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柔弱,却也心软,常常不够果决,不够狠辣……但我不曾想到,你竟是——”他微微欠了身,眼瞳映着一点微光,灼亮如星,“原来你竟是能明白我的……”他眼中闪过几许欲望,吐息之间,靠近了她,隔着寸许停住,“——我以为你会躲开,”他抬了手在她下颚,拇指轻轻在唇角摩挲,“除去九皇子,可还有人这样近过你身……”他再往前,唇与唇几乎就要触碰在一起。
忽然间,一点金芒在容萧额间凝聚,又蔓延开,贴着皇甫眉间皮肤游移不定。皇甫止住动作,没有退开,眼神却渐渐清明。这时,容萧抬手按在他胸口,将他推离半尺,拨开了他的手。
“国师大人是将我当做谁了?”她淡淡问道。
皇甫沉默着,嘴角有一丝冷硬。
“若是没有误认,”容萧又道,“那你该知道,我与这里的人不同。在我那边,男女之间并非像这个世间一样疏远,如果熟识的亲友,搂抱亲吻都是常见的礼节。不过我同你并非亲友知交,这样的亲近之举,还是越线了,再有下次,我绝不姑息。”
“姑息?”皇甫淡淡一笑,“你待如何?与我动手?杀了我?”
“看情形。”容萧也是语声淡淡。
皇甫低头,良久忽而道:“你这样的性情,我竟会忽然动了心,着实恼人。”
容萧愣住。
“你不曾听错,”皇甫恨恨道,“我先前还不明白,此刻见到你,同你说话,才有几分领悟。”他抬手揉揉眉心,“这样的心绪,恐怕是做不得假了——所谓情不知所起,原来说的便是这个意思……”
容萧无语,一时间不知该害羞难为情,还是该责怪他语气里对“看上她”这件事的沮丧。
“为何竟会这样?”皇甫不知是在质问,还是在自问,“你这丫头,执拗别扭,一时胆大,一时怯懦,做事又爱瞻前顾后,看似聪明,却时时冒着傻气……我怎会——”他看着她,眉宇紧蹙,“何况失了先机,又有强敌在前,想要心愿达成,恐怕前景堪忧——原来那时顺口接着涂兄的话说要娶你,竟是有了几分征兆,我为何不能早早察觉……到了这时,要往回拽,兴许有些难了。”他动作一滞,神色更见苦恼,“我若是真要求娶于你,你会如何答复?”
容萧僵直了身体,半晌才呐呐道:“——国师大人抬举。”
皇甫却是莞尔:“你不信么?连我自己也不信竟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倒是十分想知道,九皇子又是如何取信于你,让你甘心这样不问期限地等着,等他不曾允诺的结局——”他顿住,眯了眼,“……你也不曾信过他。”他点头,“原来你当真不曾信过他。若是九皇子见到你此刻模样,恐怕会惊诧难安了——”
“你拿我寻开心吗?”容萧怒视着他,声音禁不住拔高了些。
“——我却是安心不少。”皇甫斜了头,周围光线在他侧脸映出极好看的弧度,“其实你不妨考虑考虑,毕竟相比九皇子而言,我于你或者更加合适。”
容萧皱眉:“……你说真的?”
皇甫也皱眉:“恐怕没有假。”
“那你跟九皇子一样,眼神都不大好。”容萧往后退了一步,明显有些局促。
“与其说你不信我,倒不如说是不信自己。”皇甫容色渐渐舒朗,“……你来此之前,在你那个家乡,难道不曾遇见这样的情形,怎么这样看轻自己?”
容萧面色更是怪异,挑了眉移开眼光:“眼光不好的人,并不多。”
“便是说,除去九殿下,便只有我?”皇甫微微眯起了眼,“——要我自认眼神不好,却有些难。”
容萧终于勾起嘴角,眼中溢出笑意。
皇甫看着她,良久幽然一叹:“不好便不好吧,这样的事情,既要来,挡也挡不住,索性随它。”
容萧避开他视线:“不过我却觉得,你这样的人,即便一时迷惑,终究会脱身而去。你和那位南梁公主是一样的,心太大,装了个天下,根本再装不下一个人。”
皇甫敛去了笑容,眸色幽暗胜过身周夜色,又是许久,终于垂眼:“我竟不知如何反驳……凭心而论,两者之间,若只选其一,恐怕我当真会舍你而就其它。”
容萧抬眼看他,没有说话。
“怎么?”皇甫道,笑容再起,眼底却是荒凉,“我这样的人,是否便不该生出这样的心思?既不能善终,便不该开始,否则两两徘徊,心绪摇摆,到头来,害了人,也害了己……”
容萧忽然一震,脑中满满都是狐狸贴在耳边低语:留你乱我心神……
不能善终,便不该开始……狐狸是否也曾为这句话游移不定?
可是,何所谓善终?感情的事,当真能够理得这样泾渭分明?
何况,若能收放自如,古往今来,又怎会有那样多的纠葛苦痛?
若是能收放自如——
“你看得这样明白,”皇甫叹道,“偏偏只是看不透九皇子。”
容萧心一顿,沉默着没有开口。
第一百五十二章 “幽会”
“罢了,”皇甫摇头,“这样的事,不到眼前,如何猜测推算皆是无用。更何况,在我看来,男女之间的事,着实麻烦,能避开,还是避开的好。”他摇头,仰首看一眼天空,方才神色间那一抹迷惘迟疑遁去在平静之后,再开口时,转了话题,“东齐君臣志短,这一战恐怕避无可避。花绾是个心大的,你今日这番提醒,她自然会去思量,不过梁帝能否由她说动,还未可知。”
“魏国呢?”容萧将手腕拢进袖口。
皇甫一笑:“难道你还会担心?你不是曾说,若这条路行不通,还有武力一途,起兵灭了三国,结果也是一样。”
“我并非没有这样的打算,”容萧吐出一口气,“武力统一天下,其实还要方便得多,只是……”
“只是杀戮太重,何况损毁过甚,日后要一一修补,也是费神。”皇甫接道。
容萧看他一眼:“我以为你要说妇人之仁之类的话。”
皇甫道:“你当我是白冠那老猴?何况你那点心思,不藏不躲,轻易也能猜到。不过,话虽好说,若我是你,断断不会怀着这般侥幸。四国分立已久,隔阂太深,何况天宫又岂会眼看着人世渐渐强大而无动于衷?想要不痛不痒,便将事情了结,无异于白日做梦。”
“同你一样为达到目的万事皆可舍弃的境界,”容萧道,“我一时还达不到。你要问我的话,可问完了?问完了的话,我也有话要问你。”
皇甫看着她:“如何?”
“那时你要取出我体内的龙魄,”容萧淡淡道,“是打算用来做什么?”
皇甫看着她,没有说话,许久才慢慢道:“你自然不是要同我翻旧账,讨算我试图害你性命一事,既如此,你如今再问起来,应当是另有它意了……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容萧神色不改,只是微微蹙了眉头,“不过是想知道,这龙魄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再大的本事,总归不是留在你身上便能做的。你若还不想死,还是别往上头打主意的好。与其将心思放在这些地方,不如好好考虑考虑,如何应付天宫爪牙。你莫忘了,我同你说过,一旦触及天宫逆鳞,势必有人要受命出头平定。寻常人物也便罢了,若是领命而来的是圣师大人,即便我能出手,恐怕也于事无补。”
容萧侧头,看他转身欲走:“龙魄离了我的身体,我就一定不能活么?”
皇甫停了一停,回身逼近她,语气仍旧平淡,却隐隐有些风雨欲来的压力:“你——”话音忽然一顿,容萧只看见他瞳孔紧缩,顷刻间杀机四溢,周围凭空而来的压迫几乎让她无法呼吸。下一刻,他手指画诀,在身前隔出屏障,同时一声急喝:“重卫,护着你主子——”
狂风起,呼啸漫天盖地,有帛裂声响擦着耳际掠过,转瞬归于平寂。风定尘散,如同实质化的杀意随之消失无踪,四周宁静,仿佛刚才的一幕只是幻象。
容萧站在皇甫身侧,一只手还扶在他臂上。微风拂来,吹乱额前散发挡在眼前,她抬手去揽发,手却顿在半空,全身如同僵冻,心却跳动如雷。前方不远处,光线无法触及的阴影中,慢慢走出一个人,停在数米距离,就那样远远看过来,不动,也不说话,袍色与夜色交融,袖口和袍摆边缘反射点点微光。她脑中一片空白,就连呼吸也几乎忘记,直到胸口闷得似要炸开,才狼狈地喘咳起来,身体也因此前倾,然而视线里,那人在风中翻飞的袍角依旧翻搅得她肺脏都在挣扎。
视线模糊起来,她惊吓,急急用手抹去喘咳刺激出来的泪水,再抬眼,翻飞的衣摆已经近在咫尺。
“九殿下。”身旁皇甫淡淡道。
狐狸的眼,落在皇甫臂上容萧的手,然后一点点,挪向他脸上,沉沉开口:“我的人,你也敢动?”
容萧电击一般抬手,更有几分做贼心虚的嫌疑。狐狸眯了眼,目光如刀,杀气四溢。
“若是殿下有法子让我死了心,我却是欢迎之至。”皇甫却不见惧色,倒是有几份颓丧。
“死人自然就没有心了。”狐狸一笑,抬手握在容萧腕上,猛力将她拽回身侧,“看在你方才护她的份上,滚吧。”
皇甫还欲开口,又顿住,看了看容萧,一笑转身离去。
容萧下意识地看向他背影,腕上握力突然增大,痛得她忍不住皱眉。
“……先前勾引海皇宫小丫头,”狐狸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来,阴森森,寒气逼人,“这时又同人幽会互诵衷肠?人走了还依依不舍?你可是越发长进了!”
容萧一呛,刚刚停止的咳嗽又惊天动地开始。
“……蠢货。”他冷冷骂,脚步移动,下一刻,抬手越过她肩膀,在她背心轻拍。
“谁咳咳……诉什么咳咳……衷肠了……”她泪眼迷蒙地边喘边咳边说,手却自己有意识般牢牢揪住了他衣襟,“殿下咳咳……别给人乱带帽子。”
他冷哼:“我若是再不回来,恐怕戴帽子的人便要是我了,绿的。”
容萧一窒,猛然倒抽一口气,倒是奇迹般地不咳了,瞪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板着脸、射着眼刀、嘴里说着极其无赖话的人,半晌挤出个:“你——”
“我如何?”狐狸欠身一口叼住她指在他鼻尖的手指,眼角一挑,眼底映了满院的微光,掩去背后波澜如狂,好似墨黑的夜,径直将她淹没。“我如何?”他再问,舌尖吞吐在她指上皮肤,温热柔软,激得她魂灵出窍。
狐狸精!
她脚软,气短,溃不成军。
“我只当自己眼里糊了泥,没想到那小子也是个眼神不好的,怎会看上你?”狐狸勾唇笑开。
容萧又是一窒,乍然见到他的震惊、喜悦交融而出的不自在,转眼蒸发消失——这句话虽然几分钟之前她自己才说过类似,可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起来,几乎要刺得内脏破裂。她瞪着他,嘴唇都抖起来,恼羞成了怒。
狐狸吐了她手指,转而靠前,展臂将她纳入怀中,埋首在她颈中慢慢吐出一口气:“我归心似箭,你倒好,找人在此幽会快活,嗯?”
容萧慢慢抬手,在触到他后背时,猛地紧紧抓住他背上衣服,收紧手臂深深呼吸,直到满心满怀都只剩下他的气息。
……什么时候,她竟已将他放在心里这样深刻的地方?掩埋在底部,牵连了血脉精魄,一触都是痛。她惶恐,渐渐颤抖得不可遏制。
“怎么?”狐狸微微抬了头,手指抚在她下颚,轻抬了她的脸,“抖什么?”
“我不知道……”容萧抽着气,看见微光下,他慢慢变了脸色,敛去先前一点戏谑,添上几分庄重肃然,听他幽然叹口气,重又将她置回怀中,轻柔在她颈背拍抚,喃喃一声“呆子……”
夜风清冷,阵阵幽香扑鼻,起伏渐渐契合的呼吸声伴着树叶婆娑,好似轻吟浅唱。
“……你在怕什么?”狐狸低低开口,吐息在她耳际好似安抚。
怕?原来是怕么——怎会不怕?怕此刻昙花一现,怕她终究是美梦一场,怕他突然一日清醒,将他的眷顾统统收回……
然而怕也避不开,怕来有何用。
容萧放松身体半合了眼,靠在他胸前,听他心跳:“……你何时走?”
“不走啦。”狐狸懒懒道。
容萧抬头。
“海皇七公主有了情人,背叛婚约私奔,九殿下我颜面尽损、伤心欲绝,砸了天帝的藏书阁,被老头子一顿打骂,我趁着乱逃了。”
呆滞之后,容萧哭笑不得,其实心底的喜悦却如若雨后春笋,抑也不能抑,憋了半晌,低低道:“都说天帝实在纵容你,现在我是深信不疑了。只是——那起公主恐怕恨你入骨。”何况他说得轻松,其实内中艰险,恐怕远非三言两语能道明。此刻他虽然能好好站在这里,未来的变故,却不知还有多少。
狐狸懒懒道:“关我何事?她如今找到如意郎君,天大的好事。”
“天帝就不知道你玩的把戏?”
“知道又如何?”狐狸唇角挑出一抹冷笑,“他舍不得下手杀我,便管不住我要做什么。”
“他遣人将你抓回去,现在就这样放你走了?以后呢?”
“以后的事,以后再论。”狐狸抬手,指尖拂过她额上龙纹,手落下,目光也一起落下,停在她腕上鲜灵如生的龙玉,一点愉悦渐渐浮上他眼底。他反手牵了她,大步朝屋子走去。快要到屋门前,殷乙自阴影中现身而出,开门候在一旁,经过她身边时,容萧抬眼,看见她嘴角一点弧度藏也藏不住,眼底也尽是笑意,她想要拿眼瞪她,却先自己红脸没了底气。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只要一人
进了屋,狐狸一刻不停歇,径直走到内室床榻边,一手撕了容萧外袍将她丢进床里。她惊呼声还没停,他又撕了自己外袍合身而上,紧揽住她的腰纳入怀里,另一手轻扬,屋内灯火尽熄、床帐洒落。
“别闹,”他嘟囔,埋首在她颈中,“让我好好歇歇。”语声中有浓浓疲倦。
容萧止住挣扎,心底一点甜蜜、一点酸涩、一点惆怅,渐渐融成宁谧。视线在适应黑暗后,越过狐狸头顶的发,落在帐上一处,参杂了丝线织就的纱帐,反射着点点微弱的光,朦胧如幻。
有人穷尽一生,求得岂非便是此刻?
躁动的心绪沉淀下来,怀里有人体温热的触感,耳边听着沉稳的呼吸……这样已经很好了,容萧合上眼,即便明知这并非结局,却已经满足。她稍稍收紧了手臂,淡淡荧光自她身上泛起,渐渐将两人笼罩其中……
……
……
清晨,容萧睁开眼,一时有些茫然。昨夜的梦,如此真实……她翻个身……是个晴天,鸟鸣虫唱,阳光定然很明媚……她看着帐顶发呆……回返军营后,最好新一批军饷粮草已经运到,最好白冠已经把齐国皇帝的玉玺偷回来,最好……她猛然起身,掀开床帐,瞪着地上自己昨晚穿的衣袍破烂如布条……
“……殷乙!”她抬手唤,“殷乙——!”
片刻,屋门响,殷乙端着大大的托盘走进来:“醒了?来洗漱吧,九殿下吩咐了,待你吃过东西,我们便要上路。”
容萧僵坐着,半晌涩涩道:“他……呢?”
“九殿下在院中。”殷乙带着笑,折身出去掩上了门。
又是许久呆滞,忽然间,容萧惊起来,着衣、洗漱,将头发匆匆束在脑后便几步冲出门去——
阳光的确很好。
她站在门口,被一院的明媚刺得无法睁眼。
“姑姑——”身体被一个大力撞上,她低头,看见人参娃