半已被它身体压灭。
“这次又不成了。”吴校尉抖落身上的伪装站起身拨出腰间长刀,“兄弟们,救了人就赶紧撤吧。”侧头对容萧道,“情况不妙。聂兄弟说过,若他没有招呼,你们就不要涉险,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总不能个个都带了伤。”
说话间,那怪物已经冲出了火圈,朝着一个方向冲过去。
“不好!”小三叫道,“那东西朝着城里去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该来的总会来
“哎呀!”吴校尉一声吼,挥着长刀就冲了出去。小三跟在他后头,扭头丢来了一句:“殿下自己小心!”
容萧看着几人飞奔而去的身影,挠挠头:“老猴再不去,我就要自己动手了。”身周一片寂静。她挑眉,一声冷笑,拨腿就要上前。
“是了是了。”白冠声音在头上响起,老不耐烦,“老夫伤势未愈,你就逼着我去死是吧……”说到后头几个宇,老猴裹着白袍的身影已落在那怪物身前不远处,高颗树梢之上,朝着底下正在肆虐的怪物一声清啸。那怪物应声停了动作,仰起头看着在枝头随着树枝晃动的身影。
“……是你?”怪物开口道,声音如同狂风挤过山崖缝隙发出呼啸,刺耳难听。
“是我是我。”白冠随口应着,“既认得我,便乖乖就擒吧。瞧你这狼狈模样,几个凡人也几乎要将你烤熟了。”
怪物桀桀笑几声:“只凭几个杂碎也妄想。你也少来这套,还当谁都怕你不成。”
白冠也不恼,长吁短叹:“老夫我如今也是憋屈,走到哪里都遇见没脑子的废物,偏偏自身难保还得替人出来做打手,正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也罢,咱们废话少说,赶紧动手开打,若赶得早,老夫还想回去吃晚饭。”
“我呸。”怪物竖起了上身,巨大的头颅就停在白冠身前几米,“好大的口气。”
白冠伸袖子捂了口鼻:“是好大的口气。原本还想着若是烤熟了,将就着吃几口填填肚子,现在看起来,你那肉也怕是臭的。”
“老猴少耍嘴皮子。”容萧在远处实在听得不耐烦,手搭在嘴边做喇叭喊道,“不动手是吧?”
“是啦是啦。”白冠一脸不耐烦,抹抹袖子,突地自枝头暴起,卷着罡风扑了过去。怪物扭头闪开一下,折身便滑进林中。噼啪巨响声里,树枝泥土飞溅,不过片刻之间,容萧就看见那个巨大的头颅上黄色冰冷的眼隔着她只有数米的距离。
“你是什么东西?”怪物张口,居高临下打量着她。
容萧抬袖捂了鼻子,自语道:“老猴倒是没说错。”她看着身侧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个人影,意图将她护在后头。左侧的一个,显然就是吴校尉曾说过的那个姓聂的“高手”。他手中握着一把乌黑的短戟,戟尖上还滴着血。看那怪物眼睛上方的伤口,边缘虽然被火燎黑了,里头的血肉恐怕就是伤在这把短戟上头。果然一见这人,怪物就转移了视线,阴森森盯着他道:“敢跟我玩这些诡计,倒是小瞧了你们,今日就陪你们闹个高兴好了。”说着,忽然一阵阴风起,眨眼间,怪物不见踪影,下一刻,众人视线里,多了个身着大红长袍的女人,眼旁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还有焦糊了许多的头发。她从怀里掏出个铜镜,仔细看看自己的样子,又抬手抚上头顶,抓下一把焦碎的头发,五官顿时扭曲了。
“今日不杀了你们,誓不甘休!”她嘶吼着,抛开铜镜,双手十指弯曲,指尖如刺,脚下一顿,朝着容萧直直扑过来。
“闪远些。”身侧姓聂的一把将容萧退开,挥动短戟迎了上去。容萧被一截树根绊了下,撞在一旁大树上。她抱着树仰头:“老猴还不动手,到底要折腾到什么时候。”白冠一边应着,一边落下来加入战团。她则一把揪住了从她身旁越过要去参战的一人。那年轻人瞪着眼转过头来,没等开口就被她手中渡来的莹光惊得怔住。片刻之后,她撤回手,笑着看那人:“没到拼命的时候,有了伤要先治。”
那年轻人看着自己的手,一脸怪异,随后动动四肢,渐渐露出喜意:“多谢。”纵身而去。
容萧背靠着大树喘口气,捂着一倒肩头:“痛死了。”
“小混蛋发什么呆!”半空里一声吼。
她抬眼,看见那女人不知何时又化作了巨大的蛇怪,三角形的头颅朝着自己扑过来,嘴边带着肆意难抑地笑:“宝贝竟然在这里?嘻嘻嘻……”
“果然我还是该呆在后方观战的好。”容萧喃喃道,侧身借着推力离开大树,几步跑开。怪物在后头桀桀笑:“你以为还能跑得开?”
“谁说我要跑?”容萧忽然转身站定。几乎同时,一道黑影掠过,轻拍她身体卷起几米高,落下时,已在圆方背上。她低头看着扑空的怪物,拍拍圆方的头:“还想着别再点火……”圆方一声清啸,啸声中,长喙一张,烈焰喷涌而出,直直灌进怪物大口之中。怪物身体瞬间扭曲盘绕,不断的惨叫嘶吼声里,周围林木被它压毁无数。
容萧坐在圆方背上,自高空看着姓聂那人和同伴一起,渐渐占了上风,直到给予怪物最后一击后,停了战。白冠斜掠过来,落在圆方尾翼:“要是老夫从前,哪里用得着如此费劲。”唉声叹气个不停。
“皇甫晋说世上多了许多魔物,看来是真的了。”容萧看着那渐渐停止不动的巨大蛇怪,看它慢慢化作白骨,再由白骨腐化成灰。
“即便多了又怎样?”白冠瞪眼,“难道你要去一个一个杀了?”
容萧沉默了一会儿,耸耸肩:“遇到再说吧。”随即轻轻仰头闭上双眼,接着,一道莹光自她身体慢慢弥散开来,愈来愈广,如同阳光一般洒落,直至将周围有人活动过的地方都笼罩其中。片刻之后,莹光散去,她呼一口气趴倒在圆方颈中,“累。”
白冠撇撇嘴:“烂好心。”
妖怪杀了,事情算了了一半。吴校尉带着手下,由圆方帮着,扑灭残余的山火,整理善后。容萧坐在斜坡上方一截断裂的树干上,手拉着下巴望着前方人来人往。白冠吊在旁边树枝上,毫不收敛,腆着一张猴脸、甩着长尾,好生逍遥的模样。
斜角,有人走过来,站定在面前,容萧抬头,看着对方坦荡明亮的眼,还有颧骨上一道突兀但并不丑陋的伤痕。风拂过来时,将他身上激战之后的气息也一并卷到了鼻间。
“我叫聂青。”他开口,声音有力,脸庞棱角分明,没有表情却并不让人觉得压迫,四个字说完,忽然屈膝跪地,“姑娘没事,是我等之福。”
容萧挑了眉,没有开口。
聂青没抬头,继续道:“我曾是五将军麾下。数月前顺义之变,宣武军中我辈异人散去无数,余下不愿离开的,有许多同我一样隐在民间,等候时机。”
“时机?”容萧起身伸手,托着他手臂往上拉。他没有抗拒,顺势站起身来,看一眼上方晃荡着的白冠,道:“我辈原本或藏于深山,或掩于深海,或混迹于人世,苦苦遮掩,不敢暴露真身。因为九殿下召集,在秦国宣武军中,得一席之位,能够施展所长,又不必掩盖踪迹,总算是扬眉吐气。族中长老皆视之为前所未有壮大本族的良机,希望能借此恢复昔日荣耀。如今情势虽然不大好,但若就此放弃,心有不甘,因而——果然天不负我,姑娘既已回返,我等总算没有白费苦心。”
“你们难道不知九殿下已被带回了天宫,如今我都好像丧家之犬,你们所谓的时机,恐怕是要放空了。同我一起,或许明日就丢了性命,还说什么壮大。”
“也比以往躲躲藏藏、无所事事的好!”聂青神色不变,“自加入宣武军,是我一生最畅快洒脱的日子,即便因此丢了性命,也是痛快。”
白冠蹲在树杖上直翻白眼:“这下可好,疯的遇见傻的,没完没了了。”
容萧敛了笑:“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还是先想法子好好活着。我可不想再有人因为我的缘故死掉。何况跟着我或许也是东躲西藏,更憋屈。”
聂青抬头,眉宇间几分执拗:“姑娘既已现身,该来的愿来的人总会来。与其劝告别人放弃,不如接纳以使自己强大,强大到足以背负接纳的一切。我只知,肩头背负的越是沉重,反能令人越发坚韧强悍,不会轻易被打倒。”铿锵有力的几句话说完,他领首一礼,折身走了开去。
容萧站在原地发呆,半晌甩甩头:“这段时间,怎么好像每个人都能一通大道理地教训我一番?”
“这小豹子不错。”白冠在一旁哈哈笑,“比他那没胆子的老子娘可强多了。”
“豹子?”容萧望望天,“……果真像。”
第一百一十三章 新的同伴
杀妖引起的山火不曾蔓延,没多久就扑灭,但杀妖除害的事情已开始在人群中传播。许多亲友被妖怪害死的百姓陆续到郡衙谢恩,给参与灭妖的衙役兵士送些财务、瓜果鸡鸭鱼肉做谢礼,一时间郡府衙门前门庭若市。而这个时候,容萧已经离城。吴校尉没敢挽留,但执意替她准备了马车和水食,又送到城门,临别再三请求若是见了摄政王,定要替他美言几句。容萧忍着笑上了马车,走出老远,才见他依依不舍地回去。
容萧上了车便蒙头大睡,睡醒睁眼,就看到白冠一脸悠闲地坐在一旁啃果子,马车却好好地朝前走着。她也懒得去问,欠身开了车厢门。
“聂青?”她有些诧异,但也算了然地看着驾车的矫健身影。“……我现在若是叫你离开你肯定也会悄悄跟着了对不对?”
“是。”聂青倒是毫不遮拦自己意图。
“那顺义城不管了?”
“我已有族人留下,姑娘放心。”
放心?好像顺义城是她的。容萧倒回去,抬臂搭在眼上,闭目长出一口气。耳边听着马蹄声、车轮声规律交替,心跳呼吸也平缓安静,就算中间夹杂了老猴悉悉索索的拒绝砸嘴声,也并不刺耳突兀,渐渐地,就又有了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听见白冠似在同什么人说话,容萧睁开了眼。车是停着的,车里只剩下她独自窝在软毡薄毯中。车外话语声仍在继续,她撑着脑袋听了会儿,坐起身,推开车帘探出身去。马车停在路边,头顶阳光普照,周围清风萦绕,伴着四下里田间地头蔬果飘香,难得的一处好景。聂青站在车边,单手扶在马颈上抚慰,眼看着不远处。左侧田埂间,站着两个黑衣的女子,手抱在胸前,一个烦躁一个好笑地与聂青看着同样的方向。右边槐树枝头偎着一个大胖子,嘴里还在不停地吃着什么。再往远处,还有个彪形大汉,站在路中间,生生堵住了马车前行的可能。这几个人形容各异,可是此时目光都同聂青一样朝着一个方向,他们视线终点,白冠叉着腰像个泼妇,同个两三岁大小的娃娃拌嘴斗得不可开交。
那个小人穿着粉色的肚兜,光脚光手,手腕脚腕四个金灿灿的圈箍,头顶一个冲天发辫,五官精致如画,白玉般一口牙,声音脆生生极好听,硬将白冠比得成了只野猴子。一老一少吵得热火朝天,仔细听来其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废话,偏生两人越发兴致高昂。
容萧靠坐在车厢上,只手撑了下巴好似看戏。车辕边的聂青先看见她,侧身取了水囊递来。容萧接过喝了几口水,放下水囊时,不远处那几人的目光已经朝这边汇聚过来。那胖子跳下树来,落地时惊人的一声巨响,令人怀疑他脚下的土地是否已经因此碎裂。
“姑姑!”那小人软糯糯一声喊,蹬着小短腿就跑了过来,临近时身形一晃,扑在容萧怀里,笑得眯起眼,“姑姑!姑姑!姑姑!……”
容萧低头看着怀里肉呼呼的娃娃,蹙眉不语。
“姑姑,我叫雪生。”娃娃奶声奶气地朝她笑,“得知姑姑出山,特来追随姑姑。”
容萧抬头,看了眼走到旁边的白冠。白冠指着她怀里的胖娃娃,一脸厌弃:“轩辕山脚下一株人参成的精。”
人参娃娃?
娃娃立刻朝着白冠一龇牙。眼看着又要开始斗嘴。容萧拧着他胖手胖脚放在身边,欠身抓了两个果子塞个在他嘴里,转手又将另一个抛给了白冠,淡淡一句:“闭嘴,我头痛。”
人参娃娃抱着果子笑眯眯地啃,两只脚垂在车外晃荡。白冠撇撇嘴,也就安稳下来。
容萧靠坐回去,目光转向另外那几人。黑衣的两个女子一前一后朝她抱拳行礼。前面的一个开口道:“我是夏岚,这是我妹妹紫岚。”
白冠在一旁补了句:“望梁山的凤头雁。”
“小人朱三。”那大胖子颔首行礼。白冠又接:“山猪。”
朱三,山猪,倒是省力。
不远处的大汉闷声闷气道:“主人,我叫巴郎,不用白爷爷说,我真身是昆仑山中的黑熊。我们几个,都是前来追随姑娘。”
人参娃娃仰起头:“明月他们离得远,过几日就到了。”
容萧撑着下巴,面色不见多大变化:“你们认错人了?”
“我们都曾是五将军麾下。”聂青道,“我同姑娘说过,姑娘既现了身,该来的愿来的自然会来。”
“……来?来做什么?”
“听凭姑娘调遣!”
“调遣?”容萧笑笑,“还真是抬举我,可惜我如今自身难保,却不知道能调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